4
吃土豆的人
帽子、手杖、領結……這些是提奧每次出門必備的裝備。即使只是去樓下拿封信,也是如此。
而文森特,從決定出門吃飯到走出門,只用了3秒鐘。唯一需要做的“打扮”,就是拍掉身上的面包屑,用指甲摳摳牙齒縫。接下來的時間,他便把手插進褲兜站在門口,嘴里還不停地重復著:“沒事,慢慢來?!?/p>
半小時后,提奧打扮妥當,臨出門還在門口的鏡子前用隨身攜帶的小梳子梳了一下自己的胡須。
兄弟倆走出公寓,沿著拉瓦爾街向南走。時至傍晚,蒙馬特高地的主干道華燈初上、人頭攢動,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巴黎夜生活做著準備。
從提奧的公寓走到鬧市只有幾百米,但兄弟倆卻走了半個多小時。一路上提奧遇到了好幾個熟人,他們個個穿著講究、談吐優雅。也有那么一兩個邋遢鬼,一看就是藝術家。文森特看看他們,又看看自己,忽然明白提奧為什么每次出門前都要精心打扮了。
當提奧和他們談笑風生時,文森特卻只能站在一旁傻笑,插不上嘴。每當提奧將文森特介紹給他們時,他們的目光都會在兄弟倆的臉上來回打轉,努力尋找他倆是兄弟的蛛絲馬跡。當他們問起文森特的職業時,提奧則會搶在文森特開口前回答:“他正在努力成為一個畫家?!?/p>
兄弟倆來到提奧常來的一家餐館,文森特還沒看清招牌,就跟一個從里往外走的年輕人撞在了一起。年輕人出門時本就罵罵咧咧的,再被這么一撞,直接到了抓狂的邊緣。他瞪著眼睛剛要發作,忽然看到站在文森特身邊的提奧,硬是把火氣壓了下去。
“提奧先生?您打算來這兒吃飯?”年輕人問。
“是的,伯納德先生。”提奧回答道,“您吃完了?”
“還沒吃就被氣飽了!”年輕人忽然提高了嗓門,回頭朝著飯店里嚷嚷道,“里面有兩個‘學院派’的老古董!”說完轉過頭來對著提奧說,“提奧先生,我勸您也別進去,他們會咬人!”
文森特摸著剛才被撞到的下巴,打量著這個叫伯納德的年輕人。他皮膚白嫩,看起來都不到20歲,但卻故作老成地留著一臉稀疏的胡須。他的打扮和普羅維利寄宿制學校的那幫富家子弟很像,但卻不像他們那般惹人厭。也說不清為什么,他對這個小伙子的第一印象特別好。顯然他并沒有意識到,盯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看太久,會顯得很猥瑣。
伯納德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你有什么問題嗎?”他說著將眉毛皺成一個挑釁的形狀。
“哦,忘了介紹了,”提奧打圓場道,“這是文森特,我的大哥……”
“您就是文森特先生?”伯納德的態度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已經那么出名了?”文森特似笑非笑地調侃。
“我在提奧先生的公寓看到過您的作品!”伯納德興奮地說,“它們非常棒!”
文森特現在知道這小子為什么討他喜歡了,但嘴上依舊不示弱:“哦?棒在哪里?”
“先生!您畫的那些農民,一看就是真正的農民!”害怕他聽不懂,伯納德又補了一句,“一點都不做作!”他幾乎要擁抱文森特了。
文森特看了看他身上精致的西服,笑道:“哦?你經常跟農民打交道?”
“不,先生,我從沒見過真正的農民,”伯納德真誠得就像達·芬奇筆下的小天使,“但一看您的畫,就知道您畫的是真正的農民!他們吃土豆的動作,還有神態……”他模仿那幅《吃土豆的人》中的人物動作,“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他們是……真正的農民!”
伯納德忽然對自己的詞窮感到不好意思:“抱歉,先生,再這樣下去我快變口吃了?!彼蝗徽局绷松碜?,畢恭畢敬地對兄弟倆說,“二位先生!我正打算去鈴鼓,我打賭‘那幫家伙’一定也很想見到你們,和我一起去好嗎?”他幾乎在央求。
文森特向提奧投去求助的目光,提奧解釋道:“鈴鼓是一家咖啡館的名字。”他轉向伯納德:“走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話?!?/p>
“介意?當然不了!今天我請客,就這么定了!就當是為文森特先生……不,文森特大哥接風?!辈{德像個正準備去游樂場的孩子一樣,興奮得手舞足蹈。
……
一路上,伯納德都在向文森特科普巴黎藝術圈的現狀,他的語速快得驚人,最高可達到12字/步。文森特能夠自行消化其中的30%,聽不懂的時候就會看一眼提奧,有時提奧會解釋一番,有時也只能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走了100多步,文森特總算聽懂了伯納德想表達的中心思想——想在巴黎的藝術圈出人頭地,最主要的是選對圈子。
“三個巴黎人中就有一個是畫家,在法國,畫畫的人比看畫的人還多!”
文森特用眼神向提奧求證伯納德所說的數據的真實性,提奧聳了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這是從哪兒統計出來的。
“真的!”伯納德察覺他們兄弟之間在用眼神交流,又補充道,“我身邊的朋友幾乎個個都會畫畫!”
提奧朝他點點頭,做了個“你繼續”的手勢。
“巴黎的畫家都像狼一樣過著群居的生活……”伯納德繪聲繪色地說,“而巴黎大大小小的咖啡館就是這些圈子的據點,有些圈子甚至還有自己的名字?!?/p>
“他們都住在一起?”文森特問。
“如果咖啡館不關門的話,我想他們肯定都愿意住在里面?!辈{德笑道,“每天晚上,咖啡館的老板們都會像趕蒼蠅似的把他們趕走,不然根本關不了門。第二天一開門,他們又全都聚過來……嘿,我們到了!”
文森特跟著伯納德走進位于克里希大道的一家小咖啡館,進門的第一秒就明白了這里為什么叫“鈴鼓咖啡館”——10平方米的門面里擺放著六張圓桌子,桌面全都做成了鈴鼓的樣子。
當時正值晚餐飯點,但店里卻只零星地坐著幾個客人。三人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文森特用手指撥了撥桌子邊緣的鈴鼓,發出叮叮的響聲。
“怪不得叫鈴鼓?!彼匝宰哉Z道。
“很直截了當吧,先生?”伯納德接話道。
這時,一個老板娘模樣的女人走了過來,她約莫40歲的樣子,操著一口濃烈的意大利口音的法語,熱情、豐滿……直截了當,渾身上下都符合法國男人對意大利女人的想象。
老板娘走到伯納德身后,將手指插進他的頭發,一邊玩弄著,一邊風情萬種地對著梵高兄弟說:“嘿……親愛的……”聲音沙啞卻富有磁性。伯納德理所當然地摟著老板娘的腰,語氣中有些自鳴得意:“請為我和我尊貴的朋友們準備些吃的,再開一瓶好酒?!?/p>
“好的,親愛的。”
老板娘整理了一下他的頭發,然后朝文森特拋了個媚眼,扭著腰走進了廚房。
文森特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手指一個勁地將自己油光光的紅發往腦后捋。
提奧笑著說:“要不要叫她回來幫你捋捋?”
文森特愣了一下,隨即用哈哈大笑來掩蓋他的尷尬。
“我現在懂了,”提奧說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下水前的蹉跎’?”
“一點都沒錯!”
伯納德被兄弟倆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賠笑道:“什么下水?先生,下什么水?”
“沒什么,老弟。”文森特拍了拍伯納德的肩膀,“這是我們荷蘭人的土話。對了,這里就是你們的‘據點’?”文森特將空蕩蕩的咖啡館環視了一圈,“看來你們的圈子經營得不太景氣嘛!”
“那是還沒到點……”伯納德笑著說,“只要有第一個人坐下來,其他人馬上會一個個冒出來。您可看好了,先生?!?/p>
“那么神奇?”文森特假裝自己是個來看魔法表演的小孩。
“一點都不神奇,先生?!辈{德咧開嘴笑著說,“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有人坐下來,就意味著今天有人埋單了!”
文森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伯納德看了看背后,確定沒有人偷聽,把臉湊到文森特面前悄悄地說:“不過您說得沒錯,先生,這里生意確實冷清,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喜歡這里的原因?!彼噶酥搁T外,“那家最火的蓋爾波瓦咖啡館,排隊都進不去!”
“蓋什么瓦?”
“蓋爾波瓦!天哪!您居然不知道蓋爾波瓦,先生!”伯納德一臉的不可思議,“那里誕生了印象派?。 ?/p>
文森特有節奏地點著頭,像個在數學老師面前假裝聽懂解題過程的小學生:“哦,我還以為印象派是在畫展上誕生的?!?/p>
“當然不是啦,先生!”伯納德拼命搖著腦袋,“剛才不是跟您說過了嗎,巴黎藝術圈是以咖啡館分布的。蒙馬特高地上的每個咖啡館都聚集著一幫藝術家,每個人都夢想復制印象派的成功?!?/p>
“這么說起來,那個蓋什么瓦咖啡館豈不成了年輕畫家的圣地?”
伯納德把腦袋搖得像癲癇發作似的:“不不不,先生!巴黎當地人才不去呢,只有那些剛來巴黎的外國人才去。”說完覺得有些不妥,立刻補充道,“當然不是說您了,先生?!?/p>
“你說得沒錯,”文森特笑道,“我確實就是個傻了巴嘰的外國人?!?/p>
“不不不,您和他們不一樣,”伯納德顯得有些尷尬,努力想要緩和氣氛,“至少您沒想過去蓋爾波瓦‘朝圣’。”
“在你告訴我之前我確實沒想過,不過現在……”
“行了文森特,鈴鼓挺好的。”提奧打斷文森特。
“對對對!”伯納德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鈴鼓真的不錯,至少不像其他咖啡館那么排外,任何人都能來這兒喝一杯?!?/p>
“那是因為來這兒的都是沒出息的垃圾!哈哈哈!”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伯納德身后傳來。
文森特朝話音傳過來的方向望去,一個戴著高帽子的大胡子男人正笑嘻嘻地站在門口。伯納德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他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進來了。大胡子不客氣地拖了把椅子,在伯納德和文森特中間坐了下來,接著向文森特伸出手:“啊哈!這位新朋友是……”他洪亮的聲音把文森特連人帶椅子往后震了半厘米。
“這位是文森特先生,提奧先生的哥哥。”伯納德向大胡子介紹。
“久仰久仰!”大胡子捏著文森特的手,“我叫路易斯。”他豎起大拇指往身后甩了甩,“是這個小白臉的師父。”
“嫖娼和賭博方面的師父……”伯納德在他身后翻了個白眼。
“哈哈哈哈……”大胡子依舊捏著文森特的手,“那也是師父!”隨后轉頭對文森特說:“抱歉!他以前不是這樣的?!?/p>
文森特干笑著,心想自己的手指會不會被他捏斷。
“您就是……文森特先生?”
一個細小的聲音從大胡子背后傳了出來,把文森特嚇了一跳。原來大胡子和伯納德中間還有個人,都沒看見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我的天!你是忍者嗎?”大胡子大叫起來,顯然他也沒注意到自己背后還躲著個人。
“忍者?那是什么?”伯納德問。
“某種會隱形的日本人,這不重要……”
“你好,文森特先生?!蹦莻€人總算站起身來,“我叫約翰·拉塞爾。”
他從大胡子背后轉出來,文森特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反差太大了,像是從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角色——嘻嘻哈哈的大棕熊和愁眉苦臉的小狐貍之類的,總之就是兩個在現實世界中不可能有交集的物種,卻成了好朋友的感覺。
文森特把被大胡子捏得僵硬的手抽出來,和拉塞爾握了握手,果然和想象中一樣綿軟無力。他問:“聽您的口音,不是當地人吧?”
這是明知故問,約翰·拉塞爾本來就不是法國名字,但是當你在異國他鄉遇到外地人時,總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我是澳大利亞人?!崩麪栒f。
“我們都叫他‘澳洲佬’?!贝蠛友a充道。
“是的,他們都這么叫。”澳洲佬朝大胡子送去一個感謝的眼神。
“哇哦,這是我第一次見澳大利亞人?!蔽纳馗锌馈?/p>
“是不是和想象中不一樣?”
“呃……不得不承認,確實有些……”文森特一時沒想到用什么詞來形容這種感覺。
“看上去不太像強奸綿羊的人,對吧?”伯納德搶過話頭,說完生怕文森特聽不懂,立馬解釋道,“這是關于澳大利亞人的經典笑話,因為那里地廣人稀,綿羊比人還多,你懂的……”
所有人都皺著眉頭看著他,氣氛有些尷尬,幸好這時候老板娘端上了酒菜。
文森特只吃了一口就知道為什么這里生意這么差了。一時很難判斷這是不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難吃的食物,這讓他想起做見習傳教士時,在礦井里啃的半生不熟的土豆……很難說哪個更難吃。
他用勺子將看起來像橡皮筋和稀泥的東西舀起來觀察了半天,所有人都嬉皮笑臉地看著他。
“習慣就好了……”大胡子說,“沒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說著忽然提高了聲音,好讓廚房里的老板娘聽見,“至少這里有整個蒙馬特高地最美的老板娘!”
“愛你喲,寶貝兒?!崩习迥锷硢s富有磁性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了出來。
大胡子美滋滋地笑著,忽然發現澳洲佬正斜眼瞧著他。
“怎么了?你嫉妒嗎?”大胡子轉頭朝著文森特說,“嘿,別理這個變態狂,他剛追到了全巴黎最美的女人,現在誰都看不上?!?/p>
“我可沒追她?!卑闹蘩胁恍家活櫟睾攘丝诰?。
“嘖嘖嘖……”
大胡子和伯納德同時露出鄙夷的表情看著澳洲佬,文森特在一旁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伯納德不勝酒力,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提奧和澳洲佬依舊坐在原來的座位上,連姿勢都沒改變過。
“酒精這東西真是奇妙,”提奧晃著酒杯,“能讓兩個初次見面的男人一夜之間變成兄弟。”
他望著文森特和大胡子,他倆正摟著老板娘載歌載舞。
澳洲佬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紅酒:“確實,不過您的酒量真好。”
提奧笑了笑:“我只是不貪杯罷了,總得有個清醒的人把這幫醉漢送回家吧?!?/p>
澳洲佬的嘴角微微揚了一下,幅度小到只有他自己能注意到。
提奧看了看澳洲佬:“拉塞爾先生,您跟我想象中的澳大利亞人一點都不像……絲毫沒有冒犯的意思?!?/p>
“您想象中的澳大利亞人都是醉著的?”
“不不不,我只是覺得,您比我想象中要……沉著?!?/p>
“我們不過是山寨版的英國人罷了,又不是外星人?!?/p>
提奧點點頭,做了個“說得有道理”的表情。
“提奧先生,”澳洲佬放下酒杯,“有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不知能不能問?”
“請講。”
“我看過您哥哥的作品,”澳洲佬用眼神指了指正在和老板娘熱吻的文森特,“他實在是個充滿天賦的畫家。說實話,我從沒見過那么有天賦的人。他真的剛接觸繪畫?”
提奧搖晃著手中的酒杯,笑而不語。
澳洲佬接著說:“雖然技法還有些笨拙,但他的作品中有一種獨一無二的力量,那種……那種讓人過目不忘的力量。這就是天賦,是后天努力都無法獲得的東西。”
“所以您的問題是……”提奧打斷澳洲佬。
“我想說的是,以您現如今在巴黎藝術圈的地位,恕我直言,通過您的運作,完全可以讓您兄長的作品在巴黎畫壇站穩腳跟,可為什么……”
“他還沒準備好?!碧釆W再次打斷澳洲佬。
“您是說,哪方面沒有準備好?”
“我不認為他現在的畫風能被巴黎的市場接受?!?/p>
“當然,您有您的專業判斷?!卑闹蘩悬c了點頭,同時又微微搖了搖頭,“但我反而覺得,巴黎人對您兄長這種來自不同國度的審美會非常感興趣。真的,同為外國人,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有發言權的?!?/p>
“那我問您,拉塞爾先生,”提奧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既然如此,您為什么不愿意把自己的畫拿出來賣呢?就像您所說的,既然巴黎人那么喜歡異域審美的話……”
澳洲佬聳了聳肩,依舊沉著冷靜:“我不太想把藝術和金錢聯系起來。”
“說到底還是因為有錢!”
澳洲佬開始感受到提奧言語中的攻擊性:“提奧先生,我完全沒有要激怒您的意思?!?/p>
“我并沒有生氣,拉塞爾先生,我只是在跟您討論一個現實問題?!碧釆W說,“對您來說,藝術是什么?”澳洲佬還沒來得及回答,提奧便接著說道,“可能是一個愛好,也可能是某種精神追求。但對于我們兄弟倆來說,藝術是養家糊口的手藝。”
“這我理解。”
“不,您不理解!”提奧的聲音越來越響,“您不會因為畫賣不出去而餓肚子,恰恰相反,您壓根不想賣,就因為不想用金錢來給您自己的作品定位!恕我直言,如果您的生活中沒有藝術,您照樣可以過得很好,在巴黎住高級公寓,擁有全巴黎最美的女朋友……如果您在這兒玩膩了,大可以回澳大利亞繼承家產?!碧釆W用食指頂著自己胸口,“可我們兄弟倆不一樣!您說得沒錯,我這兩年確實在巴黎藝術圈混出了點小名氣,但積攢名聲很難,毀掉它卻輕而易舉!如果哪天我突然推薦了一些不符合市場要求的作品,那我就會瞬間在藝術市場中失去信譽。這會造成什么后果您知道嗎?”提奧伸手指著一旁東倒西歪的文森特,“我哥哥就得挨餓!您懂嗎?”他說到這里停了停,“藝術對我們兄弟倆而言不是興趣,也不是什么狗屁精神食糧,而是一步都不能走錯的事業!”
提奧一口氣把憋在喉嚨口的話全都吐了出來,感覺身體都變輕了。
“抱歉……是我太草率了。”
澳洲佬點著頭,也不知他說的草率,指的是自己提問的內容,還是提問這個行為本身。
文森特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他倆面前,耷拉著腦袋,整個人搖搖晃晃得像棵隨風搖擺的狗尾草,甚至看不出他的眼睛究竟是睜開的還是閉著的。他滿臉通紅,卻笑得心滿意足。
“嘿!提奧……”他忽然開口,“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

《吃土豆的人》(The Potato Eaters),1885
親愛的妹妹:
我早該回復你的信了。
現在,加歇醫生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倆甚至有點像兄弟—外貌和精神上都相似。他本身是個神經緊張、十分古怪的人。他的房子就像古董商店一樣雜亂,堆滿各種沒名堂甚至可怕的玩意兒。
他的妻子幾年前過世了,這是他一蹶不振的主要原因。
他對我的病情會有實質性幫助嗎?這點我表示懷疑。如果一個瞎子給另一個瞎子帶路,他倆都會掉進溝里,難道不是嗎?
在想象中擁抱你。
你永遠的
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