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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網絡圈層沖突中的語言操演、認同建構與性別鴻溝

楊玲[1]

摘要 飯圈撕是一個普遍而富有爭議的網絡文化現象。不同于線下私人生活中的爭吵,粉絲在網絡上的撕行為構成了一種操演性的、反社會規訓的、具有一定創造力的公共交流形式。部分策略性的撕活動具有社群動員和團結的功能,可以強化粉絲的身份認同。在跨圈層的沖突中,審美的性別鴻溝比代際隔閡更為突出。在“喪文化”流行的當下,飯圈為成員提供了寶貴的自我賦權、行動力和群體歸屬感。減少網絡圈層沖突的最佳方法是將青年人的能動性和忠誠從粉絲社群分流到其他社會團體。

關鍵詞 飯圈 撕 語言操演 認同建構 性別鴻溝

Abstract The online flame wars constitute a performative,anti-conventional,and creative form of public communication. Some strategic flame wars could serve as a mechanism to mobilize fan community and reinforce fan identity. In flame wars across different subcultures,the gender gap in aesthetic sensibility is more visible than generation gap. At a time when Chinese youth are prone to feelings of loss and helplessness,fandom provides its members a valuable sense of self-empowerment,action,and group belonging. Hence,the best way to reduce subcultural conflicts isto divert the agency and loyalty of young people from fandom to other social groups.

Key Words celebrity fandom;flame war;linguistic performativity;identity formation;gender gap

“撕×”是一個2014年左右走紅網絡的漢語新詞,并在短時間內完成了從“撕×”到“撕”“開撕”“互撕”的“從粗俗到通俗的演變之路”。[2]“撕”字現已泛指網絡或現實生活中的一切罵戰和論爭。2014年也是鹿晗、吳亦凡、TFBOYS等第一代流量明星崛起和粉絲經濟暴發的一年。[3]“撕×”這個關涉性、性別、語言和暴力的詞,也恰好在以女性為主體的飯圈[4]中使用得最為廣泛。

盡管網絡罵戰極為普遍,微信上甚至出現了專門的“對罵群”,[5]但飯圈的語言沖突卻格外引起學界關注?,F有的研究成果傾向于將粉絲之間的爭執簡單地等同于“網絡語言暴力”[6],并對這種暴力產生的原因做出解釋。王丹青援引勒龐的群體心理學理論認為,處于群體中的粉絲容易輕信和被群體情緒傳染。[7]付曉光和宋子夜稱,“粉絲罵戰為粉絲情緒中固有的排他心理找到宣泄口”,這是一種極端化的集體情緒發泄形式。[8]王敏利將飯圈對信息的選擇性注意,當作粉絲掐架的原因之一。[9]洪培琳引用社會學家科塞(Lewis A. Coser)的社會沖突理論指出,“社會和諧并不是通過靜態的方式實現的”,群體之間的沖突會使群體內部更加穩固。她還注意到許多微博營銷號為增加轉發量,刻意煽動粉絲的狂熱情緒。[10]張婧通過個案分析也認為,營銷號的引導和影視劇制作方的縱容,會導致粉絲之間的罵戰升級。[11]呂鵬、張原提出,流量明星的增加導致“同類型、同人設或同期偶像明星”之間資源競爭的加劇,粉絲爭吵的目的是讓自己的偶像獲得更多的資源。[12]

本文試圖在參與式觀察和訪談的基礎上,[13]對飯圈的撕×現象做出更深入的文化解讀。本文認為,不同于線下私人生活中的爭吵,網絡上的撕×由于發生在公共論壇和社交媒體上,依賴文字、圖片等可保存、可傳播的媒介,構成了一種操演性的、反社會規訓的、具有一定創造力的公共交流形式。飯圈撕×并不只是集體情緒或攻擊性的盲目釋放,而是在對象、時機和方式上體現出策略性的行為。在特定情況下,撕會成為一種社群動員和團結機制,強化粉絲的身份認同。在跨圈層的撕活動中,我們可以發現當代中國社會產生的審美隔閡中并非只有代際因素起作用,性別溝壑可能比它更具有作用力。

一 飯圈撕的話語“婊演”

飯圈撕少不了污言穢語。盡管污言穢語是人類社會中普遍存在的一種表達方式,但并非每個社會成員都有權使用它。文化評論家朱大可曾指出:“日常穢語具有濃烈的意識形態特性。作為底層話語反抗的工具,它總是故意使用禁忌語詞進行冒犯?!袊x語大多沿襲男性臟詞,因為男人能比女人更自由地展現具有敵意和侵略性的言語習慣,猶如把話語唾沫吐到對方道貌岸然的臉上?!?a id="w14">[14]污言穢語在歷史上和男性以及社會認可的男性氣質密切相關,甚至是男性特權的標志之一。飯圈撕之所以引發公眾的焦慮和不滿,部分原因就在于女性粉絲篡奪了男性特權,在網絡上大量地使用她們較少能在日常生活中公開使用的穢語。

在2015年的“小學生世紀罵戰”事件[15]發生之后,參與網絡罵戰的粉絲通常被假設為年齡小、學識少的“小學雞”。但事實上,飯圈撕的主力往往并非小學生,而是大學生。2018年的一份統計數據顯示,71.2%的微博活躍粉絲年齡分布在20~29歲,61.1%的粉絲為女性,76.8%的粉絲擁有本科/大專或以上學歷。[16]這些年輕女性粉絲借助網絡匿名性的保護,將穢語當作操演自我身份和能動性的工具?!岸拱赀x秀吃瓜婊演組”(原名“青春有你婊演人才組”)組名中的“婊演”一詞,就形象地概括了年輕女性在網絡撕時的表演性質,“婊演”中的“婊”字也從貶義轉化為褒義。近年來,隨著草根女權主義意識的高漲,原本作為“蕩婦羞辱”重要工具的“婊”字,已經被網民挪用、改造為一個彰顯自我意識和叛逆精神的中性甚至褒義詞素。如果某位女性或性少數群體的成員被形容為“婊里婊氣”“婊氣沖天”,那多半就是在贊美她/他敢于張揚自我。[17]

2019年5月,一位網名為“徐頸僵”的女性用戶在豆瓣鵝組上演了一次精彩的撕×表演。當時,TFBOYS組合成員之一的王源因在公共場所吸煙,違反《北京市控制吸煙條例》而引發爭議,并對組合中的其他兩位成員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素來不和的三家粉絲連續數日在豆瓣鵝組大量發帖,或為自家偶像辯護,或向對家發泄新仇舊恨,或與圍觀群眾糾纏不休,引起鵝組用戶的強烈不滿。徐頸僵憤而發帖怒罵三家粉絲:

煩死了,有多遠就滾多遠!八組[18]不是你們家馬桶蓋子,想掀起來噴糞就掀。新鵝[19]不好意思罵那就我來,動不動追著八組路人蓋帽罵,摁著頭非要讓人聞你們的彩虹流星陀螺回旋屁,朋友,甲烷超標屬于投毒行為,腹瀉去吃諾氟沙星好不?[20]

徐頸僵一人“手撕”三家流量明星粉絲的膽識,以及她詼諧機智、別開生面的撕×語言,讓鵝組用戶大開眼界,拍手稱快。次日,作為中文系畢業生的徐頸僵又專門開貼傳授“觀賞性吵架技巧”。她首先總結了“低端穢語綜合征式噴子”的話術,然后提出了更高級的吵架原則和技巧。第一個原則就是不直接噴臟,因為“噴臟純屬無能狂怒”,但應“在無限接近噴臟的邊緣快樂地試探”。以上述引文為例,“彩虹屁”本是一個源自韓國飯圈文化的詞,意指粉絲花式吹捧自己的偶像,話語風格類似網絡流行的“夸夸團”。但徐頸僵卻圍繞“彩虹屁”這個飯圈術語展開了新奇的聯想:“彩虹屁——屁——甲烷——過量可能會中毒”,從而實現了“戲虐[謔]性與觀賞性”的巧妙結合。最后,她還鼓勵網友在網絡罵戰中“罵出活力與飄逸,罵出戲謔與美感,罵出你義務教育能體現出的最高水平”。[21]

豆瓣“偶像練習生專用撕×小組”顧名思義是一個專供《偶像練習生》節目的粉絲撕×的論壇。但這個論壇卻出臺了一整套精細的撕×規則。除了“總組規”,還有“組規細解”、注釋和范例。比如,禁止“人身攻擊,噴臟,上升[到偶像本人]”,這一條組規有五條注釋,其中第五條明確規定,飯圈常用的一些穢語如“糊×,傻×,low×,撕×,笑嘰霸死,活嘰霸該”,都不屬于用“生殖器罵人”。這條組規還配有如下范例:

允許范例:

“老子一刀插爆你個狗bi智障白蓮圣母婊的胰腺”

“老子給你綁樹上刷牙 刷不干凈就他媽挨個敲掉 把你扁桃體扯出來給你媽系個蝴蝶結”

不允許范例:

“你死了,死得很慘,得梅毒全身潰爛尸體野狗分吃”

“你已經凌遲去世,請親爹親媽在墳前痛哭一場找個好和尚超度”[22]

顯然,該論壇禁止低端穢語,只允許更生動、更有畫面感、更富想象力的語言操演。接受我訪談的5位粉絲均表示沒有參與,但圍觀過飯圈網絡撕。受訪者E坦承,之所以不參與撕是因為不會撕。她常常為網絡撕的用語感到驚詫,好奇那些撕者的“腦回路”[23],為什么她們能想出那么奇特有趣的表達方式。

必須指出的是,穢語、詈罵等攻擊性的語言,以及相對應的黃圖、黑圖和恐怖圖片等視覺攻擊手段,并非飯圈撕的唯一方式。在大部分場合,粉絲還是希望能以理服人,在自家人和外人面前樹立起正面形象。微博上有一個名為“糊×[24]每日播報”的賬戶,每天報道流量/選秀明星粉絲之間的撕活動。由于圍觀者眾,該賬戶部分微博的轉發量高達“10萬+”。被報道的飯圈也就借力打力,將這個賬戶當作微博撕的主戰場之一,通過點贊、控評[25]的方式與對家廝殺。不過,在這個戰場,各家粉絲都比較理性、克制??卦u的文案要么是大字報[26],要么是順口溜——類似說唱音樂中的diss曲(即用歌曲攻擊、詆毀或侮辱其他人或團體)。有的粉絲如果不屑于與對家理論,就帶上自家偶像的美圖或表情包“安利”(推薦給)路人。

2019年6月29日19點零1分,“糊×每日播報”發布了當天的飯圈撕戰況,首先報道的是施展粉絲與胡春楊粉絲之間的沖突。施展和胡春楊均為愛奇藝偶像選秀節目《青春有你》第一季的選手。胡春楊第六名出道,施展雖然排名第十一,未能出道,但因擁有較好的粉絲基礎,在賽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兩家互撕的起因是,在6月28日放出的一個網絡綜藝視頻中,施展為了完成節目指定的任務給胡春楊打了電話,胡春楊因而被少數施展粉絲嘲諷為“倒貼”施展。胡春楊粉絲聞訊后要求這些施展粉絲道歉?!昂撩咳詹蟆钡奈⒉┌l出后不到一分鐘,一名胡春楊的粉絲就在評論區用說唱歌詞的形式做出了回應,從自家立場出發解釋了事件的緣由:

接個電話就跳腳,怕不是家里沒藥。你6爹精準點艸[草],只求道歉看不著。自家先刷黑詞條[27],卻罵對家不公道。只會碰瓷和造謠,內地榜里找不到。賣慘提純[28]有一套,倒打一耙真上道。瘋言瘋語說得妙,原來只是十一號。梨姐[胡春楊粉絲昵稱]沒空陪你鬧,畢竟有壁消不掉。[29]

不到10分鐘,這條評論就獲得1200個點贊,被頂到了熱評第一的位置。這個第一的位置,不僅讓胡春楊粉絲的觀點被更多路人看到,也有力地證明了胡春楊比施展人氣更高,施展粉絲指責胡春楊“倒貼”施展的說法毫無根據。這場撕,胡春楊粉絲可說是完勝施展粉絲的。

二 撕與粉絲認同建構

如上所述,不同飯圈之間開撕的原因往往很簡單:某明星的粉絲在網絡上發表了對于其他明星的不當言論,后者的粉絲發現之后予以反擊,事態隨后擴大,演變為集體罵戰。不過,這些看似簡單的互撕理由,也可能牽涉復雜的利益沖突。比如,組合成員的唯粉[30]常常會與其他成員的唯粉撕“番位”[31],以便為自家偶像爭取更多的榮譽和資源。除了飯圈之間的互撕外,粉絲還會為了保護藝人或媒介文本的利益,對藝人所屬的經紀公司、影視劇制作團隊發起具有明確訴求的聲明、抗議活動,俗稱“撕公司”或“撕劇組”。

當下,我們已經進入一個由網絡社交媒體主導的“后真相時代”。由于社交媒體充斥著虛假性或誤導性的信息,人們越來越難以辨別信息的真假,只能依靠“小圈子”中傳播的信息、情緒和立場來做出主觀判斷。[32]盡管粉絲在撕的過程中,通常會發布澄清帖、時間線,甚至音頻或視頻等“實錘”(確鑿的證據),但在目前的網絡環境中,撕行為往往陷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態,不要說圈外公眾,恐怕同屬一個飯圈的粉絲也很難通過撕來判斷是非曲直。部分撕活動也不再以發現真相、討還公道為目的,而是成為飯圈“團建”、鞏固粉絲認同的重要手段。

飯圈撕從范圍上說,可分為內撕和外撕兩種類型。內撕指的是飯圈內部的爭吵或內訌,有可能瓦解飯圈的團結,導致人心渙散。受訪者B是蔡徐坤的粉絲,曾加入一個由年齡較大的粉絲組成的“姐姐群”,將大量業余時間投入飯圈文案組的工作。她提到,圈內撕有的是因為一些粉絲四處臥底,挑起事端;有的則是因為工作中存在意見分歧。2019年,蔡徐坤的一個大站[33]更換了管理人員,新上任的管理者試圖用公司化的、自上而下的管理方式來管理飯圈,她所在的“姐姐群”成員對這種強硬的管理方式頗為不滿,不少人消極怠工,甚至直接退群。作為一個成員流動性高、缺少懲罰機制的民間趣緣團體,粉絲社群的“組織化”“紀律化”[34],或所謂的“軍事化管理”其實是很難落實的。粉絲社群的成員往往在年齡、學歷和社會經驗方面存在較大差異,需要大量的協商、組織工作才能保證群體內部的團結。

外撕則是與其他圈層的爭斗,被認為有助于虐粉、固粉,加強社群的凝聚力。社會學家普遍認為,內群體(in-group)與外群體(out-group)之區別,只有在沖突中或透過沖突才能形成。沖突有助于建立和重新肯定群體身份,維持群體與“周圍社會環境的界限”。比如,工人階級只有在不斷與資產階級進行斗爭的情況下,才能認識到他們的階級身份,保持他們的階級特征。[35]粉絲群體也是在與其他群體的沖突中不斷強化群體內部的認同的。如一位豆瓣網友所言,“撕×的時候做做長微博講述自家血淚史和對家令人發指的無恥行為,大家集體報團感動的[得]流下了淚水決心為愛豆再爆一次肝賣一次腎”。[36]換言之,撕并非飯圈文化中突出的非理性行為,而可能是一種通過敘事、記憶等符號性活動調動群體成員的情緒,引導成員加深對所屬群體的認同和信任,以便圍繞共同目標展開行動的動員和團結機制。

由于粉絲的身份類型(“屬性”)較為多元,撕對不同屬性的粉絲會產生不同的影響。一般來說,經過撕,唯粉容易轉變為毒唯(即惡毒、有毒的唯粉)。一個組合里的毒唯除了維護自家偶像的利益,還會對組合里的其他成員抱有較大的敵意,甚至呼吁自家偶像退團、單飛?!奥啡朔邸?a id="w37">[37]會因自己好感的明星遭到不實攻擊而感到憤怒、心痛,從而徹底轉化為粉絲。如果撕牽涉的兩家飯圈有不少CP粉[38],這些CP粉則會被提純,成為某一個明星的唯粉,或是“被逼得退圈脫飯”。[39]因聯袂主演耽美網劇《鎮魂》而爆紅的兩位男明星朱一龍和白宇曾有不少CP粉。但該劇播放結束之后,朱一龍的唯粉和白宇的唯粉“為了誰更紅,誰倒貼,誰碰瓷,開始了互相辱罵”。[40]一部分CP粉在選邊、站隊后變成唯粉,另一部分拒絕站隊的粉絲則退出了《鎮魂》飯圈。

飯圈撕的對象會經過一定的篩選。同期出道、同一個組合或類型、人氣相仿的明星/偶像的粉絲群之間往往撕得最為厲害。一方面是這種同級別的明星最容易成為競爭對手,雙方的粉絲也會視對方為敵人;另一方面是為了避免“越級碰瓷”[41]或是因粉絲基數差異較大而被“修理”得太慘,影響飯圈士氣。例如,2017年的百度沸點喊票活動中,已故明星張國榮的粉絲(“榮迷”)和TFBOYS的隊長王俊凱的粉絲(“小螃蟹”)展開了激烈的爭論。不同粉絲群經常在這種商業性投票打榜活動中產生摩擦,互相指責對方做票、造假。但“小螃蟹”卻和“榮迷”相處融洽,甚至相互鼓勵。[42]究其原因恐怕是王俊凱資歷尚淺,無法與張國榮這樣的國際巨星相提并論,而且張國榮已去世多年,不會對王俊凱的演藝事業構成威脅。如果“小螃蟹”和“榮迷”互撕,只會被人嘲笑是“越級碰瓷”、狂妄自大。

對外撕的主力通常是飯圈內部的“戰斗粉”,即一部分為維護偶像的名譽和利益而沖鋒陷陣的激進粉絲。朱正廷是一位通過《偶像練習生》節目出道的年輕偶像。在他的粉絲群里,流傳著“四大護法”的說法。這“四大護法”指的是4名擁有數萬微博粉絲的“大粉”。她們都是著名的“戰斗粉”,經常在與其他飯圈的撕戰中發揮號召和引導粉絲群的作用。受訪者C是朱正廷的粉絲,曾與“四大護法”中的三人在同一個微信群里待過。據C介紹,這些“大粉”在獲得其他飯圈的粉絲攻擊朱正廷的證據之后,會在群里簡短地商量一下,是否要開撕。開撕之后,“大粉”會為撕行動提供文案或“撕點”(即有爭議的點)。飯圈里,通常是“消費能力越高、動手能力越強、貢獻值越高的粉絲,話語權越高”。[43]“四大護法”在購買明星代言、生產粉絲文化文本和為偶像做數據方面都沒有特殊的貢獻,完全是憑借撕能力而在飯圈中擁有了較強的話語權。

不過,“戰斗粉”在飯圈內部并非研究者所說的“深得人心”[44],而是頗有爭議。受訪者C因無法認同“四大護法”的文化修養和思維方式,退出了共同的微信群。受訪者A也是朱正廷的粉絲,她提到“四大護法”中有人曾故意捏造、傳播隊友談戀愛的謠言。由于反感這種不道德的行為,A主動疏遠了飯圈。不過,“戰斗粉”本人還是堅信她們對于飯圈的重要性。一位“戰斗粉”在知乎上指出:“對于人人可踩一腳的圈子,沒有戰斗粉,一些不會罵人戰斗力弱的玻璃心粉絲會慢慢流失,粉圈核心數據粉也很難匯聚到一起?!钡渤姓J,攻擊性強的“戰斗粉”會在飯圈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尷尬處境,一方面被圈外網友斥責為“飯圈惡臭”,另一方面也會被自家人嫌棄敗壞了偶像的路人緣。[45]

盡管相當一部分粉絲在撕和網絡暴力之間做出了區分,在她們看來,只有人肉搜索等侵犯他人隱私、威脅到現實生活的行為才算是網絡暴力。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撕過程往往伴隨著謠言的傳播和激烈的人身攻擊。撕有時候非但不能固粉,反而會“趕粉”。部分粉絲因不能忍受飯圈的暴戾情緒或不贊同過激的行為而對飯圈敬而遠之。

三 審美代溝VS.審美性溝

“代溝”一詞隱含著代際沖突。代溝現象最早是在1960年代的西方社會被觀察到的。彼時,激進的青年與其保守的父母在文化觀念上的矛盾和對立,引起社會和學界的廣泛關注。[46]以世界范圍的青年學生運動為背景,美國文化人類學家米德(Margaret Mead)在1970年出版了《文化與承諾:代溝研究》一書。米德認為,人類社會正處于“信仰危機”(crisis in faith)中,人們不僅喪失了宗教信仰,也喪失了對政治意識形態和科學的信仰,被剝奪了各種安全感。正是這種信仰危機導致年長者對世界的認知并不比年輕人更多,并且無法自信地向年輕人傳遞道德觀念。兩代人溝通的斷裂,并非只是因為子輩不再相信父輩提供的任何確定的答案,而是還因為位于代溝另一側的父輩同樣不知道如何教導他們無法理解的子輩。[47]

與1960年代西方社會的代溝現象相比,當代中國社會的不同代際雖然存在價值觀念和生活態度的差異,但缺乏演變為大規模代際沖突的現實土壤。首先,子代對親代的“文化反哺”,“既造就了年長一代的失落、代際關系的緊張,以及傳統教育模式的危機,也為解決代際矛盾、提高年長一代對急速變遷的適應能力提供了可能”。[48]已有研究表明,“95后”青少年對父母的“數字反哺”加強了代際互動與情感交流,促進了更加平等、和諧的家庭關系。[49]其次,隨著全球保守主義思潮的再起,年輕人變得越來越保守。[50]據人類學家閻云翔的觀察,由于當代年輕人面臨高房價、高物價、工作不穩定(后工作境況)、經濟收入不高、社會保障網絡缺失等一系列問題,他們不得不依賴原生家庭的資助。對父母經濟支持的依賴,導致子輩反叛意識的消解,以及父輩權威的部分恢復。[51]2019年熱映的國產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將《封神演義》中的父子交惡、“剔骨還父”改寫為親子之愛、父子和解,[52]從側面反映當下代際關系的緩和。

如馬中紅所言,當今中國社會的“審美之溝不再限于兩代人之間”,在代際之溝之外,還存在著“代內代溝、圈層之溝、階層之溝以及它們不同組合所形成的溝壑”。[53]不過,馬中紅未提及的是,除了年齡、階層、城鄉、地域等因素,性別也是導致審美隔閡的重要因素。蓋琪認為,當下中國媒介文化場域在“男性氣質”問題上存在“比較明顯的性別審美代溝”,并將其歸因于“不同世代所接受的不同的意識形態規訓和不同的社會生活經驗”。[54]但她也忽略了同一世代內部因性別不同而產生審美差異的可能性。

在某種程度上,以飯圈文化為代表的女性審美觀念與主流社會(男性)的審美觀念已經勢同水火。2018年中央電視臺《開學第一課》節目引發的“娘炮”爭議,以及2019年虎撲直男、B站用戶與蔡徐坤粉絲之間的“圈層社區與流量粉絲的文化之戰”[55],都是這兩種對立的審美觀念相互碰撞的例證。那些被直男嘲笑為“娘炮”的男性明星,恰恰是飯圈女孩眼中超越性別藩籬的俊美神顏??卦u、打投、做數據等被其他圈層鄙夷的粉絲實踐,正是飯圈女孩與娛樂文化產業協商的籌碼。將異性戀奉為正統的人士眼中“非正?!钡哪心型郧閻?,卻承載了飯圈女孩對吉登斯所謂的“純粹關系”[56]的向往。

已有女性粉絲清醒地意識到女性審美與男性審美的差異。一位同人女[57]成員在以電影《流浪地球》為基礎創作的耽美同人本的后記中寫道:

一些在“三次元”會令人奇怪的東西,放到“二次元”就是唯美的?!詫徝辣揪蛢A向于泛化一些情感,放到社會現實中,這種泛化或許可稱得上是一種“僭越”,如泡影一般虛幻。但作為一種審美體驗,它仍是有價值的。即使它或多或少含有男色消費的成分,但它仍有本真、健康的一面,它的存在能讓我們意識到:美無定法。我們何必向男性審美妥協。[58]

但這種不妥協的姿態必然是有代價的。由于女性在男權社會中天然處于弱勢地位,飯圈女孩的審美趣味不可避免地遭到主流媒體和男性愛好者社群的貶低。她們本人被指責為喪失自我的“烏合之眾”,她們喜愛的明星被當作“流量時代”的罪魁禍首,熱衷CP文化的粉絲常常被要求“圈地自萌”,以免冒犯主流價值觀。

布迪厄認為,“趣味(即顯現的偏好)是對一種不可避免的差異的實用性肯定”。趣味的辯護總是純粹否定性的,即“對他人的趣味的否定”?!叭の叮╰aste)可能首先就是反感(distaste),因對他人趣味的恐懼和內在的不寬容而引發的厭惡”。審美的偏狹因而可以是“非常暴力性的”。[59]撕就是互聯網上不同趣味的個體/群體之間最顯著的沖突形式之一。一些跨越圈層的撕事件,頗能反映當下公共輿論對飯圈的歧視和偏見。

2019年3月,微博上有人勸告追星族不要在追星上浪費時間。一位蔡徐坤的粉絲(IKUN)在評論區回復稱,自己雖然追星,但已經拿到海外名校的錄取通知書。部分憎惡蔡徐坤的網友無法接受他的粉絲竟然不是“腦殘”而是“學霸”的事實,于是開始翻查這位女孩的微博,并從一個視頻里截下了她包裹上的快遞地址和電話。由于這個地址是一個職業技術學院的,這些網友便斷言“蔡徐坤粉絲裝×失敗,原來只是一個技校生”。他們隨后將女孩的相關信息放到網上,十幾個擁有百萬粉絲的微博大V(多為男性)轉發了這些信息。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位IKUN就收到上百個騷擾電話和短信,以及數千條辱罵式的微博評論和私信,迫使她不得不曬出悉尼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自證。原來那個職業技術學院只是她上過的雅思輔導班的地址。[60]不過,該女孩的錄取通知書很快又被另一位在悉尼大學留學的飯圈女孩發現是偽造的。這位揭發者隨后遭到IKUN的攻擊。[61]整個事件一波三折,最終真相不得而知,但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無疑是被“人肉”的IKUN,而她被人肉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不符合部分網民對追星女孩的刻板印象。

當然,審美性別溝壑并非只關乎男女兩性在審美觀念和趣味上的差異。與其他不可見、難以言說的社會斷裂相比,性別溝壑或許是最顯眼、最便于表達的一種隔閡。那些“鋼鐵直男”在攻擊流量明星時,恐怕不只是在反對流量明星女性化的外表,還在傳達他們對其他社會亂象和不公的怨怒。一位知乎匿名用戶稱:

今天的中國文娛界,流量當道,審美綁架,價值單一……隨著流量的進一步滲透,年度金曲榜單已經跟我每天刷的歌沒什么關系了,滿屏的尷尬演技和娘娘腔也已經避不開了,從前那幫打著審美多元化的人現在已經占領了審美高地,在廣告里、手機里、電視劇中、我既無奈又惡心。[62]

這位網友對中國文化娛樂產業的痛心疾首或許能引起許多公眾的共鳴,但流量明星的出現并非導致“審美綁架,價值單一”的首要原因,對這些明星和飯圈女孩的口誅筆伐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消除民眾的危機感和無助感。

除了飯圈女孩被污名化外,2018年以來,控評、反黑等常見的飯圈操作也開始引發網民和各路媒體的質疑。控評是“操控評論”的簡稱,如前面提到的胡春楊粉絲的做法。反黑則主要指粉絲通過舉報,刪除針對明星的負面言論。粉絲控評被認為是“口碑造假的行為”,妨礙公眾形成真實的認知。[63]2018年9月,人民網輿情數據中心撰文稱,粉絲控評的行為會導致“單一輿論環境”,不利于低齡化粉絲形成“多維度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不利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樹立”。[64]

不過,2019年飯圈女孩出征討伐香港游行示威者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洗刷了飯圈的污名,并讓飯圈女孩和反對飯圈文化的男性網友在愛國主義的旗幟下握手言和。以下是一個科技類自媒體對這次飯圈行動的激情描述:

2019年8月14日,一個在海外非常火的港毒、抹黑中國的論壇,在不到24小時的時間里,被飯圈女孩刷了5萬多帖子,直接戳破港毒的謊言謠言。在這一天,飯圈女孩們摒棄前嫌,化身祖國唯粉,戰斗在Twitter,戰斗在facebook,戰斗在ins,戰斗在墻內外每一個需要控評的地方……[65]

這并非飯圈女孩第一次參與網絡愛國主義行動。2016年初,年輕女性粉絲在“帝吧出征FB”事件[66]中,“像愛護愛豆(idol)一樣愛國”的“粉絲民族主義”[67]就已經引起學界的矚目。一些學者注意到,正是飯圈經常發生的網絡戰爭(即大規模的撕活動),才讓粉絲群體擁有強大的組織能力和豐富的網絡斗爭經驗。[68]不過,與“百度”“帝吧”禁止人身攻擊的行為準則不同,[69]此次飯圈出征全面使用了撕×、控評等有爭議的飯圈操作。這些操作不僅獲得了主流媒體的認可(如8月16日,人民日報微信公眾號推薦了一篇表揚飯圈女孩的文章,標題是“守護最好的阿中[中國]!飯圈女孩出征‘開撕’香港示威者”),也贏得了愛國網友,尤其是男性網友的喝彩。某自媒體稱:“以前,最討厭飯圈互撕,簡直沒眼看/現在/看這些極致嘴臭的追星girl狂懟香港廢青/爆!笑!/甚至還有點想加入哈哈哈哈哈!”[70]另一位自稱是“80后”的“自干五”[71]的網友對飯圈女孩的愛國情懷和戰斗力佩服得五體投地,聲稱“以后我要是再說這些愛國的飯圈是‘腦殘粉’,我直播把自己的鞋吃了?。?!”。[72]

結語

當下中國的趣緣群體正在迅速飯圈化,即采取飯圈的一套認同方式、行為模式和話語體系。飯圈文化的擴散,一方面得益于大量女性粉絲涌入傳統上由男性主導的亞文化圈層,[73]另一方面也源自飯圈組織和文化實踐的獨特魅力。在“喪文化”“佛系青年”大行其道的當下,飯圈卻為其成員提供了寶貴的自我賦權、行動力和群體歸屬感。飯圈復雜的日常操作、活躍的文化生產、激烈的競爭和論戰,都是消極懶散、無欲無求、得過且過的“佛系”人生觀的反面。如果說“喪文化”標榜的頹廢是“充滿無力感的情緒表演”[74],那么無處不在的飯圈撕就是充滿能動性的語言操演。如果說許多“90后”“00后”青年在各種社會壓力下感到“喪”、孤獨和無助的話,那么不少粉絲就通過打榜、應援等周密組織的飯圈集體行動感到“燃”、熱血和團結。飯圈還在慈善公益事業和社會救助中發揮了一定作用。2020年初,武漢暴發新冠疫情,各個飯圈迅速組織起來為疫區捐錢、捐物,顯示了極強的執行力。[75]飯圈作為一個主要由女性組成、女性管理的社會群體,不僅為女性的主體性和審美意識提供了獨特的表達空間,還為女性的喜好和欲求獲取了更大的文化合法性。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海特(Jonathan Haidt)曾提出“蜂巢假說”,即“人類是有條件的蜂巢式生物”,“(在特殊情況下)我們擁有一種超越自我利益并在比自身更大的東西中(暫時且沉迷地)忘卻自我的能力”。海特稱這種能力為“蜂巢開關”。[76]進入飯圈,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在啟動我們的“蜂巢開關”,讓我們通過對美好的明星形象的沉迷和粉絲群的忠誠獲得至深的心理滿足和快樂。

飯圈撕雖然頻繁,但大部分都是一過性的小規模沖突,達不到“偶像戰爭”的程度。實際上,撕在防止群體極化和社會分裂方面發揮著一定的正面作用。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桑斯坦(Cass R. Sunstein)在探討美國社會在社交媒體時代的分裂時,提出了兩個預防措施:一是意料之外的、未經篩選的信息;二是廣泛的共同經驗,如重大節日或流行的影視節目,以便讓社會成員相互理解。[77]隨著文化產品的極大豐富和世代的更迭,中國社會的共同經驗正在日趨減少。特別是在年輕世代里,已經很難找到一個被所有年輕人喜愛的媒介文本。即便是《哈利·波特》這樣的全球暢銷書,在中國也主要影響了“90后”這一個世代。[78]撕或許是粉絲社群成員走出“回音室”“信息繭房”,接觸其他的甚至是對立的觀點和訴求,防止社群極化的方式。畢竟,任何形式的溝通都勝過不溝通和自我封閉。減少網絡圈層沖突的最佳方法是為青年人提供更多的參與公共事務的機會,將他們的能動性和忠誠從粉絲社群分流到其他社會團體中去。


[1] 楊玲,廈門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2] 林倫倫:《新詞語漫話2015》,花城出版社,2016,第121頁。

[3] 劉丹如:《流量明星消亡史:留給鹿晗、吳亦凡的時間不多了》,《中國經營報》2018年11月16日,http://finance.ifeng.com/a/20181115/16574412_0.shtml。

[4] 飯圈指的是由粉絲,特別是明星粉絲(“追星族”)組成的圈子或群體。“飯”是英文單詞fan(意即“粉絲”)的音譯。飯圈是“粉絲社群”“粉絲群”的通俗說法。

[5] 蘇琦、張姝欣:《我們加了十個“對罵群”聊了一下午……最后全都退了》,《新京報》2018年6月8日,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602717818367972890&wfr=spider&for=pc。

[6] 關于網絡語言暴力的嚴格定義,可參考陳純柱、馬少盈《網絡語言暴力的治理困境及路徑選擇》,《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2019年第2期。對網絡語言暴力成因的詳細分析,可參考李憲玲《網絡語言暴力的成因分析及對策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10。

[7] 王丹青:《網絡粉絲群體話語暴力分析》,碩士學位論文,蘇州大學,2016。

[8] 付曉光、宋子夜:《情緒傳播視角下的網絡群體極化研究》,《中國新聞傳播研究》2017年第2期。

[9] 王敏利:《網絡群體間極化博弈現象的形成及原因淺析——以網絡粉絲互掐為例》,《科技視界》2015年第5期。

[10] 洪培琳:《沖突視角下的粉絲文化現象分析——淺談粉絲微博罵戰頻發癥候》,《現代營銷》2018年第1期。

[11] 張婧:《新媒體時代下“粉絲”過度參與式追星引發的弊端及影響》,《戲劇之家》2019年第12期。

[12] 呂鵬、張原:《青少年“飯圈文化”的社會學視角解讀》,《中國青年研究》2019年第5期。

[13] 筆者于2018年3月進入微博和豆瓣網的《偶像練習生》飯圈。2019年6月,筆者對五位廈門大學學生進行了平均兩小時的面對面訪談。這些來自大一到大四的學生都是女性,都有“粉籍”(即特定的粉絲身份)。

[14] 朱大可:《漢字與漢詞的變亂——2009年度民間語文運動觀察》,《百花洲》2010年第3期。

[15] 2015年7月,“行星飯”(韓國偶像團體EXO的粉絲)與“四葉草”(TFBOYS的粉絲)在美拍上對罵,參與者都是小學生。該事件引發廣泛關注,迅速成為微博熱門話題No.1。

[16] 艾漫數據、微博:《2018粉絲白皮書》,2018年12月23日,http://www.199it.com/archives/811475.html。

[17] 黃魚哥:《相比白蓮花,婊里婊氣的女生帶出去才有面子》,2018年3月14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94882136358094937&wfr=spider&for=pc。

[18] 鵝組原名“八卦來了”小組,簡稱“八組”。該組現有62萬成員,是豆瓣最活躍的小組之一,也是著名的娛樂新聞集散地。鵝組中的“鵝”字據說是“以訛傳訛”的“訛”字的諧音。組內成員互稱“八卦鵝”(“八卦er”的諧音)。

[19] “新鵝”指新加入豆瓣鵝組的成員。

[20] 徐頸僵:《三個丑娃娃,有多遠滾多遠》,2019年5月15日,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40729925/?start=0。

[21] 徐頸僵:《觀賞性吵架技巧全解》,2019年5月16日,https://www.douban.com/note/718627984/。

[22] 全國扯蛋冠軍:《扯蛋新官上任三把火惹,第二把是新版組規》,2018年9月19日,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24469935/?dt_dapp=1。

[23] “腦回路”為網絡用語,指個人想法、反應能力。

[24] “糊×”是飯圈對沒有名氣、火不起來或過氣的明星的蔑稱。

[25] “控評”即“操控評論”的簡稱,是飯圈流行的一種維護明星正面形象的手段。主要做法是大量點贊和正面評論,將其頂到熱評的位置,以此來壓制負面評論。

[26] “大字報”指含有醒目文字和色彩,可以一目了然地傳達信息和訴求的圖片。它是飯圈用來宣傳偶像的成績、向經紀公司維權或與其他圈層爭辯的一種方式。

[27] “黑詞條”指的是帶有明星姓名的負面搜索詞條。

[28] “提純”是飯圈用語,指原本喜歡一對明星的粉絲(即“CP粉”)因各種原因不再同時喜歡兩個明星,而是只喜歡其中一人。施展和胡春楊在《青春有你》節目中因互動較多,被粉絲戲稱為“春華秋施”CP,吸引了一些同時喜歡兩位選手的CP粉。

[29] 湖純漾,微博“糊×每日播報”,2019年6月29日,19:01。

[30] “唯粉”(也稱“唯飯”)指偶像組合中只喜歡其中一名成員,對其他成員無感覺的粉絲。

[31] “番位”指明星出現在宣傳物料、節目或影視劇中的排位次序。

[32] 史安斌、楊云康:《后真相時代政治傳播的理論重建和路徑重構》,《國際新聞界》2017年第9期。

[33] “大站”指規模較大的站子。明星所屬的公司或粉絲個人為傳播明星信息、組織應援而建立的網站,簡稱“站子”,這些網站現多被社交媒體賬號所取代。

[34] 呂鵬、張原:《青少年“飯圈文化”的社會學視角解讀》,《中國青年研究》2019年第5期。

[35] 科塞:《社會沖突的功能》,孫立平等譯,華夏出版社,1991,第23、26頁。

[36] 櫻桃小丸子:《粉絲撕逼到底有什么用》,2016年8月16日,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89761984/?cid=1182605147。

[37] “路人粉”指對某個明星抱有好感,會偶爾關注一下他/她的消息的受眾。

[38] “CP粉”指同時喜歡兩個明星,將他們配成一對,想象其情愛關系的粉絲。

[39] 等待電風扇:《科普一些飯圈撕逼歷史規律給看到撕逼心塞的你們》,http://waitingfan414. lofter. com/post/1db6c4d8_97ef6f8。

[40] 《朱一龍白宇粉圈開撕,粉絲掐架背后到底是誰在操控?》,騰訊網,2018年7月26日,https://new.qq.com/omn/20180726/20180726A0KGDX.html。

[41] “越級碰瓷”指將兩個人氣和知名度懸殊的明星相提并論或捆綁營銷的行為。

[42] 徐鈞鹽:《懷念張國榮:在瞬息萬變的時代中構建長情記憶》,《文化研究》2018年第3輯。

[43] 鏡像娛樂:《野蠻破壁的飯圈文化,不會輕易地被“割韭菜”》,2019年6月6日,https://36kr.com/p/5212942。

[44] 呂鵬、張原:《青少年“飯圈文化”的社會學視角解讀》,《中國青年研究》2019年第5期。

[45] 匿名用戶:《如何看待飯圈的戰斗粉?》,2019年2月13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6542602。

[46] 方?。骸丁按鷨栴}”與“代溝”:青年研究的理論基礎》,《中國青年研究》2016年第3期。

[47] Margaret Mead,Culture and Commitment:A Study of the Generation Gap,Garden City,NY:Doubleday,1970,pp.64-66.

[48] 周曉虹:《文化反哺與器物文明的代際傳承》,《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6期。

[49] 鄭超月、徐曉婕:《數字反哺機制的研究——以95后及其父母的短視頻使用為例》,《中國青年研究》2019年第3期。

[50] 孫行之:《專訪閻云翔:不管在中國還是美國,年輕人都變得越來越保守了》,2017年6月16日,https://www.yicai.com/news/5301051.html。

[51] Yunxiang Yan,“Neo-Familism and the State in Contemporary China,” Urban Anthropology and Studies of Cultural Systems and World Economic Development,2018,Volume 47,Issue 3,pp.191-203.

[52] 王昕:《哪吒母題父子關系的文化精神流變》,《文藝報》2019年7月31日。

[53] 馬中紅:《青年亞文化視角下的審美裂變和文化斷層》,《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18卷第3期,2019。

[54] 蓋琪:《性別氣質與審美代溝——從“娘炮羞辱”看當前媒介文化中的“男性焦慮”》,《學術研究》2019年第7期。

[55] 梁嘉烈:《B站VS蔡徐坤,一場圈層社區與流量粉絲的文化之戰》,2019年4月19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1211096605836390&wfr=spider&for=pc。

[56] 〔英〕安東尼·吉登斯:《親密關系的變革——現代社會中的性、愛和愛欲》,陳永國、汪民安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第77頁。

[57] “同人女”指從事同人創作的女性群體。同人創作是根據原著或現實中的人物、設定而進行的二次創作。

[58] 霍子荷:《藍玫瑰》,2019,第138頁。感謝朱倩蘭提供同人本的信息。

[59] Pierre Bourdieu,Distinction: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ment of Taste,trans. Richard Nice,New York:Routledge,1986,p.56.

[60] 同學你該吃藥了:《被人肉的蔡徐坤女粉絲,活該嗎?》,2019年3月20日,http://m.sohu. com/a/302660895_186284。

[61] 大家好請叫我魏夫人,微博,2019年3月20日,20:47。

[62] 梁嘉烈:《B站VS蔡徐坤,一場圈層社區與流量粉絲的文化之戰》,2019年4月19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1211096605836390&wfr=spider&for=pc。

[63] 蟻坊輿情觀察:《蔡徐坤、翟天臨都中槍了!扒一扒飯圈粉絲控評》,網易號,2019年2月21日,http://dy.163.com/v2/article/detail/E8HFMB350525EB3B.html。

[64] 人民網輿情數據中心:《粉絲操控評論底線何在?》,騰訊科技,2018年9月3日,https://tech.qq.com/a/20180903/084854.htm。

[65] 《顫抖吧廢青,814大團結,飯圈女孩的漂亮翻身仗》,科技新知,2019年8月16日,http://www.sohu.com/a/334148404_466962。

[66] 2016年1月20日,百度李毅吧(“帝吧”)宣布出征,帶領中國網友用表情包攻陷《三立新聞》《蘋果日報》等“臺獨”支持者的臉書主頁。

[67] 劉海龍:《像愛護愛豆一樣愛國:新媒體與“粉絲民族主義”的誕生》,《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7年第4期。不過,“像愛護愛豆一樣愛國”這個提法至少存在兩個問題:(1)國家這個想象的共同體如何能等同于作為個體的愛豆?(2)國家可以像愛豆那樣被人自由選擇,隨時更換嗎?在飯圈,粉絲為了愛豆的利益,可以怒懟愛豆的經紀人。但實際情況是,根據《2018粉絲白皮書》,粉絲對明星的忠誠度相當有限,超過60%的粉絲一年不到就會“爬墻”,喜愛上別的明星。顯然,沒有人能以這樣的頻率來更換喜愛的國家。

[68] 王洪喆、李思閩、吳靖:《從“迷妹”到“小粉紅”:新媒介商業文化環境下的國族身份生產和動員機制研究》,《國際新聞界》2016年第11期;劉海龍:《像愛護愛豆一樣愛國:新媒體與“粉絲民族主義”的誕生》,《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7年第4期。

[69] 吳志遠:《從“趣緣迷群”到“愛豆政治”:青少年網絡民族主義的行動邏輯》,《當代青年研究》2019年第2期。

[70] 《全網飯圈女孩摒除偏見集體出征!應援阿中哥哥、狂懟廢青,爆笑又痛快!》,上海灘網,2019年8月20日,http://www.sohu.com/a/334970088_168341。

[71] “自干五”是“自帶干糧的五毛”的簡稱。

[72] 寶貝熊同志:《飯圈女孩的814大團結萬歲》,微信公眾號,2019年8月15日。

[73] 螞蟻:《電競飯圈化:“土著”與“移民”的世紀之爭》,新浪專欄,2019年8月21日,https://tech.sina.com.cn/csj/2019-08-22/doc-ihytcitn0861358.shtml。

[74] 施蕾:《無力頹廢與抵抗消解——網絡“喪文化”現象解讀》:《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75] 舍兒、郭吉安:《基金會的 2000 萬和飯圈女孩的 2000 個口罩》,“娛樂資本論”微信公眾號,2020年1月31日。

[76] 〔美〕喬納森·海特:《正義之心:為什么人們總是堅持“我對你錯”》,舒明月、胡曉旭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第243頁。譯文根據英文原文,略有修改。

[77] Cass R. Sunstein,#Republic:Divided Democracy in the Age of Social Media,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7,pp.5-6.

[78] 林品:《從〈哈利·波特〉與〈魔戒〉的接受狀況看中國社會的審美代溝》,《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18卷第3期,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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