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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研究綜述(2011~2015年)

張榮麗 李九如[1]

一 研究概述

2011~2015年是國家婦女兒童保護事業不斷發展的五年:國家發布了新一期的《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和《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11—2020年)》,繼續將反對針對婦女兒童一切形式的暴力作為發展目標,并在“策略措施”部分對預防和制止強奸、家庭暴力、性侵害、拐賣做了更加細致的規定;國務院發布了《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12—2015年)》《中國反對拐賣婦女兒童行動計劃(2008—2012年)》《中國反對拐賣人口行動計劃(2013—2020年)》等,要求預防和制止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完善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多部門合作機制,建立預防、制止和救助一體化工作機制,提出建立反拐工作的長效機制,有效遏制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國家不斷推進婦女兒童事業向前發展的戰略吸引了更多學者投身這個領域的研究,科研成果在數量上遠超前五年。[2]在中國知網“哲學與人文科學”“社會科學Ⅰ輯”“社會科學Ⅱ輯”“經濟與管理科學”四個數據庫中,以“家庭暴力”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3067篇,是上一個五年同類文獻數量的1.9倍;以“性騷擾”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457篇,較上一個五年同類文獻數量略有下降;以“強奸”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1592篇,是上一個五年同類文獻數量的近2倍;以“拐賣婦女”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247篇,是上一個五年同類文獻數量的近5倍。在中國國家圖書館,通過“暴力”“女”“性騷擾”“強奸”“拐賣”等關鍵詞組合檢索后逐一篩選,這五年間中國大陸出版的與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研究相關的著作達到25部。

反對針對婦女暴力的學術會議及高層論壇不斷,國內外學者在學術會議和論壇上的觀點交流與碰撞促進了中國反對針對婦女暴力的研究不斷走向深入。例如,2015年10月17~18日,首屆“中國性侵預防與應對跨界研討高峰大會”在深圳舉行,法律、教育、醫療、心理咨詢、慈善公益等領域的300多位知名專家學者圍繞如何建立性侵害的預防救助和善后處理機制等問題展開深度研討,并成立了中國第一個“性侵防治”工作聯盟;2015年9月14日,中國法學會研究部與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法學研究會共同主辦中國法學會2015年第27期立法專家咨詢會(暨《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草案)》專家研討會),專家學者建議從立法的宗旨、立法的原則、家庭暴力的定義、處置機關、證據認定、立法的定位、人身保護令的設計、框架結構和文字表述等方面對草案進一步修改和完善;2015年8月15日,由中國法學會婚姻法學研究會與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共同主辦、遼寧師范大學法學院承辦的“中國反家庭暴力立法研討會”在大連召開;2015年7月6日,“中德法治國家對話第十五屆法律研討會”在北京舉行,研討會的主題是“反家庭暴力的法律制度和機制”;2014年12月7日,中華女子學院中國婦女人權研究中心主辦的“婦女維權理論與實務研討會”在北京召開;2014年10月30日,全國婦聯和中國婦女研究會聯合全國22所高校在北京舉辦“高校預防和制止性騷擾機制研討會”;2014年9月28日,全國婦聯和聯合國人口基金在北京聯合舉辦“反對針對婦女暴力高層論壇”,論壇旨在分享雙方的項目合作成果,并就反對針對婦女暴力方面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反對針對婦女暴力立法中需要體現的相關內容進行研討,為推動相關研究成果納入反家暴立法提供參考依據;2013年7月2日,北京眾澤婦女法律咨詢服務中心與國際勞工組織北京局在京共同主辦“企業防治職場性騷擾國際研討會”,參會人員圍繞職場性騷擾與職場性侵害典型案例及其特點難點、受害者的社會援助和社會救濟等問題展開討論,國內外部分企業也分享了各自在建立防治職場性騷擾機制方面的成功經驗。

在過去幾年,反對針對婦女暴力方面的大量科研成果在國家立法和司法改革過程中起到重要的參考和推進作用,有些已經應用于司法實踐并產生積極效果。例如,2012年,經最高人民法院批準,全國四個法院開展引入專家證人制度的試點探索。2014年11月5日,安徽省馬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在開庭審理王某犯故意殺人罪一案中,首次通知了家庭暴力問題研究專家出庭,協助法庭查明案情。2013年7月25日,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江蘇省人民檢察院、江蘇省公安廳和江蘇省婦女聯合會聯合印發了《江蘇省家庭暴力告誡制度實施辦法(試行)》,在全國率先建立家庭暴力告誡制度。由于該制度實施的社會效果良好,后被吸收進《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姜秀花主編的《中國反對針對婦女暴力的立法與司法實務探討》(2015)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組織專家就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性暴力問題展開深入討論,為立法機關制定反家暴和婦女權益保護立法建言獻策。經過全國婦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多年呼吁和專家學者的研究、論證,2015年8月29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六次會議審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九)》),取消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60條第2款規定的“嫖宿幼女罪”,對這類行為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強奸罪中關于奸淫幼女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的規定,實現了刑法對不滿14周歲幼女人身權利的平等保護;經過學術界長期研究和婦女組織自下而上地長期推動,2015年12月27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學術界以長期扎實的科學研究、豐富的研究成果和著力推動研究成果轉化,為在中國消除針對婦女的暴力做出了突出貢獻。

二 主要研究內容

(一)家庭暴力問題研究

1.反家庭暴力立法相關研究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于2015年12月27日通過。這一具有反家暴活動里程碑意義的法律文件的出臺,與學者們多年來的探索和研究息息相關。

2011~2015年,學者研究反家庭暴力立法的內容多集中于家庭暴力的概念、專項立法的必要性、法律規制的視角、立法模式的選擇、域外反家暴立法的經驗借鑒等方面。李明舜(2012)認為,在反家庭暴力立法需要解決的諸多問題中,家庭暴力概念的界定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家庭暴力是一個含義廣泛的概念,在不同的文化、制度、個體主觀體驗下可能會有不完全一致的理解。中國制定防治家庭暴力立法時必須全面考慮各種因素,合理界定家庭暴力的內涵與外延。對家庭暴力的界定應該體現出概括性、全面性、確定性和普適性。《婦女研究論叢》繼2012年第3期組織并刊登“制定家庭暴力防治法促進社會和諧”專題討論之后,于2014年第5期再次圍繞反家暴法制定中的重點難點問題——家庭暴力概念中的主體范圍、反家暴法應處理好的幾個關系、涉家庭暴力民事訴訟證據規則及反家暴公益訴訟機制、反家暴法宗旨及其對幸存者的社會救助、婚內強奸的入法問題以及反家暴專門機構和專項基金等邀請學者展開討論并發表研究成果。隨著《征求意見稿》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草案)》(以下簡稱《草案》)的相繼公布,2015年起大量以上述文件為分析對象的研究著述紛紛涌現。

論文方面,夏吟蘭(2015)認為,《征求意見稿》中有關家庭暴力概念的主體范圍有待擴大,行為類型需進一步明確。其認為家庭暴力是指發生在家庭成員之間損害身體、精神、性的暴力行為。包括但不限于:實施或威脅實施身體上的侵害,以及限制受害人人身自由的行為;以恐嚇、侮辱、謾罵、誹謗等方式造成受害人精神損害的行為;實施或威脅實施性暴力及其他違背受害人意愿的性行為的行為。其中家庭成員包括:配偶、父母、子女、公婆、岳父母、兒媳、女婿、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具有同居關系、前配偶關系以及家庭寄養關系的人員之間的暴力行為,視為家庭暴力。李明舜、曲美霞等(2015)認為,《征求意見稿》在界定公權力干預家庭暴力的范圍和強度方面仍需改進:應當明確家庭暴力案件、人身安全保護裁定可以獨立提起訴訟,以便加大家庭暴力的司法干預力度;應進一步完善強制報告制度,增加強制帶離、強制矯治、強制教育、代為告訴等制度,以增強反家庭暴力手段的有效性。薛寧蘭(2015)認為,反家庭暴力法屬于社會法范疇,它并不是一般性地保障所有家庭成員的權利,而是對受害人權利給予傾斜性保護和救濟。作為保護受害人權益的特別法,它具有優先適用的效力。文章圍繞《征求意見稿》的立法宗旨、與其他法律的關系以及受害人救助措施等發表見解。李春斌(2015)認為,《草案》中規定的家庭暴力行為類型指向不明,無法起到法律應有的明晰指引作用。世界范圍內認為家庭暴力的行為類型主要有四種:身體暴力、精神暴力、性暴力和經濟控制。鑒于“經濟控制”在司法實踐中操作困難,中國在現階段立法中應該明確性暴力也是家庭暴力的行為類型。

著作方面,夏吟蘭在《家庭暴力防治法制度性建構研究》(2011)中描述反家暴立法的進程,涵蓋《家庭暴力防治法》最新專家建議稿全文、建議稿條文釋義以及中國地方立法、2000年之后域外反家庭暴力專門立法四大部分,是學術界在反家暴制度構建方面的重要綜合性成果。陳葦在《我國防治家庭暴力情況實證調查研究》(2014)中,對重慶市、吉林省、湖南省、海南省、貴州省、云南省防治家庭暴力情況開展實證調查,并結合調查資料對家暴現狀、產生家暴的原因、多機構合作防治家暴的經驗、存在的不足與困難等進行了深入分析。羅杰在《家庭暴力婦女受害者權益之法律保障研究》(2015)中,通過分析針對女性的家庭暴力的原因,深入研討“針對女性的家庭暴力”的認定,運用實證研究方法,從心理學、醫學、法學、社會工作理論等視角分析針對女性家庭暴力的危害性,并通過考察分析中國內地家庭暴力案件審判、投訴現狀,提出繼續完善人身安全保護裁定制度、修正家庭暴力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建立家庭暴力驗傷中心等主張。

也有學者以某一類型的家暴或者家暴涉及的某一類人群為研究對象,提出相關立法建議。例如,薛寧蘭在《家庭暴力防治法應有之兒童觀》(2012)中,針對家暴研究主要集中在婦女受暴,對兒童受暴研究較少的現實,提出中國家庭暴力防治法應以兒童利益優先和最大化為價值追求,樹立將家庭中的兒童作為權利個體對待的立法理念,加大對“受暴兒童”和“目睹兒童”保護力度,在家庭暴力的定義、預防、服務和救助措施、撤銷監護人資格等方面給予兒童更多、更有效的保護。葉齊華在《中國精神家庭暴力實證調查與研究》(2013)中聚焦精神暴力問題,對232人發放問卷,對53人進行了訪談,研究中國家庭中的精神暴力現象,探討中國夫妻在家如何使用、經歷精神暴力行為;精神暴力對他們產生什么樣的影響;不同教育背景的丈夫和妻子使用、經歷詞語和非詞語行為是否存在差異以及精神暴力對夫妻心理和健康的影響。這類立足本土的研究成果對國家制定有中國特色的反家暴立法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2.家庭暴力犯罪相關問題研究

家暴行為因其具有隱蔽性、持續性、反復性、高危性等特點,導致家庭暴力類刑事案件普遍認定難、追責難、判決難。眾多學者基于此,對家庭暴力犯罪中的刑事責任認定、定罪量刑依據、證據規則、域外經驗比較等展開研究。

論文方面,趙秉志、郭雅婷(2015)認為,家暴犯罪的罪與罰應規范如下:對虐待罪“情節惡劣”的具體情形做出規定;對于以暴制暴行為,應區分“趁其不備”和“防衛過當”的情形;規定被害人過錯為法定減輕量刑情節。楊萬明、薛淑蘭等(2015)認為,對于因家庭暴力引發的殺害、傷害施暴人的案件,雖然相關司法解釋總體上要求從寬處罰,但絕不是鼓勵家庭暴力被害人以暴制暴。絕不能以犯罪來制止犯罪,被害人定要通過正當的法律途徑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著作方面,邢紅枚在《家庭暴力受虐婦女殺夫犯罪問題研究》(2011)中采用犯罪心理學和法學的綜合視角來研究家庭暴力受虐婦女殺夫這一問題。其對正在監獄服刑的殺夫女犯采用問卷調查、訪談、量表測量等方法進行研究。通過對這些資料的分析證明家庭暴力是導致婦女故意傷害、故意殺人犯罪的重要原因。包雯、翟海峰在《家庭暴力引發犯罪刑法適用問題研究》(2012)中以家庭暴力引發犯罪的刑法適用問題為切入點,其對規制家庭暴力犯罪、完善中國家庭暴力刑法理論、正確解決家庭暴力犯罪問題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導意義。陳敏在《涉家庭暴力案件審理技能》(2013)中通過“讀懂家庭暴力”“家庭暴力知識在婚姻家庭案件審理中的應用”“法官的情緒調整”三章內容,旨在澄清家庭暴力案件在審理中的誤區,引導審判人員關注家暴是否發生而不是因何發生,從而提升司法人員審理家暴案件(包括家暴引發的犯罪案件)的專業性與科學性。

3.多機構合作反家暴研究

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需要多機構、各部門共同協作,使婦女在與暴力相關的每一個環節上均可以得到及時有效和個性化的支持。從實踐層面上看,主要包括理念干預、社區干預、立法倡導、司法干預、醫療干預、傳媒干預、行政干預等七個層面。

論文方面,薛寧蘭(2012)認為對家庭暴力的干預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眾多機構和組織在各自的權限范圍內予以干預,這也是國內外干預家庭暴力的有效模式。中國制定家庭暴力防治法時,可在如下方面予以體現:第一,確立“政府主導,多機構合作”的基本原則;第二,設立專門的協調議事機構;第三,確立預防、制止、救助一體化的社會干預機制。李茂強、陳詩穎(2014)認為對家庭暴力的干預需要眾多組織和機構從改變社會認知、提倡社會性別主流化、建立女性支持網絡、立法及輿論倡導等多方面聯合介入,以求達到如下效果:①改變公民意識,建立起反對家庭暴力人人有責的觀念,使人們理直氣壯地干預家庭暴力;②建立反家暴社區支持網,成立社區多機構合作反對家庭暴力工作小組,確立預防、制止、救助、轉介、康復一體化的社會干預機制;③幫助受暴女性解決困難,撫平她們身心受到的傷害,使其樹立信心回歸社會。

著作方面,朱東武、齊小玉在《城市社區多機構干預家庭暴力的實踐》(2011)中旨在傳達社會性別平等的目標、多機構合作干預的策略和社會工作專業介入特色三大理念。作者將多機構合作內容歸納為構建社區多機構干預家庭暴力工作網絡、營造反對家庭暴力的社區氛圍、提升工作人員干預家庭暴力的意識與能力、積極介入幫助家庭暴力當事人和組建社區居民志愿者隊伍五大方面。張亞林、曹玉萍在《家庭暴力現狀及干預》(2011)中從社會、精神心理、生物學等角度進行研究,涵蓋家庭暴力的流行病學、發生因素、社會特征與后果、施暴者和受虐者的社會心理特征以及家庭暴力的干預模式和精神心理治療,為制定中國反家庭暴力相關法律法規提供了專業的參考依據。

(二)對婦女的性暴力問題研究

對婦女的性暴力是針對婦女暴力的一部分,具體體現為對婦女的性騷擾、強奸、強制猥褻等多種形式。互聯網時代針對婦女的性暴力也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學者們對此也給予了充分的關注。

1.性騷擾問題研究

與上一個五年期相比,2011~2015年學術界在性騷擾問題上的研究成果數量有所下降。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尚有待于觀察和分析,案例的稀少和因調研困難導致的研究資料和數據匱乏都會給相關研究帶來困難。但從研究成果內容上看,對性騷擾的研究更加深入和細化,研究范圍也從以往聚焦在勞動就業領域擴展到教育、醫療、體育、旅游業等相關領域。

(1)性騷擾的概念和性質

長期以來,性騷擾被認為是一個私人的、道德的問題,不被國家和社會關注。唐燦、黃覺(2015)認為女性主義理論和女性主義運動關于性騷擾研究的主要貢獻之一,是將性騷擾行為命名化并對其實質加以定義:一種性別歧視。女權主義運動將這種彌漫在職場和社會上的性別壓迫現象揭露出來,在不斷對其進行理論分析和法理否定的同時,推進法律、政策對這種行為進行規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40條中規定:“禁止對婦女實施性騷擾。受害婦女有權向單位和有關機關投訴。”性騷擾行為的違法性由此確立。但法律中并未對性騷擾的概念給予明確界定,因此,對性騷擾概念的研究以及爭論仍在持續進行。駱東平(2011)對美國以性別歧視為基礎界定性騷擾概念的優勢與不足進行深度分析,認為以性別歧視為理論支撐的性騷擾定義無法涵蓋同性間的性騷擾行為,導致了兩性之間的隔離,也使得很多女性越來越難以找到合適的工作,在職場面臨“玻璃天花板”問題。有學者認為歐盟國家建立在人格尊嚴理論基礎上的對性騷擾的界定,其優勢在于突破了傳統以性別歧視為基礎而產生的法律規制范圍狹小問題,同時,人格尊嚴的價值目標更容易讓人產生共鳴。其不足之處在于對人格尊嚴的理解難以形成一個統一的價值標準。“當下的中國,在曾經借助行政力量建構的單位社會逐漸走向解體后,女性在新的社會結構中所面臨的不利現實更值得人們關注。因而,中國性騷擾法律制度建設,要防止在性騷擾概念的界定中將其簡單地看成個體間的性吸引和將女性的從屬地位情欲化傾向。”(駱東平、譚彬,2012)與上述觀點類似,鄧喜蓮、彭云飛在《性騷擾法律概念界定的比較分析——以美國模式和歐盟模式為視角》(2013)一文中,從美國和歐盟關于性騷擾概念的界定出發,對以反性別歧視和維護人格尊嚴為基礎的兩種立法模式進行比較分析,認為歐盟對性騷擾的界定“注重受害者本身的感受,其概念更容易讓人產生共鳴,也順應了這一社會現實需要”。但是“對人格尊嚴的理解與不同國家的文化構建有很大關系,它本身沒有一個統一的價值判斷”。他們認為,要從整體上準確地把握性騷擾概念的法律內涵,才能概括出既有國際通識性又有中國普遍觀念的性騷擾法律概念。

有學者針對學術界對性騷擾定義的爭論進行了整理,如對2014年因某大學發生的性騷擾事件而在學術界不同派別之間就性騷擾定義問題引發的爭議和質疑進行了觀點梳理,認為中國“女權派”與“性學派”對于性騷擾定義之爭,實質上是平等范式與自主范式之爭,“女權派反性騷擾的規范基礎是平等”,而“性學派立論的規范基礎實則是‘自主’,言說的單位是‘個人’”。該學者認為范式之爭,不是簡單對錯的問題,而是解釋力的問題。“每一種理論范式都各有功用,各有局限。”“立法者需要根據本國之情況選擇自己的立法基礎,最大可能地保護絕大多數社會成員的公平公義,特別是處于社會不利地位成員的權益。”(宋少鵬,2014)

(2)用人單位(雇主)責任

2012年,國務院頒布的《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第11條規定:“在勞動場所,用人單位應當預防和制止對女職工的性騷擾。”隨著該規定的頒布和實施,以往用人單位(雇主)在防止性騷擾方面責任不清的問題得到初步解決。但也有學者認為,將反性騷擾立法規定在婦女權益保障法律中的立法模式不利于對單位職工的平等保護。劉明輝(2015)認為有必要借鑒域外和中國地方的相關立法經驗來完善中國反性騷擾立法,即正視性別多元化的現實需求,采取性別平等立法模式,不分男女,對職工給予平等保護。同時建議細化性騷擾防治義務并增設法律責任,倡導行業協會將其納入企業社會責任管理體系,通過影響性訴訟警示用人單位履行防治職場性騷擾的義務。

夏利民、郭輝(2012)對于雇主責任問題展開研究,對于曹艷春在《雇主替代責任研究》(2008)中的職場性騷擾雇主替代責任的觀點提出異議,認為無論是“敵意環境型性騷擾”還是“交換型性騷擾”,“職場性騷擾侵權作為一種具有較強人身屬性的侵權行為不適用雇主替代責任,應該由侵權行為人承擔自己責任”。李妍在《職場性騷擾雇主責任研究》(2014)中,通過借鑒美國等發達國家的職場性騷擾的救濟制度——雇主責任,結合中國的雇主責任理論,對職場性騷擾雇主責任的歸責、構成、形態及承擔進行理論探討和研究,并對中國適用雇主責任來防范職場性騷擾做出制度設計構想,建議在民法典中界定性騷擾侵權行為,由司法機關出臺司法解釋、確立職場性騷擾雇主責任、引入雇主安全保障義務條款等。

(3)校園性騷擾問題

調查數據及媒體曝光的典型案例表明,大學校園性騷擾具有一定普遍性及嚴重性,因此,近年來對校園性騷擾的研究成果增多。廉啟國、左霞云等(2012)在2009年對上海四所大學的大學生開展的一項有關言語性騷擾等非意愿性行為的專項電子問卷調查顯示:“28.48%的大學生報告有遭受言語性騷擾的經歷,女生遭受言語性騷擾的比例(33.93%)明顯高于男生(20.00%)”;“男生遭受的言語性騷擾主要發生在集體宿舍(52.33%),而女生主要發生在公共場所(65.64%)”。對于大學校園性騷擾現象的產生原因,鄒明瑋、陸涓(2015)將其歸納為:性別關系上的不平等、防范與維權意識淡薄、法律法規的援助不力。在治理對策上,他們認為應當在高校加強性別平等教育,“若性別平等、尊重女性等觀念融入校園文化,校園內兩性之間和睦相處、攜手并進,高校則成為促進社會性別公平的輻射源”。在高校作為責任主體應對性騷擾的機制建設上,張永英(2014)認為:“學校的職能部門、教學科研部門、群團組織、學生(研究生)會及各類社團組織都應在各自的工作范圍內,做好預防和制止性騷擾工作。有條件的高校還可以借鑒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驗,成立專門的預防和制止性騷擾的工作機構,例如防治性騷擾委員會、性別平等委員會等,負責本校預防和制止性騷擾的宣傳教育工作以及對性騷擾事件的調查、處置工作。”在防治性騷擾的具體措施上,張永英的建議是建立預防和處置機制,在預防機制部分,高校應著力做好“三個明確,一個幫助”:明確性騷擾行為的投訴受理部門和程序;明確性騷擾事件的調查處理程序和原則;明確規定對實施性騷擾行為者的懲罰措施;對性騷擾受害人提供幫助。

(4)域外防治性騷擾的立法和實踐

由于反對針對婦女的性騷擾觀念最早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因此,對域外反對性騷擾立法和實踐活動的關注與研究一直在相關研究中占有較為重要的位置。近五年間較為重要的研究成果包括:唐燦、黃覺的《關于性騷擾的女性主義理論與行動——美國女性主義的實踐》(2015),文章對女性主義理論和女性主義運動在推動美國性騷擾立法和公眾性騷擾的意識轉變方面的努力及成效進行了較為全面的陳述,包括女性主義不同派別的主張、代表人物、代表性觀點、立法成就、典型案例、媒體態度等,時間跨度從20世紀70年代到21世紀第一個10年,清晰地描繪出“反性騷擾的一些基本概念、理論和政策納入美國主流的意識形態,成為美國司法制度和政治正確性的組成部分”的發展路徑。劉小楠在《性騷擾的現狀及法律規制——以港臺地區性騷擾立法為鑒》(2014)一文中詳細梳理了港臺兩地的性騷擾防治立法以及職場性騷擾的救濟途徑,她認為香港與臺灣地區與內地有著文化和地域上的親緣關系,有關性騷擾以及法律救濟的觀念更為接近,因此其制度上的經驗對內地更具借鑒意義。學者們關注國內校園性騷擾問題的同時,也注重研究和借鑒其他國家防治校園性騷擾的經驗。林杰在《美國大學校園反性騷擾的政策與個案研究》(2015)中介紹,美國大學的性騷擾問題也曾引起政府部門的注意,司法部下屬單位曾面向6800名本科生進行過專項調查,結果顯示:女大學生尤其是大一大二學生是受性侵犯風險較高的群體。文章較為詳細地介紹了加州大學在發生兩起性騷擾案件后,校方對《教師行為準則》的修改和頒布校際《反性騷擾和性暴力政策》,凸顯出學校管理層在防治性騷擾問題上具有重要的制度建設作用。

五年間性騷擾問題研究的著作主要有唐燦、黃覺、薛寧蘭的《走向法治:工作場所性騷擾的調查與研究》(2012),這是一部對工作場所性騷擾給予較全面論述的著作,主要內容包括中美的性騷擾案例介紹和分析、關于性騷擾的女性主義理論與行動、美國反性騷擾法律的產生與發展歷程等。書中還附錄了《人民法院審理性騷擾案件的若干規定(項目建議稿)》,作為專家對司法機關審理性騷擾案件的建議。駱東平的《性騷擾糾紛解決機制研究》(2014),針對法律中對性騷擾糾紛解決機制規定不明導致受害人難以獲得有效救濟的現實,著眼于性騷擾糾紛的多元化解決方式,主要研究民事訴訟和非訴訟兩種糾紛解決機制。

2.強奸罪研究

總體來看,對強奸罪的研究仍舊以刑法對強奸罪受害人進行“性別假定”、婚內強奸、嫖宿幼女罪存廢等議題為主。其中嫖宿幼女罪存廢問題隨著《刑法修正案(九)》對該罪名的取消而淡出相關學術熱點議題。

(1)強奸罪受害人的“性別假定”問題

強奸罪的“性別假定”,即被害人被固化為女性曾經是世界各國刑法的通病。隨著女性主義理論研究的深入和女權運動、人權運動的發展,“很多國家的刑法已經對強奸罪進行了根本性改革”(張榮麗,2012),張榮麗認為這種改革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①將傳統的單一強奸罪發展成為獨立成章或者成節的綜合“性犯罪”,將侵害婦女性自主權的各種犯罪都納入本章或者本節;②將傳統上男對女的強奸罪發展為人對人的性侵害犯罪,這是有關強奸罪立法的最大變化;③把強奸罪從傳統上的風化罪提升到侵犯人身權利的高度對待,視為一種損害公民生命健康和人格尊嚴的行為。在以往專家學者對強奸罪“性別假定”弊端給予充分論證的基礎上,一些研究人員結合典型案例開展的研究則更進一步說明強奸罪去性別化的現實迫切性。王長軍(2011)結合重慶市、云南省、北京市、陜西省等地區發生的男性性侵雙性人、女性性侵男性、男性性侵成年男性及男童的案件,說明刑法“對強奸罪的認定過分強調性別的區別,保護的群體只是女性,忽視對男性尤其是未成年男性性安全的保護”。金澤剛(2015)則結合多起男童遭受性侵的案件,認為女童同樣情況下可以適用強奸罪追究,而對男童只能以“猥褻兒童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這無疑凸顯刑法適用的尷尬”。針對同性間發生的性侵行為,他認為“就社會危害性而言,這類案件中受害人遭受的肉體傷害和心靈創傷并不亞于被異性強迫發生性關系的情形。這就使同性之間的性侵害可以被納入強奸犯罪的范疇。也就是說,只要是采用暴力、脅迫或其他相當的手段,強行與他人發生自然性交的行為,均構成強奸罪”。從已經發表的研究成果來看,有關強奸罪犯罪主體和犯罪對象的論述,基本上均支持去性別化。王燕玲(2015)的觀點具有代表性:“任何性別都是性侵害行為的實施主體或受害者,而非只有女性才注定是唯一受害者。”

受害人“性別假定”問題同樣存在于強制猥褻婦女罪中,值得欣慰的是,立法機關采納學界長期研究的理論成果,使得“性別假定”問題在《刑法修正案(九)》中得到糾正:《刑法修正案(九)》中規定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37條修改為:“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褻他人或者侮辱婦女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即將法條中原來規定的“強制猥褻婦女”改為“強制猥褻他人”,實現了該罪名的去性別假定。

(2)婚內強奸問題

丈夫對妻子的強奸是家庭暴力的一種特殊形式,對其是否構成犯罪,學術界遠不像強奸罪去性別化和廢除嫖宿幼女罪那樣意見趨于一致,至今仍存在巨大分歧。實務部門的裁判結果也因刑法在這個問題上規定不明而態度不一,有的案件法院做出無罪判決,有的被告人則按照強奸罪定罪處罰。概括而言,學術界在此問題上存在三種觀點。

第一,婚內無奸論。持這一觀點的學者認為,性生活作為夫妻婚姻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男女結婚即是在性生活上對對方的一種承諾。簡而言之,配偶權和丈夫豁免權使得丈夫強迫妻子過性生活并不構成強奸犯罪。王一婷(2014)認為古語“奸”指“淫他人妻女”,夫妻之間無奸可言。即使存在著“強”,因為不存在“奸”這個本質要素,不能構成強奸。林玲玲(2014)認為“只要婚姻契約不廢除,夫妻間性生活的合法性就自然存在。即使丈夫采用的手段不當,違背妻子意志,其性行為本身也并不屬非法”。林玲玲(2014)認為對于婚內強奸的定性,必須在保護婦女權益與維護傳統道德之間做相應的平衡,不可偏向一端。建議采用同其他罪名處理看,即根據丈夫的施暴行為特征和造成的后果,以虐待罪或者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持婚內無奸論的學者認為將男性偶然的強行性交作為強奸罪處理,既給司法機關偵查取證帶來困難,也不利于整個社會和家庭的和諧與穩定。

第二,婚內強奸成立論。持這一觀點的學者認為,根據刑法條文及罪刑法定原則,刑法并未將“丈夫”排除在犯罪主體之外,丈夫違背作為婦女的妻子的意志,強行與之發生性行為,完全符合強奸罪的構成要件,所以婚姻存續期間丈夫對妻子可以構成強奸。冀祥德(2014)在否定基于配偶權和丈夫豁免權主張婚內無奸觀點的基礎上,認為丈夫在違背妻子意志的情況下使用暴力強行與之發生性關系,即成立婚內強奸無疑。但是,考慮到婚內強奸與婚外強奸的不同,在婚內強奸入罪模式上,可以參考中國臺灣地區的做法,將這類案件納入自訴范圍,規定“告訴乃論”。王新宇(2014)基本持同樣觀點,認為單方強制性行為違背婦女意志,按照中國刑法規定就是犯罪,不能讓婚姻成為強奸的免罪牌。但是婚內強奸有其特殊性,應以當事人親告作為法律介入的底線。江立奧(2014)認為在講求個人權益與平等的今天,“婚內強奸豁免”則已經沒有存在的空間。“婚內強奸”構成“強奸罪”是合適的選擇。同時,他認為“婚內強奸”與普通強奸罪之間存在差別,主張在量刑時給予區別對待,對行為人做適當的從輕處理,以此來區別普通強奸罪。盧德建、王利明(2014)則提出了具體的量刑建議:“建議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

第三,區別對待論。還有學者認為應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高維儉、羅江峰(2014)認為區別對待的觀點,既看到了婚內強奸的犯罪本質,又考慮到了中國當今社會的法律、文化、風俗、家庭倫理、公民素質等實際狀況,是比較可取的。認為“判定婚內強奸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應當考慮行為發生時的婚姻狀況,同時還要具體綜合衡量行為的方式、情節、動機、暴力程度、時間跨度、造成后果等因素,結合具體案件,進行具體分析,作出正確判定”。同時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修改時未涉及婚內強奸如何處理的法律空白問題提出建議:順應時代發展潮流,中國婚姻法、刑法的立法上應及時修改跟進,明確對婚內強奸犯罪行為的定罪與處罰。

(3)嫖宿幼女罪存廢問題

1997年修改刑法時增設嫖宿幼女罪,本意是打擊社會上存在的未成年人賣淫現象,保護兒童權益。但從實際執行效果來看,并沒有起到當初預想的作用,反而在客觀上確認了幼女具有“賣淫”能力,給其帶來污名化效應。同時,在司法實踐中帶來了執法混亂等問題。因此,學術界對嫖宿幼女罪的存廢之爭由來已久,近年來已經由學術領域擴大到社會領域,隨著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婦女兒童保護組織、媒體、專家學者等對該罪名的存廢問題陸續表明態度,要求立法機關取消這個罪名的呼聲越來越高。在中國知網期刊全文數據庫中,以“嫖宿幼女罪”為主題詞進行搜索,發現2011~2015年相關研究文獻達649篇,是上一個五年期的7倍!其中僅2012年發表的文獻數量(92篇)就幾乎與2006~2010年五年間全部相關文獻數量(93篇)持平。2013年的文獻數量(172篇)又在2012年基礎上差不多翻了一番。2015年,在《刑法修正案(九)》討論通過之際,有關嫖宿幼女罪存廢的討論幾乎達到白熱化程度,全年文獻數量達到215篇。

孫曉梅在《廢除“嫖宿幼女罪”的研究綜述》(2013)一文中詳細介紹了嫖宿幼女罪的由來及刑法中保護幼女相關規定的立法歷史,她認為自1997年“嫖宿幼女罪”從奸淫幼女罪中分離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罪名后,“嫖宿幼女罪”在司法實踐中產生了諸多負面效應,挑戰社會道德底線,動搖人們對刑法的信任和信心。實踐中許多“嫖宿”幼女的人都有“買處”思想,其明知對方是幼女而奸淫,這完全具備奸淫幼女的強奸罪構成要件,理應按強奸罪處理。但同時認為通過立法廢除“嫖宿幼女罪”困難較大,而由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司法解釋更易操作。趙合俊(2015)認為中國同意年齡法在賣淫領域的適用,是以“嫖宿幼女,以強奸論”開始的。這就將女性同意賣淫的能力與女性同意性交的能力混同起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張榮麗(2013)認為設立嫖宿幼女罪是對部分女性的公然歧視,破壞了兒童優先保護原則,提出取消嫖宿幼女罪的建議。對于與不滿14周歲的幼女發生性交的行為,不管幼女是否同意,不管幼女有無收受錢物,建議對行為人一律按照奸淫幼女罪定罪處罰,以確保兒童獲得優先和無差別保護。王世洲(2015)認為幼女具有非常特殊的法律屬性。現代刑法學已經發展出了世界公認的“同意年齡”的概念。這就是說,在法律上,幼女沒有性自決權,不具有自由表達性意志,不具有自由進行性行為的能力。中國刑法目前在幼女性法益保護方面出現的混亂與不合理,主要是由于嫖宿幼女罪不恰當的規定造成的。在運用刑法手段保護幼女的性法益方面,他提出了臨時方案、變通方案、正式方案等不同解決辦法,并在正式方案中建議在刑法修改時增加“過失性侵幼女罪”的規定。而屈學武(2012)則提出即行取消現行刑法上的嫖宿幼女罪,另設專門針對幼兒的性生理、性心理健康權益保護的“類犯罪”——“對幼兒的性侵犯罪”。林建軍(2015)從兒童視角、性別視角和被害人視角等多個角度對嫖宿幼女罪進行檢審和分析,得出該罪名的設立“使得嫖宿幼女行為的歸罪偏離了其本來的軌道——強奸罪”的結論。

盡管人數不多,但亦有學者仍對嫖宿幼女罪的保留持支持態度,認為刑法存設嫖宿幼女罪具有合理性,所謂“污名化”的“賣淫幼女”帽子,在嫖宿幼女罪中并不存在。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之間的區別,表現為對幼女的侵害方式不同。鄭偉(2014)認為保留嫖宿幼女罪,有利于追究性交易中真正的賣方的刑事責任并予以從重處罰。李運才(2015)認為嫖宿幼女罪作為一種過失犯罪應當予以保留,該罪與強奸罪、猥褻兒童罪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亦不存在立法沖突。

學術界對嫖宿幼女罪存廢問題的長期研究和討論隨著《刑法修正案(九)》的通過而宣告塵埃落定:2015年8月29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六次會議審議通過《刑法修正案(九)》,其中第43項規定:刪去《刑法》第360條第2款(即在刑法中取消了嫖宿幼女罪)。與不滿14周歲幼女發生性行為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

在學術界推進取消嫖宿幼女罪的過程中,司法機關對女童性安全問題也開始給予高度關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在2013年10月24日發布了《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民政部于2014年12月18日發布了《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其中規定了性侵未成年人的各種嚴懲措施。上述意見對打擊性侵犯罪、保障女童性安全提供了更加充分的法律依據。

(三)拐賣婦女問題研究

1.拐賣婦女罪爭議問題研究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40條規定,拐賣婦女罪是指以出賣為目的,拐騙、綁架、收買、販賣、施詐、接送、中轉婦女的行為。中國刑法學界和司法實務部門對于如何理解“奸淫被拐賣的婦女”中“奸淫”的范圍問題存在爭議。周道鸞、張軍(2013)認為,“奸淫被拐賣的婦女”是指拐賣婦女的犯罪分子在拐賣過程中與被害婦女發生性關系的行為。不論行為人對被害婦女是否使用了暴力或者脅迫手段,也不論被害婦女是否有反抗行為。張明楷(2011)認為,強奸罪要求的是行為人違反被害人的意志實施奸淫行為,而不要求特定的因果關系發展過程。在行為人利用被害婦女不能、不敢或不知反抗狀態實施奸淫行為的情況下,人身強制行為本來就不屬于必備的客觀要素,因此人身強制行為處于缺失狀態并不影響強奸罪的成立。王志祥(2014)認為,在拐賣婦女的犯罪分子明知被拐賣婦女因系精神病患者或程度嚴重的癡呆者而對性交行為沒有正常的認識能力和意志能力的情況下未使用強制手段而與被拐賣婦女發生性關系的,應當被納入“奸淫”的范圍。

關于犯罪人對“被拐賣的婦女重傷、死亡”的主觀罪過形式問題,理論上尚有爭議。高銘暄、馬克昌(2005)認為,對被拐賣的婦女的重傷或者死亡,行為人主觀上只能是出于過失。如果行為人故意重傷、殺害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的,應以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與拐賣婦女、兒童罪實行并罰。陳洪兵(2012)認為,造成被拐賣的婦女重傷、死亡包括故意致人重傷、死亡。因為造成被拐賣的婦女重傷、死亡或者其他嚴重后果的可判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甚至死刑,而認定為拐賣婦女罪(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與故意傷害罪(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數罪并罰的結果可能是20年有期徒刑,這比拐賣婦女過程中過失致人重傷的情形還要輕。王志祥(2015)認為,在拐賣婦女的過程中不能排除行為人對被拐賣的婦女故意實施重傷害的情形,因為這種情形與拐賣者的出賣目的是相容的。由于故意殺人罪中的殺人故意與拐賣者的出賣目的不能相容,表明其在拐賣婦女的行為之外又實施了新的應予獨立法律評價的故意殺人行為,因而應以拐賣婦女罪與故意殺人罪實行并罰。

2.跨境拐賣婦女問題研究

論文方面,曹勛(2013)認為,中國傳統的重男輕女思想及婚姻狀況、利益驅動及邊境管理、法律瓶頸等原因,使得跨國拐賣越南婦女犯罪問題日益突出。其建議構建打擊跨國拐賣越南婦女兒童犯罪的動態機制,加強社會綜合管理和打擊犯罪力度,強化國際警務合作。蘭立宏(2014)介紹了加拿大、美國等國的良好經驗,建議依照《聯合國反人口販運議定書》的要求,借鑒他國良好做法,結合中國國情實際,從拐賣犯罪的懲治和預防兩個方面完善中國的應對策略。董純樸(2014)認為,歐盟使用的“3P”做法——起訴販運者、保護受害者以及預防未來犯罪,為中國有效預防、依法打擊拐賣人口犯罪,積極救助、妥善安置被拐賣受害人提供了樣板和借鑒。

著作方面,王金玲在《中國拐賣拐騙人口問題研究》(2014)中通過對國際與國內人口拐賣拐騙現狀,中國的反拐行動與進展,流出地與被拐賣拐騙者的狀況,拐賣拐騙的機會、風險與效益衡量,收買方的生存環境以及被拐賣拐騙者在流入地的待遇等方面的研究,得出治理這一嚴峻問題公力救助必須先行的結論。

3.《刑法修正案(九)》在懲治拐賣犯罪方面的進步

2015年8月29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六次會議通過《刑法修正案(九)》。其將《刑法》第241條第6款修改為:“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對被買兒童沒有虐待行為,不阻礙對其進行解救的,可以從輕處罰;按照被買婦女的意愿,不阻礙其返回原居住地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對于《刑法修正案(九)》的上述改進,學者們多持支持觀點,賦予這一改變積極意義。王愛鮮(2015)認為,拐賣婦女罪與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罪是對合犯,對收買被拐賣的婦女犯罪的治理有利于減少拐賣婦女犯罪的發生。其肯定《刑法修正案(九)》對此的修改遵循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雖然收買兒童即入刑,但也不一味地加重刑罰,該規定具有合理性。陳偉(2015)認為,此次修改對犯罪對象是兒童時,如果對收買兒童沒有虐待、不阻礙對其進行解救的,可以從輕處罰,對于犯罪對象是婦女的,沒有減輕處罰的規定,這一修改更突出了對兒童身心健康的保護。馮翔(2105)認為,《刑法修正案(九)》的一大進步是收買行為從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到一律入罪。如若收買完成后非法拘禁被害人的,收買人另外成立非法拘禁罪,與本罪數罪并罰。

三 研究不足與展望

結合國家在保障婦女權益方面的發展目標和社會關切來反思目前的反對針對婦女暴力的學術研究狀況,不足之處可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1.對婦女家庭暴力的研究

對家暴問題的宏觀研究較多,但圍繞被害人需求服務、加害人行為矯治方面的微觀具體問題研究較少。以“人身安全保護令制度”“公安告誡制度”“家暴庇護制度”“家暴強制報告制度”為主題詞在中國知網期刊全文數據庫中搜索會發現,除了“人身保護令制度”外,其他方面的研究文獻寥寥無幾,可數的一些文章也多來自報紙的新聞報道。宏觀研究文獻中不少是在重復已有的文本研究成果,有新意的實證研究及跨學科研究家暴問題的理論成果較少,立足于本土的有中國特色的家暴干預模式和干預經驗總結同樣較少。對因家庭糾紛而屢屢出現的女婿滅門案件、受虐婦女殺夫案件及社會上大量的家暴“目睹兒童”,也缺乏深入的原因分析和預防救助措施研究,試點地區的經驗總結缺乏強有力的推廣,家暴加害人行為矯治的措施和手段研究基本上處于空白狀態,上述問題的存在影響了家暴干預工作的開展。建議學界以反家暴工作存在的現實問題為導向,圍繞《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中重要制度的建設與適用、實施效果評估、法條理解與適用中的重點難點問題等開展深入研究,多學科交叉協作產出更多服務本土社會需求的對策型研究成果,尤其要重視反家暴試點經驗的總結推廣和反家暴預防手段的研究,以提升中國的家暴干預工作整體水平。

2.對婦女性暴力的研究

對婦女的性暴力研究方面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研究主要集中立法執法的個別“點”上,沒有像家暴問題一樣全面深入展開。研究方法也多是結合司法實務中的典型案例開展的質性研究,缺少針對婦女性犯罪的宏觀大數據分析和在社會性別分析框架下的深入理論研究。尤其是針對互聯網時代出現的一些新的性暴力形式,如網友約會強奸、網絡色情圖片與視頻泛濫等,缺乏有說服力的研究成果去指導干預工作。對婦女的性騷擾問題,學者對職場性騷擾研究得較為深入,但在其他公共領域,例如教育、旅游、交通、醫療等性騷擾多發領域的研究成果很少。高度原則性的反性騷擾國家立法與各單位落實法律規定的具體應對策略之間是需要填補的研究空白;對婦女的強奸研究多集中在犯罪主體性別固化、婚內強奸等問題上,缺乏對以強奸罪為核心的相關罪名立法完善的總體思考和設計。對是否需要制定國家層面的性犯罪防治立法,目前學界還缺乏像制定反家暴法和取消嫖宿幼女罪那樣的共識。對強奸等嚴重性犯罪的改造效果評估、刑滿釋放后監管及再犯罪預防研究同樣有待深入。由于針對婦女的性暴力涉及多個學科,很難由單一某個學科的研究人員獨立推進,因此建議學者借助課題和項目等平臺,聯合法學、社會學、女性學、心理學、醫學等不同學科研究人員共同努力,在整體上提高針對婦女性暴力的研究水平,并將研究成果通過立法、司法、行政、社會等不同渠道推廣應用,及時收集實踐效果反饋,檢驗研究并指導其走向深入。

3.對婦女拐賣的研究

對婦女的拐賣研究方面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研究集中于對“拐賣婦女、兒童罪”的捆綁解讀上,且對拐賣兒童的探討較多,對拐賣婦女的相關問題研究較少。隨著《刑法修正案(九)》的出臺,雖然研究“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罪”的著述增多,但是研究角度單一,多停留在收買、拐賣行為定性,非法獲利的認定等刑事法律層面,缺乏科學的性別視角及從社會學、心理學等多學科角度對人口拐賣長期存在的現實原因進行深度分析,使很多研究成果因欠缺對反拐實踐的指導意義而最終流于形式。建議學界對拐賣婦女問題進行必要的大數據分析,采取多學科合作的研究模式,從拐出地及被拐女性基本狀況、被拐賣后去向、拐入地基本情況、打拐難點、被害人解救安置、反拐措施實施效果評估等方面開展深入研究,使研究成果能夠真正惠及社會及拐賣犯罪被害人群。


[1]作者簡介:張榮麗,女,中華女子學院法學院副教授;李九如,女,中國礦業大學文法學院法律碩士。

[2]《中國婦女研究年鑒(2006~2010)》“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研究綜述”(薛寧蘭、胥麗撰寫)中提到,在中國知網期刊全文數據庫中,以“家庭暴力”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1653篇;以“性騷擾”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520篇;以“強奸”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810篇;以“拐賣婦女”為主題檢索出相關文獻5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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