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婦女研究年鑒(2011~2015)
- 全國婦聯婦女研究所 劉亞玫 史凱亮 楊玉靜 杜潔 宓瑞新
- 9532字
- 2021-04-29 18:05:55
農村婦女土地權益研究綜述(2011~2015年)
王曉莉[1]
一 研究概述
本文在中國知網“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中國博碩士學位論文數據庫”“中國主要會議論文全文數據庫”,以“婦女”并含“土地”為精確主題詞進行檢索,其中“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共檢索到367條結果,有效文章共194篇;“中國博碩士學位論文數據庫”共檢索到219條結果,其中有效文章48篇[2];“中國主要會議論文全文數據庫”檢索到9條結果,其中有效結果共4條。在中國國家圖書館文獻系統,以“婦女土地”為檢索詞進行全部檢索字段檢索,共檢索到2部專著,一部是全國婦聯權益部主編的《維護農村婦女土地權益報告》(2013),另一部是趙玲編著的《農村婦女與農村土地》(2014)(見表1)。
表1 農村婦女土地權益研究成果年度分布情況(2011~2015年)
采用CiteSpace軟件進行文獻計量分析,用關鍵詞命名進行聚類分析,閾值選取每年10個最熱詞,可以看出,2011~2015年的五大類熱門關鍵詞分別是“土地權益”“農村婦女”“土地承包經營權”“土地流轉”“全國婦聯”,其中出現頻次最高的集中在“土地權益”和“農村婦女”這兩個關鍵詞。盡管學界對于土地確權中的婦女權益保障關注度不高,但在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全國婦聯聯合農業部開展了“全國保障農村婦女土地權益縣級示范培訓”,編寫了《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中婦女權益保障工作指導手冊》,涌現了不少有代表性的地方經驗。隨著2011年新一輪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登記工作的開展,“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關鍵詞的研究增多,但將之與土地確權登記的實踐相聯系進行分析的不多,研究者僅僅是采納了這一概念術語,卻將分析的重心轉向“承包經營權”。
分析2011~2015年農村婦女土地權益研究的發展脈絡、特點、研究成果、研究活動的數量規模以及變化趨勢等,大致可以歸納出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研究議題更加多樣,大致可以分成6個方面[3]:分配土地對婦女發展和國家發展的意義與貢獻;土地分配方式與家庭關系、婚姻關系的變化之間的聯系;法律上的男女平等在農村社會落實的情況;如何保證婦女的土地權益不受侵害;失地婦女如何爭取她們自己的土地權益;土地制度改革怎樣影響男女平等;等等。
二是研究立場兼顧效率論和公平論。從女性主義視角來看,婦女土地權益領域的研究立場主要有兩類,一類強調婦女作為生產者的效率論立場,關注婦女的土地獲取與農業生產、糧食安全的相關性(王曉莉等,2014),其典型范式是以農業女性化為討論的起點,強調農村婦女作為土地使用者的各項權利(如向東,2014),也有研究專門分析了農業女性化的負面影響,尤其是造成了婦女對土地的依賴性增強(張笑寒、洪艷,2012)。另一類從福利和公平的視角關注婦女的土地權益,涉及失地婦女的就業權、社會保障及住房權等(張清、段林,2011;魏麗麗,2013;郭歲,2014;魏敏,2015);關注“貧困女性化”,強調保護婦女個體的土地權利有助于促進減貧這一目標的達成(王曉莉等,2014);這類研究為保障婦女土地權益提供了新的視角和對策思路,但目前尚停留在理念闡述層面,缺乏理論支撐和實證分析。
三是研究思路以問題導向為主。這五年的研究多是就農村婦女土地權益進行綜合性研究,從法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學科視角分析婦女土地權利未能得到有效保障的現象、原因以及對策,其中成因分析以法律層面的居多,對策建議則涉及法律、政策、村規民約與婦女能力建設等四個層面。
四是研究方法以定性為主,定量為輔。這五年的定性研究較多,定量研究甚少,僅有9篇(3.7%)。定量研究的數據多基于研究者在某個省或某幾個村莊的小樣本調查數據;作為全國性數據的重要來源,全國婦聯權益部2013年發布的《維護農村婦女土地權益報告》和2010年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數據也被廣泛引用;此外,民間婦女組織農家女機構2010年的《中國流動婦女土地權益狀況調查》也是重要的數據來源。除了全國性的失地婦女占比、分年齡段的失地婦女統計這類指標外,全國婦聯權益部的調查還增加了分婚齡的失地男女統計(全國婦聯權益部,2013),用以檢驗土地承包經營權“長期化”的政策所導致的婦女失地趨勢。在方法上,不同于以往研究中以家戶為基本分析單位的做法,田傳浩、陳佳(2013)從個人角度揭示掩蓋在家庭均值下的個人差異,也更符合女性主義方法論。
二 主要研究內容
針對農村婦女土地權益的研究,多集中在現狀描述、成因分析和對策建議三個方面。相比之下,與土地征收、土地流轉、土地確權、農地產權制度改革相關的內容不多,從“成員權”視角進行研究的也非常少。
(一)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的現狀描述
近年來,歧視婦女、隨意剝奪婦女土地權益的現象呈上升趨勢(張笑寒,2012)。在土地承包政策調整不同時期結婚的農村婦女,因婚嫁而失地的比重隨時間大幅上升(宋月萍等,2014)。例如,對一輪承包后沒有分到土地的嫁入婦女,在二輪承包中仍不做調整;農嫁非婦女不分承包地;計算家庭人口時,婦女只能分到男性村民50%~70%的土地;侵權主體更多表現為村組集體而非個人。在不同地區,婦女土地權益受侵的表現形式也不同。在發達地區,出嫁女及其子女等成為土地權利受侵最為普遍的群體,表現為在集體收益分配中不能享受股份分紅及其他村民待遇;在欠發達地區,往往表現為土地調整后遷入的已婚婦女不能獲取承包地(商春榮、張岳恒,2011;王曉莉、李慧英,2014)。
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術界對中國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研究呈現一種強勁的勢頭,新制度主義經濟學派所提倡的“產權明晰”論幾乎成為主導性的農地產權改革共識。面對日益嚴峻的村集體收益再分配問題,歷史制度學派和社會學制度學派提出,“成員權”成為影響土地增值收益再分配機制和宅基地使用權的關鍵,它鑲嵌在社會關系中,在不同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過程中被反復建構與界定。實踐中,“成員權”界定的復雜性及所激化的矛盾沖突不斷,婦女群體首當其沖,伴隨著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推進而面臨一些新挑戰,主要體現在土地征用、土地流轉、土地股份制改革、新一輪確權登記、宅基地置換等實踐環節。既有研究指出婦女是改革中權益易于流失的弱勢群體:一種情況是受承包經營權“長期化”政策影響,即使是股權化的土地,婦女出嫁后在娘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也得不到保障(張笑寒、杜靜,2015);另一種情況是在股權及土地征用等其他集體收益分配中,“出嫁女”及其丈夫、子女的合法權益受剝奪。就宅基地問題而言,依據目前政策,農村的“一戶一宅”實際上是“一兒一宅”,婦女陷入“無宅就無戶”“無戶就無宅”的悖論之中(江桓,2012)。
離婚喪偶婦女一般很難再享有原土地承包經營權,即使離婚婦女在夫家承包地沒有被收回,其承包經營權也得不到有效保障。一項調查顯示,52.7%的受訪農戶反映,離婚婦女的承包地由其前夫繼續經營(肖新喜,2011)。離婚喪偶婦女回娘家村,也無法獲得土地承包權及其他各項相關權益。通常離婚喪偶婦女不主張土地承包權,只強調住房和其他財產(李玉瀅,2012)。如果再嫁則有可能完全喪失夫家的承包地,對于喪偶婦女,很多村規里約定寡婦只有在本村內再嫁才能保障自己的土地(孫萌,2013)。因婚嫁失地直接影響到農村婦女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地位,致使婦女陷入更加貧困的處境,造成極大的社會不公平。這些問題的存在還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社會的穩定(李和平,2013)。一項實證研究指出,婚嫁失地使農村已婚婦女遭受來自丈夫的家庭暴力的風險顯著增加(宋月萍等,2014)。
目前,關注土地流轉中的婦女權益的研究不多(劉玲,2011),為數不多的幾篇相關研究多強調土地權益與決策權的相關關系:一類是強調婦女土地權益的保障與其在家庭中的決策權之間的正相關性(陳會廣、張耀宇,2014;張會萍等,2015),認為參與土地流轉顯著正向影響農村已婚婦女勞動力發生轉移的概率和外出持續時間(張會萍等,2015);另一類是強調婦女在家庭土地流轉中的決策權、繼承權(鄭紅彩、楊睿,2014),關注的是家庭層面的個體權利如何實現。還有部分研究探討了某項具體法律政策與土地權利保障的關系(田傳浩、陳佳,2013)、婦女土地流轉意愿(陳會廣、張耀宇,2014)、婦女土地繼承意愿(邢朝國、郝嫵陽,2013)、留守婦女和流動婦女的土地權益(范聰聰、夏瑩,2015;許典利,2015)等。張笑寒、吳龍桓等(2012)概括了婦女土地維權的特點:矛盾激烈、涉及面廣且解決難度很大;從權益流失到主張權益保護,通常有一定的時間間隔,甚至長達幾十年之久;維權成本過高,法律救濟途徑不通暢,基層調解民事糾紛能力弱化;等等。
(二)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的成因分析
研究多認為,穩定性與變動性之間的沖突是導致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的根源。對于沖突又有幾種不同的理解:一種沖突發生在人地之間,主要由于土地資源位置的固定性與婦女因婚姻而產生的居住地(非)流動性之間的矛盾,或者解釋為法律與習俗之間的沖突,即法律傾向于保障其原居住地的土地權利,而習俗卻是婦女在新居地獲取土地(商春榮、張岳恒,2011);另一種沖突則出現在產權的效力與目標之間,即承包經營權的物權效力所具有的穩定性與承包經營權所承載的共同富裕目標所決定的變動性之間的矛盾(肖新喜,2011)。具體成因分析多聚焦法律和政策層面,研究普遍指出,現行法律中以原則性規定為主,缺乏可操作性規定,相關立法缺乏社會性別意識,沒有充分考慮人地沖突、法律與習俗的沖突、產權效力與目標的沖突等。而當農村婦女援用行政和司法途徑維護土地財產權時,卻又遭遇救濟不力的困境。針對離婚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研究多強調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產權屬性,如家庭成員“人人有份”(劉大海,2013)、“可分割性”(易燕、李峣,2014),而既往針對已婚婦女的研究多關注的是承包經營土地的分配方式,如“按戶承包、按人分地”。一項法院律師的研究專門分析了離婚婦女土地承包經營權案件的執行困境,觸及法律層面的一些核心問題(賈志生、胡德華,2011)。
法律政策視角的成因分析所涉及的主要法律包括《憲法》《婚姻法》《繼承法》《民法通則》《物權法》《土地承包法》《土地管理法》《婦女權益保障法》《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等九部法律,主要政策文件包括《關于切實維護農村婦女土地承包權益的通知》(廳字〔2001〕9號)、《關于審理涉及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法釋〔2005〕6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法釋〔2005〕6號)、《關于村民因土地補償費、安置補償費問題與村民委員會發生糾紛人民法院應否受理問題的答復》(法研〔2001〕116號)、《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01—2010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0—2020年)》。無論針對哪部分群體、哪類土地權益,婦女土地權利的模糊性是問題的根本所在,既有研究分別從不同側面揭示了這種“模糊性”。
1.產權屬性的“模糊性”
《物權法》確立了農地承包經營權的實物物權屬性,卻并未明確承包經營權的產權共有屬性。現行的土地承包制度是以家庭為單位的,《民法通則》將“農戶”確定為不同于自然人和法人的一種獨立民事主體。家庭承包土地是否屬于夫妻共同財產,《婚姻法》并沒有明確規定。有研究認為《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第11條通過封閉列舉的方式將土地承包經營權完全排除在夫妻共同財產范圍之外(季俊宏,2015)。也有研究提出,男方婚前單獨承包或與其家庭成員共同承包本集體土地的,婚后女方不當然享有男方的土地承包經營權,離婚時男方婚前享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不能作為夫妻共同財產,而應確認為男方婚前個人財產(程建邑、程建華,2011)。關于宅基地的產權屬性也存在法律空白。《土地管理法》第62條規定了“一戶一宅”原則,但并未就使用權的獲取方式做出規定。有研究認為,《婚姻法》及新司法解釋存在對婦女的宅基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的直接歧視(王竹青、王金鳳,2014)[4]。法律界定的產權模糊性,是導致婦女個體權利模糊從而引發種種“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的根源之一。
2.產權主體的“模糊性”
《土地承包法》第5條規定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承包經營權,而第15條又指出“農戶”是承包經營權的主體。研究者就法律用語是否存在表述上自相矛盾之處產生了分歧,有的學者就認為不存在矛盾,“成員”是指權利主體,“農戶”是指承包方式(韓龍,2013)。無論是否認可法律存在自相矛盾的表述,研究者都認為表述上的不明確之處將作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婦女個體權益置于家庭“戶”的掩蓋之下,婦女的土地權利獲取具有強依附性特征(張笑寒,2013)。
3.產權繼承的“模糊性”
《物權法》對承包經營權的繼承問題未進行深入規定,僅在第131條默認了“農村土地承包法等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土地承包法》第31條和第50條,規定了土地承包收益的可繼承性以及林地承包經營權在承包期內的可繼承性,但土地承包經營權是否可以繼承,并沒有明確表述。有研究認為,通過家庭承包方式取得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不能繼承,僅允許承包收益的繼承;并認為,這樣的繼承規定會帶來土地承包經營權主體上的不確定性(袁震,2013)。有研究也指出,以承包方式的差異和承包土地用途的不同來界定繼承人不同的繼續承包的權利,造成了理解和應用的混亂(向東,2014)。
4.成員資格的“模糊性”
《土地管理法》第10條將農村集體所有土地的管理權賦予了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第24條規定了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是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及其他衍生權利的前提條件,但沒有界定成員資格,也沒有制定確認資格的具體規定,認定成員資格的權利交由村民自治。有研究認為,婦女土地問題的癥結歸因于“成員權”的界定(楊煥兵,2015),或者說,成員資格的“模糊性”;村民自治制度安排決定了婚姻流動婦女能否獲得其主張的土地權利(商春榮、張岳恒,2011)。
(三)保障婦女土地權益的主要對策建議
研究者的對策建議主要圍繞以下幾個方面。①針對立法和司法主體,建議完善相關立法和有關政策的制定,將社會性別意識納入立法,將保障婦女土地權利的條款具體化;暢通農村婦女土地承包權益司法救濟的途徑和多元化方法。②針對政府主體,建議建立鄉鎮政府對村委會的民主監督機制和權力約束機制,建立村規民約的審查機制,發揮鄉鎮政府的審核與糾錯職責;建立失地婦女的社會保障機制或通過預留機動土地、儲備金等方式進行事前或事后干預(孫萌,2013),并出臺地方性政策以保障婦女土地權利問題(商春榮、張岳恒,2011)。③針對村民自治主體和社會力量,建議提高農村婦女參與土地流轉和分配等重大事項的表決權,提高婦女參政意識、參政保障(配額制)、維權意識,通過婦聯等社會組織力量幫助維權,并探索建立公益訴訟制度。
圍繞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對策建議,出現了一個研究轉向,即將問題的矛頭不再僅僅對準婦女無法獲取承包地的事實,轉而探究承包經營權的產權屬性和家庭成員間分割的可能性及路徑,如有研究認為,土地股份量化改革可以量化到人,有利于解決土地分割問題(張笑寒,2013;施英燕,2013)。筆者認為,這顯示出學界更加務實的態度,試圖在既有的制度框架下尋求行之有效的解決之道。強調承包經營權的共有屬性和可分割性,可謂借新一輪確權登記之際解決存量問題的良方。目前相關研究的爭議主要集中在三方面。①關于承包經營權的共有屬性缺乏法律界定。它屬于共同共有、按份共有還是其他,學界存有爭議(袁震,2013),各自主張的可行性也有待進一步論證。目前理論上的討論還遠遠不夠,包括法學界的關注也明顯缺乏。②關于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分割性如何落實的問題。1999年7月8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農業承包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第34條,就承認夫妻共同承包土地過程中婦女在離婚時要求分割承包經營權的權利。出嫁女在離開家庭時也應當享有要求分割承包經營權的權利(向東,2014),但必須面對現實中如何落實的問題,袁震(2013)建議通過賦予原家庭成員強制購買權、設定法定次級承包經營權、設定定期金等方式解決權利沖突。③關于征地補償是否建立多元標準的爭議。有研究建議建立“承包經營權補償分配以‘地權’為依據,土地所有權補償分配以‘成員權’為依據”的征地補償收益分配體系,旨在解決出嫁女的征地補償問題(劉靈輝,2015)。但這種看似周到的制度建議,實則是將出嫁女差別化對待,沒有指出承包經營權的家庭共有屬性和可分割性。
三 研究總結與展望
(一)研究特征
總體而言,2011~2015年的婦女土地權益研究特征可以概括如下。
一是主要圍繞“農村婦女”的“土地權益”這一綜合性分析框架展開,學科視角逐漸多元化。研究從法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學科視角分析婦女土地權利未能得到有效保障的現象、原因以及對策,其中成因分析以法律層面的居多,對策建議主要圍繞法律、政策、村規民約與婦女能力建設等四個層面。這一時期的研究基本沿襲了此前有關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的研究思路。
二是研究的問題導向突出。隨著2011年國家新一輪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登記工作的開展,“土地承包經營權”“土地確權”“土地流轉”等作為關鍵詞的研究增多。研究對政策制定者的影響力也逐步顯現。在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全國婦聯聯合農業部開展了“全國保障農村婦女土地權益縣級示范培訓”,編寫了《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中婦女權益保障工作指導手冊》,涌現出不少有代表性的地方經驗。
三是以定性研究方法為主,定量研究開始增多。定量研究的議題多關注相關性研究和婦女的主觀意愿,數據多基于研究者在某個省或某幾個村莊的小樣本調查數據,文獻回顧充分、理論框架嚴謹,采用多元回歸模型等進行假設檢驗,研究結論能夠支持研究者的經驗判斷。作為全國性數據的重要來源,全國婦聯權益部2013年發布的《維護農村婦女土地權益報告》和2010年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數據廣被引用。此外,還有民間婦女組織農家女機構2010年的《中國流動婦女土地權益狀況調查》作為重要的補充。
四是法律視角分析不斷走向縱深。研究共同指向一個問題的根本所在,即婦女土地權益的“模糊性”,主要體現在產權屬性、產權主體、產權繼承性、村民資格、司法救助等方面。土地產權的“模糊性”深植于“父系、父姓、夫居”所涉及的一系列父權制的社會結構性安排:“父子相承”的承包土地、宅基地及其他家庭財產的繼承制度、“從夫居”的婚居制度、“父子相傳”的姓氏繼承制度、“養兒防老”為核心的家庭養老制度(王曉莉等,2014),導致婦女土地權益的不確定性或依附性增強。
(二)研究不足
同時,我們應看到,相對于主流的土地問題研究領域,婦女土地權益問題的研究還處于邊緣化地位,尚存在諸多不足。
一是針對單一群體或單一權益領域的研究相對較少。單一群體的研究中,多關注離異喪偶婦女、出嫁女的研究,其他類型的婦女群體,如已婚婦女、留守婦女、流動婦女及適齡未婚婦女、男到女家落戶的女婿及其子女等關注度更低。單一權益領域的研究中,土地權利往往指代承包經營權,一般不做具體交代。相比之下,其他權益領域關注度更低,如征地補償款分配權或收益權、宅基地使用權及由土地權益派生出的其他各項收益權(如集體經濟組織收益分配權)等。
二是學科視角單一,多采用法律視角,分析婦女土地權利的特征,包括依附性、不穩定性等。研究多認為,穩定性與變動性之間的沖突是導致婦女權益問題的根源。對于沖突又有幾種不同的理解:一種沖突發生在人地之間,另一種沖突則出現在產權的效力與目標之間。具體成因分析多聚焦于法律和政策層面,就土地問題論土地問題,社會學、經濟學等學科視角的關注不足,如從社會保障視角貢獻新的視角和對策思路等。
三是研究的學理分析有待強化。目前的研究多以問題導向,圍繞“如何保證婦女的土地權益不受侵害”展開應用性、對策性研究。研究的基礎性學理分析不足,鮮有研究觸及婦女和土地問題的其他議題,如分配土地對婦女發展和國家發展的意義與貢獻,土地分配方式與家庭關系、婚姻關系的變化之間的聯系,失地婦女如何爭取她們自己的土地權益,土地制度改革怎樣影響男女平等等,研究的女性主義立場有待強化。
四是“婦女土地權益問題”在主流的土地研究領域仍處于邊緣化的地位,研究者即使偶有提及農業女性化、婦女在征地中的權益受侵等,卻鮮有專門論述婦女土地權益問題,對公共政策及主流學科的影響有限。
(三)未來研究展望
從國際上來看,婦女土地權益一直是發展領域的熱門研究議題之一。圍繞婦女土地權益保障的重要性產生了一系列基于結果的證據,包括農業生產與投資、包容性增長、勞動力和收入、獲取金融支持、土地市場等維度。針對婦女土地權益保障的意涵,研究主要強調法律認可、社會認可、可執行性、長期性、可轉交性等五個維度。婦女土地權益保障干預的關鍵在于產權改革,強調政府和公益機構的角色,并總結出一系列成功干預的關鍵要素,如公共信息與意識、培訓與能力建設、招聘中的性別平等、監測評估、回顧與調整等。
從研究的分析框架來看,研究者們正在致力于搭建一個跨國別、跨學科的綜合性分析框架,可以共享研究成果,使研究不斷走向縱深,并致力于推動現實的改變。該分析框架基于埃莉諾·奧斯特羅姆(Elinor“Lin” Ostrom)的IAD制度分析框架,從背景(context,包括婦女、土地與土地產權、法律和社會規范、社區)、風險與機會、行動情境(action arena,包括行動者、行動資源)、產出(婦女土地權益保障)四個維度開展宏觀、中觀和微觀的綜合性分析。該分析框架目前仍在建構階段,對于結合中國實際進行分析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從中國當前的土地制度改革來看,不斷出臺的政策和各地實踐中的做法不僅為研究婦女土地權益提供了新的機會,為保障婦女權益提供了契機,同時對研究的要求越來越緊迫。我們現有的土地制度里有兩個原則的邏輯,也可以說兩個權利的邏輯:一個是成員權的邏輯,對應的是公平原則;另一個是財產權的邏輯,對應的是效率原則。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出現了一個明顯的轉向,由公平原則優先逐漸轉向效率原則優先,隨之出現的是成員權的邏輯與財產權的邏輯之間的矛盾和沖突。
目前,“產權明晰化”的改革共識已經達成。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決定提出一個漸進式的改革方案,“三權分置”成為新一輪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指針。新一輪的土地制度改革更多秉承的是效率原則。這一政策原則的轉向進一步激化了土地制度所固有的成員權邏輯與財產權邏輯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反映在現實中,即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的“含金量”大大增加。“成員身份”界定的復雜性及所激化的矛盾沖突不斷升級。在現有的土地制度安排下,出現了“產權越是明晰,婦女權益保障難度反而越大”的悖論。主流學界亟待引入社會性別視角的分析,這將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建議未來從事婦女土地權益保障研究,一要抓住現實發展提供的契機,跳出“就土地論土地”的封閉循環,為推動土地改革政策制定中的性別主流化,逐步減少并消除性別盲點做出應有的努力。同時,增加對婦女能動性的關注。二要從學科發展的角度,開展跨學科、多元化的研究,特別要關注當前中國農村土地制度和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推動研究的主流化,推動研究成果轉化為改革的決策支撐。三要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因地制宜地引入國際先進的研究成果、分析框架,加強學科隊伍建設,提高研究成果的學理水平和國際對話的影響力。
[1]作者簡介:王曉莉,女,中共中央黨校社會與生態文明教研部副教授。
[2]以“婦女”并含“土地”為題名或關鍵詞的檢索結果均少于以“婦女”并含“土地”為主題詞檢索的有效文章數。比如學位論文庫中檢索結果,前者僅有25條,而后者的有效結果為48篇,故在此統一采取主題檢索。
[3]參見高文德·凱卡著《中國的婦女和土地問題(摘譯)》,鄭曙村、宋錦洲譯,《中華女子學院學報》1993年第4期。
[4]根據目前的《婚姻法》第18條第1項及新的司法解釋二第22條第1款,農村地區的宅基地和房屋均屬于男性的婚前個人財產,婦女一般對宅基地及地上房屋均不享有權利。關于離婚婦女的宅基地使用權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婚姻法》第42條及司法解釋一第27條將沒有住房的情況確定為需要經濟幫助的情形。離婚婦女是否主張該項權利,由其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