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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作為當代意大利無產階級運動的一面思想旗幟,葛蘭西從“實踐哲學”到“文化領導權”提出了一系列獨特的理論創見,展現了一位與眾不同的西方革命理論家形象。由于葛蘭西思想的獨特性,對于葛蘭西及其文化領導權理論,國內外感興趣者一直不乏其人,出現了一系列研究成果,值得仔細梳理。

一 關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現狀

首先是國外學者研究葛蘭西的狀況。筆者于2019年2月28日在國家圖書館網站的“文津搜索”輸入葛蘭西的英文名“Gramsci”,一共命中1083條。其中,研究葛蘭西的外文專著共有232部,包括132部英文著作、30部日文著作、43部意大利文著作、14部法文著作、10部德文著作、1部羅馬尼亞語著作、1部阿爾巴尼亞文著作、1部西班牙語著作[1]。這些研究專著,尤其是數量最多的英文著作可以提供很好的研究參照。

除了專門性研究著作外,其他一些論及葛蘭西的國外著作比較重要的有:戴維·麥克萊倫的《馬克思以后的馬克思主義》、弗蘭尼茨基的《馬克思主義史》、麥克里蘭的《意識形態》、斯拉沃熱·齊澤克等人的《圖繪意識形態》和《偶然性、霸權和普遍性——關于左派的當代對話》、伊格爾頓的《文化的觀念》、雷蒙德·威廉斯的《關鍵詞》、佩里·安德森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本·阿格爾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等。

總體來看,國外關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呈現出如下特點。

第一,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具有國際性特征。這些研究者來自多個國家和地區,包括英國、美國、加拿大、意大利、法國、德國、俄國、馬耳他、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巴西、日本等,其中又以英國學者居多。在國外,“許多國家設立了葛蘭西研究機構,許多大學講授葛蘭西思想”。[2]倫敦市立大學教授尚塔爾·墨菲說:“如果說六十年代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能夠以阿爾都塞主義,作為其主要標記的話,那么,現在我們無疑已經進入一個新的階段:葛蘭西主義階段。”[3]研究人員國籍之多足以說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所產生的影響之廣泛,已經遠遠超出了國別的限制。可以說,葛蘭西不僅是意大利思想界的一面精神旗幟,更是世界學術論壇中的風云人物。正是得益于文化背景多元、研究視角多樣、理論旨趣各異的學者的研究,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才不斷煥發出旺盛的生命力。

第二,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具有歷史性特征。深刻的思想猶如美酒,時間越久越能醞釀成為“時代的精華”。從時間跨度來看,葛蘭西是在20世紀初開始登上理論舞臺的。雖然中間經歷過調整,但是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并沒有因此止步。反而隨著時代的發展,這一理論的研究在廣度與深度上不斷地得到擴展與深化。從地域范圍來看,幾乎每年都有研究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著作面世。在進入21世紀以來,尤其是近十年間,國外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關注再次形成一股新的研究熱潮。總體來看,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在其中扮演著一種研究范式或者分析工具的角色。

第三,對葛蘭西思想的研究具有綜合性特征。這些國外學者的研究涉及了葛蘭西思想的方方面面,包括葛蘭西傳記、教育理論、黨建理論、民主理論、知識分子理論、國家理論、市民社會理論、語言哲學理論、美學理論、歷史學理論、意識形態理論、國際政治理論等。這些研究幾乎涵蓋了葛蘭西思想的全部,也為我們認識葛蘭西思想的當代價值提供了多重視角。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國外學者對葛蘭西的文化領導權理論給予了重點關注,比如沃特爾·L.阿達姆松(Walter L.Adamson)在1980年出版的《文化領導權與革命》(Hegemony and Revolution)、羅伯特·鮑柯克(Robert Bocock)在1986年出版的《文化領導權》(Hegemony)、黑澤惟昭在2007年出版的《葛蘭西在當代:文化領導權的理論與現實》(現代に生きるグラムシ:市民的ヘゲモニーの思想と現実)等。對此,俄國意識形態理論專家謝·卡拉-穆爾扎曾這樣寫道:“如果以‘葛蘭西’為關鍵詞搞一個西方科學文獻資料總匯(就像美國巨大的‘學位論文’總匯那樣)的話,那你準會感到吃驚:今天用葛蘭西理論研究的社會現象領域是何等寬廣。它既涉及挑起民族沖突的進程,又涉及教會上層在尼加拉瓜反對‘解放神學’斗爭的策略,還涉及美國體育運動史及其對群眾意識的影響、目前非洲文學的特點,以及各種形式廣告的效果。如果說,20~30年前西方實用主義社會學認為必須用經典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當然同其他方法一起)去分析重要的社會過程的話,那么今天則認為必須用葛蘭西的概念和方法論來‘研究’問題了”。[4]

第四,對葛蘭西思想的研究具有非平衡性特征。這種非平衡性體現為對葛蘭西思想研究的重點偏離其思想主體。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正在面臨一種被邊緣化或被配角化的狀況。人們大多是借助葛蘭西的某個理論主張,重心已經游離于葛蘭西思想理論本身。這在證明葛蘭西思想的生命力與生長力的同時,也暴露出了一種研究趨向或者偏向: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用葛蘭西的思想來論證自己所關注與關心的問題,葛蘭西的思想淪為一種理論工具或者“開場白”,不再關心葛蘭西真正的思想原貌,使葛蘭西思想的精髓被淡化或被遺忘了。在一些研究中,“葛蘭西”已經不是原始意義層面上的“葛蘭西”了。因此,我們不僅要考察葛蘭西是如何影響西方思想走向的問題,同時,還要解決或者弄清后人在運用、發揮和發展葛蘭西理論的過程中又是如何引用甚至改造葛蘭西的。盡管這是一個雙向互動的過程,但是勾勒與還原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顯然是一項前提性和基礎性的理論工作。

其次是國內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從現有研究成果來看,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1953~1978年):根據目前的文獻考察來看,中國學界最早開始關注葛蘭西是在20世紀50年代。其中,1953年,意大利作家佐凡尼·杰曼尼托所撰寫的《我們的陶里亞蒂》一文被譯為中文,并在《世界知識》雜志發表。從此,國內理論界開始接觸葛蘭西。隨后,1957年,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了由意大利作家隆巴爾多·拉第斯和卡爾朋合著并由中國學者黃蔭興翻譯的《葛蘭西的生平》一書。此后由于多方面原因,葛蘭西研究進入了長達20年的“空白期”或者“斷檔期”。

第二階段(1978~1987年):國內葛蘭西思想研究真正開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1978年,徐崇溫在《國外社會科學》雜志上發表了《關于西方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流派和觀點綜述》一文,包括葛蘭西在內的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中的重點人物與主要流派開始逐漸被國內學者熟知。隨著國內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的開始與開展,有關葛蘭西的著作開始陸陸續續被引進來。其中,吳高在1983年翻譯出版了朱塞佩·費奧里的《葛蘭西傳》,袁華清等人在1983年翻譯出版了《陶里亞蒂論葛蘭西》,葆煦在1983年翻譯出版了《獄中札記》,呂同六在1983年翻譯出版了《論文學》,郝其睿在1988年翻譯出版了詹·約爾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鼻祖——葛蘭西》。除了以上譯著出版之外,還有毛韻澤在1987年出版的一部半傳記性質的著作:《葛蘭西:政治家、囚徒和理論家》。此處還有一些零星的研究論文,其中葛蘭西與列寧主義、葛蘭西與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關系界定是當時理論研究的重點。總體來看,這一時期的葛蘭西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或者準備階段。

第三階段(1988~2000年):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半期,實踐唯物主義研究迅速升溫,并成為國內哲學界關注的焦點。[5]更為確切地說,“從1988年開始,在我國引發了一場歷時多年、擴展到海峽對岸的有關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討論和論戰”。[6]1993年,臺灣學者洪鐮德便出版了《西方馬克思主義論戰集》,可見當時論爭之“激烈”。在這場針鋒相對的論戰中,葛蘭西“實踐哲學”的性質辨析與歷史評價成為爭論的焦點之一。實踐唯物主義的討論在客觀上推動了葛蘭西思想的普及。葛蘭西思想的魅力加上這場影響巨大的學術論爭,激發了更多的學者的研究興趣。理論興趣與學術論爭[7]共同加快和加大了對葛蘭西相關著作的翻譯速度和研究力度。徐崇溫在1990年翻譯出版了葛蘭西的《實踐哲學》,田心喻在1991年翻譯出版了波寇克的《文化霸權》,中央編譯局在1992年編輯出版了《葛蘭西選集:1916—1935》,石智青在1992年翻譯出版了詹·約爾的《葛蘭西傳》,毛韻澤在1993年翻譯出版了《政治著作選(一)》,曹雷雨在2000年翻譯出版了《獄中札記》,黃華光、徐力源在2000年翻譯出版了《一個未完成的政治思索:葛蘭西的〈獄中札記〉》,“至此,葛蘭西思想研究的核心思想材料初具規模”,[8]從而為更深入、系統地研究葛蘭西思想提供了文本基礎。這一時期,關于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實名之爭還在繼續,并且變得更加激烈。但不同于上一階段的地方在于,一些學者在論爭之外,開始深入葛蘭西思想的諸多核心環節,尤其是他的知識分子理論與市民社會思想。研究論文數量也有所增加,為此后的專門研究開闊了空間、奠定了基礎。

第四階段(2001年至今):這一時期出版的相關書籍主要有: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于2003年出版了影印版的《葛蘭西獄前著作選》、陳越在2006年翻譯出版了《現代君主論》、田時綱在2007年與2008年分別翻譯出版了《獄中書簡:1926—1937 葛蘭西書信一集》與《火與玫瑰:1908—1926 葛蘭西書信二集》、李鵬程在2008年編輯出版了《葛蘭西文選》。通過這些學者的努力,葛蘭西思想研究的文本支撐進一步得到加強。在歷經半個世紀的理論積淀,加之國內對后馬克思主義以及后殖民主義思潮的研究的升溫,對葛蘭西思想研究產生了“倒逼”的反作用力,這些共同推動葛蘭西思想研究進入了“快車道”。與之前的零散論文居多的研究局面不同,一批極具學術價值的專門性的研究著作相繼問世。[9]其中,包括孫晶在2004年出版的《文化霸權理論研究》、劉莉在2007年出版的《馬克思主義視域中的文化霸權:對后殖民理論的文本再解讀》、仰海峰在2009年出版的《實踐哲學與霸權:當代語境中的葛蘭西哲學》、胡愛玲在2009年出版的《意識形態領導權與知識分子:葛蘭西實踐哲學研究》、周興杰在2011年出版的《批判的位移:葛蘭西與文化研究轉向》、和磊在2011年出版的《葛蘭西和文化研究》、馬廣利在2011年出版的《文化霸權:后殖民批評策略》、孫民在2012年出版的《政治哲學視域中的“意識形態領導權”——從葛蘭西到拉克勞、墨菲》、潘西華在2012年出版的《葛蘭西文化領導權思想研究》、葉惠珍在2016年出版的《葛蘭西文化領導權思想及其話語路徑研究》等。這些專家學者的論著基本上是以葛蘭西的文化領導權理論作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到,很多研究是從哲學或者文藝學方面進行的,理論視線主要集中在葛蘭西的哲學思想或者文藝思想之上。而葛蘭西作為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中的重要人物,在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中,他最有資格稱為“革命的理論家”,因為葛蘭西的一生首先不是一位哲學家或文藝家,而是一位偉大的革命家,他最大的理論貢獻也恰恰體現于此,所以僅僅揭示其思想的哲學和文藝學部分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需要對葛蘭西思想進行多學科、多角度的研究。這一點上,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學者應擔當起相應的理論工作。

二 關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選題意義

安東尼奧·葛蘭西(Antonio Gramsci,1891~1937年),一位出身貧寒、經歷坎坷,但身殘志堅、愈挫愈勇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一位身陷囹圄、不屈不撓,被邊緣化、被“拋棄”的意大利共產黨中央總書記;一位思想雖然片段化,但內容豐富深刻、可進行多種詮釋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創始人;一位痛苦地掙扎于情感與理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革命的理論家”與“理論的革命家”。眾所周知,葛蘭西是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中的一位重要人物。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和無產階級運動史中,能夠同時將坎坷的人生經歷、豐富的戰斗經驗、超人的革命意志、獨特的思想洞見與廣泛的歷史影響集于一身的,葛蘭西當屬其中之一。葛蘭西既是一位革命的理論家,又是一位理論的革命家的說法并不為過。而無論是哪種身份,都與文化領導權理論有著直接的聯系。

近些年來,作為葛蘭西思想中最為重要的部分,文化領導權理論也成為學者們關注的重點,有關研究成果也不在少數。總體來看,大家都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走進葛蘭西的思想之中,將碎片化的文化領導權理論的邏輯骨架和思想總貌清晰地“描畫”出來。但是,由于基本立場、研究方法和學科背景等方面的差異,在這些努力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一些“失真”和“色差”。由于這些“失真”和“色差”的存在和擴散,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圖像”也隨之變得模糊、扭曲起來。鑒于此,筆者認為在充分吸收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之上,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及其相關問題進行重新研究,在當下看來,仍然是值得做,也是應該要做的。

撇開個人命運的幸與不幸,葛蘭西在繼承與發展馬克思主義的征程中為我們豎立了一塊偉大的理論豐碑。“實踐哲學”“文化領導權”“市民社會”“現代君主”“有機知識分子”“歷史集團”“集體意志”“陣地戰”等諸多概念已經成為當代學術話語體系的重要語詞。對此,國家工具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學者米利班德指出:“葛蘭西是最偉大的古典馬克思主義者,他寫的‘政論性文章’影響之深無人能出其右。無論是從書的內在品質上看還是從它的外在影響力看,它都稱得上是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上的‘罕見之作’。”[10]拉克勞、墨菲也曾深有體會地指出:“葛蘭西著作中所包含的陣地戰、歷史集團、集體意志、領導權、知識分子和道德領導這些新概念,是我們在《領導權與社會主義的策略》中進行思考的出發點。”[11]

20世紀70年代以來,“葛蘭西研究”逐漸成為國際學界的顯學。“越來越多的具有不同政治傾向的學者從事研究,一批有分量的專著相繼出版。”[12]近年來,再度出現“葛蘭西熱”。例如,2009~2011年,英語世界出版了多部以“葛蘭西”為主題的著作;2007年以來,德語世界每年組織“不倫瑞克葛蘭西日”;同時,盧森堡基金會決定,持續四年的“閱讀《資本論》”活動告一段落,“2012年閱讀葛蘭西”。[13]在漢語世界,2012年4月,由中央編譯局、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全國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共同主辦了“葛蘭西與我們——紀念葛蘭西逝世75周年”學術研討會。2012年10月,由武漢大學與德國羅莎·盧森堡基金會共同主辦了“列寧思想在21世紀:闡釋與價值”國際學術研討會,其中相關學者就葛蘭西思想展開了討論。葛蘭西思想之所以至今仍然備受關注并吸引越來越多的人研究,我們認為大致有兩個方面的原因或者意義。

一方面,葛蘭西思想的學術價值。葛蘭西始終在探索一條適合于西方社會的革命道路。其探索是艱辛的,但取得的理論突破卻是影響深遠的。正因為他沒有拘泥于俄國暴力的革命道路,他在批判繼承前人思想的基礎之上,對“市民社會”“領導權”“知識分子”“國家”等核心問題提出了頗具個人特色的獨到見解,從而為后人提供了廣闊的學術視野與理論空間。阿爾都塞學派、伯明翰學派、新葛蘭西學派以及后殖民主義理論等都是在其思想上的再發展。

另一方面,葛蘭西思想的現實意義。葛蘭西的思想,特別是其文化領導權理論與當今中國的現實社會發生著密切的關系。[14]當前,與經濟全球化隨之而來的是,人類文化的交流、交融與交鋒的不斷加強。在這個過程中,國家的意識形態安全或文化主權問題日益凸顯出來。文化戰線越來越成為國家的隱形生命線,可謂“無形勝有形”。面對西方敵對勢力的文化滲透對中國形成的巨大挑戰和威脅,葛蘭西的文化領導權理論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現實啟示。

三 關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研究的思路與方法

葛蘭西反對理論完全脫離具體的實踐,就理論談理論,這種倒退傾向被其稱為“拜占庭主義”或“經院哲學”。[15]在他看來,理論不是“經院哲學”,不是追求純粹的“哲學思辨”,而是一種實踐的理論,這種實踐更為具體的就是一種革命的理論。他以時代問題作為自己思考的出發點與歸結點。這種追求最終形成了富有“葛式風格”的革命理論。這種致力于革命的理論,盡管至今仍然沒有化為現實,但是引發了一場巨大的理論革命。從這種意義上說,葛蘭西既是革命的理論家,也是理論的革命家。

葛蘭西致力于建構一種新的適應西方社會的革命的理論。以20世紀初期作為時代背景或歷史語境,以葛蘭西所面臨的時代問題作為出發點與主線,這一時代問題就是西方發達國家實現社會主義的道路問題。可以說,葛蘭西的革命生涯都是在為這一問題進行不懈探索。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可以看作對這一問題的“葛式答案”。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工廠委員會運動之后的葛蘭西開始從逆向思維出發,并沒有一味地照搬照抄俄國革命的經驗。盡管葛蘭西本人十分贊賞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所具有的歷史意義,但從意大利等中西歐國家無產階級運動的結果中,葛蘭西開始反思革命失敗的原因。葛蘭西從意大利與俄國在社會結構等基本國情方面進行的比較中找尋到了他要的答案:俄國革命的勝利是符合俄國國情的結果,但在歐洲其他國家并不能夠產生同樣的結果,甚至產生了相反的效果。從根本上來說,兩國所存在的國情差異主要表現為:市民社會的發達與不發達、成熟與不成熟。西方國家的市民社會已經相當成熟,借用后人哈貝馬斯的一種表述,就是在資產階級國家發生了市民社會國家化與國家市民社會化。

在這種分析的基礎之上,葛蘭西提出資產階級國家是“統治+領導權”。通過對社會現實與國家歷史的雙重分析,兩種不同的國情的差異決定了在革命道路上的選擇差異。葛蘭西認為,如果僅僅依靠或者直接通過武裝革命,即使推翻了資產階級的政權或者政治統治,最終仍然難免再次出現“復辟”的危險。因此,他在沒有否定暴力革命或者運動戰的前提下,提出了另一條道路就是“陣地戰”。陣地戰的首要目標是奪取掌握在資產階級手中的對于市民社會的文化領導權。陣地戰如何實施,誰來實施的問題成為葛蘭西思考的又一核心問題。在歷史考察與現實審視的基礎之上,葛蘭西發現,無產階級要想掌握文化領導權,就必須擁有屬于自己的主力軍:有機知識分子。市民社會—文化領導權—陣地戰—知識分子,突破口就在于有機知識分子的培養。通過以上對葛蘭西圍繞時代問題進行的反思與解答所做的一種解讀,也反映了本書的基本思路。具體來說,圍繞葛蘭西的文化領導權理論,本書的邏輯思路大致如下。

第一章主要論述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形成條件,以此來回答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為何形成的問題。與其他很多思想一樣,葛蘭西的文化領導權理論在其形成過程中,也離不開實踐基礎和思想資源兩個部分。其中,關于實踐基礎部分,主要是根據葛蘭西是否參與革命來劃分的間接性革命實踐和直接性革命實踐兩個方面。前者是指葛蘭西沒有直接參與,但卻給葛蘭西造成巨大思想震動的俄國十月革命;后者是指葛蘭西以十月革命為榜樣,在意大利做出的一種革命實踐:工廠委員會運動。此外,還涉及葛蘭西參與的反法西斯運動。這兩種不同的革命實踐,為葛蘭西后來的文化領導權理論的提出共同構筑了一個思考的“對照表”和“參照系”。關于思想資源部分,主要是根據思想來源的地域劃分為本土思想資源和外部思想資源兩個部分。其中,關于本土思想資源,主要涉及馬基雅維利(又譯“馬基雅維里”)、拉布里奧拉和克羅齊;關于外部思想資源,則主要涉及列寧和羅莎·盧森堡。需要指出的是,思想資源有別于思想來源,因此,上述思想家作為葛蘭西在文化領導權理論問題上的思想資源,并不意味著兩者之間是一種全盤接受和被接受或者繼承和被繼承的關系。

第二章主要論述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形成歷史,以此來回答葛蘭西文化領導權何時形成的問題。其中,首先是對學界關于文化領導權理論的歷史形成問題上的基本認識和主要分歧進行大致的梳理,并對其中若干歷史節點的誤差進行重新界定。在此基礎之上,找出分歧和誤差產生的方法論根源,并提出關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階段劃分的基本方法和主要原則。最后,依據所提出的方法和原則,將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三章主要論述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核心概念“egemonia”,以此澄清葛蘭西與列寧在領導權概念理解上的真實關系。首先,是關于“egemonia”的譯法分析,在系統梳理和全面分析國內學界關于“egemonia”五種譯法的基礎上,提出將其譯為“領導權”的主張和兩個支撐依據。其次,是關于葛蘭西領導權概念的特征分析,從歷時層面和共時層面入手,對葛蘭西領導權概念的總體性特征做出說明。最后,是關于領導權概念的比較研究的研究。通過文本考察,重點反駁了學界在葛蘭西與列寧領導權比較研究中存在的三種“對立論”主張,在反駁中正確把握葛蘭西與列寧的思想關系。

第四章主要論述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邏輯構建,進而從概念和體系兩個層面回答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是什么的問題。首先從文化領導權理論的邏輯起點——市民社會切入,通過對市民社會的西方思想史傳統的追溯,更加直觀地把握葛蘭西市民社會思想的新穎之處。工人運動的直接進攻,之所以在歐洲資本主義國家無法奏效,原因就在于資產階級掌握著對市民社會的文化領導權。從理論邏輯來看,正是由于葛蘭西發現了東西方國家在市民社會方面的差異,葛蘭西才開始尋找另一條不同于俄國的革命道路。而這種探索大致經歷了獄前和獄中兩個時期。在經歷了獄前反復多次的思考之后,最終在《獄中札記》中被明確為陣地戰策略。最后,在革命道路和策略選定之后,葛蘭西的理論目光開始尋找將陣地戰付諸實踐的歷史主體,從而形成了知識分子理論。

第五章主要論述了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基本評價。通過對現有評價觀點進行梳理,并從方法論層面進行反思。在此基礎上,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評價問題,提出一些粗淺的思考。其中,首先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休謨問題”進行了探討。對于事實評價與價值評價的辯證關系做了簡要的闡述。然后,對學界關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四種否定性評價進行了歸納和重點評析。進而,對否定性評價出現的原因從方法論層面進行了反思。最后,在方法論反思基礎上,嘗試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進行評價。

第六章主要論述了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當代價值。對此,我們嘗試從文化領導權理論在西方所產生的思想影響和在中國所具有的現實啟發兩個方面進行闡發。其中,就其在西方的思想影響來說,主要涉及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理論、伯明翰學派的文化研究和拉克勞、墨菲的話語領導權思想。就其在中國的現實啟示來說,我們主要從如何掌控意識形態領導權的問題上加以集中探討。除此之外,需要指出的是,這種啟示并不意味著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本身可以供我們直接使用而是可能含有微觀的實務層面指導、更多的是處于一種宏觀的理念層面指導。

在明確研究思路的基礎之上,我們還應強調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研究,需要遵循以下方法。

(1)文獻研究的方法。葛蘭西對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實踐與思考是持續而系統的,同時在理論形式上又呈現出片段化、跳躍式的思想特征。因此,需要我們立足于葛蘭西現有的思想文本基礎之上,緊密結合現有相關研究成果,進行認真梳理與歸納,進而勾勒出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總貌。在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及其當代價值研究中,我們尤其需要努力凸顯文本意識。為了最大限度地接近葛蘭西,應當首先回到葛蘭西有關文本中尋找文化領導權理論。

(2)比較研究的方法。比較研究大致可以從兩個方面把握。其中,一方面是歷時的比較,通過系統考察黑格爾、馬克思、盧森堡的思想對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的影響,說明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對以上思想的吸收與發展;同時探討葛蘭西之后,文化領導權理論在阿爾都塞、拉克勞、墨菲、伯明翰學派等人的思想中呈現出的不盡相同的理論演變。另一方面是共時的比較,重點比較葛蘭西與列寧在領導權問題上的觀點,也可以說是對葛蘭西與列寧領導權理論比較研究的一種再研究,從而澄清葛蘭西與列寧在此問題上到底呈現何種理論姿態。

(3)歷史與邏輯統一的方法。本書以思想研究為主旨,側重于從邏輯體系上賦予葛蘭西對文化領導權所做的松散思考以系統性,揭示諸多思想片段之間的內在關聯與根本指向。在研究葛蘭西文化領導權理論中的某個具體思想時,又以其發展歷史及國內外形勢為依據。總之,必須最大限度地遵循并實現邏輯再現歷史與歷史決定邏輯相統一的方法。


[1] 參見附錄部分。

[2] 薛民:《葛蘭西以后的葛蘭西主義》,《哲學動態》1987年第7期。

[3] 薛民:《葛蘭西以后的葛蘭西主義》,《哲學動態》1987年第7期。

[4] 〔俄〕謝·卡拉-穆爾扎:《論意識操縱》(上冊),徐昌翰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第76~77頁。

[5] 參見張一兵《當代國外實踐哲學和實踐唯物主義研究之理論主干》,《社會科學研究》1997年第1期。

[6] 徐崇溫:《我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歷程——兼論有關“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論戰》,《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12年第2期。

[7] 為了使我國學術界的同人,能夠不憑想象、憑主觀上的好惡,而是根據客觀事實和原著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性質和作用做出正確的判斷,從1988年起,徐崇溫主編了“國外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研究叢書”。這一叢書1989年出版11本,1990年出版9本,1993年出版13本,1997年出版9本,累計共出版了42本。參見徐崇溫《我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研究歷程——兼論有關“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論戰》,《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12年第2期。

[8] 仰海峰:《葛蘭西研究七十年:回顧與反思》,《河北學刊》2009年第3期。

[9] 仰海峰:《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理論構圖》,《國外社會科學》2012年第1期。

[10] 參見〔美〕史丹利·阿若諾威茲、彼得·布拉提斯編《逝去的范式:反思國家理論》,李中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8,第51頁。

[11] 〔英〕恩斯特·拉克勞、查特爾·墨菲:《領導權與社會主義的策略》,尹樹廣、鑒傳今譯,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第3頁。

[12] 中國現代外國哲學學會主編《現代外國哲學》第6輯,人民出版社,1985,第5頁。

[13] 王鳳才:《重新詮釋葛蘭西(專題討論)》,《學習與探索》2012年第10期。

[14] 參見孔明安《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熱點問題評述》,《社會科學管理與評論》2006年第2期。

[15] 〔意〕安東尼奧·葛蘭西:《葛蘭西文選》,李鵬程編,人民出版社,2008,第16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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