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飛機降落，駱莎桐的腦子還在飛快地運轉。她努力把記憶里所有的碎片拼貼整合，抽絲剝繭，試圖完成一個說得通的解釋。

她以為自己對陸徹寒早已釋懷，但事實卻又狠狠地把她打倒在地。她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重新復活，試圖在她腦子里進行一場革命。

她不解，她困惑，她崩潰。當年他突如其來的分手通知摧毀了她的生活信仰，她毫無防備卻被重重地擊到。在過去的五年里，她花了無比長的一段時間重新調節心情。像是繞了一個巨大彎，浪費了本就所剩不多的青春。駱莎桐為自己氣憤。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從一開始，Vivian就是女朋友而不是表妹。陸徹寒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駱莎桐忽然意識到,他的謊言之所以前后呼應沒有破綻，就是因為從始至終，陸徹寒都沒有否認Vivian的存在。他甚至主動把Vivian從幕后推至臺前，斷絕了一切懷疑的可能性。

駱莎桐和蘇海倫本來相約落地后一起去一家溫哥華非常有名的越南米粉店吃米粉，然而離酒店太遠。駱莎桐已經忍不了了。她急需一個智商情商都在線的女性友人幫她一起梳理脈絡。而蘇海倫就是完美的人選。她美麗、尖銳、毫不留情，同時又知曉自己和陸徹寒的過往。駱莎桐臨時改變了地點，直接選了酒店里的餐廳。

“我在他家沒有見過任何與女人有關的東西。整整三年的時間，大部分都是他提前去接我。但有好幾次我突然去他家找他，也沒有任何異常事件發生。對了，那時候我還有他家鑰匙?！瘪樕┘鼻械叵蛱K海倫傾訴。

蘇海倫皺眉到：“不可思議。那就是說這個Vivian從來沒有來過溫哥華，而是一個人住在英國。就算有聯系，也是陸徹寒去英國找她。之所以給你鑰匙，就是他有這個自信，知道Vivian不可能來加拿大?！?

駱莎桐點點頭，她贊同蘇海倫的推測。當時在陸徹寒的公寓里，她的確沒發現任何其他女人存在的蛛絲馬跡。所有的東西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符合陸徹寒三十代單身男性的設定。書房的書架上有一格是滿滿的古典音樂史類書籍，都是英文原版?，F在回想，陸徹寒一個徹底的生意人，根本很少有時間靜下心來看這種書，極有可能是Vivian的。只是，房子里為什么從來沒有Vivian存在的痕跡呢？

“他們在社交網絡上也不互動？”蘇海倫問道。

駱莎桐嘆了一口氣：“我從沒有看過他的手機，不知道他們之間聯系是否頻繁。但我搜索過陸徹寒的Facebook，他主頁上的信息和他跟我說的都吻合。家鄉、學校、工作經歷，都很正常。內容是全公開的，都和工作相關。有一些私人互動，但并沒有Vivian的名字，都是他的同學或者同事。從其他人和他留言互動的內容看，大家都認為他是單身狀態?！?

“他跟我提了太多次Vivian，我也很好奇這個女孩子究竟有多優秀。后來有一次自己悄悄在Facebook上查Vivian Guan的名字，出來196個結果。我從頭翻到尾，發現有個vivan的頭像是一架鋼琴。她的內容也是完全公開的，的確和陸徹寒一點聯系都沒有。他們倆甚至沒有互相關注?！?

蘇海倫打斷道：“你怎么就能確定這個Vivian就是照片上那個Vivian？”

駱莎桐回答道：“你還記得邱問雪嗎？我們同期里那個學霸。那次我們一起飛悉尼，我在去酒店的機組大巴上查到了Vivian的名字。Facebook的資料上顯示她中文名叫管罄。說實在的，我根本不知道罄字怎么念。我就拿著手機問了她。是邱問雪告訴我這個字念慶祝的慶。她還說，這個女孩應該是學音樂的。我問她為什么這么說。她跟我說管和罄都是古代樂器，會起這種名字的家長應該對孩子都有音樂方面的期望。我一下就想起了她頭像照片上的鋼琴。全都對上了?！?

蘇海倫不由點點頭，稱贊道：“有道理。”

駱莎桐繼續說：“我翻遍了管罄所有的Facebook狀態，和陸徹寒一樣，真的完全展現的是單身生活。發各種小動物、美食、風景，但幾乎沒有自己的照片，只有很模糊的背影和側臉。照片也的確顯示是在英國。所以我再沒懷疑過?！?

蘇海倫幫她分析道：“所以說雖然管罄和陸徹寒早就認識并且交往，但兩人在社交網絡上并不互動，并且也是長期異地關系？”

駱莎桐點點頭：“對。至少我發現的是這樣。我每次去他家都故意多留下一點自己的小東西。有時候是唇膏，有時候是劉海噴霧。但每次回去一看，都發現東西老老實實地擺在原來的地方，一點都沒有變過。不見面的時候，我們也經常聊天。雖然有時差，他也會陪我?！?

蘇海倫不解：“兩個人如果一直在戀愛，并且你們分手后他馬上就有了孩子。那怎么可能生活里一點對方的痕跡都能沒有呢？我上次在飛機上見過這個管罄，她看起來也并不是很冷漠的人。全程和陸徹寒非常甜蜜，對孩子也很溫柔?！?

駱莎桐用手指按摩著太陽穴，說道：“這也是我所困惑的。我想不通?！?

蘇海倫喝了一口香檳，安慰道：“反正也過去那么久了，現在像福爾摩斯這樣探案也沒意思了。總而言之現在他已經是渣男實錘了，你就更別總是陷在這段里了。快點想一想下周去夏光家準備點什么伴手禮吧?！?

蘇海倫說得對，就算理清了脈絡也無濟于事。往事就像已經泛黃的唱片，再次響起的時候只有過時的無奈。只是這偶爾的發現，卻讓駱莎桐驀然發現，自己并不是舊戀人，而是他人戀情中一段尷尬的插曲。

原來自己連前女友也算不上啊。

駱莎桐心有不甘，她已對陸徹寒沒有別的奢求。但她迫切地想面對面地問一問陸徹寒，他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把她陷入一場如此漫長的騙局，而他和管罄究竟是怎么回事。

駱莎桐抓過酒杯一飲而盡。她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打開Facebook，時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輸入了“Vivian Guan”。

管罄的主頁已經設為只對好友公開。

她的頭像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孩子是小男孩，眉眼和她一樣柔和。

男人是駱莎桐曾經無比熟悉的陸徹寒。

和駱莎桐不一樣，蘇海倫并不想成為福爾摩斯。她堅信有懷疑的愛情就沒必要再繼續，只有百分百純粹的感情才值得自己奔赴。

和駱莎桐吃完飯，蘇海倫打了一個Uber。她要去市中心買一件男版的加拿大鵝羽絨服，送給Eric。Eric非常喜歡滑雪，所以蘇海倫準備把羽絨服作為圣誕節禮物。她邀請駱莎桐與自己同去，順便還能逛街。但駱莎桐心情低落，說自己必須回房間冷靜冷靜，于是蘇海倫便沒有強求。

在蘇海倫眼里，駱莎桐渴望愛，但卻總是畏首畏尾。考慮太多，行動太少。追問太多，思考太少。在蘇海倫看來，像駱莎桐這樣福爾摩斯般的回憶不過是扒開舊傷口仔細端詳而已。除了再次傷害，沒有別的意義。

蘇海倫在感情里幾乎不問“為什么”，因為她覺得凡事發生都有其原因，而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不如順勢向前，才有機會柳暗花明。蘇海倫的男朋友也在異國，但她絲毫沒有受這件事情的影響。駱莎桐愛得卑微，她不贊同；而沈怡人在她眼里就更是為了錢投身老男人的諂媚拜金女，她鄙視。沒有勇氣而又摻雜太多其他心思的感情，在蘇海倫這里都不值一提。

蘇海倫認為自己和Eric符合soulmate的所有標準，無需為其他事擔心太多。

蘇海倫一個人去了市中心。在來到星航之前，她并不知道加拿大鵝這個牌子在公司內部這么流行，幾乎人人都有一件。所有新人第一次飛溫哥華都會興致勃勃地來買上一件。她在加拿大的朋友說，這個牌子在加拿大國內都是去北極考察的人穿的，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居然在年輕人里這么火。蘇海倫將信將疑，但她覺得買一件總沒錯，她希望Eric穿著她送的衣服去滑雪。

此時此刻的蘇海倫處在駱莎桐的相反面。她沉浸在熱戀的喜悅里，對異國男友百分百地信任。她已經在家準備好了飛悉尼時買的蜂蜜，飛法國時買的巧克力。

再加上這件羽絨服，啊，真是甜蜜而溫暖的圣誕節禮物。

她把所有的年假都攢起來放到圣誕節。她知道這個圣誕節屬于她和Eric。

夜幕降臨，蘇海倫逛街逛得意猶未盡。但為了明天有充足的精力飛航班，她還是早早地打車回酒店了。剛下Uber，蘇海倫收到了駱莎桐的信息。

“海倫，月底我想拿洛杉磯換你的溫哥華?！?

蘇海倫心里咯噔一下。

她嘆了口氣，這個女人終究還是想去找陸徹寒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