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始于秦嶺北麓太白縣東北30公里處白云峽口,中途翻越海拔3100多米秦嶺主脊,止于秦嶺南麓的核桃坪村的高難險經典穿越線路。
全程分北、中、南三段,以北段最為陡峻,最為崎嶇,也最為艱險。此段從海拔1060米的白云峽口一路拔高到3100多米的秦嶺主脊,始終在峽谷河灘中行進,在高山陡坡亂石堆中攀登。中段自秦嶺梁頂到大埡口,與鰲太穿越線路同行,沿秦嶺大梁行進。南段從海拔2920米秦嶺大埡口下降至1450米的核桃坪,一路下坡,穿行于密林峽谷間。
整個線路要走長達幾十里的亂石河灘,淌過數十道湍急河流,手腳并用攀爬于亂石河道,經過布滿陷洞、暗含殺機,野生動物活躍的原始森林,百公里無人區。
景色之美,強度之大,難以言表。
正如多次穿越鰲太的“太白游俠”游記中所言:
“白云峽—核桃坪徒步穿越較之太白山—鰲山徒步穿越條件更為艱苦,難度、強度更大,對體能、意志力要求更為苛刻,一般驢友難以勝任。穿越線路在地圖上直線距離45公里,實際穿越行程90公里左右,一般需要4天左右時間,如遇天氣惡劣情況則更難確定。”
2010年6月14日 星期一 晴
2010年6月14日,利用端午節放假,七名驢友相約穿越,從市區出發,上高速,在蔡家坡下,經高店到眉縣,轉姜眉公路,車在斜峪關停歇,下去買兩個大餅,沿姜眉公路,9:30到達白云峽口。
一行人下了車,與司機告別,跨過公路,順土路往峽里走。
天藍草碧,水流潺潺,云飄蝶舞,花兒綻放。一朵朵白云,如仙女,如鮮花,如魚鱗,隨風變幻,飄逸灑脫。有時,像追逐的癡情男女,像放學的讀書郎,追逐嬉戲;有時,像冷峻的哲人,蹙眉閉目,陷入沉思;有時,像搭弓射箭的丘比特,向心愛的姑娘射出定情的種子。
一路走來,喧鬧都市的嘈雜漸漸遠去,向自然回歸的力吸引著急快的腳步,清閑而舒適。
山崖下有一座房子,房前有幾處水池,一老漢正在屋內,我們進屋聊起來。
老漢面色紅潤,矮小精瘦,鶴發童顏,身輕矯健,戴一石頭鏡,噙著銅煙鍋。
一打聽,老人姓劉,今年82歲,1929年生,原籍四川,落戶在桃川,在這里看護魚池,兒子每周上來一次,帶點吃的用的。
在碧水藍天的深山幽谷修身養息倒是不錯,可我們多慮,老人已經80多了,萬一身體有個狀況,身邊連個人都沒有。想想城里的老人,早已頤養天年,哪條件好住哪,哪離醫院近住哪。
反觀這位老者,身子骨硬朗,吧嗒吧嗒抽著煙鍋里的旱煙,悠閑自得,若神賽仙,真羨慕老人健康的體魄以及平和的心態。
如今看來,無論達官貴人、市井小民,還是山野老農,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難,各有各的幸福,各有各的歡樂,不攀比,不焦慮,懂感恩,易知足,是快樂的本源。
魚池清澈見底,養的秦嶺細鱗鮭,逍遙自在,尾尾可數。
白云峽保留了中國乃至世界上極為罕見的純自然狀態山澗溪流生態系統,使得珍稀細鱗鮭能世代繁衍,綿綿流長。
和老人照了幾張相,詢問得知橋底坪距此40里,就此揮別出發,踏上真正的穿越之路。
不多遠,一條十幾米寬,流速湍急的河流橫在眼前,擋住去路,幾人分頭行動,想找個好過的地方,但河道窄的地方流速太急,水緩的地方河面又寬,有人索性穿鞋挽起褲腿,選擇水緩處過河。
戶外過河,險相叢生,特別是有些石頭布滿綠苔,很滑,稍不注意,就會濕身落水,此次都是重裝出行,更要多加小心。
不想濕鞋,扎緊背包腰包,踩著石頭過河,在邁過一塊石頭跨越時,松動的石頭使自己失去了重心,身子一斜,隨著湍急的水流慣性,險些跌倒,緊跟我的“小強驢”一把抓住背包,將趔趔趄趄的我固定。
在奔騰洶涌的河道摔倒是大忌,極易發生危險,虛驚一場的我們前后呼應,互相攙扶,很快過了河。顧不得感嘆惋惜,抖抖腰包里的水,看看相機和手機都被打濕,取出電池,聽天由命吧。
白云峽就這樣冷著臉,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
沿彎彎曲曲的峽谷繼續前行,不時趟水過河,兩側百余丈的峭崖絕壁,綠色植被將整個峽谷包裹的密不透風,一下午就這樣在河里趟來趟去,在石頭上跳來蹦去,在峽谷中來回穿梭。
天空晴朗,烈日當頭,峽谷無風,濕熱憋悶,頭頂太陽曬,腳下石頭蒸,加之重裝,大家汗流浹背,顧不上擦,汗水蜇得眼睛生疼,用手一抹,滿臉鹽粒。
剛開始,嘴里默默念叨,過了一條河,兩條河。到后來,漸漸麻木,也不脫鞋,見水就下,見河就過,鞋和襪子始終是濕的,腳掌被河水泡的泛白,像久不見光的深閨嬌娘。
河灘亂石無止無盡,艱難行進,不知何時是盡頭,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對,不是幻覺,是人影。
走到近前,一位太白縣野生動物保護站的工作人員,四十來歲,清瘦干練,手拿一木棍,提一瓶水,像是鬧市漫步,散漫自由,他每天的主要任務是轉山巡查,保護秦嶺野生細鱗鮭及其他珍稀動植物,預防盜獵行為。
交談休息中,我們知道他一天要轉多少次山,走不少路。在都市人看來,在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大自然中游山玩水多么愜意,但他們的辛苦,他們的寂寞,他們的堅守,無不值得我們尊重。
越往里走,越加險峻,峽谷兩側峰巒疊嶂,山水相依,林木蔥蘢,景象萬千,山因水而俊秀,水依山而嫵媚。放眼青山綠水,千峰萬壑皆成美景,碧流飛瀑盡顯奇觀,置身峽內,林濤陣陣,水聲轟鳴,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下午兩點多,我們按野保人員說的在西峽河道旁邊的樹林間找路。前方河道分岔,叢林里路跡模糊,人獸共行的小路,枝葉縱橫,蛛絲掛臉,背包不時被枝蔓蹭掛。橫倒在路中央的朽木,四處暗伏的藤條像一個個索命小鬼似的逼你低頭彎腰,匍匐而行,越是懸崖陡壁,越多障礙阻隔。但為避免過河,我們只得誠服彎腰,這才是挑戰的開始。
“太白游俠”后來記錄說:
“徒步走了些年頭,從來就沒走過這么長的亂石路。腳始終就沒離開過石頭,一直在石頭上踩來踩去,初時腳還能適應,久之,腳軟石硬,腳底板被壓迫成硬面,缺乏彈性,越走越難受。我看看那河灘亂石就沒個邊,心中非常困惑,啥時候是個頭。”
前方出現幾位村民,每人扛一把镢頭,背個包,來到跟前,是早上進山挖藥的老鄉,他們主要是挖野參、豬苓,今天一無所獲,準備在山里過夜,明天繼續挖。
再次詢問去橋底坪的路線以及過橋底坪后路的走向,得知沿河道右手走,一直走就可上到秦嶺梁上。
謝過他們,繼續趕路。
隨著海拔不斷升高,河道更加狹窄,河床不斷抬升,河中的石塊逐漸變大,石塊的表面變得粗糙,似飽經滄桑的丑惡面孔,淡漠冷峻地盯著這些闖入領地的人們。
東峽分流后西峽水流變小,有些地段不需要徒涉,直接可從石塊上跳過去。
今天本來計劃選擇在兩岔河口的橋底坪宿營,下午6點半,離岔口下游約一公里的地方有一處楊樹林,地勢比河床高,也比較平,這樣的地形在峽谷里很難找,且取水方便。
商量后,決定在此就地宿營。
放下背包,開始找地方搭帳篷,帳篷搭好,做飯吃飯。
圍坐在篝火旁,扯閑聊天。對今天的行程不由感嘆,白云峽行路之難,難于上青天,大家異口同聲說鰲太穿越的路比白云峽好走多了,兩者不在同一檔次。
今天走了38里路,用了8個多小時,我們的宿營地海拔1450米,較之溝口高度上升390米,明天高度會更高,河道會更窄,路可能更難走,到底是什么情況,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天色漆黑,星光寥寥,峽谷中河水咆哮,禽獸嘶鳴,不絕于耳。
2010年6月15日 星期二 晴
早上5點鐘起來,收拾好帳篷,開始做飯。
經過一夜休整,體力得以恢復,心情不錯。“太白羚牛”端著一碗酒,對著大山,合掌拜了三拜,一敬蒼天,二敬山神,三敬水神,祈求保佑,衷心預祝我們驢途順利。
7:30啟程出發,8點來到西峽分岔處,河水分兩岔,一條往南,一條往西。這里應該是橋底坪,但我們絲毫沒見到村莊的蹤跡,河道附近也沒有一塊平地。
過河后攀附到右側的山岡,到頂上未走幾步,一座村莊的輪廓展現在眼前,橋底坪到了。
橋底坪海拔1500米,坐落在白云峽西峽右側的一處高崗平臺上,沿河岸坡狀分布,長約一里,寬約30米,原有十余戶居民,以種植打獵采藥為生,1958年全部遷徙,原有農舍早已蕩然無存。
廢棄的村莊中有石砌房基、石墻、排水溝等人工痕跡,周圍到處是遺棄耕地,經過數十年演變,草木叢生,遍布苔蘚,形成了新的森林群落。
1936年2月28日,紅二十五軍七十四師翻越風雪茫茫的太白山,來到過橋底坪,經過半個多月的艱苦征戰,突破敵軍四五個團的圍追堵截,勝利返回到寧陜、佛坪地區,于東江口做短期休整。
同年6月,陳先瑞率領紅二十五軍七十四師一支隊伍,經核桃坪,翻越太白山,橫穿西峽谷,順泥巴營來到橋底坪,其后從白云峽出擊,出桃川杜家莊,趁雨夜殲滅了作惡多端的桃川民團。
站在橋底坪村莊遺址前,撫今追昔,無比感慨。橋底坪曾有過的文明,曾有過的田園般的生活景象,也如同時空一樣,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事過境遷,滄桑巨變,只有遺址尚存,供人觀瞻懷舊,憑吊。當年紅軍將士幾經跋涉留在秦嶺青山綠水中的英雄足跡,在人們心中永遠留存,難以忘懷。
過橋底坪,流水潺潺、草木青青之處,發現一個完整的羚牛頭骨,再走幾步,又一個巖羊頭骨,也算意外驚喜。
這里林海茫茫,起伏疊翠,是野生動物的主要活動區。
河道兩側都是陡峻的山坡和密林,沒法走,只能沿著河道右側樹林向上攀,沿著野獸走的路不斷上升,獸道上動物糞便比比皆是,喬木、灌木、藤本、菌類等奇花異草、名貴藥材共同生長,是典型的天然動植物園。
上午11:40左右,前進的方向開始出現小瀑布,需要手腳并用才能從旁邊山坡繞過去。“太白羚牛”經驗豐富,邊開路,邊提醒隊伍保持距離,注意節奏。
沿河繼續上行,下午1點多,出現一道十多米高的大瀑布,周圍都是絕壁,只有靠右側有一面七八十度的陡坡,上面長滿了灌叢。我們發現坡上有動物抓爬的痕跡,估計有動物走過,于是,拉開距離,借助樹木枝條,一步一挨向上攀爬,扭頭下探,與瀑布幾乎直上直下,一個個像懸在空中的蜘蛛人。
兩旁峽谷峭立,尖削如利劍般直刺云天,山峰如刀切斧砍般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高聳的潑墨巖,河灘上裸露著大片大片的石頭,上面的苔蘚呈現紅銅色,無比絢麗,也無比滄桑,我們的視線始終被山峰所吸引,所阻隔。
一路上背包不時與樹枝、巖石蹭掛親吻,橫七豎八的樹干形成路障,我們或跨,或躍,或鉆,或蹲,或趴,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個目的——安全通過。
白云峽有兩絕,一絕是石頭,一絕是水。
這里山水相依,山離不開水,水離不開山,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峽有多長,水比峽更長,山環水繞。流水始終纏綿著你,有時涓涓細流;有時湍急咆哮;有時飛流直下;有時潛流石下;有時飛瀑如簾。
在這里,西峽突然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直對正南。這時,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秦嶺梁,梁上的“拴馬樁”近在咫尺,腳下的河流變成了默默流淌的溪流,少了喧鬧聲,整個峽谷突然寂靜下來,使我們很不適應。
按老向的計劃,今天要上到秦嶺梁,但路途的艱辛使得計劃不能兌現。
下午兩點多,我們來到最后一個河岔。西峽在這里一分為二,東邊那條河有水,但需上一個小懸崖。西邊的河是條干河,沒水。老向選擇了干河,大家將所帶容器灌滿了水,又開始艱難的上攀之路。
干溝是條間歇性河溝,平時干枯,下雨流水,溝中布滿灌叢和大小不等的礫石塊,溝坡陡峻,一般在70度左右,海拔最高處梁頂在3200米以上,溝兩側是隆起的山梁,山梁上的植被隨海拔高度遞減。
溝中有因暴雨或雷擊滾下來剝離新茬的石塊,交錯疊壓。有些石塊不穩,腳蹬石塊時晃晃悠悠,前面的人輕抬腿,慢落足,小心謹慎,不時提醒后面的人,防止滑跌。
艱苦的攀爬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到下午6點,從早上出發到這里,高度上升了750米,一路走來,體能的消耗使我們備感艱辛,大家鼓起余勇,拼命攀爬。
每邁高一步,身體都承受沉重的壓力,這種壓力使身體發熱,只有排汗才能維持體內平衡。頭上的汗珠跌落在石頭上,摔得粉碎,擦不及;身上出的汗把衣衫濕透,每向上移動一步,都是汗水和體能的付出,但沒有一個叫苦叫累,沒有一個發出怨言。
山溝兩側長滿了落葉松林、樺木林和金背杜鵑灌木林,林中路障多,難以通行,行進中不時要避開險處,繞開巨石,站穩腳跟。礫石高了,跨上去吃力,還要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去。
直到下午5點半,我們還在右側的一面山坡上的密林中徘徊,尋找宿營的地點,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理想的宿營地,坡太陡了,哪來的平地。
這時,天空飄過來一片烏云,落下星星雨點,時間不允許,必須就地宿營。
18點,攀到海拔2600米的高處,離頂峰僅剩下數百米,從早上出發到這里,高度上升了1150米,站在高處,眼望前方,我們來時白云峽兩側的高聳山峰已被我們踩在腳下,走過的河道已被遠遠地拋在后面。
山高人為峰,自然的山峰人能征服,心中的理想,人卻不能逾越。
老向下到干溝中,尋找宿營地,不一會下面傳來聲音,說可以搭幾個帳篷,有柴火。這時大家伙體力已經透支了,疲勞感上來了,一步都不想動,但不行。
于是,大家伙返回到溝里,自己和“太白羚牛”、“小強驢”三人在一塊磨盤大的石頭上搭起了帳篷。
石頭向溝底傾斜,把帳篷扎好,因無法打地釘固定,就把繩子拴在旁邊的石頭和樹枝上。老向在上面把溝邊的杜鵑樹枝杈鋸了些,勉強擠著搭了帳篷,“穿越”和老李在一個窄長的石頭上搭了帳擠在一起。
溝里扎營,本是大忌,但幾個老驢都心照不宣,有時,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辦法。
石頭坑洼不平,堅硬銳利,頭高腳低,好像立著,腰下又墊又埂,翻來覆去,換到哪個部位都不舒服,身子又是斜的,隨時可能滑落。
沒辦法,我把雙手反過來,越過肩膀,扣住石頭,不至于滑下去,這樣反復折騰,不覺天明。
2010年6月1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端午節,早晨6點起來,收拾好帳篷,繼續順干溝攀登。7點半出發,計劃12點攀上梁頂。
經過一夜休整,基本恢復了體力,上攀的速度開始加快,初時大塊礫石多,能蹬住,后來礫石越來越小,蹬不住,爬起來愈加吃力。
上午9時,上升了300米,到達海拔2900米的高度,上面是高達100多米的流石坡,流石坡以碎石和石沫為主,陡峭難行,立不住腳,攀在上面的人腳要踩穩,避免流石滾下傷及下面的人,大家格外小心謹慎地攀登。
向東橫切越過冷杉杜鵑林,沿著羚牛道上攀,轉過一個山岡,離開冷杉杜鵑林,來到植被稀疏布滿高山流石灘、高山草甸的陡坡上,平行橫切過去,跨過石海,通過遍布礫石的陡坡繼續上行。
陡坡長滿了匍匐的高山金背杜鵑,這種杜鵑在十分惡劣的高海拔仍頑強地生存。它們根系發達,當值花期,在流石灘、高山草甸間,依高度梯次綻放著白色、粉色、粉紅色的花朵,爭先斗艷,光彩奪目,點綴著這片古老荒蒼的陡坡,使其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也給艱辛的攀登增添了色彩。
上午10:30攀到秦嶺梁頂,駐足秦嶺山巔,舉目四望,視野豁然開闊,茫茫秦嶺山巒起伏,巍巍群山層巒疊嶂,千山萬壑極其壯美。
只有站在秦嶺頂峰,才能深刻體驗到秦嶺山脈高聳,厚重,大氣磅礴的氣勢。
在山梁上稍做停留,順山梁向東下行,微風吹來,感覺十分涼爽。山梁上的路清晰明顯,才不到一年時間,已踏平坎坷成大道了,看來穿越的人實在太多了,路都成形了,鰲太穿越已成為一般的驢程。
11:30,同伴們陸續下來坐在草甸上休息。下午1點多,陸續來到金字塔大埡口,這里的高山草甸長勢良好,水源充足,移動到水源處,開始做飯。
站在金字塔大埡口向南眺望,但見埡口下是條巨大寬闊的山谷,整個山谷完全被綠色籠罩,蒼茫無際,一眼望不到邊,微風吹過,草木清香,頓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沿高山草甸,過高山杜鵑林,邁開步子,一路下行,發現一處倒塌頹廢的房架。房架的榫卯結合精巧,房倒架不散,看樣子是處廢棄的廟宇。過廢廟后,露出一條小溪,這就是海塘河的源頭。
回眸秦嶺,這座決定中國大陸自然格局,推進中華民族文明進程,感動中國的山脈,給予了人類許多許多,而我們對于秦嶺的無限索取已使秦嶺不堪重負。
今天,當我們站在理性的高度重新認識非凡的秦嶺時,由衷感到對秦嶺的深深愧疚。我們所能做的是,讓它回歸自然,讓它休養生息,讓它與人類和諧共處,秦嶺將會更多地報答回饋人類。
向前不遠,我們再次鉆進原始森林。
下山和上山相比要輕松很多,但也暗藏危險,大多數山難都是在下山時發生,一來身體極度疲憊,膝蓋腳踝發酸發軟,二來感覺大功告成,放松了警惕。
都是老驢,行進神速但非常謹慎,因為都知道,看似平坦的林內地表遍布陷洞,暗藏殺機,有些陷洞被草掩蓋,稍不留意,跌入陷洞,輕者扭腳傷膝,重者滑落滾墜,后果不堪設想。老向和“太白羚牛”一直在前帶路,避開陷洞,曲折繞行。
用了一個多小時走出原始森林區,此時的海塘河已由涓涓細水匯聚成流速湍急、白浪翻滾的山間大河,過河也由一步跨越到數步跳越。
穿過茂密的箭竹林、灌叢,趟過茫茫的草地,輾轉在海塘河兩岸,忽而河左,忽而河右,行進在河邊的喬灌林間。
走了近兩個小時,我們還在海拔2400米的山谷中,這與我們在秦嶺北坡1小時上升數百米形成強烈反差。
前方一片箭竹林,出了箭竹林,過河,走在海塘河左側的簡易林區公路上,這條公路有30多公里,一直通到核桃坪。
此時,勝利就在眼前,幾天來的艱險,幾天來的疲憊都隨風而散,心里多了份自豪,多了些回憶,多了對這條記載著我們汗水和足跡的穿越之路的不舍。這份美好的記憶,將激勵我們披荊斬棘,克服萬難,迎接新的挑戰,也會使我們更加敬畏自然,平和心態,抱著感恩的心態去對待工作,對待生活。
這,不但是體力與毅力的挑戰,更是心理與心靈的滌蕩與回歸,當我們整天在都市里,為工作,為朋友,為家人打拼勞作時,我們將會動力十足。
短暫的休息調整,是一種修復,雖然經受了肉體的折磨,但帶來了靈魂的升華,這是每次戶外歸來很久很久不能平靜的主因。
這是一種誘惑,一種力量,一種傾入血脈的嗜好。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任何事,在大自然中,都可以解答,都可以解脫,都可以詮釋。只有正確理解自然,敬畏生命,才能理解生活之繁雜,人性之深微,才能理解歷史和現實中暗自涌動的危機和機緣,也才能返璞歸真,找回內心的安寧與平靜。
從橫刀立馬的一線打拼到運籌帷幄的二線,多少有些不適、不甘和不愿,但戲臺搭起,有唱戲的就有聽戲的,有坐轎的就有抬轎的,有粉墨登場光耀亮相,就有曲終人散幕落戲終,這是自然規律。
橋底坪的完整羚牛牛骨,述說著一個羚牛家族頭領的離去之路。一般而言,頭牛在年老體弱時,會找一個山清水秀之地,遠離牛群,孤獨地逝去,以維持其最后的尊嚴,完成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家族進化,將它的最后一份力、一份情送給團隊,送上遙遠而誠摯的祝福。
思緒游離間,迎面兩頭小牛朝我們走來,看我們大步流星,沒有停止的意思,回頭望望,見無援兵,扭頭一路小跑,算是給我們帶路。山谷中,水流花香,人牛共行。
下午6點多,來到一處距核桃坪還有幾個小時路程的河岔,這里搭有庵棚,有柴火,取水也方便,老向和“太白羚牛”決定在此宿營。
此時,夕陽西下,落幕余暉灑落山谷,溪流折出斑斕的光彩。微風吹過,空氣里彌漫著花香、草香,成片的紅樺、野菊、蒲公英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的光芒,艷麗而脫俗,純凈而素雅。
嗅著泥土的氣息,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了,幾天來的疲勞一掃而去。
紅色、黃色、綠色的帳篷扎在山野,格外耀眼醒目,幾頭牛在山坡上遠遠地望著我們這些占據了他們地盤的家伙,遲遲不敢過來。
牛郁悶地觀察了20來分鐘,經過商議,兩頭膽大的公牛責無旁貸,勇挑重擔,躡蹄躡腳,前來探營,我們手持木棍手杖虛張聲勢。牛看著這群疲憊不堪、大呼小叫、強詞奪理的人,不想戀戰,遂順公路下行,另尋住處。
2016年6月17日 星期四 晴
一覺醒來,晴空碧日,起身四周看看,帳篷被牛屎牛糞包圍,更加確信這是群牛的地盤。山里人放牛都是散養,過一段時間進來看看,平常無人看管,牛自己吃自己住。這些牛享盡天地精華,喝的是純凈水,吃的是無公害花草,天為被地為床,雖亦難免被人屠殺吃肉,但總比一生下來就天天吃著生長素,沒有性生活,不能哺育后代,卻被不停蹂躪擠奶,最后老死挨刀的圈養牛要幸福百倍。
我常常看山野中的牛、雞、豬等家畜,一個個朝氣蓬勃,氣宇軒昂,都督門有名的向導張京科家飛上樹沒吃成的土雞;卒落村濃縮版的狂犬;麟游深山七八條漢子抓不住的黑豬;這里飛坡走梁的黃牛,哪像城里的,一見刀子腿就發軟,未及斃命先尿一地,生長素真不是啥好東西,啥東西都要自然發育,不能催熟。
收拾帳篷,沿海塘河一路南下,路邊崖壁上出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洞子,估計是探礦的探洞,不知是還沒有開礦,還是沒有礦,但愿沒有礦。秦嶺的山山水水已經被破壞的滿目瘡痍,留一塊凈土吧。
到達古字梁林管站,等來了包車,一路到黃柏塬街道張三家飯館里,簡單吃了點飯,將伴隨我四天三夜的剩余干糧——兩塊大餅,兩根火腿,幾小包茶葉、咖啡和一小袋花生米留在了飯館,備用的東西雖沒用上,但帶出來,自己心里踏實。
“太白羚牛”說:你剩下的,還能再走一次!
離開黃柏塬,車子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搖晃,四天的行程就要結束,秦嶺里穿過的一條條河,翻過的一道道梁,走過的一段段路,漸漸地遠去,漸漸地模糊,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油然而生。
就要離開了,就要離開了,不知何時,能再踏上這塊土地,感受祖國秦嶺原始的風貌。秦嶺的巍峨之軀,只愿錘煉健碩體魄,汲取自然精華,凈化心靈,快樂生活。
人,有時應該像那頭羚牛,離開自己的群落,找一塊山清水秀風景宜人之處,孤獨地、疲憊地、有尊嚴地度過余生。
正如瓊瑤遺囑所言:不做手術,不插管,不搶救,不搞遺體告別,不開追悼會。
到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止住鼾聲,收拾背包,提起手杖,帶著一身疲憊,當然,也帶著巨大的收獲,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