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一天，應邀去朋友家玩。大家正聊得神采飛揚時，朋友五歲的女兒飛奔過來，鬧著要梳理自己的小辮。小姑娘長得俊秀可愛，尤其一頭烏黑油亮的好發，更添得幾份嬌俏可人。做媽媽的自然頷首微笑，于是小女孩擁入媽媽懷中，一臉的歡快與愜意。朋友熟稔而輕快地忙活起來，梳子飛舞起落間，一頭黑發在她靈巧的指間轉瞬變成一款活潑而不乏新意的發式。那做母親的眉宇間，竟也滿溢著不盡的慈愛與溫情?？粗矍斑@似曾熟悉的畫面，我的思緒飛向了許多年前……

小時的我也有一頭柔順黑亮的好頭發。每天清晨，母親總會用她那雙巧手為我精心梳發，或是一大把蓬松的馬尾，或是一雙編織精巧的麻花辮，偶爾還會扎上兩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結。那時的我，望著鏡中母親恬靜溫和的笑臉，感受著她溫柔地撫摸，想到又將牽惹小伙伴們艷羨的目光，小小的心頭總會蕩漾起許多快樂與滿足。

漸漸大了些，頭發也隨著長了許多。上初中以后，由于功課繁忙怠于梳洗，我曾多次在母親面前提及要剪掉頭發，都被她婉言拒絕了，母親甚至說她可以每天早晨幫我梳發。我為此很納悶，終究還是依了她。以后的日子里，母親每天很早便起床為我和哥做好早飯，然后喚醒熟睡中的我，并為我梳理蓬亂的長發。我從來沒有為梳發耽誤晨讀的時間，卻常因擁有一頭柔順的長發，且常常變換發式，而博得許多同齡女孩子的嘖嘖稱贊，因為她們有的只是齊耳短發或一把馬尾。

再后來到異地求學、工作，與母親相守的日子屈指可數，也逐漸淡忘了母親為我梳發的許多情節。直到三年前的那個冬天，當我同愛人一起回老家待了幾天后急匆匆要走時，母親突然提出要幫我梳理略顯凌亂的長發。我當時一愣。但又想自己身穿大衣舉止笨拙，便順從地走到母親身邊。不知是由于心急還是好久沒梳過長發，母親的手竟是那樣僵硬笨拙，梳子起落間竟扯掉我的好幾根長發。終于，她費了好大勁才將我的一頭長發梳到一起，然后左右端詳著自己的杰作，輕輕地吁了口氣。我瞅著鏡里自己的發型，怎么看也與現今大街上的流行發潮不相適宜。突然又看見愛人含笑的眼神，我不好意思地對母親笑了笑，說這樣子好傻啊，于是拆散了剛被母親梳好的長發，又自己重新梳理起來。透過眼角的余光，我看見母親眼中的光亮在剎那間暗淡了下去，只是當時也沒怎么多想。但自那次以后，母親便再也沒有幫我梳理過頭發。

當我把自己當年這些與梳發有關的故事講給朋友時，她沉默了。良久，她幽幽地對我說，你真是個幸福的人，已長大成人還有母親為你梳理頭發，而我今生已無緣擁有那份至親至深的愛了。頓了頓，她又說道，你實在不該拆散你母親精心梳好的長發，她老人家豈止是在為你梳發，她分明是在梳理一種心情啊，所有的祝福、寄托、思念與牽掛盡在她梳理的一發一稍之間。聽了朋友的話，我沉思了很久很久……是?。∧赣H哪里只是為我梳發，她分明是想再撫摸一次長大的女兒，重溫許多年前擁女兒入懷的溫暖與柔情，好在別后的日子里不至于太過孤單與落寞。

如今，我也擁有了自己心愛的孩子，長發飄飄的歲月已然漸行漸遠。但我已執意要再蓄長發，不為別的，只為母親，以及母親那雙穿越我長發的手。只為了有一天，我能靜靜地偎在母親身邊，輕輕地說一聲：“母親，請再為女兒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