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坐在小凳上，身子微傾，眉眼低垂，纖小的繡花針在指尖翩躚飛舞。腳旁的小笸籮里，一綹綹艷麗的絲線纏纏繞繞，幾雙新做成的鞋墊上，嬌俏的并蒂蓮，戲水的鴛鴦，喜慶的紅雙喜字，格外地搶人眼目。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母親身上，空氣里，一種暖暖的氣息在緩緩流淌。

已有一年多光景了，母親總是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我們眼中?？吹枚嗔?，總不免心疼，覺得這活計實在勞神費眼，尤其對頸椎危害極大，便常常勸說母親幾句，無奈效果甚微。父親說，你們母親早就忙慣了，實在過不了閑適的日子，有點針線活在手里也好，不至于悶得慌。母親也點頭說是，你們現在都不穿我手做的布鞋了，我這心里空落落的，只能為你們多納些繡花鞋墊，墊在鞋子里，好看是次要的，走起路來會更舒坦。

于是，又說起布鞋來。母親說起布鞋的時候，話匣子便打開了，隨著她的絮絮叨叨，我的眼前便開始浮現出一雙雙舊鞋子的模樣來：紅底黑點的燈芯絨單鞋，果綠色的平絨方口鞋，輕暖厚實的黑色棉鞋……以及許多年以前，母親在燈下辛勤補綴的一個個夜晚，在阡陌間翩躚若蝶的小小女孩，還有那些樸素綿軟的與布鞋有關的記憶，竟穿越十多年細碎的光陰，倏忽間飄至眼前。

驀然驚覺，與布鞋，已然疏離好些年頭了，而那種輕巧愜意的感覺，已經好久沒從腳底悄然滋生。在風生水起的日子里，為了別人眼中的靚麗與風情，將纖柔的雙腳強塞進一款款時尚精美的皮鞋里，小心翼翼，踽踽而行，只在無人的角落，撫著那些暗處的傷痕兀自憐惜。而母親，卻在郁郁寡歡的日月里，用一沓厚厚的鞋墊填補生活的空白，以不至于將精湛的技藝迷失在歲月的塵埃里。

那日，又見母親飛針走線，以為手中活計是為父親或哥哥做的，便勸她歇歇，不用太辛苦，再說一直看見她在做，哪里用得了這么多。母親微微一笑，輕言細語地說是給倆孩子日后用的，你們都忙，也不怎么會做這些的。心不由一顫，再細看那鞋墊的大小，卻分明是成人的尺碼。原來，她是一門心思要將十多年后的都預備齊整。那一刻，面對母親，還有那些花花綠綠的鞋墊，我竟無語凝噎。

從來不曾想過，在獨守小屋的漫漫長日里，靜坐陽臺一隅的母親，是如何將深深淺淺的心事，納入細密的針腳，幻化成那一摞厚厚的繡花鞋墊。但我想，多年以后那兩個在陽光下奔跑跳躍的少年，定會因了腳下那一雙雙滿綴溫情的鞋墊，更加穩健地走向光亮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