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麻淦比武
- 齊家藥鋪
- 半夜輪回
- 5319字
- 2021-05-13 06:00:00
偵緝隊長郭虎和齊德旺,一左一右被吊在檐柱上,一個踢騰著兩條懸空的腿,齜牙咧嘴得喊救命,一個全身下垂,一動也不動,似乎昏死了過去。早上在西城門口被打死的幾個偵緝隊的人暴尸院中,尸體上白紙黑字:為虎作倀之下場。郭虎一見霉協(xié)聲淚俱下,請求趕快把他放下來,實在是受不了了。
此時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的霉協(xié),火氣攻心,拔刀揮手,把吊在郭虎頭上的繩索砍斷,刀光嗖地一下掠過頭皮,頭發(fā)隨之飄下來一縷,墜落到地上的郭虎被嚇得哇哇亂叫。
“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這里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霉協(xié)惡狠狠地問。郭虎驚魂未定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會兒我正在西門為受傷的弟兄們找擔架,兩個皇軍過來說您在這里等我,還讓我快點。誰知道一進門就被一伙人給按倒吊了起來。”郭虎指著自己的胸膛又補充說:“那兩個人脫去皇軍的衣服,從懷里拔出刀子就要往這里捅,要不是齊大夫搬出貝勒爺這塊招牌,好說歹說才手下留情,要不然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司令官您了。”說著就要去把齊德旺也解下來,被霉協(xié)用戰(zhàn)刀止住,說:“等我問問清楚了再解下不遲?!?
“實話實說吧齊先生,你們的這一套在我這兒行不通了。”
“不說了,你直接殺了我,我受夠了。”齊德旺有力無氣地搖了下頭。
“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叫株連九族,想死也得你全家人一塊上路?!?
“隨你了。”
“八格!”
齊德旺被帶回了憲兵隊,烙鐵被燒得通紅通紅的。霉協(xié)說:“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們的伎倆了?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從那府出來,三更通知商戶,五更起車到金御堂,這中間五個小時,這個時間足夠你們準備一切的了,如果沒有你在中間穿針引線,他們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泵箙f(xié)說起中國時辰與成語一套一套的。見齊德旺仍然不語,霉協(xié)親自拿起烙鐵故意的在冷水桶里蘸了一下,隔著滿屋子的熱霧,霉協(xié)的聲音像只被激怒而又無從下嘴的狗,從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吼吼聲:“你要是不給我面子,別怪我撕破臉,等待你的是什么你很清楚?!泵箙f(xié)先把烙鐵舉起來,遠遠地看了看,輕輕放在旁邊一個“陪綁”的人身上,慘叫聲伴著濃烈燒肉的糊焦味,竄入鼻腔令人作嘔窒息。
當霉協(xié)再次把烙鐵插入炭火中時,齊德旺說他愿意配合。霉協(xié)拍了拍手說:“這就對了嘛,你我朋友,有事大家相互幫忙,你們不是常講與人方便即是于己方便嗎?”
霉協(xié)讓人把齊德旺解開,又親自給他倒了杯水。齊德旺說,這件事是曹盛才求他給前前后后操辦的?!柏惱諣斊鸪醪⒉辉敢猓髞砺犖艺f到那二還在日本,還有就是你和他的關(guān)系,又看在我是他女婿的份上,才勉強答應讓我親自去張羅,并再三交代不能虧著了這些車把式和主家。你分析什么時間長、時間短?你可以派個人專門挨家挨戶敲門試試,半夜三更又是入冬季節(jié),人家得點燈、穿衣、問個明白才會來給我開門。車在城里還好,如果不在我算是白跑了一趟。我一夜沒合眼,把大車交給曹盛才就準備回來睡覺,進門被人蒙了眼吊到你們?nèi)サ臅r候。再說我這個人從來不近勢力,別說他們現(xiàn)在不在堂上,就是現(xiàn)在你在堂上,我也沒有主動去跟你套過近乎。我是大夫,凡人一視同仁。至于后來發(fā)生的事、他們是怎么變的戲法,我真的一無所知,信你則信,不信我任你處置?!饼R德旺一段長長的話雖然說得合情合理,但霉協(xié)卻十分不滿意。問:“我就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獙δ銓め??豈不是欲蓋彌彰?”
“這就是我受夠了的原因,他們利用了皇軍轉(zhuǎn)移傷號的機會,本當感謝我有意無意為他們提供了條件,可反過來還要殺我,說我是漢奸走狗?!饼R德旺滿含委屈地說:“在皇軍你這邊我落了個出力不討好,現(xiàn)在仍是生死未卜,你說我弄得啥事?如果皇軍城里的車能來,那不是啥事都沒有了?”齊德旺悔恨地搖頭嘆氣。
霉協(xié)仍然不相信,據(jù)他了解,齊德旺的確是個不問世事的大夫,可他畢竟是中國人,家里人和外人打架,他再不管閑事,意識中必定會選擇個遠近。霉協(xié)說:“不管你說千道萬,我仍然解除不掉對你參與此事的懷疑,你還有什么充分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齊德旺想了想說:“我要說得就這么多,不信你可以逐條調(diào)查對證,倘若一條不符,不用你動手,自戕以洗清白?!蓖A艘幌掠终f:“不過我也想請司令官幫個忙,把我妻子和兒女們接回城來,那邊是國統(tǒng)區(qū),我怕萬一……他們會對……”
霉協(xié)聽了當即贊同,這也是他所希望的,如果他敢把自己的家人當“人質(zhì)”接回來,這中間就更有文章可做了。霉協(xié)轉(zhuǎn)了話題,問齊德旺麻老二這人怎么樣?齊德旺隨口說他就是只螞蚱,沒有啥心眼有事沒事瞎蹦跶。
“怎么了?你問這是啥意思?”齊德旺說完突然意識到霉協(xié)問此一定是別有用心,趕忙補充道:“他對皇軍沒有二心,干事守職遵規(guī),你要是對他有什么想法那就多余了?!泵箙f(xié)沒有說話,嘴角閃過一絲陰險的笑。心想:“麻老二和齊德旺不一樣,他手下有百十號人,如果他和這件事真的有染,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有備無患、當機立斷,再也不能遷就任何一個值得懷疑的中國人了?!?
霉協(xié)從齊德旺身上沒有扯出有用的“線頭”,保安團就成了首選的目標,同時也總得給上面?zhèn)€交代。麻淦知道自己失職惹下了禍,出了這么大的事,日本人肯定要找人來背鍋,急忙忙換了衣服準備逃走,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當麻老二被押到憲兵隊后院時,這里已被抓來了好多人,其中有原來的車把子,還有和他一起在東門設(shè)卡的十幾個弟兄。院子里除了三面日本兵荷槍實彈,中間還有一只狼狗吐著舌頭,掙著、跳著、叫著向人群狂吠,兩挺機槍后面的日本兵也都做好了隨時射擊的姿勢。霉協(xié)把審訊的權(quán)利交給了麻淦,內(nèi)容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大車上褥子都是誰家的?第二是車隊出城時為什么不搜查?第一個問題剛一出口,人群中便開始一片嘈雜。
“鬼才知道那些褥子是從哪里來的?”
“我們自己家還沒有褥子鋪,哪里還有多余的?就是有,我們也不舍得鋪到車板上被糟蹋了。”
“能找個草墊鋪上就不錯了,真是背著別人媳婦過河,吃力不討好!”
“他們綁了我們,誰知道他們都給做了什么手腳,我們真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
“砰砰”兩聲槍響,人群驟然靜了下來。霉協(xié)說:“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說實話,那請看一出好戲,也許對你們會有幫助。”轉(zhuǎn)身對麻老二說:“下面該你了?!?
“我?”
“有人說你守職遵規(guī),你還說你手下個個都會兩手,二十多輛車出東門你為什么不查?為什么不問?為什么不請示就放人出城?”霉協(xié)步步緊逼,麻老二一步一退。
“說輕了你是失職,說重了你是與謀同黨。按照戰(zhàn)爭法你當軍法處置!”霉協(xié)面色猙獰,手中握著腰中的戰(zhàn)刀柄惡聲惡氣說。麻老二心里想,這下完了,這個小鬼子要殺人了。別看麻老二那個地方出了點故障,就嚇得腿軟脖子細,真正死到臨頭他也就坦然了,反正伸著縮著頸都是一刀,唯一讓他遺憾的是孟家只有老丈人在,麗蕓是看不到自己的最后壯舉了。麻老二不再懼色,直了身板對霉協(xié)說:“刀把子在你手里,正反地理你都是你說的,如果當時我真的挨車檢查,車上的皇軍不愿意,你也會罵我瞎了眼!說吧,讓我怎么個死法?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跟弟兄們沒有關(guān)系,你不要難為他們?!甭槔隙@會兒反倒仗義起來。
“不不不,麻團長你想錯了,你和你的弟兄們,還有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士兵們,都得憑本事活著,你我雙方每人一支槍對刺,勝者活,傷者亡,你看這下公平的了吧?”麻老二知道霉協(xié)這是在變相殺人,保安團除了自己,真能拿起家伙舞扎兩下根本沒有幾個人,其他能端起槍的也只是擺擺花架子,連擦個槍都不知道怎么樣卸栓抹油,日本兵常年打仗而且戰(zhàn)場殺戮是家常便飯??陕槔隙F(xiàn)在不答應也不行,只得聽天由命吧。果然不出所料,一個日本兵就毫不費力地刺倒了三四個保安團,失望地嗷嗷叫,其余地也躍躍欲試。保安團的人嚇得誰也不敢出頭,即使被驅(qū)趕上場,也是渾身抖得連槍也握不住。
一開始還希望能撂倒一個日本兵的車把式們,一見這種情境,個個背臉轉(zhuǎn)身連看也不敢再看下去。瘦小的麻稈為阻止這場毫無懸念的“角斗”,上前撿起槍對霉協(xié)說:“我們中國人講究兵對兵,將對將,我雖說不算是啥球?qū)?,你也不是多大的官,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二三十人的頭頭,有本事咱倆動個真的。”
霉協(xié)沒有想到這小子竟然會給自己來這一手,愣了一下,他見過麻老二的功夫,別看他瘦得風一吹就會倒,可一掌下去能把胳膊粗的樹攔腰斬斷,正想找個理由下臺,可他的士兵們卻興奮的不得了,用陣陣日本語為他助威。霉協(xié)受到了鼓勵和感染,對身邊的一個軍曹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脫了上衣、拔出軍刀,又大度地對麻老二說:“如果你能勝了我,一切抹平?!甭槔隙桓蚁嘈牛穯柕溃骸澳阏f話算數(shù)?”霉協(xié)沒有回答,握刀在手擺開了架勢。
二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霉協(xié)手中的軍刀變換著方向又劈又刺,刀刀致命;麻老二手中的槍如同一根哨棒,左右掄起橫掃豎砸。第一個回合霉協(xié)以失敗而暫停,他手中的戰(zhàn)刀被麻老二的槍托擊落脫手。
旁邊一個日本士兵不服氣,怒沖沖端著刺刀就猛地沖了上來,麻老二一側(cè)身子,一個掃蕩腿就把他摔了個狗吃屎,半天沒有爬起來。接著又來一個大塊頭,他把槍一扔,沖著兩掌連唾了幾口吐沫,一步一搖晃地踏著馬步、架著兩只胳膊,看樣子是要用摔跤把對手制服。也許在外人看來是兔子斗獵狗,麻老二絕對不是對手,其實這一套正是麻老二的拿手好戲。只見他也把槍一扔,沖一臉必勝的大塊頭蔑視地一撇嘴,上前一步彎腰轉(zhuǎn)身就是一個倒背,咚地一聲大塊頭被他摔了個仰八叉,麻老二這個熟練、利索、干凈的動作,博得雙方暴風般的掌聲。
霉協(xié)沉不住氣了,小分頭上用白布纏緊頭發(fā),可惜上面沒有了必勝二字和那個紅團團,一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砍,他仗量麻老二不敢對他來真的,恨不得即刻就要了他的命。麻老二連戰(zhàn)了幾個回合,體力明顯不支,正可謂“只有招架之力功沒有還手之力。”
霉協(xié)在狂躁的沖動中不斷現(xiàn)出破綻,麻老二只是習慣動作的一個突刺,沒想到真的刺穿了霉協(xié)的一只耳朵,血順脖子往下流。麻老二把槍一丟,眼一閉,只等著霉協(xié)的刀砍來。他原想自己不還手,等霉協(xié)斗累了,或許會留他和他的一幫弟兄們條活路,可現(xiàn)在他失手捅了霉協(xié),一切都完了。霉協(xié)顧不上來殺他,用手捂著耳朵沖著軍曹直叫喚。一陣槍響,麻淦像一捆扎緊的麥稈輕輕地倒下。人群的騷動被機槍震住,剩下的幾個保安團也沒有逃脫被殺的命運。
“他們的……的統(tǒng)統(tǒng)的,苦力苦力地干……干活!”霉協(xié)指著眾人,又一次失態(tài),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著漢日語雜交的話。
商戶們聽說日本人要把自家的人押走當苦力,不敢去找霉協(xié),全都集中了那府門外,請貝勒爺出個主意。
那貝勒這會心情正好,兩個孩子都捎來了信,感謝父親為抗日做了件大好事,說他老人家是家族的榮耀,是他們學習的楷模等。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對外界的褒貶也許并不在意,而對身邊晚輩們的夸獎卻格外珍惜,孩子們能如此用公私交替的語言來贊揚自己,說明自己寶刀未老,在家在外都還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能敬重自己就是對整個家族、對國家的敬重,便吩咐秦媽去交代后廚,晚上擺一桌上好的酒菜,他要和幾個老友聚一聚,不想被這件事給打亂了。
貝勒爺聽言,好心情頓時墜入冰谷,只罵了一句:“這個恩將仇報的孽種!”立即穿戴整齊,要去找霉協(xié)算賬去。走到門口又站住了,心想,自己就這樣去是不是有失王爺?shù)淖饑??匆匆找小輩求情成何體統(tǒng)?再說了,如果說僵了連個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便又打發(fā)去把齊德旺找來商議。
說實話,齊德旺真的不愿意再和霉協(xié)照面,上次他被吊著時和霉協(xié)說的那些話,還都是趙隊長事先教他怎么說的,可以看出霉協(xié)并不完全相信,他覺得這個日本人不僅心狠手辣而且毫無半點人性,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他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上輩子和你結(jié)了多大的冤仇值得你如此殘忍!常言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同為醫(yī)道,他卻毫無仁心,和這種畜生說話想想都讓人頭皮發(fā)麻??韶惱諣?shù)脑挶仁ブ歼€圣旨。
霉協(xié)見到齊德旺的第一句話就說,如果他是來為那二十來個人說情的,就讓他免開尊口。齊德旺針鋒相對說,如果他一定要一意孤行,以后就再也沒有人敢為他們服務(wù)了,“你明知這個事情是中國軍隊干的,與這些車把子毫無關(guān)系,你還要懲罰他們,這理能說得通嗎?”
霉協(xié)說誰破壞和阻礙大東亞圣戰(zhàn),誰就罪有應得。齊德旺說,你棄醫(yī)從軍跨海萬里,難道就是要到這里來殺人?霉協(xié)說他是軍人,這是他的職責。齊德旺說:“中國人有句話,要想公道打個顛倒,如果是中國軍人到了你家門口,也如此做法,你會有什么想法?”霉協(xié)在心里憋了好幾個“八格”,正要拍桌子出口,曹盛才匆匆忙忙跑了進來,看兩人臉色不對,抱歉地說:“聽說司令官受了點傷,剛才心急失禮了?!?
曹盛才邊給霉協(xié)上藥,邊問齊德旺為什么要惹司令官不高興?聽了齊德旺的解釋,曹盛才便大事化小,說:“嗨,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呢,你和皇軍是自家人,那啥事還不是司令官的一句話?”
“自家人?和皇軍?”齊德旺不解。
“對,人們常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果大家都成了自家人,還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比如你主動幫貝勒爺?shù)纳虝?,多做些有利皇軍的事,比如你把谷雨和孩子們都接回來,讓大家彼此信任,再比如……?
“再比如你能和曹會長一樣,把前師的藥醫(yī)箋札另一本送我閱讀,同時我也更渴望能得到你那本線裝的‘難經(jīng)’。”霉協(xié)打斷曹盛才的話,厚顏無恥地乘機索要,同時也在為自己下臺有個梯子。其實霉協(xié)心里也有顧及,真要是把這些車把子都給弄走了,軍車說來不了就來不了了,以后這運運送送的活……
曹盛才見齊德旺猶豫不決,勸說道:“人命關(guān)天,這些都算得了什么?那幾十條人命可都是你招呼去的,孰輕孰重你千萬不可掂量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