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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活字中毒者”與書香社會

日本國土只有中國的1/25,人口不到中國的1/10,卻是個公認的讀書大國。凡是到過日本的人,都會對那種濃郁的書香社會風情留下深刻印象。雖然互聯網時代早已澎湃而至,電腦、手機、平板等電子媒介的閱讀方式已經蔚為潮流,但傳統的紙質閱讀風氣依舊很盛。中國人到日本旅游,無論在電車、新干線、機場候機廳或是公園、咖啡館甚至居酒屋,經??梢钥吹骄劬珪耖喿x書報的各色人等。早在十幾年前,我國總理訪日之際,這幅光景曾引發他無限感慨:希望今后中國也能像日本一樣,地鐵、公園里到處是埋頭閱讀的人!

日本人對自己的讀書動態也非常重視,常有權威的文化傳媒機構進行嚴謹的調查和咨詢。不久前,三和銀行曾以東京都首都圈和大阪、京都、神戶四大城市的白領階層為對象進行讀書調查發現,上述四城的工薪族讀書實態如下:

平均每天看書時間50分鐘;每人每月平均看完三到四冊書;每月看完七本書的人占總人數1/10,等等。

對常見閱讀場所的調查結果也反映了具有日本國情特色的一面。喜歡看書的地方依次是:電車、地鐵居首,占76%;其次是臥室,占53%;再次是書齋或客廳,占31%;常識中本來是公眾閱讀最集中的圖書館、資料文獻中心等正兒八經的閱讀場所反倒意外地少,或許與日本這個“多忙社會”的國情有關吧。說到國情,鐵路閱讀是日本一大文化特色。日本在一個世紀前就普及了鐵路交通,尤其是大都市。上班族至今出行的工具仍以鐵路為主,工作在城市中心,居住在郊外,每天通勤的時間很長,一天一個來回,三四個鐘頭花在電車上搖晃著上班下班是常事,人看人無聊,窗外景觀早已膩味,不影響別人也不為他人影響,最佳消磨大塊無聊時光的方式就是閱讀。這個傳統也源自20世紀初,城市化進程突飛猛進,伴隨著城市工薪階層的出現,便于攜帶的輕薄短小的文庫本書籍便開始進入剛剛興起的都市新式交通工具——電車和地鐵中,通勤車上讀書,既無奈又時尚,一代一代便因循下來,成為習慣積淀成傳統。

據說世界上酷愛讀書的是猶太人。網上一度盛傳猶太人每人年均讀書60多本基本上是傳說,沒有靠譜的數據來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調查數據表明:年齡在14歲以上的猶太人平均每人每月讀完一本書,這可能比較接近實況。如果把日本城鄉統合起來計算,人均十本,或許可以算得上是與猶太人不分伯仲的愛讀書民族了。

由大量愛讀書的讀者構成書香社會的深厚土壤,讀者—出版業—市場—作家等各個環節才能實現良性循環,也才能支撐起一個讀書大國。這是個漫長的漸進過程,非幾代人不間斷的遞進累積無法奏效。

日本人凡事愛較真,唯獨對愛書人和酒鬼最為寬容。很多作家都坦承少年時代曾在書店“萬引”(竊書)的經歷,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光榮歷史;填寫履歷等各種個人資料,無論從事何業,興趣愛好欄目大都寫著“讀書”;把愛讀書買書藏書者叫“愛書家”或“讀書家”。凡事超過常規或常識是為“怪人”乃至“狂人”,日本人觀念中只有紙質閱讀才稱為讀書,所以這類超量閱讀者又有“活字中毒者”之稱,略帶揶揄卻毫無貶義。在日本,五花八門的“活字中毒者”層出不窮,自娛自樂歡度生涯者有之,因純粹喜歡讀書遂成職業繼而成名成家者也大有人在,不但養家糊口衣食無憂,而且悠游自在,進入了令愛書人羨慕的生態。

今年83歲高齡的書評家井家上隆幸是讀寫兩不輟的“活字中毒者”。青年時代起就視讀書為人生最大樂事,大學畢業如愿進了大出版社,干的是日日和書打交道的工作,30歲就當上了新創刊的《日刊現代》編輯局次長,可謂前程看好。但他厭煩長時間坐班耽誤讀書,毅然辭職成了自由讀書人,自信能讀書養家兩不誤。此后以天天坐家讀書為業,還要寫類似“讀書心得體會”的文字給書評雜志,把精神產品變現養家,每讀一書,即作一評,風雨無阻,數量驚人,后結集出版的書評集《量書狂讀》收錄從1988年到1991年四年里評讀的1354本書,平均每年338本,幾乎每日一書。此后又出《續量書狂讀》一書,收錄1992年到1996年四年內的書評,計1438冊,在日本讀書界有“書評書圣”之稱。日評一書,意味著每日讀書不止一冊,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井家上后來在《如何一年讀600本書?》中披露個中獨家秘訣:

“我讀書,一旦開始必將最后讀完?!边@么龐大的讀書量,居然不是挑讀、選讀、略讀,而是一本本從頭到尾讀完。這就要靠非凡的閱讀速度了。他說:“與其說讀,不如說是嘩啦嘩啦一頁一頁翻看;速讀,是豐富語句文章理解力,提高解讀力之法門”“而且,必要時兩本書并列攤開對讀”。據說,他還有一個特殊功夫,除了平視閱讀,還能側讀、斜讀等另類的閱讀方式不一而足,或許是長年讀書練出的“長技”。

但,書海饕餮,自己吃進肚里還不算,還要將食品的美味和妙處寫出來與人分享,發揮指南之類的作用,這就是書評家的看家本領了,“只是讀出字面上的東西不行,還要讀出字行后面的東西,這是至要”,當然這需要功夫和火候。無他,讀多了寫多了,功到自然成。

這么大的閱讀量,而且品評的大多是名著新書,書的來源和渠道就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井家上的心得是:鎖定幾家老字號大型書店并關注他們的PR雜志,注意中等書店店頭陳列的書籍,多讀靠譜的書評家的文章,等等。

井家上隆幸式的“活字中毒者”還有目黑考二,更為出格。高中時代才開始課外閱讀,此后一發不可收。大學畢業后成了上班族,才上三天班,感覺每天浪費那么多時間在上班,還如何讀書?就把工作辭了。但讀書終究無法維持生計,一年后又出來到某出版社求職,又是三天走人,理由就是上班妨礙讀書,兩年內頻繁跳槽十家公司,無一例外就是無法解決讀書與上班不能兩立的困惑。1976年與僅有三天同事之誼的椎名誠一同創辦書評《書之雜志》,從此才找到生命歸屬感一定終身,一直走到雜志主編的寶座。目黑每年讀書量700余冊,每月超過60冊,平均一天二書。日本上班族忙碌一天,下班后找個酒館晚酌轟飲撒歡是日常,但目黑為了讀書,不惜戒了喜歡的酒,因為喝酒浪費時間耽誤讀書。甚至除了休息日,下了班夜不歸宿,在公司挑燈讀書,睡覺就在沙發上和衣而臥。家中藏書汗牛充棟超過兩萬冊,有時寫文章需要資料,寧可重買也不到書架翻找,因為如此更浪費時間。

三和銀行主持的日本都市工薪讀書實態調查中還顯示:日本人讀書的熱情和數量隨年齡增長而增長。閱讀量最大的除了文化界人士,就是公司的老板和職業經理、主管,似乎驗證了閱讀與事業成就成正比的鐵律。閱讀時間和數量最少的反而是本該精進勤奮的年輕人,與前輩不同,這一代泡沫經濟彈破前出生的“小團塊世代”在過剩的物質和娛樂活動中成長,閱讀不是單一的愛好選項,如今又值折騰玩鬧最來勁的年齡,租房、約會、培養興趣樣樣要花錢,卻囊中羞澀,盡管如此,據說他們每月逛書店的次數也有近六次。

有關閱讀的功能和價值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日本人基本分為“教養”和“實用”兩大類。前者是指那些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經典作品的閱讀,對于豐富精神世界和培養高尚人格高雅品位有潛移默化之功;后者則指的是方法技能等實用性與功利性較強的讀物。但讀書問題研究專家發現,在日本的閱讀者中,兩者之間并非涇渭分明,高大上與日常生計完全可以互為促進,閱讀不僅是精神怡悅和享受,也可以帶來物質財富。財經作家丸田潔寫了《能攢錢的人,不能攢錢的人》一書,十年間追蹤采訪數十位在理財方面成就斐然的家庭和個人。這些人都是一些年收入在200萬—700萬日元的普通工薪階層,沒有富裕的家產福蔭,沒有炒房炒股跑馬買彩票,卻積累了非常可觀的財富,盡情享受悠游度日豐富多彩的人生。丸田潔在縝密的調查研究中發現:這幫令人羨慕的財富達人幾乎個個都是酷愛讀書、喜好文學藝術的人士!丸田潔深入研究發現,愛好閱讀,長期接受經典熏陶的書香之家崇尚真善美,家庭和睦,勤儉上進,而且因為營造了樂在閱讀的良好氛圍,杜絕了上班族常見的連軸宴飲和聲色犬馬之類的低級娛樂,節省了大量無謂的耗費,很容易攢下錢財。

讀書要占用大量時間,在高度發達的商業社會,以讀書為職業并非易事。但日理萬機腰纏萬貫的商人中的“活字中毒者”也大有人在。以出版商業創意系列而成為暢銷書作家的“杠桿效益顧問株式會社”會長本田直之也是以巨量閱讀著稱商界。本田目前經營一家上市公司,并參與十家日美企業的管理,可謂席不暇暖的“多忙”之人,但百忙而不廢讀書,據說每日必讀1—4本新書,即使生意最繁忙時也必日讀一書,一年讀書量合計下來有四五百部。這么忙碌的人哪來讀書時間呢?本田會長透露私家秘訣:清晨入浴閑讀書。白天忙于商務,晚上要喝酒應酬很難有完整的讀書時間,而睡前讀書容易失眠,要讀書就只有三更燈火五更雞了。每天清晨四五點聞鐘起床,邊泡浴缸邊看書,風雨無阻。據說清晨讀書有兩個好處,首先這個時間絕不會有電話、短信之類的干擾,閱讀高度集中;其次讀書行為配合入浴習慣(日本人每日必泡浴最少一次),使之成為一種慣性,早起早讀就會像生物鐘一樣自然;此外,化零為整的隨機閱讀也是多忙之人的讀書心得,練就在各種零碎的時間,在各種場合看書的功夫:星巴克露天咖啡座、泳池旁、海灘上、電車里、約會等人都可以隨機閱讀。日計不足,歲計有余,年間四五百本的讀書量就是這樣集腋成裘出來的。

身為大老板,何以“活字中毒”呢?在商言商,本田會長如是說:“書中自有商機在,我是商人,讀書對我本質上是一種投資活動,比起任何高回報率的金融商品,讀書是最劃算的投資?!彼种敢晃逡皇愕溃荷虡I書定價以1500日元(人民幣約100元),從自身和周圍有成就者的經驗來看,在一本書上學到的東西活用在工作上,投資回報率就有十倍甚至百倍。按他的如意算盤,一年讀書過400本,就有六七千萬日元的潛在回報,足以昂首步入富人行列!當今日本實業界享有“最有活力最多奇思妙想的創業怪才”美譽的戰略顧問家坂本桂一,年均閱讀量500本,每月花在書刊上的投資在10萬日元(人民幣約6000元)以上。他坦陳,很多商業上的創意和靈感都來自不間斷的巨量的閱讀中。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讀書乃精神娛樂之一途,本無所謂雅俗,樂在其中,管他雅俗,總是美事。以紙質閱讀為樂的“活字中毒者”多起來了,形成風氣,一個溫馨而優雅的書香社會就會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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