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史(上、下)(中國斷代史系列)
- 南炳文 湯綱
- 18129字
- 2021-04-21 10:33:04
第二節 加強君主專制統治的政治制度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在繼續進行統一戰爭的同時,立即建立了龐大的官僚機構,對全國人民實行統治。朱元璋對歷史經驗是十分重視的,他經常閱讀歷史書籍,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他對歷史上曾建都于南京的六朝興亡事跡深為注意,把唐人李山甫《上元懷古詩》書置屏間,并不斷吟哦:“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總為戰爭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堯將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試問繁華何處在,雨花煙草石城秋。”(1)尤其是元朝“得天下”和“失天下”的興衰歷史,更成為他實行統治的借鑒。為了保住朱明王朝能夠長治久安,他對政治制度作了一番改革。
一、中央和地方行政機構的改革
1.廢中書省和丞相制
朱元璋建立明朝初期,其官僚機構仍然采用元朝的制度,在中央設中書省,由左右丞相總理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事務;在地方設行中書省,統管地方軍政事務。這一制度,從中央來說,大部分權力掌握在丞相手中,地方上的行中書省總攬軍政事務,權力也很大。這對權力欲極大的朱元璋來說,自然是不滿意的。他說:“設相之后,臣張君之威福,亂自秦起。宰相權重,指鹿為馬。自秦以下,人人君天下者,皆不鑒秦設相之患,相從而命之,往往病及于國君者,其故在擅專威福。”(2)他總結元朝滅亡的原因,認為其中之一,就是“委任權臣,上下蒙蔽故也”(3)。朱元璋不愿意作無所事事的傀儡皇帝,他要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治理天下,這就必須加強皇權。
朱元璋先從削弱地方權力開始。洪武九年(1376年)下令,改行中書省為承宣布政使司,設左右布政使各一人,掌管民政財政。除南京直轄區外,全國分為十二布政使司:浙江、江西、福建、北平、廣西、四川、山東、廣東、河南、陜西、湖廣、山西。十五年,增置云南布政司(4)。各布政司管轄地區,大致仍照元代時行省所轄范圍。由于行中書省的名稱已經成為習慣,所以一般還是稱為行省,俗稱省。承宣布政使司和布政使外,各行省另設提刑按察司,設按察使一人,掌管刑法。又設都指揮使司,置都指揮使,掌管軍事,與布、按并稱三司,為封疆大吏(5)。他們不相統屬,各自直屬中央。這樣,原來由行中書省長官總攬的大權,便一分為三,三者互相牽制,凡遇到重大政事,就要有都、布、按三司會議,上報給中央的部院。在一些邊遠和少數民族地區,則單設都指揮使司等機構,實行軍政和民政合一的統治。布政司下的地方政權分為二級:第一級是府,長官為知府;直隸州,即直屬布政司的州,長官為知州,其地位和府相等。第二級是縣,長官為知縣;一般州(也叫屬州)的長官為知州,其地位與縣相等。這一改革,把元朝的路、府、州、縣減少了一級,傳達和奉行政令更便捷了。
接著,朱元璋對中央統治機構進行了改革。當時,中書省大權掌握在左丞相胡惟庸等人手中,他們仍想照宰相的職權來行事,“生殺黜陟,或不奏徑行”(6)。朱元璋對此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在改革地方官僚機構的第二年,即洪武十年(1377年)五月,朱元璋便命李善長與李文忠“總中書省、大都督府、御史臺,同議軍國重事”(7)。這是借元勛重臣壓制中書省等機構權力的一種措施。第二年,朱元璋又“命奏事毋關白中書省”(8),這就把中書省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了。洪武十三年(1380年)正月,朱元璋終于以陰謀政變的罪名殺了胡惟庸(9)。羅織胡惟庸的罪狀是:組織黨羽,收集軍馬,勾結倭寇和蒙古,請兵為外應等。朱元璋乘機廢除了中書省及丞相制,分中書省和丞相的權于六部,相對提高六部的職權和地位,由六部尚書直接對皇帝負責。
2.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
元朝中央的監察機構稱為御史臺,朱元璋對它也進行了改革。洪武十五年(1382年)將它改為都察院,并充實了機構,加強了職權,長官為左右都御史,與六部同稱七卿。“都御史職專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其下設有十三道監察御史,以一布政司為一道,共設置御史一百十人。他們的職權是“糾內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他們在京城里,則巡視京營,監臨鄉會試,巡視倉場、內庫、皇城等。出使到地方,則巡按、清軍,提督學校、茶馬、巡漕、巡關,師行則監軍記功等。“而巡按則代天子巡狩”,其權力更大,巡行所至地方,“大事奏裁,小事立斷”(10)。監察御史只是七品官,其官階和地方上的知縣一樣,但朱元璋卻賦予他們很大的權力,這是用以小制大的辦法來鉗制他的臣僚。
中央還設立了大理寺,其長官為大理寺卿。凡刑部、都察院、五軍斷事官所推問獄訟,皆移案牘、引囚徒,由大理寺復審,“凡獄既具,未經本寺評允,諸司毋得發遣。誤則糾之”(11)。它與刑部、都察院合稱“三法司”。這是使司法部門也互相牽制,而不能由某一個部門獨斷專行。
通政使司,是明代所創設的一個機構。洪武十年建立這一機構時,朱元璋對任通政使的曾秉正和劉仁說:“政猶水也,欲其常通,故以‘通政’名官。卿其審命令以正百官,達幽隱以通庶務。當執奏者勿忌避,當駁正者勿阿隨,當敷陳者勿隱避,當引見者勿留難。”其職責是“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12)。無論什么官署上奏,都必須經過通政司。通政使參預“議大政、大獄及會推文武大臣”(13),其居于七卿以下的最高位次。
3.錦衣衛和鎮撫司
朱元璋要他的臣僚對他絕對忠誠,不允許他們對他有隱瞞或有所不滿。為此,他往往派人用特務手段偵察臣僚的私下言行。當時最著名的是高見賢、夏煜、楊憲和凌說。他們“四人以伺察搏擊為事”(14),“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無不奏聞”。朱元璋說:“惟此數人,譬如惡犬,則人怕。”(15)甚至連李善長等人也怕他們,日夜提心吊膽。錢宰被征編《孟子節文》,罷朝回家吟詩:“四鼓鼕鼕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第二天上朝時,朱元璋問他:昨天做的好詩,但我并沒有“嫌”你啊,何不用“憂”字。錢宰嚇得直磕頭謝罪(16)。吏部尚書吳琳告老回到自己的家鄉黃岡,朱元璋不放心,派人去察看他的行跡,等使者回報說吳琳在家老實務農時,朱元璋才放下心來(17)。國子祭酒宋訥“危坐有怒色”,第二天朝見時,朱元璋問他昨天為什么發怒,宋訥大吃一驚,把發怒的原因如實說了,問“陛下何自知之”,朱元璋把派人偷著給他畫的像拿出來給他看(18)。
朱元璋刺探臣僚的私下言行,開始時,只是派一些檢校、僉事等類的官吏去偵察,沒有一個機構,不能直接逮捕判刑。到洪武十五年(1382年),特別設置了錦衣衛。它的前身是吳元年(1367年)所設的拱衛司,洪武二年改為親軍都尉府,十五年才改為錦衣衛。下設鎮撫司,有監獄和法庭,從事偵察、逮捕、審問、判刑等活動,稱為“詔獄”。
朱元璋對中央和地方行政機構的改革,尤其是中書省和丞相制的廢除,是我國封建社會政治制度史上的重要事件,這使皇帝擁有更多的權力,成了真正的獨裁者。朱元璋以上述形式加強封建主義的中央集權,對鞏固我國多民族國家的統一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對當時穩定社會秩序和恢復社會生產也起到了一些促進作用,但同時,由于封建統治機構的日益完善,也就大大地加強了它對人民的統治職能,加強了它對人民的控制,使中國封建專制主義的統治達到了空前的程度。
二、創建衛所和軍制
軍隊是國家政權的主要成分,明初統治者特別注意對軍隊的管理和建設。朱元璋渡江以后,所率軍隊不斷擴大,編制不一,將校的稱呼也很混亂。因此,他于龍鳳十年(1364年)四月,立部伍法,“下令曰:為國當先正名,今諸將有稱樞密、平章、元帥、總管、萬戶者,名不稱實,甚無謂。其核諸將所部,有兵五千者為指揮,滿千者為千戶,百人為百戶,五十人為總旗,十人為小旗。令既下,部伍嚴明,名實相副,眾皆悅服,以為良法”(19)。建立明朝后,劉基在這一基礎上,“奏立軍衛法”(20),“自京師達于郡縣,皆立衛所”(21)。在軍事上重要的地方設衛,次要的地方設所。大抵五千六百人為一衛,長官為指揮使,管轄五個千戶所。每個千戶所額定一千一百二十人,長官為千戶。千戶所下分十個百戶所,一個百戶所額定一百一十二人,長官為百戶。百戶所設總旗二,每個總旗下設五個小旗,每個小旗額定十人。“大小聯比以成軍”(22)。都指揮使司是地方上的最高軍事機構。洪武初,全國衛所、都指揮使司皆統屬于大都督府,朱元璋任命他的親侄兒朱文正為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洪武十三年廢丞相制時,也廢大都督府,設中左右前后五軍都督府,其長官為左右都督,分別管理京師及各地的衛所和都指揮使司。朱元璋為了防范統兵將領的專權,又規定五軍都督府對軍隊無調遣權,調遣權由皇帝直接掌管;兵部在軍隊中雖有任免、升調、訓練之權,但不統兵。每逢戰時,由皇帝親自委派專人擔任總兵官,統率衛所軍隊出征。戰事結束,總兵歸還將印,軍隊歸還衛所,軍隊始終掌握在皇帝手中。這是朱元璋從軍事上加強和鞏固皇權的重要措施。據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統計,全國共約有軍隊一百二十萬人(23)。到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全國“共計都司十有七,留守司一,內外衛三百二十九,守御千戶所六十五”(24)。照這一衛所數來推算,當時全國約有士兵一百八十余萬人(25)。精銳的軍隊多駐在京師,朱元璋在南京一帶設有四十八衛,有軍士二十余萬人。
軍士皆另立戶籍,其身份是世襲的。明代的戶籍,軍籍、民籍和匠籍是主要的戶口。軍籍隸都督府,民籍屬戶部,匠籍屬工部。明朝初期衛所軍士的來源,大抵可以分為四個方面,即《明史·兵志》中所說:“從征”、“歸附”、“謫發”和“垛集”。按照《明史》的解釋,“從征”就是原來參加農民起義軍的所謂“諸將所部兵”;“歸附”,就是元朝的軍隊、元末各地起義部隊和割據勢力的部隊失敗后向朱元璋投降的,即所謂“勝國及僭偽諸降卒”;“謫發”,就是因“罪”被罰充軍的;“垛集”,即是征兵,明朝政府用強制命令征調民戶為軍。按每戶人口多少抽丁從軍,三丁或五丁抽一,比例不一。當明朝建立、全國基本統一后,軍隊的主要來源則為“垛集”。如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命馮勝等往太原、平陽等地籍民為兵,新增添了十六衛,以五千六百人為一衛計算,則這次“垛集”到的新軍就有八萬九千余人。因“罪”謫發充軍的也有相當數量,如“遼東軍士多以罪謫戍”(26)。陜西衛所軍士也“多有罪謫”(27)。明人丘濬以為明初的衛所軍隊,“內地多是抽丁垛集,邊方多是有罪謫戍”(28),“凡以罪謫充軍者,名為恩軍”(29)。明朝政府把當兵作為對犯“罪”者的一種懲罰手段,這說明明代軍士地位的低下,因此,軍戶也就受人們的歧視,“人恥為軍”,成為當時人們的普遍認識。一般民戶怕受軍戶的牽累,而不愿和軍戶通婚。據記載,朱棣在位時,湖廣地區的軍戶,“民家慮與為婚姻,徭賦將累己,男女至年四十尚不婚”(30)。
三、薦舉、學校和科舉
朱元璋自建立明王朝后,亟須重新建立龐大的官僚機構來統治全國人民。由起義將領轉變而來的文臣武將,以及在農民戰爭中投向朱元璋隊伍的知識分子,如所謂開國功臣的“六國公二十八侯”等,是明朝官僚機構的中堅力量。他們任職于中央政府的各個重要部門,成為明廷的最高統治集團。但是從全國來說,上自六部,下至府州縣,層層官僚機構,亟須重新建立和充實官吏。明朝政府除了任用元朝原來的一些官吏以外,主要采用了薦舉、學校和科舉三條途徑來選用官吏。
1.薦舉
早在渡江下金陵之前,朱元璋就錄用了一批儒士,如夏煜、孫炎、楊憲等人。渡江建立政權擴大了轄區以后,于吳元年(1367年)“遣起居注吳林、魏觀等以幣帛求遺賢于四方”。洪武元年(1368年)“征賢才至京,授以守令。其年冬,又遣文原吉、詹同、魏觀、吳輔、趙壽等分行天下,訪求賢才”(31)。以后,朱元璋多次強調選用賢能的重要性,要求各地大力薦賢,如洪武六年(1373年)曾下詔說:“賢才不備,不足以為治”,“人君之能致治者,為其有賢人而為之輔也。山林之士德行文藝可稱者,有司采舉,備禮遣送至京,朕將任用之,以圖至治”。這時,推舉人才的科目計有:聰明正直、賢良方正、孝弟力田、儒士、孝廉、秀才、人才、耆民等。“時中外大小臣工皆得推舉”,被推舉者又可以“轉薦”。有的一經薦舉就被任命為大官,如“賢良郭有道,秀才范敏、曾泰,稅戶人才鄭沂,儒士趙翥,起家為尚書”,其他如被任命為侍郎、副都御史以及地方上的布政使和府尹等官的就更多了(32)。這一時期,吏部薦舉的有時“多至三千七百余人,其少者亦至一千九百余人”(33)。除了上面所說的薦舉任官以外,明朝政府還直接從所謂“富民”中選用官吏。朱元璋認為“人有恒產,斯有恒心,今天下富民生長田里之間,周知民事”(34)。這就是說,有田地房舍的地主富豪才能永遠效忠于封建地主政權,他們在長期的剝削生活中,也懂得對農民的統治術,所以朱元璋不遺余力地網羅他們來充實各級官僚機構。如洪武十九年(1386年),朱元璋選取應天諸府州縣地主到南京做官的共一千四百六十人(35)。洪武三十年,明朝政府調查浙江等九布政司、直隸應天十八府州田地在七百畝以上的地主,共一萬四千二百四十一戶,編成花名冊,準備分批召見錄用(36)。那時“富戶耆民,皆得進見,奏對稱旨,輒予美官”(37)。至于那些不想與明王朝合作的封建文人,朱元璋就用嚴刑峻法來制裁他們,如“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斷指不仕,蘇州人才姚潤、王謨被征不至,皆誅而籍其家”(38)。
2.學校
在中央的稱“國子學”(或稱國子監),在地方的稱府州縣學。朱元璋早于龍鳳十一年(1365年)時,就于南京創辦國子學。洪武十五年(1382年)三月,改國子學為國子監。中都鳳陽也于洪武八年設國子學,到洪武二十六年停設,以其師生并入京師國子監。國子監的學官計有祭酒、司業、博士、助教等職。“祭酒、司業掌國學諸生訓導之政令”,相當于今天的校長、副校長。“博士掌分經講授,而時其考課”,是主講教師(39)。國子監的學生,“通謂之監生”,分為官生和民生兩類,“品官子弟為官生,民間俊秀為民生”(40)。少數民族“土官”子弟及外國留學生也是官生。國子監的規模相當大,洪武十七年時,在監學生“凡數千人,學舍不能容”,“增筑國子監房舍五百余間于集賢門外,謂之外號房”(41)。洪武二十六年監生達到八千一百二十四名(42),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學府之一。
地方上的府、州、縣學,洪武二年(1369年)規定其生員之數,府學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主要的學官,府設教授,州設學正,縣設教諭,各一人(43)。其生員名額,以后漸有增加。地方上除了府州縣學以外,洪武八年,明朝政府又令各地農村建立社學,由于地方官吏借此擾民,一度停辦,到洪武十六年就令“民間自立社學,延師儒以教民間子弟”(44)。
國子學的課本,有《四書》、《五經》、《御制大誥》、《大明律令》以及劉向《說苑》等書。《四書》、《五經》是維護封建綱常秩序的經典著作,自然是封建士子的必讀課本。但朱元璋對《四書》中的《孟子》卻大不以為然。《孟子·離婁篇》有“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數語,這對君權獨尊的朱元璋是絕不能容忍的。當他讀到這里時,大怒道:“使此老在今日,寧得免耶!”于是下令撤去了孟子在國子監孔廟中配享的神位,經過儒臣們的懇求,雖然恢復了孟子的配享,但對《孟子》中有觸犯君權神圣的地方,如《盡心篇》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萬章篇》的“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等八十五條,統統刪去,編成了《孟子節文》,并規定刪掉的部分“課士不以命題,科舉不以取士”(45)。朱元璋懂得法令的重要意義,不僅自己親自參與制訂《明律》和《大誥》,而且在洪武十九年(1386年)正月,“以御制《大誥》頒賜諸生”;洪武二十四年,又規定“今后科舉歲貢生員俱出題試之”;并要“國子監正官嚴督諸生熟讀講解,以資錄用,有不遵者,以違制論”(46)。
府、州、縣學的諸生,必須進國子學才能得官。國子監的學生,在學校結業的,可以直接做官,或再通過考試做官。從洪武二年建立國子學,到洪武三十一年,明朝政府一直把國子學作為培養官僚的主要場所,隨時擢升他們任各級官吏,有時可直接擢升為地方上的高級官員,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盡擢監生劉政、龍鐔等六十四人為行省布政、按察兩使,及參政、參議、副使、僉事等官”(47)。有的擢升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郎中、監察御史等中央官吏。至于州縣地方官,更是大批任用監生,洪武十九年五月,“上以天下郡縣多吏弊民蠹,皆由雜流得為牧民官,乃命祭酒、司業擇監生千余人送吏部除授知州知縣等職”(48)。由于明朝政府對興辦學校的重視,各級學校普遍設立了起來。明朝政府又從其中選拔大批人才任為官吏,因此,入學讀書的人就很踴躍,出現“家有弦誦之聲,人有青云之志”的社會現象(49)。政府也“優禮師儒,教官擢給事、御史”(50)等職,洪武十五年明廷“以上海縣儒學訓導顧彧為戶部左侍郎”(51),即為例證。所以,明初官辦學校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發達。
3.科舉制度
明朝政府于洪武三年(1370年)正式建立科舉制度,規定以八股文取士,專取《四書》、《五經》命題。《四書》要以朱熹的集注為依據。“其文略仿宋經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52)。以《四書》命題的叫書義,以《五經》命題的叫經義,在行文時必須根據古人的思想和規定的幾家注疏來闡釋發揮,不能有自己的見解(53)。
考試分三級進行。童生(未入學士子的通稱)先在州縣級考試,中試的稱為“秀才”或生員,就成為府、州、縣學的諸生,取得進一步考試的資格。省級考試叫“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中式者稱為“舉人”;中央級考試,在鄉試的第二年進行,禮部主持的叫“會試”,中式者再經過皇帝的考試,叫“廷試”或“殿試”。皇帝的復試,只是一種形式,表示選拔官員的最后決定權是在他那里。考中的分三甲,一甲只取三名,分別叫“狀元”、“榜眼”、“探花”,統名為“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人,叫“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人,叫“賜同進士出身”。當時,人們又稱鄉試第一名為“解元”,會試第一名為“會元”,二、三甲第一名為“傳臚”。進士,統統被任命為官員。一般來說,狀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二、三甲考選庶吉士者可為翰林官,其他或授給事、御史、主事、中書、行人、太常、國子博士,或授府推官、知州、知縣等官(54)。
洪武六年(1373年)一度停罷科舉,朱元璋認為科舉所取“多后生少年,能以所學措諸行事者寡,乃但令有司察舉賢才,而罷科舉不用”(55)。到洪武十五年復設科舉。洪武十七年,“始定科舉之式,命禮部頒行各省,后遂以為永制”(56)。洪武時期,科舉雖是選用官吏的一個重要途徑,但與薦舉和學校相比則遜色多了(57)。
四、整頓吏治嚴懲貪官污吏
朱元璋通過薦舉、學校和科舉三個途徑選用官員,終于把元末農民戰爭破壞了的各級封建統治機構恢復和充實了起來。朱元璋“懲元季吏治縱弛”,對任用的官員,詳定考課之法,凡內外官,根據他們的品秩,分別訂定考察的時間和內容,由吏部“綜其稱職、平常、不稱職而陟黜之”(58)。并用嚴刑峻法來整頓吏治。朱元璋執法很嚴。還在農民戰爭時,朱元璋因當時糧食困難,命禁釀酒,大將胡大海的兒子犯酒禁,應按禁令懲治,這時胡大海正在浙江紹興一帶打仗,都事王愷便提議不要殺他,以穩住胡大海。朱元璋說:“寧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竟自己抽刀把胡大海的兒子殺了(59)。明朝建立后,中書省都事李彬犯法,丞相李善長為其求情,朱元璋不允,反而采納了劉基的建議,處李彬以死刑(60)。開國功臣“湯和姑夫席某隱常州田,不輸稅”。朱元璋說:“席某恃(湯)和勢,不畏法,故敢如此。”常遇春拼命為之求情,不聽,終于把席某殺了(61)。又如駙馬都尉歐陽倫,也因犯私茶之禁而被處死(62)。
朱元璋對貪官污吏的懲治和用法之嚴酷是歷史上所罕見的。他規定官吏貪污錢財六十兩以上的,就斬首示眾,還要剝皮實草。朱元璋把府、州、縣、衛衙門左面的土地廟,作為剝人皮的場所,稱為“皮場廟”,在官府公座兩旁,各懸掛一個填滿草的人皮袋,使官吏觸目驚心,知所警惕。還有挑筋、剁指、刖足、斷手、刑臏、鉤腸、去勢等酷刑(63)。洪武九年(1376年)以前,“官吏有罪者,笞以上,悉謫屯鳳陽,至萬數”(64)。洪武十八年,“詔盡逮天下積歲官吏為民害者,赴京師筑城”(65)。同時,他對一些在地方上著有政績的官員,則予以旌舉,“以示勸勉,不專任法也”(66)。
朱元璋整頓吏治,確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同元末聽任貪官污吏橫行的局面相比有所改變,一些中央和地方官員,經元末動蕩以后,在安定社會、組織生產方面作出了一定的成績。如江都縣“兵燹后,民死徙者十七八”。縣丞歐陽銘“招徠拊循,漸次復業”。后遷知臨淄,“單騎行田間,課耕獲,邑大治”(67)。又如濟寧知府方克勤,勸民墾荒,罷不時之役,在濟寧三年,“戶口增數倍,一郡饒足”。“濟寧人歌之曰:孰罷我役?使君之力。孰活我黍?使君之雨。使君勿去,我民父母。”(68)
但朱元璋畢竟是一個封建皇帝,他整頓吏治的目的,還是為了鞏固朱家王朝的長治久安;他區別官吏是非善惡的標準,也往往是憑他個人的意志來判別;他的性格又猜忌多疑,剛愎專斷。他在論述君臣關系時,話說得堂皇好聽,但一旦有人提出建議觸怒他時,就會遭到他的濫殺。洪武八年(1375年),他對侍臣說:“人君深居高位,恐阻隔聰明,過而不聞其過,闕而不知其闕。故必有獻替之臣、忠諫之士,日處左右,以拾遺補闕。”“若昏庸之主,吝一己之非,拒天下之善。全軀保祿之臣,或緘默而不言,或畏威而不諫。塞其聰明,昧于治理,必至淪亡而后已。由此觀之,能受諫與不能受諫之異也。”(69)這段話說得多么有道理呀!可是實際上他并不按照這個道理去辦。洪武十三年(1380年),朱元璋下令免天下田租,后來又遣“郎禮征逋租于江西,禮以失信天下,不奉詔,固遣,固不往,上誅之”(70)。洪武九年(1376年),朱元璋自己詔求直言,平遙訓導葉伯巨根據當時明朝政府的一些政策,提出三個方面切中時弊的意見:“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71)這卻觸犯了朱元璋的皇帝尊嚴,被抓來關在獄中,折磨而死。這種任意殺人、倒行逆施的作為,和他整頓吏治的做法完全是背道而馳的,所以形成洪武一朝“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故或朝信而暮猜者有之;昨日所進,今日被戮者有之”(72)。封建社會不可能根除貪污賄賂,當時貪贓枉法的行為仍然到處都有,“掌錢谷者盜錢谷,掌刑名者出入刑名”(73)。“浙西所在有司,凡征收害民之奸,甚如虎狼”。農民輸送秋糧,每米一石,官折鈔二貫,額外又要索取水腳錢等九百文(74)。“諸郡官吏,不畏法律之嚴,奸弊迭興”,“贓吏貪婪如蠅蚋之趨朽腐,螻蟻之慕腥膻”(75)。洪武十八年(1385年),明朝政府考核全國布政司及府、州、縣來京朝覲官四千一百一十七人,其中所謂稱職的只有四百三十五人,不稱職以及貪污的就有七百八十五人(76)。封建王朝的考核有很大的虛偽性,所以實際上貪污不法的地方官,遠不止七百八十五人。
五、《明律》和《大誥》的制定
法律是統治階級意志的表現,它憑借國家權力來強制推行,以保證統治秩序的穩定。在元末農民大起義中,封建法律遭到了破壞,因此,當朱元璋建立明王朝恢復封建秩序時,非常重視法律的制定。他曾明確提出:“禮法,國之綱紀。禮法立,則人志定,上下安。建國之初,此為先務。”(77)又說:“紀綱法度,為治之本。”(78)朱元璋于吳元年(1367年)十月,就命中書省定律令,以左丞相李善長為總裁官,參知政事楊憲、傅,御史中丞劉基,翰林學士陶安等二十人為議律官,討論制定。李善長等提出:“歷代之律,皆以漢九章為宗,至唐始集其成。今制宜遵唐舊。”(79)朱元璋同意他們的意見,以唐律為藍本著手制定明律。朱元璋自己也經常和他們在一起講論律義。到十二月,“書成,凡為令一百四十五條,律二百八十五條”。“又恐小民不能周知,命大理卿周楨等取所定律令,自禮樂、制度、錢糧、選法之外,凡民間所行事宜,類聚成編,訓釋其義,頒之郡縣,名曰《律令直解》”(80)。后來,朱元璋覺得所定律令還不夠完善,“尚有輕重失宜”之處,決定繼續修訂。洪武六年(1373年)夏刊“《律令憲綱》,頒之諸司”。這年閏十一月,朱元璋又命刑部尚書劉惟謙詳定大明律,“每成一篇,輒繕寫以進,上命揭于兩廡之壁,親加裁定”。洪武七年(1374年)二月書成,頒行天下,篇目一準于唐,共計六百有六條,分為三十卷(81)。從吳元年起到洪武六年,經過前后七年的反復修改,基本上完成了明律的制定。以后在貫徹中對原來的律條又有所增損,因此,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刑部又奏請更定了一次,“取比年所增者,以類附入”。重新整齊編訂,直到洪武三十年(1397年)才正式頒布。《明律》有三十卷,四百六十條(82)。
《明律》和《唐律》一樣,首列“十惡”,以凌遲處死等刑法鎮壓人民的反抗;規定人民要服從官府,奴婢、雇工要服從主人;有敢侵犯地主、政府的田土房舍者,要處各種刑法,以保護封建私有制和政治特權。《明律》在鎮壓人民造反這一方面比《唐律》更為殘酷。如犯了“謀反”、“謀大逆”之“罪”者,在行刑上,《唐律》規定為首者處斬刑,其父及年在十六歲以上的兒子皆處絞刑,其余親屬則不處死刑;而《明律》規定,不分“主犯”、“從犯”一律凌遲處死,他們的祖、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年在十六歲以上的都處斬刑(83)。
元末農民大起義是用彌勒教、白蓮教等宗教形式組織發動起來的,朱元璋在參加農民起義軍時也曾利用這種形式,明朝初期,有些地區仍繼續采用這一形式反抗明朝的統治。所以,朱元璋針對這一情況具體地制定了律條:“凡師巫假降邪神,書符咒水,扶鸞禱圣,自號端公太保師婆,及妄稱彌勒佛、白蓮社、明尊教、白云宗等會,一應左道亂正之術,或隱藏圖像,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伴修善事,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84)
朱元璋極力加強君權,獨攬任用官員的權力,這也在《明律》中用法律條文固定下來,使之合法化。“凡除授官員須從朝廷選用,若大臣專擅選用者斬。”(85)朱元璋在《明律》中規定:“凡諸衙門官吏及士庶人等若有上言宰執大臣美政才德者,即是奸黨,務要鞫問,窮究來歷明白,犯人處斬,妻子為奴,財產入官。若宰執大臣知情,與同罪。”(86)這是要所有的人們和官吏都按照他的意志行事,無條件地效忠于他個人,否則,就要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
《明律》是朱元璋一生政治活動的經驗總結,是他“勞心焦思,慮患防微近二十載”,反復修改“凡七謄稿”,字斟句酌的“不刊之典”(87)。朱元璋把它視為維護朱明皇朝長治久安的法寶,所以他在《祖訓》中諄諄囑咐:“凡我子孫,欽承朕命,勿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88)
《明律》的規定盡管相當詳細,但復雜的社會生活畢竟不可能為之囊括無遺。朱元璋為了解決這個矛盾,以便把《大明律》貫徹到社會的各個方面去,就匯集官民“犯罪”事例來解釋律條,稱為《大誥》。明朝政府于洪武十八年頒行《大誥》,次年又頒《大誥續編》、《三編》,要求“一切官民諸色人等,戶戶有此一本”,“臣民熟觀為戒”,并且規定如果家里有一本《大誥》的,犯“罪”時可減一等判刑,沒有的就要加一等判徒(89)。并“令天下府、州、縣民,每里置塾,塾置師,聚生徒教誦御制《大誥》,欲其自幼知所遵守。閱三歲,為師者率其徒至禮部背誦,視其所誦多寡次第賞之”(90)。洪武三十年(1397年),天下講讀《大誥》師生來朝者凡十九萬三千四百余人(91)。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又頒賜“天下武臣《大誥》,令其子弟誦習”(92)。朱元璋所以花費這么大的力量來推行《明律》,其目的是通過律令的教育和宣傳,使廣大人民都能服服帖帖地在封建統治下生活:農民老老實實地從事耕作,讀書人好好地學習忠孝仁義那一套封建理論,商人販運貨物以通有無,手工工人專心專意去搞技藝。總之是要人民“奉法守分”,“應役輸租”,“上下相安”(93)。這樣,自然就達到朱明王朝長治久安的目的。
六、統治階級的內部矛盾
1.胡藍之獄
朱元璋自1368年建立明王朝后,又經十多年的統一戰爭,穩定了北方的局勢,消除了元朝殘余勢力對明朝的威脅;平定了南方的割據勢力,鞏固了明王朝的統治。這些勝利的取得,除了廣大士兵群眾的作用以外,還由于在朱元璋身邊,有一批運籌帷幄、能征慣戰的文臣武將。這批人因幫助朱元璋爭奪天下有功,在政治、軍事和經濟上都形成相當大的勢力。現在新王朝已經比較鞏固,外部敵人已經沒有力量能與他抗衡,這時新王朝內部公侯將相的權勢,卻使朱元璋放心不下,猜疑他們來搶奪皇帝寶座。早在農民戰爭期間,朱元璋就嚴密防范部下將領,為防他們叛變,凡是出征將領,須把他的妻子留在京城做人質。他規定“與我取城子的總兵官妻子,俱要在京住坐,不許搬取出外”(94)。這樣還不放心,再派他的心腹去監軍,“所克城池,專用義子作心腹與將官同守。如得鎮江用周舍,得宣州用道舍,得徽州用王駙馬,得嚴州用保兒,得婺州用馬兒,得處州用柴舍、真童,得衢州用金剛奴、也先,得廣信調周舍即(郎)沐英也”(95)。而在嚴酷的爭戰中,朱元璋也確曾經歷過部將謀叛的事件,如先有邵榮后有謝再興的背叛。
邵榮是朱元璋一同起事的戰友,驍勇善戰。至正十八年(1358年),邵榮和徐達一起攻克宜興,十九年敗張士誠軍于余杭,因屢立戰功,提升為中書平章政事,地位在常遇春之上。“太祖自起兵,所任將帥最著者,徐達、常遇春與榮為三,而榮尤宿將善戰”(96)。至正二十二年,邵榮自處州平定苗軍叛亂后回應天,與參政趙繼祖密謀擊殺朱元璋,為宋國興所告發。朱元璋立即派兵收捕了邵、趙兩人,用鐵鏈鎖著,置酒食,與他們一起喝酒,問道:“我與爾等同起濠梁,望事業成,共享富貴,為一代之君臣,爾如何要謀害我?”邵榮回答說:“我等連年出外,取討城池,多受勞苦,不能在家與妻子相守同樂,所以舉此謀。”并不肯喝酒。趙繼祖呼邵榮說:“若早為之,不見今日,獵狗在床下死,事已如此,泣何益,惟痛飲。”(97)朱元璋把他們二人都縊殺了。
謝再興也是朱元璋的舊將,又是朱元璋侄兒朱文正的岳父,所以朱元璋稱他為“親家”。至正二十二年謝再興守衛諸暨,張士誠乘金華、處州苗軍反叛朱元璋的機會,派張士信率軍進攻諸暨。謝再興苦戰二十多天,大敗士信軍。這次戰斗后,謝再興派其心腹左總管、糜萬戶兩人私往張士誠的占領區杭州販賣物品,被朱元璋查獲。朱元璋怕泄漏軍機,殺了這兩個人,并把頭掛到謝再興的辦事廳里,這對謝再興是一種侮辱性的警告。朱元璋又擅自作主把謝再興次女嫁給徐達。又派參軍李夢庚去節制諸暨兵馬,降謝再興為副將。謝再興憤怒地說:“女嫁不教我知,似同給配。又著我聽人節制。”于是,就捉了李夢庚到紹興去投降了張士誠的部將呂珍。
這兩樁叛變事件,對朱元璋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怎樣來對待功臣宿將,在他未當皇帝之前就已經有所考慮了。龍鳳十一年(1365年),一天,朱元璋閱讀《宋史》,當讀到趙普建議宋太祖收諸將兵權時,就對起居注詹同說:“(趙)普誠賢相,使諸將不早解兵權,則宋之天下,未必不五代若也。”(98)
明王朝建立后,為了使公侯將相盡忠于他的朱明王朝,朱元璋確實是用盡心機,想了不少方法的。洪武五年(1372年)作了申誡公侯的《鐵榜文》(99)。洪武八年又編了《資世通訓》,反復強調臣僚對他效忠,“勿欺、勿蔽”(100)。洪武十三年又編了《臣戒錄》,“纂錄歷代諸侯王宗戚宦臣之屬悖逆不道者凡二百十二人”的行事(101),來教育他的臣僚。洪武十九年,又頒發了《至戒錄》,“其書采漢唐宋為臣悖逆者凡百有余事,賜群臣及教官諸生講授,使知所鑒戒”(102)。原來,朱元璋不容許儒者在他的將官左右議論古今,這是因為在天下擾攘君臣名分未定之際,唯恐知識分子為他的將領出謀劃策去獨立發展。而當明王朝建立后,朱元璋卻鼓勵他的將領去接近儒臣,并在武將“操練之暇”,命儒臣去給他們講述“上古以來忠臣烈士”“忠君報國之義,事上死長之節”等(103)。
朱元璋雖然采取了上述種種措施預防臣僚的反叛,但他總是不放心。隨著外部敵人的平定,他對王朝內部權勢烜赫的王侯將相越來越猜疑,加上某些開國功臣的驕縱違法,使統治階級內部矛盾顯得突出。朱元璋終于向往日曾經同甘苦共患難的兄弟們開刀了。而在官僚中也形成了各派集團,有文武之間的矛盾,有淮西集團和浙東集團之間的矛盾,互相傾軋排擠,不斷在朱元璋面前攻擊對方。如楊憲為御史中丞,朱元璋曾想用他作相,胡惟庸對李善長說:“楊憲為相,我等淮人不得為大官矣。”于是李善長就乘機劾其“放肆為奸事”,終于使楊憲被殺(104)。官僚集團之間的互相攻擊,正好為朱元璋所利用,便于一個個地來收拾他們。洪武十三年(1380年),朱元璋以“擅權植黨”的罪名殺了胡惟庸,同時被殺的有陳寧、涂節等數人。以后又加胡惟庸以“通倭”、“通虜”和“謀反”的罪名,并不斷牽連擴大。十年后,到洪武二十三年又興大獄,于是李善長、陸仲亨、唐勝宗、費聚、趙庸、鄭遇春、黃彬、陸聚、金朝興、葉昇、毛麒、李伯昇、丁玉等,都以與胡惟庸交通謀反被殺。“詞所連及坐誅者三萬余人。乃為《昭示奸黨錄》,布告天下。株連蔓引,迄數年未靖云”(105)。這時李善長已七十七歲,被賜死,自縊,家屬七十余人被殺。第二年,虞部郎中王國用上書為李善長辯冤(106)。可見,當時人們對朱元璋加給李善長等人的罪名就認為是冤屈的。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又興藍黨大獄。藍玉是定遠人,常遇春的內弟,臨敵勇敢,自徐達、常遇春死后,藍玉“數總大軍,多立功”。洪武二十一年,率大軍十五萬出塞追擊蒙古軍隊,直至捕魚兒海,“虜獲男女七萬七千余人”,大勝而回,被封為涼國公。他在屢立戰功的情況下驕傲起來,“北征還,夜扣喜峰關。關吏不時納,縱兵毀關入。帝聞之不樂”,引起了朱元璋的猜忌。洪武二十六年,錦衣衛指揮蔣告藍玉謀反,于是又牽連到武將曹震、張翼、朱壽及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等,“族誅者萬五千人”(107)。
胡惟庸和藍玉兩案,史稱“胡藍之獄”,前后達十四年之久,誅殺四萬五千余人,“元功宿將相繼盡矣!”(108)除了“胡藍之獄”以外,還有朱亮祖、胡美、周德興、王弼、謝成、傅友德以及馮勝等(109)的冤獄。朱元璋的親侄兒朱文正,在與陳友諒大戰中,曾孤軍堅守南昌達八十五日,立有大功,因賞薄怨望,免官安置桐城,不久死去(110)。親外甥李文忠,南征北戰,屢建大功,也被賜死(111)。徐達是和朱元璋同時起義的患難戰友,為開國功臣第一,洪武十八年背生疽,經治療已有好轉,“帝忽賜膳,魏公對使者流涕而食之”,吃后不數日就死了(112)。在歷代王朝開國之初,如此大肆殺戮功臣的極為少見,真如趙翼所說的,朱元璋“借諸功臣以取天下,及天下既定,即盡舉取天下之人而盡殺之,其殘忍實千古所未有”(113)。明初,朱元璋的統治集團中,確有一批經過長期鍛煉的文武人才,如果把他們用于國家的建設和對邊疆的開發,那么明初時期的國力原是可以更為強盛的。
2.文字獄禍
明初統治階級內部矛盾相當激烈的又一表現是文字獄禍。朱元璋一向重視儒生的作用,明王朝建立后,更是廣為搜羅儒生來充實其官僚機構,因此,有不少儒生投向新王朝,但也有部分士大夫對新王朝持敵對態度而不愿出來做官,或畏懼明廷的嚴刑峻法而隱居山林。針對這一情況,朱元璋特別補充了一條法令:“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114)朱元璋一方面征集儒生做官;一方面又猜忌他們,尤其是部分士大夫不合作的敵對行為,加深了他的這種猜忌;再加上一些功臣武將的挑撥,便促成了洪武時期的文字獄禍。黃溥《閑中今古錄摘抄》記載有這樣一段故事:洪武甲子開科取士,朱元璋想進一步羅致文人來為他治理明朝,但功臣武將不平,向朱元璋挑撥說,這些文人善于譏諷人,如“張九四(士誠)厚禮文儒,及請其名,則曰士誠”。朱元璋說:“此名甚美。”回答說:“《孟子》有‘士誠小人也’之句。”“上由是覽天下所進表箋而禍起矣。”這件事情不一定確實,但反映了文武官吏之間的矛盾,而明初文字獄禍確實發生不少。這些事例看起來像笑話,但卻是事實。如“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為海門衛作《謝增俸表》,以表內‘作則垂憲’誅。北平府學訓導趙伯寧,為都司作《萬壽表》,以‘垂子孫而作則’誅。福州府學訓導林伯璟,為按察使撰《賀冬表》,以‘儀則天下’誅。桂林府學訓導蔣質,為布按作《賀正旦表》,以‘建中作則’誅。常州府學訓導蔣鎮,為本府作《正旦賀表》,以‘睿性生知’誅。澧州學正孟清,為本府作《賀冬表》,以‘圣德作則’誅。陳州學訓導周冕,為本州作《萬壽表》,以‘壽域千秋’誅。懷慶府學訓導呂睿,為本府作《謝賜馬表》,以‘遙瞻帝扉’誅。祥符縣學教諭賈翥,為本縣作《正旦賀表》,以‘取法象魏’誅。亳州訓導林云,為本府作《謝東宮賜宴箋》,以‘式君父以班爵祿’誅。尉氏縣教諭許元,為本府作《萬壽賀表》,以‘體乾法坤,藻飾太平’誅。德安府學訓導吳憲,為本府作《賀立太孫表》,以‘永紹億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門’誅。蓋‘則’音嫌于‘賊’也。‘生知’嫌于‘僧’也,‘帝扉’嫌于‘帝非’也,‘法坤’嫌于‘髪’也,‘有道’嫌于‘有盜’也,‘藻飾太平’嫌于‘早失太平’也”(115)。朱元璋這種亂定罪名、妄加誅殺的行為,對明初文化思想起了極其惡劣的窒息作用。
3.空印案和郭桓貪污案
朱元璋大肆殺戮官吏,除了前面所說的胡藍之獄和文字獄以外,還有空印案和郭桓案。
明朝政府規定,“每歲布政司、府州縣吏詣戶部核錢糧、軍需諸事”。經過戶部的審核,遇有錢糧不符合的地方,就要駁回重新填造。但“省府去部遠者六七千里,近亦三四千里”,所以上計吏“預持空印文書,遇部駁即改,以為常”。后來,朱元璋發覺了這一情況,認為其中一定有舞弊行為,就下令嚴辦,“凡主印者論死,佐貳以下榜一百,戍遠方”(116)。洪武十八年(1385年),朱元璋懷疑北平二司官吏與戶部侍郎郭桓通同貪污,于是又興大獄,“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皆死,贓七百萬,詞連直省諸官吏”。追贓時又波及全國各地的一批地主富戶,“核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117)。這兩起案件牽連被殺的達幾萬人。被殺的官吏,其中自然會有貪官污吏,但朱元璋卻不問青紅皂白,一概誅殺,可見其用意并不在于懲治貪吏。從“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的情況來看,則分明是朱元璋斂財的一種手段。
七、限制和遷徙舊豪族地主
朱元璋對原來的豪族地主所采取的政策比較復雜,他一方面要利用和依靠他們,一方面又要限制他們的發展。朱元璋曾大量吸收富民當官,其中當然有不少舊的豪族地主,這說明朱元璋對他們的依靠。但是,為了防止舊豪族地主在地方上盤根錯節,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利于朱明王朝的長治久安;也為了防止他們因財勢過大,過分地壓榨農民,不利于封建秩序的鞏固,朱元璋還對他們采取了限制和打擊的措施。洪武三年(1370年)八月,朱元璋曾說:“近世風俗相承,流于僭侈,閭里之民,服食居處,與公卿無異。”(118)還說:“元氏閽弱,威福下移,馴至于亂。”這說明朱元璋對豪族地主和封建政權的關系是很清楚、很注意的,他不允許地方上豪族勢力膨脹,不允許出現“威福下移”、“流于僭侈”的局面,所以他效法漢高祖徙天下豪富于關中的做法來限制與打擊他們。洪武初,朱元璋徙江南民十四萬戶于鳳陽(119),其中不少是地主。二十四年再徙天下富戶五千三百戶于南京(120)。三十年又徙富民一萬四千三百余戶于南京。朱元璋說:“昔漢高祖徙天下富豪于關中,朕初不取,今思之,京師天下根本,乃知事有當然,不得不爾。”(121)遷徙富民的目的,是使他們離開擁有土地的原籍,使之財勢俱失,不能危害朱明王朝。而中都和京師,是明朝政府統治力量最強的地區,也便于對這些豪族地主的控制。被遷徙到鳳陽等地的一些江南地主,留戀原來家鄉的豪華生活,常常扮成乞丐回家去掃墓探親,沿途唱著他們自己編的鳳陽花鼓詞,發泄對朱元璋的不滿情緒:“家住廬州并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122)關于這些情況,當時貝瓊和方孝孺都曾有所論述,貝瓊說:“(洪武初年時),三吳巨姓,享農之利,而不親其勞,數年之中,既盈而復,或死或徙,無一存者。”(123)方孝孺說:“太祖高皇帝以神武雄斷治海內,疾兼并之俗,在位三十年間,大家富民多以逾制失道亡其宗。”(124)
(1) 姚福:《青溪暇筆摘抄》。
(2) 黃佐:《南雍志》卷10《謨訓考》下。
(3) 《明太祖實錄》卷59。
(4) 后來地方行政區又有變化:永樂元年(1403)北平布政司改為北京布政司。十一年置貴州布政司。除南京和北京外,定為十三布政司。
(5) 《明史》卷72《職官志·序》、卷75《職官志》。
(6) 《明史》卷308《胡惟庸傳》。
(7) 《明史》卷127《李善長傳》、卷126《李文忠傳》。
(8) 《明史》卷2《太祖紀》。
(9) 《明史》卷308《胡惟庸傳》。
(10) 《明史》卷73《職官志》。
(11) 《明史》卷73《職官志》。
(12) 《明史》卷73《職官志》。
(13) 《明史》卷73《職官志》。
(14) 《明史》卷135《夏煜傳》。
(15) 劉辰:《國初事跡》。
(16) 葉盛:《水東日記摘抄二》。
(17) 《明史》卷138《吳琳傳》。
(18) 《明史》卷137《宋訥傳》。
(19) 《明太祖實錄》卷14。
(20) 《明史》卷128《劉基傳》。
(21) 《明史》卷89《兵志》。
(22) 《明史》卷90《兵志》。
(23) 《明太祖實錄》卷223。
(24) 《明史》卷90《兵志》。
(25) 后來又不斷增設衛所,到朱棣時,“共計都司二十一,留守司二,內外衛四百九十三,守御屯田群牧千戶所三百五十九”(《明史》卷90《兵志》)。弘治十四年(1501年)戶部左侍郎李孟陽說:“祖宗時天下都司衛所屬額官軍二百七十余萬”(《明孝宗實錄》卷80),大概就是根據這一衛所數推算得來的。
(26) 《明宣宗實錄》卷107。
(27) 《明太祖實錄》卷244。
(28) 《明經世文編》卷74丘濬《州郡兵制議》。
(29) 《明太祖實錄》卷232。
(30) 《明史》卷158《黃宗載傳》。
(31) 《明史》卷71《選舉志》。
(32) 《明史》卷71《選舉志》。
(33) 《明史》卷71《選舉志》。
(34) 《明太祖實錄》卷252。
(35) 《明太祖實錄》卷179。
(36) 《明太祖實錄》卷252。
(37) 《明史》卷71《選舉志》。
(38) 《明史》卷94《刑法志》。
(39) 《明史》卷73《職官志》。
(40) 《南雍志》卷15《儲養考》。
(41) 《明太祖實錄》卷161。
(42) 《南雍志》卷15《儲養考》。
(43) 《明太祖實錄》卷46;《明史》卷69《選舉志》。
(44) 《明太袓實錄》卷96。
(45) 《明史》卷139《錢唐傳》;全祖望:《鮚埼亭集》卷35《辨錢尚書爭孟子事》。
(46) 《南雍志》卷1。
(47) 《明史》卷69《選舉志》。
(48) 《南雍志》卷1。
(49) 徐一夔:《始豐稿》卷5《送趙鄉貢序》。
(50) 《明史》卷69《選舉志》。
(51) 《明太祖實錄》卷150。
(52) 《明史》卷70《選舉志》。
(53) 八股文,到明朝中期以后,演變成為一種僵死的官僚式文體。這種文章有它特殊的格式,一篇文章里面包括有“破題”、“承題”(也叫破承)、“起講”、“題比”、“虛比”、“中比”、“后比”、“大結”等幾個段落。“題比”,又叫“入手”,是引入“正文”之始。“虛比”、“中比”、“后比”、“大結”,又叫做“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這四段文字才是一篇文章的正式議論,而每段又各有兩股相比偶的文字,共為八股,因而稱為八股文。人們只是根據它所規定的格式,按照題目的字義敷衍成章,把知識分子的思想限制在孔孟之道、程朱理學的范圍之內。
(54) 《明史》卷70《選舉志》。
(55) 《明太祖實錄》卷80;《明史》卷70《選舉志》。
(56) 《明史》卷70《選舉志》。
(57) 這種選用官員的情況,后來發生變化,建文、永樂時,雖也有監生與薦舉人才被任命為官員的,但遠不如洪武之盛。宣德以后,明朝政府選拔官員就側重在科舉考試,形成“科目為盛,卿相皆由此出,學校則儲才以應科目者也”(《明史》卷71《選舉志》)。
(58) 《明史》卷72《職官志》。
(59) 《明史》卷133《胡大海傳》。
(60) 劉基:《國初禮賢錄》。
(61) 劉辰:《國初事跡》。
(62) 《明史》卷80《食貨志》。
(63) 《廿二史劄記》卷23《重懲貪吏》;《明朝小史》卷2。
(64) 《明史》卷139《韓宜可傳》。
(65) 《明史》卷296《朱煦傳》。
(66) 《明史》卷140“贊”。
(67) 《明史》卷140《歐陽銘傳》。
(68) 《明史》卷281《方克勤傳》。
(69) 《明太祖實錄》卷100。
(70) 查繼佐:《罪惟錄》卷1《太祖紀》。
(71) 《明史》卷139《葉伯巨傳》。
(72) 《明史》卷139《葉伯巨傳》。
(73) 《大誥·諭官毋作非為第43》。
(74) 《大誥·折糧科斂第41》。
(75) 葉盛:《水東日記摘抄三》。
(76) 《明太祖實錄》卷170。
(77) 宋濂:《洪武圣政紀》。
(78) 《明太祖實錄》卷21。
(79) 《明史》卷93《刑法志》。
(80) 《明史》卷93《刑法志》;《明太祖實錄》卷23。
(81) 《明史》卷93《刑法志》;《明太祖實錄》卷86。
(82) 《明史》卷93《刑法志》。
(83) 《明律集解附例》卷18《謀反大逆》。
(84) 《明律集解附例》卷11《禁止師巫邪術》。
(85) 《明律集解附例》卷2《大臣專擅選用》。
(86) 《明律集解附例》卷2《上言大臣德政》。
(87) 何喬遠:《名山藏·典謨記》。
(88) 《明太祖實錄》卷82。
(89) 《大誥·頒行大誥第47》。
(90) 《明太祖實錄》卷214。
(91) 《明太祖實錄》卷253。
(92) 《明太祖實錄》卷192。
(93) 《明太祖實錄》卷150。
(94) 劉辰:《國初事跡》。
(95) 劉辰:《國初事跡》。
(96) 《明通鑒》“前編”卷2。
(97) 劉辰:《國初事跡》。
(98) 《明太祖實錄》卷15。
(99) 《明太祖實錄》卷74。
(100) 《明太祖實錄》卷97。
(101) 《明太祖實錄》卷132。
(102) 《明太祖實錄》卷179。
(103) 《明太祖實錄》卷249。
(104) 劉辰:《國初事跡》。
(105) 《明史》卷308《胡惟庸傳》。
(106) 《明史》卷127《李善長傳》。
(107) 《明史》卷132《藍玉傳》。
(108) 《明史》卷132《藍玉傳》。
(109) 各見《明史》本傳。
(110) 《明史》卷118《靖江王傳》。
(111) 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20《史乘考誤》。
(112) 徐禎卿:《翦勝野聞》。
(113) 《廿二史劄記》卷32《胡藍之獄》。
(114) 《大誥三編》“秀才剁指第10”、“蘇州人才第13”。
(115) 《廿二史劄記》卷32《明初文字之禍》。
(116) 《明史》卷94《刑法志》,卷139《鄭士利傳》。
(117) 《明史》卷94《刑法志》,《大誥》二十三《郭桓賣放浙西秋糧》、四十九《郭桓盜官糧》。
(118) 《明太祖實錄》卷55。
(119) 《明史》卷77《食貨志》。
(120) 《明太祖實錄》卷210。
(121) 《明太祖實錄》卷210。
(122) 趙翼:《陔余叢考》卷41《鳳陽丐者》。
(123) 貝瓊:《清江貝先生文集》卷19《橫塘農詩序》。
(124) 方孝孺:《遜志齋集》卷22《故中順大夫福建布政司左參議鄭君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