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陌上秋霜 染蒼顏遲暮
- 晴時有風,心里有你:古言系列(套裝共7冊)
- 古語樓
- 10279字
- 2021-04-14 16:59:21
虞錦回到自己房間,程裳已守在里邊,本明媚俏麗的面容卻顯得有些魂不守舍,見到虞錦時,忙遞了茶盞過來,說道:“我剛去了一趟涌金樓,卻發現斷曲不見了,他該不會……”
虞錦有些好笑地看著她,說道:“依著你對斷曲的了解,難道以為他想不開去自盡了?能熬過乾坤門折磨的人,怎么會被輕易打倒?”
程裳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說道:“要不是擔心小姐失了一位好幫手,我才懶得理會他呢,任他自生自滅又怎的。”
虞錦看著程裳拿回來的食盒,心里有些明白過來,但見程裳越發清麗的面容,又生出無限的感慨來,斷曲的性子哪是程裳可以降得住的?只是小女孩的心事,自己點破反而無趣了,自己的心路畢竟還是要自己走下去才是。
沒過多久,本想要虞錦獨自好生歇息的程裳又折了回來,說是見到虞屏與雁兒兩人只帶著些許行李匆忙離開了虞家。程裳說罷,見虞錦不置可否,于是有些詫異,虞錦只得告訴她自己已知此事,并且估量著虞屏此次出府,定是因為虞府佛堂被毀無法藏匿脫身導致。
程裳急切說道:“要不要我現在跟過去瞧一瞧?”
虞錦搖了搖頭,說道:“不急,她去了梨落庵,無論如何也要裝模作樣幾天,這幾天你去石相府守著,斷曲不在,你替他照看一下他姐姐。”
程裳未曾想到虞錦竟會安排自己做此事,于是稍微一頓,又飛快應了下來。
斷曲從涌金樓離開后,想到查訪虞志的下落,一時又無頭緒,于是再三思索之下又回到虞志的墓前。斷曲早前已確認虞志的墓為空墓,所以便沒有再動手掘墓,只是仔細觀察左右,想要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半天過后卻仍是一無所獲。
突然,斷曲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雜七雜八的腳步聲,于是折身隱在暗處,見三五個小廝裝扮的人抬著鐵鍬與包裹往這邊走來,在虞志的墓前停下。
其中有一個為首模樣的人,指揮其他人挖開了墳墓,將包裹里的物件扔了下去,又重新將土埋上。
斷曲憑著目測,斷定被埋的是一具七八歲孩子的尸體,正在擔心是否是遇害的虞志時,只聽那為首模樣的人口中喃喃念道:“孩子,別怪咱們狠心,只是主子交代了要用你這般大小孩子的尸骨來充數。再者說,你流落街頭,病入膏肓,即便咱們不帶你過來,你也只能落得被野狗咬死的下場。與其如此,還不如被咱們埋進這墳墓中,也算是有個善終了。”
斷曲本想立即上前逼問這幾人是受何人指使,但又不想在虞志的墓前露了痕跡,于是只待幾人走遠再上前,那幾人顯然是完成了主子的指令心情大好,可誰知他們在說說笑笑之間,突然都毫無聲息地倒了下去。
斷曲匆忙上前查看,發現幾人都已中毒而死,顯然指使他們來的人早有防備,預先讓他們服了毒,料準他們完成任務的時辰便會毒發身亡。斷曲后悔自己過于謹慎沒有搶得先機逼問幾人,已然如此后,心中又略有安慰,畢竟從中還是得到一個重要的信息,虞志未死,否則便不會有人用別的小孩子的尸骨來充數。
斷了這條線索,斷曲有些懊惱,便徑直離去,行了數里地之后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匆忙疾行回到虞志墓前,見中毒倒地的那幾人的尸身果然不見了。
那幕后指使者怕挖墳埋尸的消息泄露出來,不惜下毒害死這幾人,可是怕著人耳目,又要派親信將這幾人的尸身運走。如今斷曲只要追上運尸的人,就能尋跡可查,找到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斷曲低頭辨認足跡,發現雖然周圍地上都被人用樹枝似的東西掃過,難以辨清,但唯有一條車轅印跡還是模糊可見,想必是上面裝了幾具尸體格外重的原因。
待斷曲追上那輛裝著尸體的馬車時,暗暗吃了一驚,看趕車的人穿著樸素,像是附近的農夫,粗布麻衣,手里拿著一個酒壺,邊喝著小酒邊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像是撿了元寶似的。斷曲不動聲色,暗地里追出去數十里,直到馬車進了天容山。
斷曲見那農夫跳下馬車,抽出一把鐵鍬開始挖坑。斷曲待他挖了一個七八尺深的大坑后,隨手撿起地上的石頭朝那農夫的膝關節彈去,正如他所料,那農夫絲毫不懂武功,就那樣直愣愣地跌落在坑里。
斷曲站在坑前,望著摔倒在坑里驚駭不已的農夫,說道:“我問你話,你老實回答,如若有一句不實,那么今天你就算是自掘墳墓。”
“我說,我說,我什么都說……”
禁不住斷曲的恐嚇,那農夫說出自己只是被人花錢雇來收尸、挖墳,至于是誰雇的、要埋的是何人統統不知,斷曲知其言不假,心下一嘆,覺得那幕后指使者這一補救措施還算是高明,讓一個不懂武功又毫不知內情的老農來收尸,怕是再合適不過了,即便被人追查到此,線索也算是斷了。
斷曲讓那老農繼續挖坑埋尸,不要走漏風聲,驚動幕后之人。老農戰戰兢兢地從坑里爬出來,再沒有撿到大元寶似的那般驚喜,這才意識到事情沒有雇用自己那人所說的那么簡單,只是去墳前為幾個突發疾病暴斃的人收尸。就為了一個平生未曾見過的金元寶,差點兒丟掉自己的性命,到底值還是不值,老農握著鐵鍬蹲在坑前瑟瑟發抖,一時沒了主意,絲毫沒有注意到悄然離去的斷曲。
天容山上林木茂盛,參天大樹聳立入天,山泉涓流,已奔波了一日的斷曲有些口渴,于是俯身用手捧了山泉入口,見有許多花瓣順著泉水流下,知道上游定是有人,于是沿著山泉朝上走去,怎知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半倚在山石之上,手里握著一捧野花,用手慢慢地摘碎花瓣朝山泉擲去。
斷曲在遠處站定,沒有出聲,看著那人愈發消瘦的身影。那人卻絲毫沒有察覺,良久,斷曲才輕輕喚了一聲:“程衣……”
任憑斷曲的聲音多么輕柔,也似是驚破了程衣的幻夢,她猛然轉過身,在看清面前站著的人是斷曲后,有些驚訝,還有些說不清的意味,斷曲卻明白那是失望,她在等人,等的那人卻絕不是自己。
程衣面色蒼白,帶著傷病初愈的虛弱,緩緩用手撐著山石站起來,勉強笑著說道:“斷曲,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句話我也想問,你卻搶在了我的前頭,我聽小姐說起過,你受了傷,被譽王的師父慕容城所救,可是你又怎么在這里?慕容城呢?”斷曲走上前,遞過手扶著程衣。
“對,他人呢?”
一瞬間,程衣的眼眶有些濕潤,聲音幾近破碎,而斷曲卻似是毫無察覺,扶著程衣朝山下走去,除去緊握拳頭的那只手青筋畢露,露出了傷痛的痕跡。
當兩人回到虞府,虞錦亦是吃驚,在看見斷曲朝她無聲搖頭后,只好打住想問個究竟的念頭。
“程衣,你傷病初愈,還要多休養才是,快去歇著吧。”
程衣默默點頭,朝兩人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依言而去。
虞錦與斷曲同坐在桌幾前,虞錦將桌上的點心推到斷曲的跟前,又斟了茶遞給他,斷曲卻無心享用,只淺淺喝了幾口茶便作罷。
當斷曲將見到程衣的來龍去脈說清,虞錦便對程衣的心思有了模糊的認識,可是那慕容城豈似世間的凡夫俗子可以托付?
“我為她把過脈,她余毒已清,只要稍加調養便會無恙。”斷曲起身朝外走去。
虞錦喚住他:“斷曲,你要去哪里?”
“我還要去找虞志的下落……”
“可是有了線索?”
斷曲搖頭,有些無奈地回道:“目前看來,沒有絲毫頭緒。”
“你離開后我仔細想過,與其漫無目的地找虞志的下落,不如盯住石相府,只要石相繼續以虞志的安危來要挾你姐姐,那么虞志必然就會安然無恙。”虞錦仔細察看著斷曲的神色,不忍看他繼續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斷曲,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出你姐姐,一定會讓虞志重新站在你們面前。”
“我相信……”斷曲轉過身,認真地回答,絕無一絲敷衍。
虞錦微笑,因察覺到斷曲逐漸平和的心態而開心,于是笑著說道:“斷曲,你回涌金樓準備些酒菜,待程裳回來,我們一起喝上幾杯。”
“好,我等你們。”斷曲應下,轉身離去。
待到程裳回來時,已是入夜,虞錦帶著程衣、程裳一起去了涌金樓,斷曲早已備好美酒佳釀候在那里。程衣依舊黯然不語,程裳卻沒心沒肺地快活,斷曲只是不間斷地喝著酒悶聲不吭。
虞錦嘆氣,阻止程裳的各種裝瘋賣傻,說道:“裳兒,你就不要搜腸刮肚地給他們逗樂子了,依我看都是白費心思,說破嘴皮子也不見得能讓他們笑上一笑。”
程裳挫敗地伏在桌上,無奈地說道:“斷曲也就罷了,他不開心自有不開心的理由,我能理解。可是怎么連衣姐姐也這樣消沉不語?今兒個見了我,竟是連笑也笑不出來,我怎會不著急?我恨不得使出我所有的本事,只為博他們倆一笑。”
聽著程裳真摯而誠懇的話語,程衣如何不動容,握住程裳的手,說道:“咱們姐妹在一起這么久了,我倒料不到你竟會跟我計較這些,說,該如何罰你?”
斷曲見程衣面上露出笑意,眉頭也開始舒展,而程裳看到兩人的神色變化,尤為開心,叫道:“小姐,你來聽聽,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幾人輕笑出聲,僵硬而壓抑的氣氛頓時冰雪消融。
“想要罰我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我想要一個人作陪。”程裳端起酒杯,輕輕搖晃著。
虞錦斜睨了她一眼,又失笑出聲,說道:“程裳說的是誰,誰心中有數,就自覺端起酒杯一同受罰吧。”
斷曲不待程裳喝下,便一口悶了下去,程裳氣得直跺腳,斷曲卻不曾理會,用衣袖抹了抹嘴,起身走向半敞開的窗戶,朝遠處的虞家望去。
虞錦知道斷曲這是在喝酒時也不忘為自己瞭望關注著虞家,心里一熱,自斟自飲了一滿杯,說道:“當初在乾坤門時,我們四人也經常在一起喝酒,那時雖然門規森嚴、練功辛苦,卻始終是快樂多一些……”
虞錦見那三人聽聞此言后,均陷入回憶中,也不由得長嘆一聲,感慨過往。那些散落在峰頂山澗的歡聲笑語,那些肆意恩仇隨風揮舞的劍花鞭影,那些相互捉弄又愿意用生命庇護的情分,就是在稚嫩的身軀慢慢長大的過程中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程衣率先打破這份平靜,恬靜溫婉的面容也有了一絲血色,說道:“在乾坤門時,總是盼著有朝一日能下山來闖蕩,能見識到乾坤門外的風景,幻想著能用手中的劍斬破世間的陰謀詭計,總以為世間的一切都似我們站在乾坤山山頂眺望遠方時一樣的豪情萬丈……可如今,當真正入了塵世,接觸到與我們一樣凡身肉胎的人,看他們掙扎在欲望、權力之間的齷齪與丑陋中時,才懷念起那段過去的日子。”
“過去的日子……”斷曲低聲重復著,良久,又說道,“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斷曲……”程裳似是不忍看到斷曲這樣傷感,一拍桌幾,爽朗地說道,“不管是過去的日子,還是將來,自小的情分不比旁的,總之,我只要跟你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這在我心里便是永遠快樂的日子。”
虞錦笑著看向程裳,或許在此刻,程裳那樣樂觀的性格更應該受到贊賞,虞錦朝那三人舉起杯,說道:“裳兒說得好,飲下杯中酒,我們永遠不分開。”
涼風漸起,似是吹醉了眾人,他們各自以最舒服的姿勢倚在靠背上,程裳卻是坐在矮凳上,半伏在程衣的膝頭,喃喃自語:“衣姐姐,你永遠都不會跟我搶……對嗎?”
即便她的聲音逐漸低啞模糊,耳聰目明的另三人又豈會聽不清楚,程衣頓時垂下了頭,而斷曲則是轉過身又飲起了酒,唯獨虞錦恍若未聞,不將程裳小女子的情懷放在心上,她的情路總歸是要自己走。
“眼見慕容紫的生辰便要到了,咱們的事情還是沒有一絲眉目,宮里宮外都要有人盯著,不能放松,懈怠。”
程衣輕輕拍了拍程裳的背,將其喚醒,扶至椅子上坐下,朝虞錦說道:“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就吩咐吧。”
“今日大家怕是喝多了,待明日我再告訴你們差事。”虞錦起身,說道,“斷曲想必也累了,早些歇著吧,衣兒、裳兒,我們走。”
回府路上,程裳靠在程衣的肩頭,軟弱無力地任由程衣扶著,虞錦在一旁搭了把手。
“小姐,你就不打算問我些什么嗎?”程衣終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你要是想說自會告訴我,你要是不想開口我也不會勉強你,因為你是程衣,不是旁人,我信你。”
虞錦的語氣雖然平靜寡淡,卻在程衣的心底激起千層浪,她激動得差點兒讓倚在自己肩頭的程裳滑了下去,程衣努力壓抑住內心的波瀾,說道:“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小姐也清楚我的為人,忍著、受著慣了,主動吐露自己的心思倒還有些不習慣。只是因事制宜,對于那個人,我還是不敢不說。”
“你是說慕容城?”
程衣像是刻意回避這個名字,這番被虞錦說破,倒似突破牢籠一般輕松了起來,說道:“是他,就是他。我雖然不知當初是為何被留在了慕容城身邊,也聽段祥說過是因為小姐恩允慕容城幫我療傷。可是我在慕容城身邊這幾日,卻猶如過了幾年一般漫長。就是這短短數日,我知他通曉天文地理、精通琴棋書畫,他那樣出塵脫俗的人物,我以為他只會腳踏祥云、閑若神仙……”
虞錦見程衣眼中綻放出的神采,便知她已深陷其中,可是,程衣,你也曉得那樣的人物豈是尋常人可以近身的?
“那一日,我卻發現他也有被人挾制的時候。”
虞錦有些疑惑,問道:“你見到了?還是聽到了?”
程衣認真而肯定地說道:“我猜到的,那一晚他的神色如常,卻彈了一晚上的琴,我是從琴聲里聽出他的無奈與掙扎的,我確信。”
程衣對慕容城動了心,所以對慕容城的一舉一動格外關注,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對慕容城琴聲里的些微變化了如指掌。對于程衣的話虞錦是深信不疑的,只是心下卻在思索,能要挾住慕容城的人又會是誰?難道就是那個偷走金色羽箭號令錦衛伏擊大臣的人?這個人究竟是誰?
到了次日,虞錦帶著程衣、程裳又回到了涌金樓,見斷曲一掃過往陰霾的氣息,破天荒地沒有手握酒壺飲酒,將自己收拾得干凈利索等在房間內,俱是欣慰。
“斷曲,譽王已經將瑯琊環佩還到我手上,我要你即刻進宮,查詢寶盒的下落。”虞錦將瑯琊環佩拿在手里把玩著。
斷曲點了點頭,突然又急忙問道:“我進宮暗訪巡查,必然耗時頗久,難免要借助某個太監身份,你要我潛伏在哪個宮里為宜?”
虞錦站起身來,望著皇宮的方向,半瞇著眼睛,說道:“容貴妃。”
程裳不解地問道:“為什么是容貴妃而不是慕容紫宮中?”
虞錦將瑯琊環佩放進腰囊之中,面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容貴妃涉嫌指使宮女在譽王的酒杯里做了手腳,以致譽王在大殿上喝了自己進貢的十年少后中了毒。斷曲,你進宮后查一查,不要放過一點蛛絲馬跡,有了眉目就設法告訴我,這一次我要譽王欠我一個大人情。”
“我記得了,一定不會誤事。”斷曲應下。
虞錦又看向程衣,略有些猶疑,程衣馬上說道:“我傷已痊愈,無礙的,小姐不必顧慮我的身子。不信,你問斷曲,他的話你總該信得過的。”
斷曲沒有直接回應程衣的話,而是從隨身的藥囊里拿出了一盒藥丸,遞給程衣,面無表情地說道:“這盒藥丸是我從前在乾坤門時煉出來的,你留著用吧,記得每日早晚各一顆,用溫酒服下。”
程裳的面色立時有些黯然,低垂下頭玩弄著手里的帕子不吭聲,虞錦知道她的心思,這是斷曲在乾坤門時,費了數月才湊齊藥材,又用了數月才做出的藥丸,因有些藥材需要再等十數年才可得,所以這些現有的藥丸極為珍貴,可是,斷曲卻毫不猶疑地將它全部贈給了程衣,這到底是一份同門情誼,還是男女間的情意?
程衣接過來,又用絹帛將這些藥丸分了四份,自己留了一份,將其余三份遞給虞錦、斷曲和程裳,說道:“做這些藥丸你費了多少心思,我們都看在眼里,我怎么好都拿去,來,每人一份,留作救命時用。”
虞錦接過程衣包裹的藥丸,說道:“那好,程衣,你就留在虞府。”
程衣有些急了,問道:“小姐,我已經說過了,我身體無礙的,你把我留在虞府又是為何?”
“程衣,我要你留在虞家,不比斷曲進宮暗訪容易。我要知道八年前虞家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母親為什么會死,斷曲的姐姐又為什么會被寧王送進虞家,石相又是如何與斷曲的姐姐有了糾葛,并且,你還要保護我父親的安全,還要去關注虞屏的一舉一動,除了你,誰也不能再有這份縝密的心思。”虞錦說完,看了看程衣,笑著說道,“現如今,怕是又后悔留在虞府了吧?”
程衣失笑,回道:“好吧,就算我后悔了吧。”
“那我呢?那我呢?小姐,你又安排我做什么呢?”程裳一臉的期待,興沖沖地問向虞錦。
“裳兒,你負責宮外的聯絡,盯著翼王,連同……太子府內的動向。”虞錦說罷,本已舒緩的心情卻突然開始收緊,她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提及了太子,那樣看似仁厚沉穩的人,為什么每次遞過來的目光都像似要將自己看穿?
虞錦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冷不丁耳邊卻突然響起那三人異口同聲的問話:“那你呢?”
虞錦笑了笑,說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虞府。
虞展石下朝后命人請虞錦去書房,待虞錦趕去之時,虞展石已換去朝服,正用著一些糕點、清粥,見虞錦進來,招呼她一起吃,虞錦搖了搖頭,虞展石見虞錦這般疏遠自己,也沒了再吃的心思,將手里的碗筷放下,吩咐人取走。
“父親,您找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虞錦承認,自己確實有些不耐煩了。
“慕容紫生辰在即,寧王與儀王明日就要奔赴至陽城,想必你也清楚,段氏曾經是寧王的侍妾,如果明日他召為父前去敘話問及段氏,為父該如何回答?斷曲死里逃生的消息,究竟要不要告訴石相和寧王?”
虞展石話音剛落,虞錦倏地站起身來,強行壓抑著怒氣,說道:“說不說都由您。斷曲是段麗華的親弟弟,你們都有愧于這姐弟倆,不必拿著斷曲未死的這個消息來要挾我。對于我來說,我還不了您這份人情,也不必還。”
虞展石知道自己故作聰明惹怒了虞錦,見虞錦正要離去,于是匆忙說道:“錦兒,站住,你跟爹去個地方。”
一個時辰之后,扮作隨從小廝的虞錦,跟在虞展石身邊到了一座新開的茶樓。虞展石被引進了樓上雅座,虞錦卻被擋在了下面,虞錦正要發作,虞展石朝其默默搖頭,虞錦只得作罷。
虞錦借口要回去拿些物件,走出了茶樓,不費功夫地便避開守衛,躍進了二樓相鄰的雅座。
虞錦屏住呼吸,貼近雅座隔板,聽見父親虞展石正在苦苦哀求道:“寧王,求你饒過她,她這些年過得并不舒心,死了也不比活著強。我答應繼續為你做事,只求你能保全虞家,還有她的性命。”
回應虞展石的聲音洪亮而囂張:“虞大人,我將麗華送到你府上,原本是念在你當年勞苦功高的分兒上。如今,你的女兒突然回府,又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要如何再為我做事?本王又怎么能再相信你?你該知道,誰為我做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誰來幫我做事。咱們在下著一盤很大的棋,本王只不過讓你做一枚棋子,關鍵時刻,我也可以讓你成為一枚死棋……”
只聽“撲通”一聲,虞錦明白那是虞展石向寧王跪下的聲音,虞錦用手揪著自己的衣襟,壓抑得難以呼吸。
“寧王,你不能這么做啊,寧王,你不能過河拆橋啊,更何況我女兒現已回府,她是不會眼睜睜看著我送死的。”
寧王大笑了起來,譏諷道:“你的女兒如果知道,當年親手將她送進蛇窟的人是你,當年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娘親慘死的人是你,又該如何呢?虞大人,我勸你不要將希望寄托在從乾坤門里出來的人。她即便再有手段,也不過就是只身一人,能敵得過這通天權謀?”
虞錦雙拳緊握,因怕驚動雅座隔板另一邊的寧王,強自壓抑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想到八年未見、見后卻是一塊冰涼牌位的娘親,就心如刀絞,痛不自抑。
正在這時,雅座的后窗又躍進一人,身穿勁裝,身材魁梧,蒙著面,貼近后窗墻壁,與虞錦兩兩相望。
那人明顯沒有想到雅座內竟早已被人捷足先登,藏了一人,也意在偷聽。那人看向虞錦,雖蒙著面,眼神卻尤為明亮,似是兩簇明火,令人不敢直視,就在虞錦略微走神兒的空當,那人手中的匕首已是抵了上來,虞錦不閃不躲,竟是空手去奪。那人見狀,半路變了后招,迫使虞錦擰身躲開,誰知虞錦卻似膏藥一般,又貼了上來,再度去奪匕首,兩人過了幾招僵持不下,分不出勝負。
即便是無聲息的爭斗,也似是有所驚動隔壁雅座的寧王。原本充斥著寧王大笑聲和虞展石不顧顏面的哀求聲的雅座,瞬間便安靜了下來。倏地,一枚暗器竟破墻而入,直朝正在僵持不下的虞錦與蒙面人飛去。
兩人身形急速往后退,蒙面人看到虞錦眼睛里的慧黠,未等反應過來,蒙面的面巾已被虞錦扯了開去,叫她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由得有些著怒。
那蒙面人正待發火之際,見第二枚暗器襲來,與虞錦一般都沒有絲毫猶豫,同時朝窗外翻去,落地之后各自朝不同方向離去。
虞錦離開后,進了旁邊的茶樓,選了一處能看清這座茶樓動向的位置坐下,不多時便見茶樓周圍的守衛紛攘喧囂,要盤查過往行人,被寧王氣怒喝止,虞展石跟在其后走出茶樓,面若死灰,沒有一絲顏色。
而寧王卻上了一輛普通的馬車,朝著城郊的方向駛去,虞錦好奇明明按照規制寧王需要在明日才能抵達陽城,他為什么要瞞住行蹤擅自進城?而剛才的蒙面人又究竟是誰?
回到虞家書房,虞錦見到了失魂落魄的虞展石,只見他似是蒼老了幾歲,眼角的疲憊令虞錦不忍心將話問出口,不過終究是問了出來。
“寧王說的都是真的嗎?”
虞展石抬頭,似是懷著最后一絲僥幸,勉強笑著說道:“寧王說什么了?錦兒,你聽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聽到了。父親,你就不打算向我說些什么嗎?”
“不,錦兒,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寧王只是滿口胡言……”虞展石著急辯道。
虞錦大聲打斷他:“父親,寧王不是對你說過嗎?他可以讓你成為一枚棋子,也可以瞬間讓你成為一枚死棋,所以請忠心于你的主子,雖然我暫時還搞不清你的主子到底是將女人甘心留在你身邊也不敢上門討回的石相,還是當年將自己的侍妾送與你的寧王。”
“錦兒,你,你……”虞展石捂著胸口,似是痛得厲害。
虞錦轉過身去,倉促出了房門,徑直朝祠堂而去,母親的牌位在那里,如果今時今日母親還活在世上,她是否會對自己多一些關愛?
當程衣、程裳在祠堂里找到虞錦之時,虞錦已經在此待了很久,虞錦盤坐在蒲團上,遙望著母親的牌位,看似毫無憂傷,微笑著問程衣、程裳:“師父說你們是自小進的乾坤門,你們可還記得你們的家人?”
程衣回道:“家人?你可知你說的這個詞對我來說是多么遙遠?那似乎都成了前世的記憶,家人對我來說不及你和裳兒、斷曲親近的萬分之一。”
“衣姐姐說的正是我的心里話,即便有誰能幫我找到親人,我也不想見到我的親人,我不知該如何面對,認了親我心不甘,心不甘啊!”程裳說道。
“心不甘?對,心不甘啊……怎么能夠甘心在受盡苦痛折磨后,再去享受這人間奢侈的天倫之樂?不甘心家人對自己的拋棄,不甘心他們對自己命運安排的理所當然。”
虞錦的話一說出口,程衣和程裳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這是一份認同,更是一份傷痛。
待到慕容紫生辰那日,各方使臣朝賀,陽城內外俱是人群擁簇,看似繁華熱鬧之外暗衛警戒森嚴,宮外如此,宮內更是尤甚。
斷曲已經進宮數日,借著一個不起眼兒的小太監的身份,在容貴妃的宮中安頓了下來。虞錦知道,憑著斷曲的易容術與機警,定會安然無恙,所以也不過于擔心他的安危。
乾元殿內,燈火通明,宛如白晝,絲竹雅韻,簫瑟齊鳴,宮女和太監如云穿梭在各位權臣之間,將美酒佳肴源源不斷地送到桌幾上。
譽王段無妄輕搖一柄玉扇,悠然自得地坐著,與身邊的隨從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那隨從衣飾簡單,舉手投足間卻是掩蓋不住的絕世風華。
坐在遠處的新任督律寺卿虞展石的神情卻是惶恐不安,只因為他看到譽王段無妄身邊的隨從正是虞錦所扮。他身邊坐著的正是石相,更是令他如坐針氈,卻不敢言。虞錦見虞展石與石相兩人冷漠相對,似是仍舊如平常人眼中因政見不同而相互敵對的關系,不禁心中譏笑,搖頭嘆息。
段無妄沒話找話地問向虞錦:“哎,你說,今晚上會不會再有熱鬧瞧?”
虞錦冷冰冰地回道:“上一次沒有熱鬧瞧,你便中了毒差點兒死掉,這一次再有熱鬧瞧,你怕是難逃一死。”
段無妄拿著玉扇,就要回身敲虞錦的頭,卻被虞錦面無表情地冷冷盯著,只得作罷,訕訕地回轉過身,見一行人正從大殿門口進來,大殿內的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原來是寧王與儀王同時到場。
虞錦是聽過寧王聲音的,見他果然如那日一般,聲若洪鐘,大笑起來似有響徹云霄之意。他身后跟著的儀王,舉止從容謙和,微垂著雙目,似是仍以寧王義子身份一般甘心侍奉左右。
許多倚老賣老的權臣,即便是面對受盡闐帝恩寵的段無妄,也不肯有絲毫的妥協與退步,怎知在見到寧王之后,紛紛起身見禮,面上神情全是敬畏與尊重。如同對荒誕不經的段無妄一般,這些權臣個個對儀王視若無睹,上來見禮的也不過三五人。
唯獨石相,認認真真地朝寧王與儀王同時見了禮,不卑不亢,臉上既無敬畏之情也無怠慢之心。寧王看似不動聲色,儀王卻刻意地小心避諱,只簡單回禮,不做寒暄。
“寧王來了,你看跟在他后面的就是儀王……”
對于段無妄的沒話找話,虞錦相當無奈,斜睨了他一眼,警告道:“段無妄,這是在大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你就不要對你的隨從這般平易近人了,小心適得其反。”
說著話,寧王與儀王已經走到段無妄的身邊,段無妄笑臉相迎,卻仍舊大剌剌地坐著沒有起身。
寧王在段無妄身前的桌幾旁站定,似是要等著段無妄起身見禮,怎知段無妄卻穩如泰山,搖著玉扇,笑著說道:“寧王別來無恙。”
“托皇上洪福,本王一切安好。皇后生辰,你父王怎么沒有前來拜賀?”
“我父王手握重兵,每日要操練行兵布陣,確保皇上用兵之日,在戰場上的每個士兵都是殺敵的好兒郎。我父王與將士一同風餐露宿,既已年邁,身子骨兒不比從前了。怎么能比得過寧王您遠在南屏做了個清閑王爺。”
這句話挑釁的意味極濃,不僅寧王的面色一僵,就連隱在段無妄身后的虞錦也吃了一驚,這段無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明知寧王不是好相與的,好端端地為什么要去招惹寧王?
“沒有想到譽王竟會這樣體諒你父王。皇上一向獎懲分明,自然將你父王的辛苦看在眼里,否則譽王的封號哪里來啊?”
寧王這句話也不無譏諷之意,言指譽王不過是借助其父王的功勞才被封王,不屑至極。
段無妄倒也不惱,笑道:“寧王這句話實在沒錯,我父王也是這般說,不過,我父王還說……”
段無妄說到這里,刻意賣了個關子,寧王明知段無妄后面不會有好話,卻仍舊被吊起胃口,追問道:“你父王還說了什么?”
“我父王說,他有一處是永遠比不過寧王您了。”段無妄話音剛落,寧王眉頭舒展,怎知段無妄卻還有后招,“我父王說,我與儀王同被封王,我卻沒有學到他本領的十分之一,而儀王只是寧王的義子,就憑著年少勇猛、本領過人封王,與寧王當年相比,似是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寧王,您說,在這一處上,我父王怎么能比得過您?”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眾人紛紛放下手里的酒杯,朝這邊看過來,都知道段無妄明是贊譽,暗地里卻是譏諷和挑撥。
寧王與段無妄對視著,誰都沒有再吭聲,就在眾人以為寧王或許會發作之時,寧王卻突然大笑了起來,說道:“還是譽王說得中肯,本王的義子確實比本王有出息。”
始終寡言少語的儀王,此時才上前說道:“義父謬贊了,芴衣慚愧。”
虞錦抬頭打量著儀王,怎知卻發現儀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雙眼迥然明亮,令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