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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牛津英國史
  • (英)肯尼思·O.摩根
  • 40672字
  • 2021-04-15 10:37:43

第二章 盎格魯-撒克遜時期

(約公元440—1066)

約翰·布萊爾(John Blair)

開拓殖民的時代

有關公元5世紀和公元6世紀這段歷史的資料非常少,甚至我們可以把它們全部列出來;這些資料也無法令人滿意,它們的缺陷必須加以明確說明。一方面是考古證據,主要來自異教墓地的出土物,這些證據不會說謊,但能回答的問題極其有限。另一方面是一批文獻資料、編年史和斷簡殘篇。其中唯一重要的當代作品是《不列顛毀滅記》(The Ruin of Britain),這是一部由不列顛修道士吉爾達斯(Gildas)于公元6世紀40年代寫成的小冊子,其目的是用最激烈的語言譴責他那個時代的邪惡。享有“可尊敬的”稱號的圣徒比德(Bede)——他是位于賈羅(Jarrow)的諾森布里亞(Northrowrian)修道院的一名僧侶——在公元731年完成了巨著《英吉利民族教會史》(Ecclesiastical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eople)。這本書令有關公元7世紀和公元8世紀初英格蘭史的其他所有資料都黯然失色,雖然不列顛遭入侵時期離比德生活的時代已經很遙遠,但他還是提供了一些驚人的有根有據的傳說片段。除此之外,僅有的記載來源于后人匯編的編年史片段、一些詩歌,以及歐洲大陸作家偶然留下的資料。與此非常不同的是撒克遜晚期的年鑒,它被匯編為《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The Anglo-Saxon Chronicle),它逐年記載了英格蘭南部各王國發生的事件。早期編年史的可靠性遠遠低于后幾個世紀的,公元6世紀后期之前的編年史,其年代結構存在疑點。

因此,關于盎格魯-撒克遜的來歷,沒有接近那個時代的資料。原因很明顯:日耳曼民族在到達不列顛的頭兩個世紀還不識字。因此,要了解他們的早期命運就只能通過不列顛人帶有敵意的眼光,或通過外國人偏頗的視角,或通過他們自己半真半假的傳說。直到公元6世紀后期,有依據的猜測才勉強拼湊出當時的歷史。

考古學提供了第一條線索,它表明,在公元410年之前的幾年里不列顛出現過日耳曼戰士。羅馬晚期的墓地,尤其是從牛津郡(Oxfordshire)到埃塞克斯(Essex)海岸的泰晤士河下游流域,出土了羅馬軍隊當中法蘭克人和撒克遜人雇傭兵所佩戴的腰帶配件。如果這支部隊真的在不列顛駐扎過——就像他們在高盧所做的一樣——那么公元5世紀中葉的入侵者可能和兩三代人以前就進入不列顛的同族聯合了起來。帶有山墻柱的下沉式小屋是公元5世紀和公元6世紀英格蘭遺民點的特色,在泰晤士河口馬金小村(Mucking)附近的一個巨大遺址發現了二百多個這樣的小屋。據稱,在公元400年,這些房子里駐扎著雇傭兵,他們保衛通往倫敦的道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盎格魯-撒克遜移民連續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羅馬統治時期。

隨后幾個世紀,當英格蘭人追溯他們祖先的時候,他們認為自己的祖先是在公元400年之后的幾十年里來到不列顛的。的確,日耳曼移民從公元5世紀30年代起才真正大量涌入不列顛。在考慮這個重大遷徙之前,我們必須問:入侵者是誰?他們是什么樣的人?比德從一個未知的來源引用了一段信息豐富的文字,正好回答了其中的第一個問題,他的回答幾乎和所有現代學者的回答一樣出色。比德引用的這段文字如下:

他們來自三個非常強大的日耳曼部落:撒克遜人、盎格魯人和朱特人(Jutes)。肯特郡人和懷特島(Isle of Wight)的居民都來自朱特族,懷特島對面的居民也是如此。懷特島對面的這片土地屬于威塞克斯王國(kingdom of Wessex),如今這里仍然被稱為朱特人的國家。東撒克遜人、南撒克遜人和西撒克遜人來自撒克遜國,即現在被稱為舊薩克森(Old Saxony)的地區。除此之外,東盎格魯人、中盎格魯人、麥西亞人(Mercians)和諾森布里亞人(Northumbrian)——那些居住在亨伯河(Humber)以北的人——來自盎格魯部族,該國位于朱特王國和撒克遜王國之間,被稱為“盎格魯”(Angulus)。據說從那時候開始到今天,盎格魯一直荒無人煙。

考古學證實了比德的分析:在英格蘭墓地發現的陪葬品與德國北部和丹麥半島南半部的相似。從東盎格利亞公元5世紀的火葬公墓出土的一些骨灰缸和德國薩克森州的骨灰缸甚至出自同一批陶工之手,而且肯特郡的陶器和珠寶的材料跟日德蘭半島(Jutland)的類似。德國石勒蘇益格(Schleswig)東北部的一個地區至今被稱為昂格爾恩(Angeln)。在比德列出的部落名單里,我們可以添加弗里斯人(Frisians),他們與公元5世紀初滲透到弗里西亞沿海定居點的撒克遜人混居。比德提到一些家鄉定居點被遺棄,在德國威悉河(Weser)口附近的費德森·維爾德(Feddersen Wierde)的考古發掘證實了這一點。在這里,一個由大型木結構建筑構成的村莊在公元450年前后被遺棄,這顯然是海平面上升造成的。除了不列顛低地土質肥沃,以及當地居民刻意引進雇傭兵這兩個因素外,發生在沿海附近的移民潮也為從大陸移民不列顛提供了解釋。

比德對王國的種族劃分可能過于純粹。肯特郡人很可能主要是朱特人,而其他主要種族當然認為自己要么是“盎格魯人”,要么是“撒克遜人”。但是考古學并沒有顯示他們之間有非常明確的劃分,到公元6世紀后期,當各個王國開始成立的時候,種族間的分界線是很模糊的。因此,東盎格魯人的最精美的金屬制品與肯特郡的金屬制品十分相似,而他們的王室似乎一直是瑞典人。海上交通無疑弱化了種族間的聯系,為了滿足早期殖民者的需要,發展出了新型的定居點和社會組織形式。例如,值得注意的是,費德森·維爾德的大型矩形大廳與英格蘭遺址上發現的無固定形狀的下沉式棚屋群形成鮮明對比。這些定居者是盎格魯人、撒克遜人還是朱特人,這個問題并不重要,因為他們都屬于南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德國和法國北部地區,廣義上有著相同的文化。他們已知最早的詩歌是以丹麥和弗里西亞為背景的英雄傳說;公元7世紀初的東盎格利亞國王擁有瑞典和高盧人的寶藏;基督教通過肯特國王與法蘭克公主的婚姻來到英格蘭。不列顛脫離了羅馬帝國,加入了一個非常不同的國際社會。

這些人怎么樣?顯然,他們遠沒有羅馬人文明,但他們也有自己穩固的體制。公元1世紀的歷史學家塔西佗所描述的日耳曼人的特性大多也適用于他們在英格蘭的遠房后裔。與日耳曼人一樣,在整個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歷史中,最強大的社會紐帶是親屬關系和貴族身份。

有親屬關系的群體在家鄉時關系密切,來到英格蘭之后也是如此。一個男子的家屬和侍從有時可能構成一個獨立的定居單位,他們共享資源,有自己的土地分配制度。這些延伸的“親密關系”對定居點性質的影響體現在許多地名的結尾上,許多地名的結尾是-ing、-ingham和-ington。黑斯廷斯(Hastings)的意思是“Haesta人”,雷丁(Reading)的意思是“Reada人”,沃金厄姆(Wokingham)是指“Wocca人的農場”,等等。雖然現在認為并非所有這些名稱都來自第一個定居階段,但許多地名起源很早、很重要,并特指大片土地。這些地名表明,給領地取名時,往往依據在這片土地上定居的部落。社會發展了,但家族成員的忠誠仍然至關重要。群體的安全在于他們知道親屬們會為一位成員的死而復仇,忘記復仇意味著永遠的恥辱。然而,在塔西佗的時代,榮譽可能會通過贖殺金(wergild)得到保全,贖殺金是兇手支付給受害者親屬的錢。盎格魯-撒克遜的法典根據受害者的等級列出了贖殺金的額度,國王們越來越多地鼓勵這種非暴力類型的懲戒。

塔西佗還強調指出了日耳曼人對他們的領主的忠誠。有時他們有世襲的國王,但在戰斗中他們通常由當選的酋長領導:“在戰斗中,酋長戰死了而你幸存下來,并退出戰斗,這是一生的恥辱。捍衛他、保護他……是他們宣誓效忠的本質。”九個世紀之后,在公元991年,一支盎格魯-撒克遜軍隊在埃塞克斯海岸的馬爾登(Maldon)被維京人擊敗。到那時,英格蘭已經是一個文明國家,早就基督教化了;然而當代一位詩人賦詩贊頌其中一名捍衛者在其領袖犧牲之后的表現,恰好驗證了塔西佗的話。詩如下:

我發誓,從這個地方起,我不會放棄一寸土地。

我會繼續戰斗,為我的朋友兼領主復仇。

我的舉動不會為譴責留下口實。

對在斯托爾(Stour)河畔上頑強的戰士來說,他現在已經倒下了,沒了呼吸。

——我離開了戰場,成了無主之人,無臉回家。

寧愿戰死沙場,任由刀槍奪我命,無論是槍頭還是刀刃。

顯然,對領主的忠誠有時可能與對親屬的忠誠相沖突。為了維護良好的秩序和他們自己的權威,后來的國王們傾向于加強領主的權力:阿爾弗雷德(Alfred)國王的法律規定,“如果一個人的親屬受到不公正的攻擊,任何人都可以為他的親屬而戰,但不能針對他的領主,因為我們不允許任何人攻擊他的領主”。基于以上兩個方面,盎格魯-撒克遜社會一直非常看重忠誠和遵守誓言。

他們的主要神祇來自后來的諾斯人(Norse)的神話,如戰神(Tiw),主神(Woden)和雷神(Thor)。他們在星期二(Tuesday)、星期三(Wednesday)和星期四(Thursday)以及一些地名——圖斯里(Tuesley,薩里郡)、溫斯伯里(Wednesbury,斯塔福德郡)、瑟斯里(Thursley,薩里郡)等——中被人們記住,這些地方可能是祭祀中心。即使在皈依后,英格蘭人仍用他們的舊女神厄俄斯特(Eostre)命名了一個主要的教堂節日。像日耳曼人的神社一樣,英格蘭的神社也設立在偏僻的地方,如樹林里或山丘上:一些地名含有hearg(神社),如薩里郡的佩珀哈羅(Peperharrow)和倫敦的山上哈羅(Harrow-on-the-Hill)。由于后來教會理事會禁止對“石頭、木頭、樹木和水井”的崇拜,可以推測這種活動出現在異教徒的宗教習俗中。至少在其外在形式上,這種宗教與羅馬統治下的異教不列顛人的宗教并沒有太大不同。

對大約公元600年之前的事件,歷史記載并不多。吉爾達斯說,受皮克特人和斯科特人的困擾,在“驕傲的暴君”伏提庚(Vortigern)統治下的英格蘭人雇用了第一批撒克遜人,以保衛東海岸。比德和其他資料來源補充說,撒克遜人由名為亨吉斯特(Hengist)和霍薩(Horsa)的兩兄弟領導,他們建立了肯特王國,他們登陸不列顛的時間確定為公元450年前后。雖然這個時間偏晚了,但這個記載與考古證據非常一致:如果日耳曼雇傭軍在羅馬統治下就被引入了,羅馬撤出之后的各繼承國完全有可能繼續采用同樣的政策。然而,根據吉爾達斯的說法,雇傭兵發生了叛亂并襲擊了他們的主人;隨后數年爆發了沒完沒了的戰爭,最終英格蘭人取得了重大勝利,這場決定性的戰役也許發生在公元500年前后,在一個名為巴頓山(Mons Badonicus)的地方,其具體位置現在已經無法考證。與此同時,《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記錄了南海岸其他酋長的到來,他們是后來幾位國王的半傳奇化的祖先:公元477年蘇塞克斯(Sussex)的艾爾(Aelle),以及公元495年威塞克斯的塞爾迪克(Cerdic)和西恩里克(Cynric)。

在這段歲月里,涌現了一位人人熟悉的人物亞瑟(Arthur)。不幸的是,就史實而言,他是最模糊的人物。有關他的兩三個真正的歷史片段是在幾個世紀之后才被記錄下來的,圍繞他的名字的傳說則只是12世紀后的奇幻虛構。我們只能說,英格蘭曾經有一位戰爭領袖亞瑟,他與巴頓山戰役及隨后的戰役有關。可能有過一位酋長或超級國王,他是最后一位統一這個前羅馬行省的人,在他之后這個國家又瓦解成不列顛和盎格魯-撒克遜等國家。我們對當時的重大政治事件知之甚少,進一步推測似乎沒有多少意義。

吉爾達斯說,巴頓山之戰所贏得的和平一直持續到他自己的年代,50年后,出現了五個由邪惡的“暴君”統治的不列顛王國。在未來的英格蘭大地上,他們的力量延伸了多遠只能靠猜測了。但西南地區的山頂遺址顯示防御工事得到重建,表明這里發生過歷時多年難分勝負的小規模沖突。在這段時間里,正如挖掘出的墓地所證實的那樣,入侵者正在穩步向內陸地區推進,沿著泰晤士河流域向上,從東盎格利亞向西,以及從威塞克斯向北。《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記載威塞克斯的撒克遜人在公元6世紀50年代進入威爾特郡(Wiltshire),在公元571年占領了南米德蘭茲(South Midlands)的一大塊土地,在達勒姆(Dyrham,格洛斯特郡)贏得一場決定性的戰役,使得他們在公元577年奪取了格洛斯特、賽倫塞斯特和巴斯。與此同時,其他英格蘭王國也正在誕生:東盎格魯人的、東撒克遜人的、麥西亞人的,以及伯尼西亞(Bernicia)和德伊勒(Deira)的諾森布里亞人的王國。到公元6世紀末,我們再次掌握了一些可靠的史實——入侵者牢牢地控制了不列顛島的半壁江山。

本地居民的命運如何?公元6世紀的蘇格蘭居民仍然主要是皮克特人,盡管西海岸的愛爾蘭人(未來的“蘇格蘭人”)在定居點創造了一個叫達爾里亞達(Dalriada)的王國。幾個世紀后,達爾里亞達的一位國王建立了統一的蘇格蘭。英格蘭北部還有三個王國:以敦巴頓(Dumbarton)為中心的斯特拉斯克萊德(Strathclyde)、以索爾韋灣為中心的雷吉德(Rheged),以及利茲(Leeds)地區的埃爾梅特(Elmet)。諾森布里亞人吞并皮克特人的圖謀以公元685年的重大失敗而告終,而這里的擴張主要是以犧牲不列顛人的利益為代價。斯特拉斯克萊德幸存了下來,但雷吉德和埃爾梅特在公元6世紀末和公元7世紀被諾森布里亞吞并。

當然,英格蘭主要的飛地是威爾士。來自東方的難民無疑使其人口膨脹。基督教幸存下來,羅馬文化的一些鮮明痕跡也隨之保留下來。在公元6世紀,威爾士建立了幾十座甚至幾百座小修道院,并且出自威爾士東南部的房契表明羅馬時期的地產仍在運營。格溫內斯(Gwynedd)、達費德(Dyfed)、波伊斯(Powys)和格溫特(Gwent)這些王國一直延續到公元550年前后,到公元6世紀末仍存在一些小王國。根據吉爾達斯的記述,至少有兩位暴君統治過威爾士:格溫內斯的馬格洛坎努斯(Maglocunus,又名Maelgwn),他是“冠邪惡之首,比許多人權力更大,比許多人更惡毒”;還有達費德的沃提波爾(Vortipor,又名Gwrthefyr)。沃提波爾的紀念碑仍然矗立在達費德的教堂墓地,它證實了吉爾達斯的控訴:

當你坐上滿是詭計的寶座,你的頭發已經花白。寶座從上到下沾染了各種謀殺和奸淫,你是明君的孽種……沃提波爾,德梅泰人(Demetae)的暴君。你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你像酒徒嗜酒一樣吸吮著罪惡,為什么你從不感到滿足?倒不如讓罪惡將你吞噬。為了給你的罪行錦上添花,在鏟除你的妻子并讓她榮光地死去之后,你不知廉恥地強奸了自己的女兒。為什么你用無法擺脫的負擔加重你那已經惡貫滿盈的靈魂?

康沃爾郡(Cornwall)、德文郡(Devon)和薩默塞特郡(Somerset)組成了英格蘭的杜姆諾尼亞(Dumnonia)王國。根據吉爾達斯的說法,它的國王和其他國王一樣糟糕:“君士坦丁,杜姆諾尼亞淫穢的母獅產下的殘暴的幼崽。”雖然康沃爾郡在公元838年之前一直存在,但在公元7世紀和8世紀,當地居民們被盎格魯-撒克遜人驅趕。由于這種征服相對較晚,很多證據被保留了下來。考古發掘表明,在一些古老的城市中,尤其是埃克塞特(Exeter)、多切斯特、多塞特郡和伊爾切斯特(Ilchester),在公元5世紀和6世紀之間,生活一直在艱難地延續。這些縣的許多主要教堂都源自凱爾特人:1978至1980年在威爾斯(Wells)的發掘出土了一系列宗教建筑——從羅馬晚期的大型陵墓到盎格魯-撒克遜大教堂。這里和威爾士一樣,較小的教堂通常可以追溯到凱爾特修道院(llan)或殉道者墳墓(merthyr)周圍的墓地。

要估算到公元600年時在盎格魯-撒克遜人居住的地區有多少不列顛人幸存下來,這項任務非常艱巨。事實上,1086年的英格蘭可能只有不到一半的晚期羅馬人口,這還是在10世紀和11世紀的人口增長之后的比率。很明顯,公元5世紀和6世紀的人口減少確實很嚴重。許多人向西逃亡,或者向布列塔尼逃亡,當然人口減少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流行病的傳播。更普遍的情況是,羅馬不列顛人遭受了社會支離破碎的共同命運——人口下降或許是最明顯的跡象,它說明社會的確變得支離破碎。但這并不是說沒有不列顛人留下來:有跡象表明有些地區的人口中包含不列顛人,特別是在北方和西方。有時(例如在早期的肯特法律中),不列顛人的身份是農民或半奴隸化的莊園勞工,這一點有助于解釋羅馬土地制度的元素是如何傳入英格蘭社會的。值得注意的是,英語單詞“Wealh”[“Welshman”(威爾士人),即不列顛人]的意思是“奴隸”,因此很難知道地名沃爾頓(Walton)的意思是“英格蘭人的定居點”還是“奴隸定居點”。無論有多少不列顛人,他們都處于從屬地位:他們的文化很少傳遞給盎格魯撒克遜人,他們的語言也幾乎消失了。

早期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是非城市民族:他們之所以具有重要地位,是由于等級原因而非經濟原因。但有些人認為他們看著搖搖欲墜的羅馬城鎮,心里只懷著迷信的恐懼,這種觀點有點言過其實。英格蘭人知道什么是ceaster(要塞,這個詞的使用一直保持很好的一致性),并且他們通常知道它的羅馬名字:Mamucion成為Mame-ceaster(Manchester,曼徹斯特),Venta成為Ventan-ceaster(Winchester,溫徹斯特),依此類推。羅馬時期,城鎮處于道路系統的中樞,城墻很堅固。城鎮是酋長們建立總部的好地方,有些城鎮可能永遠不會失去當地的行政職能。當然,這并不等于城市生活:羅馬城鎮并沒有完全被遺棄,但如果按真正意義上的城鎮標準來衡量,那么它們已經消亡了。

與羅馬高盧相比,為什么羅馬不列顛被更徹底地抹掉了?其中一個原因是兩地的移民不同:法蘭克人和西哥特人(Visigoths)對羅馬人的生活方式的了解比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多得多。另一個原因是,在公元5世紀初和6世紀中葉之間,不列顛人自己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最早的威爾士詩歌顯示,不列顛是一個非常像撒克遜人的社會,它們由同樣的忠誠所主導,同樣強調財富、饋贈禮物,以及酋長之下的戰士之間的友情。即使撒克遜人沒有涉足不列顛,羅馬文明也可能因為太脆弱而無法延續。

7世紀

公元7世紀初的英格蘭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它分為若干大王國:肯特、蘇塞克斯(南撒克遜人)、威塞克斯(西撒克遜人)、東盎格利亞、埃塞克斯(東撒克遜人)、麥西亞(包括中盎格魯人)和諾森布里亞[包括伯尼西亞、德伊勒及稍后的林賽(Lindsey)]。但實際上,王國的劃分并不是那么一清二楚。王國只是從混戰中逐漸涌現出來的:例如,米德爾塞克斯(Middlesex)可能是一個未被記載的更大的中撒克遜王國領地瓦解之后的殘余。還有數目不詳的較小民族,夾在大王國之間或被它們吞并。有些人,比如伍斯特郡(Worcestershire)的赫威賽人(Hwicce)和威爾士邊境的麥肯賽特人(Magonsaete),有他們自己的國王,這些國王逐漸從屬于更大的統治者,成了“次王”(sub-kings)或“高級市政官”。可能還有很多其他民族:薩里在公元7世紀70年代有一個名為弗里斯沃爾德(Frithuwold)的“次王”,而他的祖先很可能是一個獨立王國的統治者。偶爾也有一些地方分裂主義的跡象,以及對大國的怨恨。比德說,在公元643年,林賽的一個修道院拒絕接收諾森布里亞國王奧斯瓦爾德(Oswald)的尸體,因為雖然他們知道他是一個圣人,“但他來自另一個省,并對他們動用過權柄”。公元600年時英格蘭的國王可能有數十個。

大國也同樣經歷了權力消長和更迭的過程。比德和其他資料來源提到了一系列從王國爭霸中脫穎而出的超級國王[over-kings(Bretwaldas 或Brytenwaldas)],他們先后統治過所有或大多數盎格魯-撒克遜各民族。無論超級國王是不是一個正式的頭銜(這似乎令人懷疑),但個別國王完全有可能建立廣泛的、短期的政治大一統。比德列出的清單中前四位超級國王是:蘇塞克斯的艾爾、威塞克斯的查烏林(Ceawlin)、肯特的埃塞爾巴德(?thelbald)和東盎格利亞的雷德沃爾德(Raedwald),他們的統治延續到公元7世紀20年代。雖然我們知道雷德沃爾德于公元616年率領軍隊穿過麥西亞,并在自己的邊疆擊敗了諾森布里亞人,但我們仍不能判斷他們的權威在他們自己的王國之外有什么意義。第五和第六位超級國王都是諾森布里亞的國王:埃德溫(Edwin,616—632年在位)和奧斯瓦爾德(633—642年在位)。這些國王是比德眼中的英雄,是戰無不勝的基督徒國王的楷模。通過他們,我們首次清楚地了解了英格蘭各王國之間的關系。

諾森布里亞向西擴張導致麥西亞與威爾士人聯合起來。公元632年,卡德瓦龍(Cadwallon,格溫內斯信奉基督教的不列顛國王)和彭達(Penda,麥西亞信奉異教的盎格魯-撒克遜國王)在對抗諾森布里亞的戰斗中取得了短暫的勝利,但次年奧斯瓦爾德卷土重來,卡德瓦龍被殺。威爾士人繼續支持彭達。公元642年奧斯瓦爾德遠離故土作戰,在奧斯沃斯特里(Oswestry)被殺。這一事實,以及史料中偶爾提及的他與威塞克斯國王的關系,表明奧斯瓦爾德的領主地位和軍事活動遠遠超出了諾森布里亞。一組早期的威爾士詩歌描述了比德記錄的故事的另一面:比德的英雄對威爾士人來說是侵略者。在為辛迪蘭[Cynddylan,來自波伊斯(Powys)的貴族,曾在彭達軍中服役,在抵御奧斯瓦爾德入侵的保衛戰中犧牲]寫的挽歌中,我們可以通過不列顛人的眼睛一窺諾森布里亞人:

我的兄弟們在一次戰斗中被殺,

辛南(Cynan)、辛迪蘭、辛雷斯(Cynwraith),

他們在捍衛特倫,一個被蹂躪的小鎮

……

田野上布滿鮮血

而不是條條犁溝

……

自從撒克遜人砍倒了

波伊斯的辛迪蘭和艾爾凡(Elfan)

辛迪蘭的府邸,屋頂黑暗……

公元655年,比德筆下的第七位超級國王諾森布里亞的奧斯維(Oswy)擊敗并殺死了彭達,此后奧斯維在其他王國中擁有了很大的影響力。盡管如此,后起之秀還是麥西亞。麥西亞的貴族很快就趕走了奧斯維,并選擇了彭達的兒子伍爾夫希爾(Wulfhere)作為他們的國王。到公元7世紀70年代初,伍爾夫希爾似乎已經統治了英格蘭南部的各王國,并且在公元679年,他的繼任者在特倫特(Trent)打了一場勝仗,最終結束了諾森布里亞人的擴張。然而,在南部,麥西亞的權力突然受到了威塞克斯的凱德瓦拉(Caedwalla)的制約,凱德瓦拉在公元685至公元688年的短暫統治期間吞并了肯特、薩里和蘇塞克斯。凱德瓦拉及其繼任者伊恩(Ine)在威塞克斯建立了一個穩定的政權,這將決定兩個世紀后英格蘭的命運。

在公元7世紀的政治世界中,雖然國王有可能獲得巨大的權力,但他的統治很難長期保持下去。為什么國王的更替如此之快?一個原因是權力和征服取決于軍事力量,軍事力量取決于酬禮的多寡,酬禮又以財富為基礎,而財富反過來又可以通過權力和征服獲得。社會充滿了不和,王國的繼承是流動和不確定的;因此,有許多王室和貴族成員逃離了他們自己的親屬,去尋找慷慨仁慈的領主。比德說,德伊勒的奧斯溫(Oswin)國王“高大英俊,談吐和藹可親,舉止溫文爾雅,待人慷慨大方,不分貴賤,于是幾乎所有王國的貴族都競相投奔他,為其效力”。這樣的制度幾乎不可能穩定:一旦國王貧病交加,他的扈從會四處分散,他的繼承人(如果能幸存下來)將成為新領主的次王或追隨者。

1939年,在東盎格利亞海岸的薩頓胡(Sutton Hoo)發現了一個大型皇家墓葬,讓世人見識了什么是國王的富麗堂皇。由于墓葬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7世紀20年代,所以它有可能是國王雷德沃爾德的墳墓,他在比德的超級國王名單中排名第四。他被埋在一個巨大的土堆下的船棺里,隨葬品有他的盔甲、武器和大量無與倫比的珍寶。黃金和鑲有寶石的裝飾品可能是北歐地區發現的最華美的一種,同樣令人驚嘆的是隨葬品來自許多不同國家。一塊不同尋常的具有象征意義的磨刀石可能是一根權杖。從薩頓胡王陵來判斷,詩歌里對皇家財富的描述毫不夸張:王國興亡,皆因財寶。

從一開始,英格蘭社會就存在軍事貴族,他們可能擁有某種領地。但是在早期的幾個世紀里,國王的追隨者或塞恩(thegns)與他們的莊園的聯系要少于與國王本人的聯系。他們要陪伴國王,見證他的公開行動,住在他的大殿里,如有必要,為他而戰,為他獻身。貴族生活十分重視集體生活:大禮堂是歡樂的地方,是危險世界的避風港,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字作品中常見的意象。比德淋漓盡致地描繪了這番景象,沒有人比他寫得更好。在描述一位諾森布里亞貴族如何敦促埃德溫國王接受基督教的文字中,他寫道:

“國王大人,與我們所不知道的那個時代相比,對我而言,這就是一個人的現世生活。冬天里,你正與你的貴族和塞恩們坐著一起吃飯;大廳中間的壁爐里生著火,屋里的一切都溫暖如春,而屋外寒冷的雨雪風暴正在肆虐;一只麻雀飛掠過大廳。它從一扇門飛進來,又迅速從另一扇門飛走。在屋里的一瞬間,風雪和寒冷無法觸及它,但在這一閃而過的平靜時刻之后,它飛出了您的視線,再次扎進刺骨的暴風雪。人生也一樣,美好只是一瞬間;前世和來世發生了什么,我們根本不知道。”

王室或貴族大廳里的賓客成為這些反映時代的文學作品(由專業吟游詩人朗誦的英雄敘事詩)的聽眾。留存的片段中有一部重要的史詩《貝奧武夫》(Beowulf)。正如我們所知,這是一部相對較晚、較成熟的作品,也許是為神職人員編寫的。然而它向我們呈現了公元7世紀貴族的英勇的、異教徒為主的世界,這個世界被基督教改變,但沒有被完全抹去。史詩的主人公貝奧武夫是一個流亡者,他為丹麥國王洛斯格(Hrothgar)效力。洛斯格國王仗義疏財,常常把金銀珠寶和精美武器賞賜給手下,于是他的宮廷貴族勇士都擁戴他,他的勢力也變得十分強大。但這首詩描繪的政治世界充滿暴力和動蕩:一個失去支持的國王將很快滅亡,與之一起滅亡的還有他的王國。詩的精神氣質反映了當時社會所推崇的忠誠和世仇:“與其為死去的朋友長久哀傷,倒不如為朋友報仇……讓他能在死前贏得榮耀。”詩中描寫了貝奧武夫與怪物和龍搏斗的場景,怪物和龍是基督教前精神世界的居民。當他被殺時,他的追隨者把他葬在一個俯瞰大海的小山丘上,隨葬的金銀財寶無數,就像東盎格魯人在薩頓胡的岬角為他們的國王做的那樣。詩中寫道:

然后戰士們騎著馬環繞墳冢,

……

他們歌頌他的英雄氣魄和蓋世神力,

他們高喊著他的名字,這是對的,

一個男子應該慷慨地把榮耀獻給他的領主和朋友。

……

他們說他是世上所有的國王的一員

他最和藹可親,最宅心仁厚,

最體恤百姓,最渴望流芳百世。

但是早期的盎格魯-撒克遜社會不只有戰爭、原始的忠誠和虛飾的輝煌,在某些方面,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有序世界。中世紀中期使英格蘭異常強大的制度就根源于公元7世紀甚至更早:“地方政府”的效率是新霸主能夠如此迅速地建立強權的一個重要原因。到了10世紀,英格蘭的郡因法律和行政目的被劃分成“百戶區”。在一些早期的王國中,已經存在由較大而有一致性的地區所構成的百戶區,其占地面積為50到100平方英里,顯然它們早在公元7世紀中期就已經存在了。人們早就認識到肯特王國有百戶區的劃分,但最近的研究發現了百戶區也存在于諾森布里亞、麥西亞、威塞克斯、蘇塞克斯和薩里等其他王國。這套農村行政區劃分制度令人驚嘆,但它的起源是英格蘭早期歷史上最大的謎題之一。它是羅馬凱爾特人遺留下來的嗎?許多人這么認為。是由公元6世紀一位鮮為人知的不列顛統治者(Bretwaldas)創造的嗎?還是在各個王國中自發發展起來的(這反映了定居者社會背景中的共同元素)?無論答案是什么,在一個不穩定的政治世界中,百戶區仍然是一個十分穩固的基礎。

每個早期行政區的中心都是皇家莊園或圍場(tun),它們由當地官員經營,但國王及隨行人員會經常或偶爾地去巡視。每個現代的郡都有幾個這樣的地方,有些地名就能體現出其屬于此類地區,如金斯敦(Kingston),其他地名則不那么明顯。這些“中心地區”——而非城鎮甚至村莊——才是早期和中期撒克遜社會的地方焦點。該地區分散的居民圍繞在國王的大殿及其周圍的建筑物四周,希望能獲得法律保障和政治管理。在這里,他們也按照復雜的評估體系繳納稅賦和其他公共支出。土地以“海德”(hides)計量,一海德土地是一戶人家一年可耕之地,這通常是一個真正的農場單位。稅賦多少要根據海德來評估,20個或更多海德組成一個生產隊,生產隊將承擔特殊的稅賦。“中心地區”的國王代理人替國王收實物稅,可能會從一些海德生產隊收取谷物,從其他生產隊收取小牛犢或小馬駒,又從別的生產隊收取蜂蜜、蜂蜜酒或次要農產品。

因此,早期的行政區域劃分既是為了便于管轄也是為了剝削。一個“生產專業化分區”的體制適合欠發達的農村——農村地區的地理特征明顯不同,且有大面積未開辟的共同牧場。因此,當撒克遜中期的國王們分封土地的時候,這些早期的“莊園”通常保留了它們形成時的內部結構,這并不奇怪。與莊園中心保持聯系的不同的“鎮”(vill)或鄉會分工生產不同的農產品,這些“鎮”或鄉組成的聯盟叫“復合莊園”(multiple estate)。到12世紀和13世紀,“復合莊園”在英格蘭的許多地方仍然很常見。最近一些歷史學家認為,這種類型的組織(類似于早期威爾士的組織結構)起源于凱爾特人。農村的組織形式很可能保持著一些連續性,但這也許只是從廣泛意義上來說,而不能上升到更大的意義層面去解讀。最終使“復合莊園”衰落的是經濟增長和社會變革,而不是征服。假設不列顛農民沒有全被趕走,而且他們的生活方式可能與入侵者的生活方式差別不大,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適合現有資源的模式沒能延續下去,那將是令人驚訝的。

這種模式也適合于分散、非結構化和相對較小的農民群體。早期資料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是自由農民或下層農民[ceorl,即現代英語中的“churl”(粗鄙之人),但沒有貶義],他們通常耕種一海德土地。這并不意味著所有公元7世紀和8世紀的農民都非常“自由”,除了國王之外,他們還有領主。在皈依基督教之后,國王恩賜了大量土地給教會,他們可能在早期——為了培養追隨者(至少是臨時的)——就已經開始這么做了。作為行政和財政的私人單位的“莊園”(manor),其起源是模糊的,但是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它始于英格蘭社會的最初階段。中世紀時期,地產劃分為“領主土地”(demesne,產權屬于領主)和農民土地,這種劃分方式在公元7世紀末期就有記載,領主土地的大部分人力都是由奴隸提供的。但在早期階段,像國王這樣的小領主,似乎可以從小土地擁有者那里獲得收入而不會大大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或耕作方法。沒有證據表明10世紀以前存在分等級、完全依附地主的佃農群體;也不存在有組織的“鄉村社區”——它們與12世紀和13世紀強大的領主密切相關。考古證據表明,在撒克遜中期,英格蘭的大多數農莊要么是孤立的,要么組成小團體,甚至在地區中心的定居點也看不到任何街道、綠地和地界的標志——這些在后來的村莊地形圖中很常見。現在看來,中世紀的公地制度(common-field system,租種的土地由分散的帶狀土地拼湊而成)可能是經過幾個世紀的進化而產生的。在公元7世紀的英格蘭,綜合性的“村”還不存在。

公元597年,有一股外來影響力量進入了這個由國王、士兵和農民組成的非常傳統的社會,那就是基督教會。英格蘭人的皈依是由教皇格列高利一世發起的,據傳說,他在羅馬見到了英格蘭青年,并宣稱他們“不是盎格魯人(Angles)而是天使(Angels)”。格列高利教皇知道肯特國王埃塞爾巴德有一個信基督教的法蘭克人王后;于是他派出一位名叫奧古斯丁(Augustine)的羅馬修道士率領第一個傳教團去肯特王國傳教。起初猶豫不決的埃塞爾巴德很快就皈依了。奧古斯丁在坎特伯雷建立了一座修道院。由于誤認為羅馬-不列顛人的生活方式依然保留完好,格列高利教皇曾計劃在倫敦和約克建立大主教,但當奧古斯丁在公元601年被任命為坎特伯雷的第一任大主教時,教皇才認清英格蘭的政治現實。最初,成功似乎來得很快。公元604年,羅切斯特成立了一個教區(see),東撒克遜人也皈依了,且在倫敦為他們建造了一座獻給圣保羅的大教堂。與此同時,肯特郡也建造了幾座修道院,他們的教堂以羅馬原型為藍本。

但是國王及其家屬只是表面皈依,基督教的基礎仍很不穩定。東撒克遜人很快棄教并開除了他們的主教。盡管東盎格利亞國王雷德沃爾德接受了洗禮,但他對基督教的態度仍然十分矛盾,因為比德提到他同時保留了一座教堂和一座異教神社。諾森布里亞的情形也類似。埃德溫國王接受了羅馬傳教士保利努斯(Paulinus),并在公元627年與他的塞恩一起接受了洗禮。但是五年后,埃德溫戰敗身亡,他的繼任者們放棄了基督教,保利努斯不得不逃離。雖然教會能夠在英格蘭的宮廷迅速立足,但如果要超脫于政治命運的潮起潮落,就需要更廣泛的基礎。

令人驚訝的是,傳教最成功的不是格列高利教皇,而是原始的、孤立的凱爾特人教會。威爾士和康沃爾的基督徒可能對英格蘭人有一些影響,但不大。奧古斯丁似乎是一個相當驕傲、無幽默感的人,他冒犯了威爾士的主教,導致他們之間沒有合作。在北方英格蘭人中取得成功的傳教是從愛爾蘭傳到蘇格蘭,再到諾森布里亞。

由于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和他的追隨者的傳教,公元6世紀初,大部分愛爾蘭人都成了基督徒。修道院的數量成倍增加,以至于整個愛爾蘭教會都依照修道院的方式組織起來。“地方”以修道院為中心,并由修道院院長統治;主教們發揮著正常的信仰功能,但不擁有正式的教區,并且處于修道院院長的管轄之下。因此,典型的愛爾蘭傳教士是從屬于故鄉某個團體的游走的主教。愛爾蘭人的修道院在富有和復雜程度上遠遠超過了威爾士人的,愛爾蘭人在公元6世紀和7世紀將傳教士派往高盧、日耳曼(Germany)、蘇格蘭和英格蘭。一位名叫科倫巴(Columba)的傳教士去了蘇格蘭,使北部的皮克特人(南部的皮克特人已經是基督徒)皈依基督教,大約公元563年,科倫巴在愛奧那島(Iona)上建造了一個修道院。當信基督教的奧斯瓦爾德國王在公元633年控制諾森布里亞時,他很自然地向愛奧那修道院請求向諾森布里亞派遣一位傳教士,因為他曾在蘇格蘭西部的愛爾蘭人當中流亡。

愛爾蘭主教和僧侶過著簡單樸素、云游四方的生活,這使他們能與廣大民眾保持聯系。奧斯瓦爾德的主教艾丹(Aidan)擁有使諾森布里亞永久皈依所需要的品質,他在林迪斯法恩島(Lindisfarne)建造修道院之后,還在每個皇家莊園(royal vill)建立了一個教堂,從那里開始向周圍的鄉村布道。比德說他總是徒步出行,因此碰到路人都平等相待。建立了幾座修道院之后,諾森布里亞教會很快就發展壯大,并影響到其他王國。麥西亞的彭達國王仍然是異教徒,但他允許來自林迪斯法恩島的布道團在他的王國傳教,他的兒子皮達(Peada)在公元653年受洗。超級國王奧斯瓦爾德和奧斯維為諾森布里亞教會的基督教傳播助了一臂之力。公元635年,奧斯瓦爾德的影響促使威塞克斯的西內吉爾斯(Cynegils)接受了一位名叫畢利諾(Birinus)的傳教士的洗禮,后者成為西撒克遜人的第一任主教。由于奧斯瓦爾德的緣故,東撒克遜人重新皈依了基督教,并接受了一位名叫西度(Cedd)的諾森布里亞主教,他曾受訓于愛爾蘭教會。截至公元660年,只有蘇塞克斯和懷特島的人仍然是異教徒,但很快他們也皈依了基督教。

愛爾蘭傳教士的熱情取得了很大成就,從長遠來看,羅馬教會的權威必將更加重要。如果教皇格列高利的目標得以實現,英格蘭各王國的凱爾特教會必然要接受羅馬的教規。但這沒能實現,關鍵原因是一個現在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問題——應該在哪一天慶祝復活節。在長期孤立的情況下,凱爾特人采用的計算方法與羅馬使用的計算方法不同。當兩個教會接觸時,結果可能出現矛盾:在諾森布里亞的宮廷,受愛爾蘭人影響的國王奧斯維有時慶祝復活節,而他的受肯特人影響的妻子仍慶祝四旬齋(Lent)。這個問題本身具有深刻的宗教和象征意義;對后來的英格蘭教會來說,解決這一問題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惠特比宗教會議(Synod of Whitby,664年)上,諾森布里亞國王奧斯維支持羅馬一方,而少數凱爾特頑固分子回到了愛奧那。這是一個轉折點——在英格蘭,所有王國的教會現在可以成為一個大主教下的統一、團結的力量。

盡管如此,教會仍在公元7世紀60年代遇到了許多問題。教會組織渙散,主教太少,且有些沒有經過有效的受職儀式。公元664年,一些主教死于一場瘟疫,這使東撒克遜人再次背叛。但在公元669年,教皇派去了一位新的大主教,一位名叫西奧多(Theodore)的小亞細亞人。這個令人意外的候選人(他被選中是因為其他幾個人都拒絕了)正是英格蘭所需要的——一個堅定的管理者。在西奧多在任的30年里,他對教區結構進行了合理化改革,原來的結構在各地都不穩定,而且在那些通過愛爾蘭人傳教士而皈依的王國里,這種結構幾乎不存在。無效任命的主教受到了處罰,可疑的權力要么得到批準,要么被廢除:例如,威爾士主教發布的所有法令都被宣布無效。公元672年,在赫特福德舉行的宗教會議確立了教會管理的第一套基本教規。

大多數教士都大方地接受了西奧多的裁決,但不可一世的威爾弗里德[Wilfrid,先后擔任過里彭(Ripon)和約克的主教]除外。威爾弗里德堅定地維護正統教義,他曾在惠特比會議上支持羅馬派有關慶祝復活節的規定,但對于他在諾森布里亞教會的權力受到威脅這一點,他非常憤恨。他與西奧多及連續幾任國王的關系都十分緊張,導致他兩次被驅逐、兩次向羅馬教廷上訴、流亡和監禁。與此同時,他還設法向弗里斯蘭人(Frisians)傳教,使蘇塞克斯皈依了基督教,并在麥西亞修建了多座修道院。威爾弗里德擁有大批隨從和巨額財富,他似乎是圣人和世俗貴族的非凡混合體。只有一個年輕且貴族化的教會才能產生這樣一個人物。

西奧多擔任大主教的時期,是修道院的黃金時代。一方面,雖然傳統的價值觀依然存在,但林迪斯法恩和惠特比(Whitby)等偉大的凱爾特人修道院日益受羅馬化的影響:在圣卡斯伯特(St. Cuthbert),愛爾蘭傳教士的孤獨和苦修與羅馬人對修道院生活和戒律的態度相結合。另一方面,在這數年內新建的許多修道院將是不列顛后來幾個世紀大的修道院。其中最顯赫的是韋穆(Wearmouth)修道院和賈羅修道院,這兩座修道院由本篤·波斯哥(Benedict Biscop)創立,波斯哥曾是諾桑比亞貴族,后來成為修道士。波斯哥曾五次前往羅馬,他的雙子修道院為諾桑比亞帶來了地中海教會的文化。這兩座修道院里最著名的信徒,比德本人,描述了波斯哥是如何雇用高盧泥瓦匠“以他一直喜愛的羅馬風格”建造一座教堂的——教堂內裝飾了大量的繪畫和家具,并建立了一個充斥著歐洲大陸書籍的大圖書館。

雖然這些成就很了不起,但在農村,教會的工作仍需要更穩固的基礎——迄今為止農民并沒有完全皈依基督教。令許多人感到驚訝的是,在這里,傳教的第一階段是由修道士或準修道士完成的。事后看來,傳教工作和教牧關懷似乎是牧師的活動,而非僧侶。但是在公元7世紀和公元8世紀,即使在凱爾特教會之外,這一界線也沒有很明確。英語單詞“mynster(修道院)”被用來指代從真正的本篤會修道院到小型、松散的牧師社區等機構。各個修道院的教規差別很大(波斯哥為賈羅修道院制定了自己的教規),標準也是如此。除最大的修道院之外,我們真的很少知道其他修道院里的生活情況。但很明顯,到公元750年,英格蘭已有數百個具有真正的、重要的宗教功能的小“修道院”,它們為最早的英格蘭教區系統服務。

這些“老式大教堂”比普通的當地教堂更古老,服務的區域也更大。大多數后來發掘出的有關“老式大教堂”的資料顯示,它們幾乎處于廢棄狀態,只能發揮著有限的功能。因此,除了知道它們存在過之外,我們對其布道工作知之甚少。據推測,學院派牧師或嚴于律己的僧侶代表在一個限定的“教區”內四處行走,向當地社區布道。教堂的“教區居民”向它繳納什一稅,并且被迫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教堂接受洗禮,把死人送到這里埋葬。如果沒有王室的贊助,如此復雜的系統不可能發展得如此迅速。保利努斯和艾丹從國王的莊園開始傳道。因此,許多大教堂位于王室村落中就不足為奇了。什一稅可能是根據現有的稅收來制定的,一些國王也將建立大教堂作為一項政策,比如諾森布里亞的奧斯維國王似乎在公元655年建造了幾座大教堂。國王擁有一個有組織的地方政府體系,教會同樣如此。雖然大教堂最終被成千上萬的小教堂所淹沒,但它們的“教區”塑造了英格蘭鄉村教會未來的整體發展。

國王幫助了教會發展,教會也鞏固了國王的地位。異教徒戰爭領袖的子孫將自己視為上帝指定的代表;幾代之后,新國王的加冕變得非常像主教的任職儀式。基督教的到來促進了掃盲工作——國王可以修改和制定部落習慣法,類似于文明世界的立法。比德說,肯特國王埃塞爾巴德根據羅馬人的習慣法制定了他的法律。埃塞爾巴德的法典,以及來自肯特和威塞克斯的公元7世紀末的法典是當地傳統與借鑒自歐洲大陸的法律相結合的產物。無論它們的實際用途是什么(這是值得懷疑的),制定它們的國王顯然都希望自己的法典看起來很先進:他們都以古典模式為參照。隨著王國越來越多地受到羅馬和高盧的影響,王權的性質發生了變化。對統治者來說,越來越重要的職責是維護正義和管理王國的內部事務,而不僅僅是為了贏得戰爭。公元7世紀的法典羅列了長長的罰款和懲罰項目,體現了異常強大的王室權威。

通過了解英格蘭最早的英格蘭教堂,我們可以看到英格蘭早期英格蘭城鎮的風貌。公元6世紀的統治者可能將管理中心設在羅馬統治下的城鎮和堡壘;自然,到了公元7世紀和8世紀,統治者也喜歡在這些地方建造主教座堂和大教堂。坎特伯雷、約克、溫徹斯特和伍斯特的大教堂都建在羅馬時期的防御工事之內,并且在公元635年,泰晤士河畔多切斯村[比德稱這是一個羅馬公民社會機體(civitas)]的羅馬堡壘被交給威塞克斯的第一任主教,以便他在這里建立教區。王室宮殿和教堂建在荒涼的廢墟上,而沒有建在他們所處的城鎮。盡管如此,這個時代最有組織的社區肯定是主教座堂和大教堂;所有工匠、商人、仆人和乞丐都被吸引到這些地方。城市生活重新煥發生機的早期跡象與主要的教堂有關,無論是在羅馬城鎮還是沒有前史可查英格蘭的其他地點,這并非偶然。從時間上看,盎格魯-撒克遜人遷移到坎特伯雷的(有考古證據支持的)最早時間,比奧古斯丁大教堂的建設時間稍晚一些。在北安普敦,最近的考古發掘表明,該鎮的核心是一個公元8世紀的大教堂和宮殿,以及與之相關的建筑群。正如我們所期望的那樣,比德的術語“urbana loca”在公元9世紀后期的翻譯不是“城鎮”(towns),而是“有大教堂的地方”(minsterplaces)。許多英格蘭城鎮開始時都是大教堂,定居點圍繞大教堂而建。麥西亞人的霸主地位

公元8世紀初的英格蘭比公元7世紀早期有了較大的發展。雖然一個統一的英格蘭英格蘭王國遠遠沒有形成,但英格蘭英格蘭人現在開始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民族和文化的統一體。比德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敏銳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最偉大的作品《英吉利教會史》(The Ecclesiastical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eople)的書名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常常被人忽略。正是因為他看到了他的同胞在統一的英格蘭英格蘭教會中分擔的共同命運,他才能設想“英吉利民族英格蘭”的存在。但有沒有跡象表明世俗政府也變得更加健全?雖然有很多資料可查,但這個問題仍很難回答。一方面,顯示公元8世紀王權強大一面的制度和概念可能并不新鮮,它們僅僅是首次被記錄下來而已;另一方面,顯示其脆弱一面的王朝動蕩也并不新鮮——比德和他的同時代人有可能掩蓋了這些事情。但至少可以說,作為舊模式的超級國王,公元8世紀的麥西亞國王和他們的先輩們一樣強大;在他們的國度里,人民的文化程度和法治意識更高,人民的權利也得到更好的保障,這使得這些國王的權力更加穩定,更有發展潛力。

麥西亞的埃塞爾巴德國王(公元716—公元757)繼承了伍爾夫希爾贏得的許多影響力。從現在發現的一些記錄國王敕封的成文契約,我們知道了國王們如何稱呼自己。埃塞爾巴德的頭銜令人印象深刻,但也許并非全新。其中一個契約這樣稱呼他:“不僅是麥西亞人的國王,也是所有被稱為南英格蘭英格蘭的省份的國王。”這與比德的記載相一致,即早期的超級國王“占據了亨伯河以南的所有省份”。許多契約都表明超級國王影響著肯特郡的事務并控制著倫敦,這些契約證實了比德的記載。但是威塞克斯仍然是獨立的,諾森布里亞也是獨立的,它的國王是比德的庇護人西奧伍爾夫(Ceolwulf)。麥西亞人的霸主地位從來沒有越過亨伯河以北。

埃塞爾巴德的繼任者奧法(Offa,公元757—公元796)是阿爾弗雷德之前最強大的英格蘭國王。他的地位得到鞏固(這需要幾年時間)之后,他在除諾森布里亞和威塞克斯以外的所有王國的行為似乎更像是一個直接的統治者,而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霸主。早些時候的國王曾壓制過小王朝,但奧法鎮壓了較大的王朝。他完全控制了肯特(只有公元8世紀70年代末的短暫時期例外),并將肯特國王視為他的仆人。有一次他取消了肯特國王埃格伯特(Egbert)的敕封,他說道“(埃格伯特)的大臣在沒有得到他允許的情況下,把土地給了別人,這么做是不對的”。公元798年,在肯特對奧法的繼任者發動了一次不成功的政變之后,這個古老的肯特王朝永遠滅亡了。蘇塞克斯的最后一位國王似乎成了奧法的一個部落首領;在曾經是西撒克遜人的領地薩里(Surrey),我們發現奧法接受了一位麥西亞貴族的進貢。在東盎格利亞(雖然此后這個王朝再次出現),《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簡潔地記錄了公元794年發生的事件:“今年,麥西亞國王奧法命令砸掉埃塞爾巴德國王雕像的頭。”在威塞克斯,王室權力和傳統更加強大:該王國只在公元786到公元802年這一時期承認了麥西亞的庇護,但即使在這段時間,麥西亞在威塞克斯的統治也不像在肯特那樣明確。

奧法是第一位在其契約中使用簡單、絕對稱號“英格蘭英格蘭之王”的統治者。偉大的法蘭克國王查理曼(Charlemagne)給他寫了一封著名的信,強化了他的地位。查理曼以平等的身份稱呼他為“他最親愛的兄弟”,并談到“你的王國和埃塞爾雷德(?thelred)的王國的各種主教教區”,好像麥西亞的奧法和諾森布里亞的埃塞爾雷德是英格蘭僅有的兩個國王。跟法蘭克人的聯系非常重要(雖然這一篇記錄不能說明太多問題,但高盧和英格蘭南部之間一直有很多聯系)。奧法當然希望被認為是另一個查理曼大帝。無論他的王權的現狀如何,英格蘭因緊跟國外發展的大潮而提高了自己的地位。在公元787年,奧法舉辦了一個莊嚴的祝圣儀式使其子艾格弗里斯(Egfrith)登基,諾森布里亞九年后效仿了這一儀式。王權的半神圣化的特征正變得更加明顯。

但這并沒有使王朝更加穩定。王位繼承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在奧法之后很久,國王仍然會從王室成員中“挑選”。任何背后有人撐腰的合格候選人都會覬覦國王寶座。公元8世紀,麥西亞、威塞克斯和諾森布里亞都被權力傾軋搞得一片混亂。為了確保兒子能繼位,奧法對待親屬跟對待鄰國一樣殘酷無情。奧法死后不久,他的兒子艾格弗里斯也去世了,諾森布里亞學者阿爾昆(Alcuin)認為這是天譴——父親殺人如麻的報應現在落到兒子身上了,你們非常清楚父親為了保證兒子的繼位殺了多少人。

像這樣諷刺奧法殘暴的記載有很多,但也必須承認,在麥西亞歷屆國王的統治下,一些重要的機構確實開始形成。此時教會已經建立,均有自己的土地和特權。教會的集會是莊嚴的事,均以書面形式記錄。埃塞爾巴德和奧法經常參與教會會議,有時還主持會議;他們的塞恩和大臣們見證了他們的決策。教會開展事業的方式有助于樹立先例、提高合法性。盡管會議是宗教性質的,但這樣的集會必然有助于將圍繞著一個七世紀國王的臨時戰士轉變為我們在撒克遜晚期英格蘭發現的正式的“賢人會議”(Witan)或大議會。

“冊地”(由書面契約賦予合法所有權的土地)的概念現已確立。大多數公元8世紀的契約(至少是幸存下來的契約),都是教會的土地贈予契約,它們反映了在這個社會中,土地權利和地方利益正在取代傳統價值觀。公元8世紀的貴族開始顯得不像戰士,而更像是鄉村紳士,有關家族住宅和家族教堂的考古證據開始出現。雖然其中一處住宅遺跡已在林肯郡的戈爾索(Goltho)被發掘出來,但人們對這些住宅仍知之甚少。戈爾索的這處住宅是公元9世紀中期建造的,由圍墻包圍,里面建有大廳、廚房、臥室和附屬建筑。相比之下,關于教堂的證據要多得多——由貴族家庭控制的世襲“私人”大教堂經常出現在公元8世紀的考古資料中。所有這些教堂對萬能的上帝都一樣虔誠。早期的國王曾經有過自己的王室莊園,但奧法似乎試圖讓他在塔姆沃思(Tamworth)的住所成為一個國家總部或“首都”。塔姆沃思附近是利希菲爾德(Lichfield)的麥西亞大教堂,奧法花了幾年時間成功地將其提升為了大主教教堂(archbishopric)。雖然這部分是由于政治原因,但其有利的地理位置——位于奧法王國的“大都市”附近——也是重要原因。

土地所有者在建造橋梁和防御工事時所應承擔的責任,首次出現于公元749年的記載中,并且這一責任通常在后來的土地授予書中有明確規定。在一個產生至少兩個大規模公共工程——一個久負盛名,另一個最近才被人了解——的時代,這一規定非常重要。第一個當然是奧法堤(Offa’s Dyke),這是一個古老的、可能正確的傳統稱謂。最近的考古發掘表明,這個巨大的土木工程是英格蘭和威爾士之間的連續屏障,從一側海洋到另一側海洋。眾所周知,奧法入侵了威爾士,但奧法堤一定是一個防御性而不是進攻性的工程:當征服計劃停止之后,該工程旨在阻止威爾士人的反擊。它的存在證明了奧法掌控著巨大資源。

契約中提到的“堡壘工事”指的是堅固的要塞,而不是堤壩。眾所周知,阿爾弗雷德和他的繼承人們建立了一個大型公共堡壘或城堡(burhs)網絡,以保護威塞克斯免遭維京人入侵。考古學最近開始證明一些城堡的建設比之前的認知要早一個世紀或更久,并且它們可能是用來保衛鼎盛時期的麥西亞。在大多數情況下——例如在貝德福德(Bedford),據說奧法埋葬于此——證據仍然只是根據地形測量而得出的結果,因此沒有定論。但是在赫里福德(Hereford),發掘出了一個早于撒克遜擴張時期的公元8世紀的防御圈,并且在塔姆沃思也發現了關于奧法時期防御工程的不太確鑿的證據。公元9世紀晚期的幾個威塞克斯城堡同樣可以追溯到更早;有些要塞,比如韋勒姆(多塞特郡)、多切斯特(多塞特郡)和牛津,其所處的位置早在公元8世紀或之前就已經非常重要。

我們已經看到影響城鎮出現的兩個因素:教堂和要塞。第三個因素,從長遠來看也是最大的因素,是貿易。奧法生活在國外和國內貿易都在擴張的時代。最明顯的標志是貨幣制度的出現。在約六百年之前,只有外國金幣在英格蘭流通。由公元7世紀和公元8世紀的國王們鑄造的粗銀幣得不到信賴,通常只在局部地區循環。一種新的法蘭克銀幣是更好的貨幣典范,一位東盎格利亞國王似乎在奧法之前使用過它。但是當奧法精巧的硬幣出現時,他們很快就替代了以前發行的貨幣,成為自羅馬時代以來流通量最大的貨幣。也許最有趣的一點是,考古發掘發現,奧法硬幣不僅以大批量的形式出現,它們還存在于小而分散的群體中。顯然,它們被用于地方一級的小規模交易——貨幣在英格蘭經濟中具有了普遍意義。

公元789年,查理曼與奧法發生爭執,后果是查理曼禁止法蘭克港口向英格蘭商人開放。因此,可以推斷英格蘭人似乎經常使用這些港口——查理曼的王國和奧法的王國都是一個不斷發展的國際商業世界的一部分。整個歐洲北部都出現了貿易中心。對丹麥赫德比(Hedeby)和瑞典比爾卡(Birke)巨大定居點的考古發掘顯示,在公元8世紀,英格蘭和維京人的領地屬于同一個國際貿易圈。在英格蘭,諸如此類的商業定居點通常與現有的王室和教會中心相關聯,其名稱通常包含-wic[來自拉丁語vicus(牧場)]。哈姆威(Hamwic)就是現在南安普敦的前身,位于特斯特(Test)和伊欽河(Itchen)的交界處,靠近一個名為漢普頓(Hampton)的王室莊園,它的名稱“Ham-wic”與“Ham-tun”相關。在這里,考古發掘工作已經發現了至少三十公頃的定居點,在大約公元8世紀20年代首次有人在此定居,此處出土的人工制品顯示這個地方與歐洲大陸曾有著廣泛的聯系。其他人工制品可能來自伊普斯維奇(Gipswic,一個主要的陶器生產中心)、桑德維奇(Sandwich)和福特維奇(Fordwich)。羅馬時期的城鎮開始在經濟上和等級上重新變得重要。在約克(Eofor-wic)發現了一個郊區商業場所,有記錄表明弗里斯蘭商人曾在這里活動;在坎特伯雷,發掘出了公元8世紀的房屋,以及一個在公元786年的記載中提到的市場。最重要的是倫敦,比德在約公元730年把倫敦描述為“來自陸地和海上的許多民族的商業中心”。雖然現在看來,在比林斯蓋特(Billingsgate)的羅馬時期和中世紀的港口之間發現了一個撒克遜中期的黏土堤,但這個商業區仍很難找到。無論這個市場在哪里,它曾經一定規模宏大而且非常重要:公元7世紀后期的文獻提到了倫登維克(Lunden-wic),而公元8世紀的資料則提到了這個地方的港口的通行稅和收稅人。

對于英格蘭教會來說,公元8世紀是一個相當不穩定的時期。教堂的世俗基礎和贊助來源本身就存在問題。世襲利益并不一定是壞事:在一個負責任的家族手中,修道院可以保持安全和繁榮。但并非所有業主都有責任心,如果我們能相信比德的記載,有些教堂就只是逃稅的“掩護”。比德并不是唯一擔心寬松標準的人。埃塞爾巴德、奧法和他的繼任者科恩伍爾夫參加了一系列急需的改革性教會會議。僧侶被禁止像貴族一樣生活,修道院里的酗酒和世俗歌曲受到了譴責。公元786年,奧法舉行了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唯一一個由教皇使節參加的理事會。但如果說教會的發展增強了王室的尊嚴,那么它同時也助長了主教們的自負。教會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并不總是那么融洽,尤其是像埃塞爾巴德這樣的國王,他在改革修道院的過程中,剝奪了教堂的財產并誘奸了修女。國王和坎特伯雷大主教之間的交易,往往因肯特郡強烈的反麥西亞情緒而變得復雜。當奧法把利奇菲爾德提升到大主教教區時,大主教詹伯特(Jaenbert)感到憤怒,奧法死后這個計劃被取消了,因為該計劃是出于對肯特人民的敵意。

從積極的方面來說,英格蘭英格蘭教會確實造就了一位杰出的學者——阿爾昆。他在約克大教堂的學校受過教育,是查理曼大宮廷里的知名人物,并在查理曼復興古典學問和教育方面發揮了核心作用。在查理曼寫給奧法的信中,他提到,公元8世紀晚期歐洲最卓越的知識分子是一個英格蘭人。但必須記住的是,像他之前的比德一樣,阿爾昆也是諾森布里亞人。我們對麥西亞文化知之甚少,可能只是因為很多東西都亡佚了。遺憾的是,沒有像比德這樣的人來記錄麥西亞的成就,而且它最偉大的修道院也被維京人破壞了。一些裝飾藝術的殘跡,如丘上布利登(Breedonon-the-Hill)大教堂的雕塑,暗示著周圍的建筑曾無比恢宏氣派。埃塞爾巴德和奧法時期的著名遺跡是北安普敦郡布里克斯沃思(Brixworth)的大教堂。關于這所教堂,我們只知道這里曾舉行過麥西亞宗教會議,除此之外,這所教堂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早期文字記載中,這暴露出我們對這個時期的了解十分匱乏。

關于公元8世紀教會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實是,此時英格蘭英格蘭人將基督教帶到了其在歐洲大陸的發源地。奇怪的是,這項傳教開始于圣威爾弗里德(St. Wilfrid)與大主教西奧多的爭吵。公元678年,圣威爾弗里德開始在羅馬陳述自己的主張,他走過了信奉異教的弗里西亞(Frisia),并花了一年的時間講道。英格蘭人熟悉弗里西亞人,因為他們接觸過許多弗里西亞商人,圣威爾弗里德為更加雄心勃勃的傳教工作開辟了道路。公元690年,一群諾森布里亞人在弗里西亞登陸。其中包括威利布羅德(Willibrord),他于公元695年被任命為弗里西亞大主教,他在烏得勒支(Utrecht)建立了自己的大教堂,隨后組織化的法蘭克人的弗里西亞教會迅速發展起來。由圣波尼菲斯(St. Boniface)領導的西撒克遜傳教團完善了威利布羅德的工作。從公元718年抵達歐洲大陸開始,直到公元754年被異教徒謀殺,波尼菲斯一直在向弗里西亞人、日耳曼人和法蘭克人傳教,并在法國曼恩(Maine)建立了一個教區。除了轉變異教徒的信仰外,波尼菲斯還對整個法蘭克教會產生了巨大影響,使其規范并將其置于教皇的領導之下。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依靠來自英格蘭的書籍、隨從和建議,他跟家鄉友人來往的大量書信被保留了下來。將蕭條的法蘭克教會改造成加洛林復興(Carolingian revival)時期不斷擴大的教會的工作,大部分都是由英格蘭男女完成的。

維京人的入侵與威塞克斯王朝的崛起

奧法去世后,麥西亞的霸權并沒有維持太久。他的繼任者科恩伍爾夫繼續控制肯特和蘇塞克斯,甚至在威爾士北部獲得了一些新的領土,但威塞克斯在公元802年脫離了他的掌控。一個新的霸主即將出現,這就是西撒克遜。公元825年,韋塞克斯的埃格伯特在斯溫頓(Swindon)附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將肯特的一位次國王驅逐出境,并吞并了肯特、艾塞克、薩里和蘇塞克斯。四年后,麥西亞本身也被埃格伯特吞并,甚至諾森布里亞也承認了他的霸主地位。這一驚人的逆轉表明奧法的王朝沒有使英格蘭政治變得穩定,而埃格伯特同樣沒有做到——在他于公元839年去世前,麥西亞再次取得了獨立。古老的朝代更替游戲似乎仍在繼續。但《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記錄了公元789年發生的一個不祥的預兆——這是一場風暴的第一聲呼嘯,一場將掃除威塞克斯王朝的對手,同時摧毀英格蘭英格蘭文明的一些最佳成就的風暴:

這一年,貝奧赫特里克(Beorhtric,威塞克斯國王)沉迷于妻子伊德布爾(Eadburh,奧法國王的女兒)的生活。在他的時期,第一次出現了三艘來自霍蘭達的挪威人的船。當地的長官不知道他們是何許人,于是騎馬上前,試圖把他們趕到王室莊園。后來挪威人殺了他。這些是首批前往英格蘭的丹麥船只。

這次維京人登陸只是一件小事,盡管此后不久還有其他資料記載“海上異教徒”襲擊了南海岸。更嚴重也更令人不安的是發生在北方的襲擊,因為他們相繼掠奪了林迪斯法恩島(公元793年),賈羅(公元794年)和愛奧那島(公元795年)。兩個世紀以來,英格蘭一直沒有受外國襲擊,而此時三個最神圣的地方突然遭到褻瀆,可以想見英格蘭人對此會做何反應。然而,這些只是孤立的事件,在一代人之后,維京人的滋擾才成為主要威脅。公元835年維京人對肯特進行的一次大規模襲擊開啟了長達30年的戰爭,在此期間,幾乎每年都有襲擊發生,直到維京軍隊全面入侵才結束。

挪威人和丹麥人的急劇擴張是一種歐洲現象,對英格蘭和愛爾蘭的襲擊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一現象涉及兩個種族(維京一詞有“海盜”的意思,是由受害者創造的詞匯)和若干動機。他們遠遠不是純粹的野蠻人,到公元9世紀40年代,他們已有數代人從事貿易了。事實上,這種貿易開辟了與西方和南方國家的定期聯系。隨著人口增長,他們很難在國內找到維持生計的機會了。許多冒險家一定聽說過這個傳說:海外土地肥沃,修道院里滿是唾手可得的財寶。令人驚訝的是,在早期襲擊事件之后,并沒有緊跟著發生更多的襲擊。這是因為在公元854年,丹麥王朝的垮臺留下了權力真空,沒有強大的國王可以團結戰士并阻止他們分散到外國去掠奪財富。

這些因素有助于解釋為什么從公元9世紀50年代開始維京人對歐洲國家的襲擊次數大幅下降,以及為什么隨意掠奪被征服和定居政策所取代。征服和移民似乎有兩條主要路線:一條圍繞蘇格蘭北部到西部群島,再向南;另一條路線前往英格蘭東部和南部海岸以及高盧。因此,那些襲擊愛爾蘭、蘇格蘭、威爾士和康沃爾并在那里建立定居點的人主要是挪威人,而攻擊英格蘭和法蘭克地區并在那里定居的主要是丹麥人。

公元865年,由哈夫丹(Halfdan)和“無骨者”伊瓦爾(Ivarr the Boneless)率領的丹麥“大軍”登陸東盎格利亞。停留幾個月后,大軍向北侵入諾森布里亞(恰好因一場王朝爭端而處于分裂狀態),并在公元867年占領了約克。兩位敵對的國王都死了,丹麥人扶植了自己的候選人來統治諾森布里亞,并將其作為一個附庸國。隨后丹麥軍隊進入了麥西亞,但在遇到抵抗時,他們沒有公開戰斗就撤回了約克,并于公元869年再次登陸東盎格利亞。當地居民戰敗,他們的國王埃德蒙(很快就被尊稱為烈士圣埃德蒙)在祭祀儀式上被處死。三年之內,曾經偉大的諾森布里亞和東盎格利亞王國已不復存在。

公元870年,丹麥軍隊在雷丁扎營并準備入侵威塞克斯。但這里的反抗力量組織得更好。在埃格伯特去世后,西撒克遜由他的兒子埃塞爾沃夫統治,他是一個沒有野心但非常能干的人。埃塞爾沃夫的主要成就似乎是避免了摧毀其他王朝的那種家庭爭斗:他的四個兒子按年齡順序和平地繼承王位。當維京人來襲時,第三個兒子埃塞爾雷德在位;他的弟弟兼繼承人阿爾弗雷德后來成為盎格魯-撒克遜歷史上最偉大的國王。

埃塞爾雷德和阿爾弗雷德兄弟在伯克夏當斯(Berkshire Downs)合力抵御丹麥人,并使他們首次遭受了重創。但英格蘭人的成功只是短暫的。丹麥人撤退到雷丁,但幾乎立即重振旗鼓,并在貝辛斯托克(Basingstoke)附近擊敗兄弟倆。公元871年4月,一支新的丹麥軍隊登陸。此時守軍無處尋求援助,威塞克斯的陷落似乎近在眼前。在這場危機中,埃塞爾雷德去世,他的弟弟成了西撒克遜人的國王。

眾所周知的阿爾弗雷德大帝(公元871—公元899年在位)在近乎絕望的危急關頭拯救了英格蘭。但是跟他同一時代的人并不這么認為。至少在政治方面,“英格蘭”仍然沒有多大意義。第一位使用“Angelcynn”(字面意思是“英格蘭民眾的土地”)的是阿爾弗雷德本人,而“Englaland”這個詞要在一個世紀后才出現。其他王國或是接受西撒克遜人的統治,或是更喜歡丹麥人,這并沒有定論。他們可能選擇了自己的國王,而威脅一直存在——英格蘭的對手、流亡者或心懷不滿的團體跑去尋求維京人的支持。其他王朝的滅亡并沒有使阿爾弗雷德自動成為所有英格蘭人的王者,他和他的繼承人是通過軍事占領、機智的外交和好運氣才實現了這一目標。

阿爾弗雷德統治初期,情況很糟糕。在吃了一年的小敗仗后,他不得不花錢與丹麥人求和。此后五年,丹麥人沒有侵擾威塞克斯,在此期間他們入侵了麥西亞,驅逐了國王伯格雷德(Burgred),并扶持了他們自己的傀儡——第三個古老的王國永久滅亡。此時,丹麥大軍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半由哈夫丹率領,轉向北方,瓜分了約克郡,在那里建立了永久定居點。另一半由古斯魯姆(Guthrum),奧西泰爾(Oscytel)和阿南德(Anund)領導,轉向南方,并于公元875至公元876年發動了對威塞克斯的又一輪攻擊。起初他們的戰果有限,公元877年,他們再次撤回,轉而去瓜分麥西亞,其中一支部隊前往殖民林肯郡、諾丁漢郡、德比郡和萊斯特郡。

因此,公元878年第三輪攻擊威塞克斯的是一支人數大大減少了的軍隊。然而,對奇彭納姆(Chippenham)的突然襲擊使他們占了上風;威爾特郡和漢普郡的大部分地區都屈服了,阿爾弗雷德被趕回薩默塞特沼澤地的阿瑟爾尼(Athelney)庇護所。局勢似乎毫無希望,但阿爾弗雷德在他的堡壘中等待時機,并開始招兵募馬。當時的編年史作者寫道:5月初,他騎馬前往埃格伯特之石(Ecgbrihtesstan)……薩默塞特郡和威爾特郡的所有人以及漢普郡的一部分人前來迎接他……他們很高興見到他。一天后,他從那些營地前往艾利·奧克(Iley Oak),一天后去了愛丁頓(Edington);在那里,他奮擊敵軍,并將他們趕跑。”

勝利來得出人意料,但具有決定性意義。丹麥領導人古斯魯姆和他的幾位將領接受了洗禮,兩位國王簽署了和平條款。這些條款承認丹麥人占領英格蘭的大部分地區的既成事實。邊境大致從倫敦向西北方向延伸到切斯特,古斯魯姆將他的部隊退到這條界線以外,在那里他被擁戴為一個獨立王國的國王。到公元880年秋天,丹麥人已經離開了威塞克斯,并開始有條不紊地定居于東盎格利亞。

沖突并沒有就此結束。公元886年,阿爾弗雷德擊敗丹麥駐軍后占領了倫敦。公元893年,一支丹麥大軍在泰晤士河口登陸,并在接下來的三年里襲擊了英格蘭,但這次襲擊對威塞克斯的影響不大。阿爾弗雷德一直很忙,無論是為了確保自己王國的安全,還是為了鞏固他在丹麥人邊境以西和以南其他地區的統治。對于首要任務,他似乎已經提高了陸軍和海軍的戰斗力。以往的國王們一直按照土地的稅賦來征兵。阿爾弗雷德對軍隊進行了重組,使得在任何時候只有一半的軍隊在服役,這預示著后來的“精選民兵”或民兵制:它必定會產生一個規模更小但戰斗力更強的軍隊。打擊海上襲擊者的一個明顯方法是使用更多的船只,據說阿爾弗雷德建造的船只比維京人的大得多,能攜帶60支或更多的槳。

阿爾弗雷德的計劃中最重要的元素(肯定是使威塞克斯免遭進一步內陸襲擊的部分)使他成為英格蘭歷史上第一個城鎮規劃師。到了公元9世紀80年代末,威塞克斯全國上下建立了許多百姓生活的據點,其中一些有著規則的街道網格,這些據點可以被稱為有規劃的設防城鎮。一份名為市鎮稅收表(Burghal Hidage)的文件列出了其中30個這樣的盎格魯-撒克遜山丘堡壘,其中三個可能是后來添加的。也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案例是溫徹斯特,它在羅馬城墻內規劃了一個無視羅馬街道的新街道網格。在牛津、奇切斯特(Chichester)、韋勒姆(Wareham)及其他城鎮,也可以看到相同的線性布局。這些城鎮的規劃非常系統化,測量員似乎使用了標準的66英尺長度來規劃街道。較大的山丘堡壘不僅僅是堡壘,它們很快在當地農村經濟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提供防御所需的人員是鄰近土地所有者的責任,作為回報,他們能夠耕種受保護區域內的土地。他們經常在山丘堡壘內建造“城鎮住宅”來儲存用于銷售的農產品——《末日審判書》(Domesday Book)記錄了城市住宅和農村莊園之間的幾種聯系。商人和工匠隨之出現,于是公元9世紀后期的據點在10世紀成為了繁榮的城鎮。防御恰好與經濟增長的需求相吻合,因此阿爾弗雷德并未料到,這幾個現代城鎮的道路系統,成了他永恒的紀念碑。

阿爾弗雷德長期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對待鄰國時的策略。特別是在麥西亞,傷害當地人的自豪感是危險的。阿爾弗雷德將麥西亞的事務交給原來的王室議會來處理,該議會由一位名叫埃塞爾雷德的麥西亞貴族來領導,這名貴族后來成了他的女婿。當阿爾弗雷德于公元886年占領倫敦時,他立即將其移交給麥西亞人來控制。因為受到如此厚待,埃塞爾雷德堅定地忠于王室,在阿爾弗雷德去世后,他和他的妻子埃塞爾弗萊德(?thelflaed)領導著麥西亞人抗擊丹麥人。如果說阿爾弗雷德比他之前的任何人都更加符合“英格蘭之王”的稱號,那么這不僅僅是通過軍事力量實現的,也不是因為沒有競爭對手——人們發自內心地擁戴他,因為他們知道他和他的家族都是公正且體恤百姓的統治者。

丹麥人的問題和他們所造成的破壞依然存在。其中一些是無法彌補的——無論現在的情況如何,比德和奧法的世界都永遠消失了。關于丹麥大軍的規模可能存在爭議,但以下事實是不可否認的:三個王國被摧毀,教區遭到破壞,無數修道院被掠奪,英格蘭東部大部分地區的契約和其他文件幾乎完全丟失。對修道院的破壞也許是最嚴重的,因為大教堂是知識和文化的主要儲藏室,而小教堂仍然主要負責農村的教會事務。

在丹麥區(Danelaw,古斯魯姆之后丹麥人統治的區域),丹麥士兵迅速建立了自己的社會。約克郡、林肯郡、萊斯特郡以及較小程度上的東盎格利亞都充滿了以“-by”、“-thorp”和其他斯堪的納維亞元素結尾的地名。這種影響令人吃驚,它表明丹麥軍隊非常龐大,而且在鄉村地區分布廣泛。即使丹麥區被基督教化并受到英格蘭統治,它也保留了驚人的特點——具有自己的莊園組織、土地測量、法律和社會分化的系統。10世紀的國王們遇到一個難題,即如何調和聯合王國的種種要求,因為它們的要求與英格蘭人的的習俗截然不同。

英格蘭亟須復興文教事業,而阿爾弗雷德在最后的10年一直致力于此。像查理曼一樣,他通過一群宮廷知識分子實施了他的教育計劃。從某種程度上說,對教育事業的貢獻是他所有成就中最了不起的一個。他是亨利八世之前唯一能夠著書的英格蘭國王。他對手稿遭到毀壞和學術墮落感到惋惜,于是他開始學習拉丁文,并將作品翻譯成英語,以使其臣民受益。在他的學者圈子所完成的許多翻譯作品中[其中包括具有深遠意義的比德的《教會史》(Ecclesiastical History)],有三本可能是阿爾弗雷德親自翻譯的。人們還認為,我們現在看到的《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可能最初是在阿爾弗雷德的宮廷里編寫的。對于牧師而言,良好的拉丁文教育再次成為擔任高級職位的必要條件。很難知道阿爾弗雷德的文化復興有多么成功,但它一定培養了更有文化的牧師和更有學識的平信徒,這為兩代以后的修道院改革提供了良好的基礎。阿爾弗雷德很幸運,未來的事態使得他的大部分計劃都結出了碩果。即使考慮到這一點,他仍然是英格蘭早期歷史的杰出人物。

長者愛德華(公元899—公元924年在位)、埃塞爾斯坦(Athelstan,公元924—公元939年在位)和埃德蒙(公元939—公元946年在位)的統治期間,主要任務是重新征服丹麥區。這半個世紀是國家王權的形成時期。王朝內的紛爭被避免,一方面是因為阿爾弗雷德謹慎的王位繼承規定,另一方面是因為一些幸運的機會。公元902年,愛德華的堂弟尋求丹麥人的幫助來篡奪王位,結果被殺,避免了王國分裂的危險。埃塞爾斯坦在公元924年順利即位,因為他既是威塞克斯的合法繼承人,也曾在他的麥西亞阿姨的家中受過教育。到10世紀中葉,麥西亞已不太可能恢復舊王朝。至此,威塞克斯的王室就成了英格蘭的王室。

愛德華統治時期的戰役主要由國王親自指揮,同時與他的姐姐埃塞爾弗萊德(“麥西亞人的女領主”)聯手。公元910年,當丹麥人的襲擊被挫敗時,英格蘭人開始了反攻。在接下來的八年里,愛德華率軍推進到丹麥區腹地,同時他的姐姐讓丹麥人在麥西亞的邊境上疲于奔命。由于來自愛爾蘭的挪威維京人已經開始攻擊西海岸,此時埃塞爾弗萊德受到了兩個方向的威脅。她的主要成就是建造了一系列新的麥西亞堡壘:在東部邊境對抗丹麥人,在西部邊境對抗威爾士,在西北部阻擋挪威人從迪河(the Dee)和默西河(the Mersey)襲擊塔姆沃思。公元917年,埃塞爾弗萊德占領了德比(Derby),趁敵人無法分身之際,愛德華入侵了東盎格利亞。到了公元918年,盡管孤立的丹麥軍隊仍占據著斯坦福德(Stamford)、萊斯特、諾丁漢和林肯,但丹麥區南部的所有地區都已落入了愛德華之手。埃塞爾弗萊德降伏了萊斯特,但不久之后她就去世了,迫使愛德華在接手麥西亞的時候停止了征戰。隨后他迅速返回攻打斯坦福德、諾丁漢和林肯,到公元920年底,亨伯河被確定為英格蘭邊境。

與此同時,愛德華正與其他非英格蘭人的鄰居建立了聯系。公元918年,他收到了威爾士格溫內斯王國和達費德王國的“歸順書”。《編年史》(Chronicle)稱,公元923年,“蘇格蘭國王和整個蘇格蘭國家奉他為族長和領主;雷格納爾德(Raegnald)和埃德伍爾夫(Eadwulf)的兒子們以及諾森布里亞的所有居民,包括英格蘭人、丹麥人、挪威人和其他人都奉他為主;斯特拉斯克萊德的國王威爾士(Welsh)和他所有的臣民也是如此”。這是一系列此類“歸順書”中的第一批,這股“歸順潮”最終在公元973年達到頂峰,當時出現了一場奇觀:八位“不列顛國王”宣誓效忠愛德華的孫子埃德加(Edgar),并在迪河上列隊覲見。

必須強調的是,這只是他們個人對國王的臣服——接受國王的領主地位及庇護,而不是永久地放棄獨立。事實上,蘇格蘭和威爾士都在爭取自己的內部統一。在約公元850年,蘇格蘭國王肯尼思·麥克·阿爾平(Kenneth Mac Alpin)吞并了皮克特王國,并且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里,蘇格蘭在蘇格蘭人(而不是皮克特人)的統治下發展起來。在威爾士,格溫內斯王國從公元9世紀末開始突然擴張,政治局勢發生轉變,較小的王國中只剩下達費德沒有被吞并。盎格魯-撒克遜人從未征服過威爾士或蘇格蘭,1066年之前,這兩個地方都出現過占主導地位的本土力量。盡管如此,威爾士還是受到了英格蘭和維京人的巨大影響。

在10世紀的爭奪不列顛土地的眾多群體中,有一個是新來的——來自愛爾蘭的挪威人。他們對丹麥人沒有任何好感,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控制丹麥區的北部。公元918年,雷格納爾德領導的一支部隊襲擊了蘇格蘭,并在諾森布里亞駐扎。次年,雷格納爾德占領了約克,并在此稱王。這個挪威王國維持了35年,中間曾出現過中斷。在此期間,貿易增長,約克和都柏林這兩個挪威人的城市迅速擴張。約克的考古發掘工作揭示了由丹麥人規劃的木屋和商店組成的街道,這些街道后來由雷格納爾德的追隨者重新建設。在埃塞爾斯坦和埃德蒙統治時期,英格蘭人的敵人中挪威人比丹麥人更多。

公元920年,埃德蒙接受了雷格納爾德的效忠,繼而承認了他的地位。但是當一個新的挪威國王試圖在公元926年繼承王位時,埃塞爾斯坦襲擊并占領了約克,摧毀了它的防御,并最終使蘇格蘭和斯特拉斯克萊德國王臣服。六年后,埃塞爾斯坦與蘇格蘭人之間的關系破裂。由于擔心入侵,英格蘭的不同對手都遞交了歸順書。但是在公元937年,埃塞爾斯坦仍率領英格蘭軍隊擊敗了挪威人、蘇格蘭人和斯特拉斯克萊德的威爾士人的聯合部隊。此時埃塞爾斯坦處于他權力的頂峰,他是英格蘭人和丹麥人的國王,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不列顛的霸主。埃塞爾斯坦受到外國的尊重,并與法國和德國王室聯姻。他的契約顯示威爾士王子經常出席他的宮廷活動;在埃塞爾斯坦統治時期,達費德國王海威兒·達(Hywel Dda)仿制了英格蘭銀幣,并頒布了以英格蘭法典為藍本的法律。

但是,這一切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國王個人。在公元939年埃塞爾斯坦去世后不久,一支挪威軍隊在奧拉夫·古斯弗里特生(Olaf Guthfrithson)的領導下卷土重來。新國王埃德蒙被迫承認奧拉夫是約克及其附屬領土的國王。奧拉夫于公元941年去世,在接下來的四年里,埃德蒙回收了丹麥區北部,并掠奪了斯特拉斯克萊德。有趣的是,當時流傳一首詩歌,該詩將埃德蒙塑造成一位把丹麥人從挪威人的壓迫中解救出來的解放者:阿爾弗雷德的敵人的曾孫們竟然認同英格蘭王室,而不認同他們的斯堪的納維亞同胞。但是在埃德蒙去世后的第一年里,約克再次淪落到一位挪威國王血斧埃里克(Eric Bloodaxe)手里。接下來的六年里,埃里克、新英格蘭國王埃德雷德和一位名叫奧拉夫·西里克森(Olaf Sihtricson)的挪威對手陷入了混戰的局面。公元954年,埃德雷德入侵諾森布里亞,約克的最后一位國王被驅逐出境并被殺,從而徹底消除了來自約克的威脅。

威塞克斯的王室從近五十年的復雜戰爭中脫穎而出。埃德加(959—975年在位)的太平統治證明,與純粹的軍事力量相比,和平創造了更多的東西。埃德加不是一位征服者:一位歷史學家寫道,“他在歷史上的角色是維持早期國王在英格蘭建立的和平”。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成就無足輕重,恰恰相反,這個王國還很年輕,正因為有埃德加的努力,撒克遜晚期王權的發展才成為英格蘭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從埃塞爾斯坦開始,國王們更頻繁地制定法律并且條文也更加詳細。法律涉及廣泛的主題,例如維持和平、打擊小偷、教堂的等級、商人和市場的行為等等。重點在于團結——埃德加的法典給當地習俗留有余地,特別是在丹麥區,但他堅持認為“在每個民族里,世俗法律都應該確立”。到11世紀初,最嚴重的罪行的審判要交給王室,當時還形成了這樣一種概念,即維護國家和平是國王的職責和權利。與其他規模相當的歐洲國家相比,英格蘭王室權威的影響范圍更廣、更深入。

法律和契約是在賢人會議或王室委員會上發布的。通過附在契約后面的見證者名單,可以追溯賢人會議的發展歷程。在10世紀,它比早期國王的委員會規模更大,可能也更正式,并且參會者包括許多被稱為“大臣”或者塞恩的人。一些19世紀的歷史學家過于努力地將賢人會議視為“原始議會”,但事實上,它絕不是一個民主機構,也沒有對國王施加“立憲”限制。但它依然很重要。賢人會議會選出新的國王,批準莊嚴的公共法案,以及討論若干事務。會議的成員包括貴族、主教和許多在自己的地盤有影響力的人。從埃塞爾斯坦的統治起,擴大的賢人會議成為一個固定的機構,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國王的意志將通過一個大幅改善的地方政府體系來運作。10世紀,英格蘭的區域劃分逐漸從雜亂無章發展到單一的“郡”框架。在此之前,有些郡已存在一個世紀或更長時間,而且許多郡是以更古老的邊界來劃分的。但在埃德加統治時期,英格蘭各郡的形式基本穩定下來,并一直延續了整整一千年,直到1974年。這些郡被委托給一群知名的權貴來治理,他們也被稱為高級市政官(aldermen)。在公元9世紀的威塞克斯,每個郡都有一個高級市政官,但似乎從埃塞爾斯坦統治時期開始,高級市政官的人數逐漸減少,不過他們的地位也在不斷提升。在埃德加的統治下,高級市政官變得不像當地官員,而更像是他的繼承者,也就是11世紀的伯爵。但高級市政官仍然經常與他所管轄的郡的政府保持聯系。

出于法律和行政目的,這些郡被分解為更小的單位,這種細分單位在大多數郡被稱作“百戶村”(hundred),而在丹麥區的北部被稱作“小邑”(wapentakes)。每個百戶村都有自己的法院來解決當地的糾紛,百戶村還負責評估提供部隊和劃槳手的集體義務。不過百戶村不是行政階梯的最底層,為了加強法治,人口被組織成由十個相互負責的家庭組成的小組或“聯保十戶”。當時還存在一種非常復雜的機構,這一機構將王室政府的重擔轉嫁到每個農民身上。以上這些很難說有多少是10世紀出現的新事物。百戶村的概念在更早的法典中已經出現了——在撒克遜晚期,百戶村很可能是基于舊有的領地——但這個系統經過阿爾弗雷德的繼承者們的改進,而在埃德加時期發展成形。

王室力量的另一個標志是鑄幣。甚至在阿爾弗雷德之前,三個貨幣發行權威(威塞克斯和麥西亞的國王以及坎特伯雷大主教)已就標準的銀幣達成了一致。埃塞爾斯坦在公元924至公元939年之間發布法令:“整個大地應該使用一種貨幣。”他和他的繼承人成功地保持了貨幣的一致性,并且所有的硬幣都由受嚴格控制的鑄幣者在山丘堡壘中鑄造。在約公元973年,埃德加設計了一套新的硬幣,這套硬幣一直是英格蘭貨幣的基礎,即使在諾曼征服后很久,人們仍然在使用它。硬幣的精致體現一個國家的控制程度,這在當時的歐洲也是獨一無二的。

埃德加的主要個人成就是鼓勵修道院改革。真正的本篤會修道院似乎在10世紀初的英格蘭已經消亡。丹麥人摧毀了幾座大教堂和無數小教堂,而那些幸存下來的教堂則越來越傾向于放任、世俗的生活方式,對此比德早已公開譴責過。大教堂的牧師們和他們的老婆孩子住在不同的房子里;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他們更接近大教堂的教士會成員,而不像修士。英格蘭教會的成功重建需要樹立新的修道院生活的榜樣,以及建造新修道院的資金。偉大的歐洲宗教改革運動提供了榜樣,英格蘭宗教改革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埃德加和他的貴族則提供了資金。宗教改革運動最主要的推動者是三位偉大的主教:圣鄧斯坦(St. Dunstan)、圣埃塞爾沃爾德(St. AEthelwold)和圣奧斯沃爾德(St. Oswold)。

英格蘭的修道院改革開始于公元940年初,是在王室的贊助下進行的。埃德蒙國王把格拉斯頓伯里(Glastonbury)修道院交給鄧斯坦,埃德雷德國王把阿賓頓(Abingdon)修道院交給埃塞爾沃爾德,這兩座修道院都是第一批“新式”修道院。但是埃德蒙和埃德雷德對此都不太熱衷,而下一任國王埃德威格(Eadwig)則對鄧斯坦抱有個人怨恨。這種怨恨無意中產生了積極后果,因為鄧斯坦被流放到國外時,廣泛了解了歐洲大陸的修道院生活。隨著埃德加于公元959年即位,時代發生了變化:鄧斯坦成了坎特伯雷大主教,而埃塞爾沃爾德被任命為溫徹斯特的主教。奧斯沃爾德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他曾在法國的弗勒里(Fleury)修道院度過了一段時光。鄧斯坦說服埃德加授予奧斯沃爾德伍斯特(Worcester)主教的職位,不久之后,奧斯沃爾德在韋斯特伯里(Westbury-onTrym)建造了一座修道院。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里,在格拉斯頓伯里、阿賓頓和韋斯特伯里修道院的影響下,英格蘭建造或重建了大約五十所修道院。

新修道院的修士遵循基于圣本篤準則的生活方式,儀式和日常生活的細節都效仿歐洲大陸的做法。在約公元970年,各種傳統被匯編成《修道院規章》(Regularis Concordia),這是所有英格蘭修道院必須遵循的規則之一。埃德加的角色至關重要,他利用自己的權威推動這項運動,而且所有新修道院都由他直接贊助。舊教堂里的世俗牧師被驅逐,取而代之的是修士,這一運動首次發生在公元964年的溫徹斯特,如果沒有王室做后盾,取代工作將會很困難。埃德加慷慨地捐贈,并期望其他人也這樣做,但到了10世紀70年代,有證據表明強制貴族捐贈引起了人們的不滿。盡管如此,建立修道院再次成為一項具有社會聲望的行為。

新修道院富裕、受人尊敬,并擁有珍寶和精美的建筑。文學作品曾提到埃德加時代英格蘭藝術之豐富。許多裝訂精美的插圖書籍保留了下來,但只有黃金、琺瑯和象牙飾品的碎片留存下來,且幾乎沒有一棟主要建筑物幸存下來。命運對盎格魯-撒克遜晚期的建筑極其不利,因為所有最偉大的教堂都是在諾曼征服之后重新建造的。例如,溫徹斯特的舊大教堂在10世紀被擴建,教堂長250英尺,有小禮拜堂、精致的西方塔樓,以及帶雕刻和彩繪的中楣。但必須強調的是,這種精神和物質層面的革新只能觸及舊社會的一小部分(可能不到10%的人口),其他人繼續過著跟以前一樣的生活。因此,在諾曼征服時期,本篤會的修道院與未知數量的小世俗教堂(維京人到來以前英格蘭教會的遺物)共同存在。

雖然新的修道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歐洲大陸的影響,但它與國家和整個社會的關系,具有鮮明的英格蘭性。到1000年為止,大多數英格蘭主教都是修士,主教和修道院院長都在賢人會議中與世俗權貴共同議事。重要的教會人士成為盎格魯-撒克遜時期最后幾位國王身邊最有價值的顧問。同樣,教會的改革能夠為國王增光添彩,這位國王可能比他的任何一位前任都更加看重王位的神圣性。埃德加的加冕禮被推遲到他30歲,也就是公元973年才舉行,因為30歲是圣職授任所要求的最低年齡。儀式的高潮不是加冕儀式,而是使用圣油的受膏儀式,它賦予國王近乎牧師般的地位,并使國王凌駕于人類的判決之上。正如布道者恩舍姆(Eynsham)的埃爾弗里克(?lfric)所說的那樣,“沒有人可以自封為王,但人們可以自由選擇最令他們滿意的國王。但是,一旦他被加冕為國王,他就擁有了統治人民的權力,他們可能無法擺脫脖子上的枷鎖”。溫徹斯特新大教堂奠基章程的卷首插圖是埃德加的畫像,這是他希望展示給人們的形象——頭戴王冠,站在兩個圣徒之間,并將他的禮物送給天國的君王(人間君王依靠天國的君王進行統治)。

埃塞爾雷德二世和克努特:英格蘭君主制的衰落

接下來的兩任國王的統治表明英格蘭的君主制仍然存在很大的局限性。一位新國王在贏得忠誠之前不能指望別人自動對他忠誠,這一點在隨后就得到了驗證。埃德加于公元975年去世,留下兩個未成年的兒子。長子愛德華不受歡迎,許多貴族更喜歡他的弟弟埃塞爾雷德。愛德華登基四年后在科夫(Corfe)遇害。毫無疑問,這是埃塞爾雷德的支持者干的。謀殺是多災多難統治時期的開端。“倉促王”埃塞爾雷德(979—1016年在位)總是得到糟糕的評價(雖然他的著名綽號已經失去了它的原始意義,其中包括雙關語?thelred Unraed,意思是“邪惡顧問”)。可能他確實缺乏對王權仍然至關重要的品質——信任該信任的人并且博得他人信任。另一方面,在學識淵博的大主教伍爾夫斯坦(Wulfstan)的指導下,法律和司法在他的統治下繼續發展。如果不是因為一個新問題的出現(維京人卷土重來),此時的英格蘭可能已經像埃德加時期一樣實現了統一。

新的襲擊者甚至比他們的公元9世紀的祖先更危險。到了10世紀70年代,丹麥國王藍齒哈羅德(Harold Bluetooth)獲得了丹麥和挪威的控制權,并建立了一支由訓練有素的專業士兵組成的強大軍隊。公元988年,哈羅德被他的兒子斯維因(Swein)廢除,后者保留了他父親的軍隊并建造了大規模堡壘來安置軍事社區。其中一個堡壘已在丹麥特瑞堡(Trelleborg)被發掘出來。這座堡壘由巨大的圓形土方圍墻包圍,里面建有幾組巨大的船形大廳,這一切都設計得非常精巧。特瑞堡的考古發現和丹麥傳奇都表明丹麥軍人擁有高度的協調能力和紀律性,這是英格蘭軍隊無法相比的。

丹麥人的襲擊發生在埃塞爾雷德二世即位后的一兩年內。起初是小規模攻擊,但是在公元991年,一支龐大的丹麥軍隊在莫爾登(Maldon)擊敗了高級市政官百利特諾思(Byrhtnoth)和埃塞克斯民兵,失敗者不得不支付巨額賠款以求和。公元994年、公元997年和1002年遭到的幾次大規模襲擊,都以這種方式收場。埃塞爾雷德二世的統治如今如此臭名昭著正是因為這些賠款。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出土了大量埃塞爾雷德二世發行的硬幣,還有一些瑞典雇傭軍的墓碑,這些墓碑記載著他們前往英格蘭,因為立功受獎而發了財。在10世紀90年代,與1066年一樣,英格蘭的財富也是其危險所在。

埃塞爾雷德二世是如何應對的?他采取的一項措施是阻止鄰國給維京人的船隊提供停靠的港口。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新建立不久的諾曼底公國在這些鄰國中最重要。諾曼人的祖先就是維京人,相隔只有幾代人的時間,因此他們有時會向從英格蘭返回的襲擊者開放港口。但是在公元991年,埃塞爾雷德二世和查理公爵簽署了一項不幫助對方的敵人的協議。十年后,埃塞爾雷德二世與公爵的女兒結婚,從此開始了諾曼底和英格蘭的致命聯盟。

到目前為止,國王的內部政策似乎與他的前任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他繼承了一個強大、富裕的貴族集團,他的早期契約顯示他跟埃德威格和埃德加一樣,利用土地饋贈來獲得支持。但是從1002年開始,維京人的威脅變得越來越嚴重,這暴露出王權的基本弱點。國王的土地,可能還有他的活動,通常都集中在威塞克斯。在北部和東部,他可以用來換取支持的資源非常有限,而這些地方正是最需要換取支持的地區。這兩個地方存在分裂主義傾向,并且許多當地人仍然懷念他們的丹麥祖先。埃塞爾雷德二世后來的章程表明,王室贊助方向轉向中部地區和英格蘭東部,尤其是非威塞克斯血統的新人。國王正在努力讓英格蘭團結起來防御外敵。他的無能可能使這項任務變得更加艱巨,但這項任務對任何人來說都非易事。

1002年,他和他的委員會下令對居住在英格蘭的所有丹麥人進行大屠殺,這反映出政府所承受的巨大壓力。這項不同尋常的命令不可能得到充分執行,因為一些地區的人口主要是丹麥人,但它反映出某種近乎民族主義的歇斯底里的狀態。我們知道,當牛津的丹麥人在圣弗麗德絲維德(St Frideswide)的大教堂里避難時,英格蘭市民把它燒毀了。這次大屠殺無疑招致了丹麥人第二年的入侵,這次入侵由國王斯維因親自率領。斯維因撤掉了諾威奇(Norwick),但他在東盎格利亞戰役損失慘重,并于1005年撤回丹麥。次年他又殺了回來,帶領軍隊掃蕩了伯克郡、威爾特郡和漢普郡,英格蘭不得不再次以巨額賠款求和。在隨后的喘息時間中,英格蘭政府建造了一支新的艦隊,但在1009年初,80艘船被一名叛變的英格蘭船長燒毀。在這次不幸之后,另一支丹麥軍隊在高個子托卡爾(Thorkill the Tall)和海明(Hemming)的率領下登陸英格蘭。1010年他們火燒牛津,然后來到東盎格利亞,次年他們從這里出發突襲肯特郡。這輪戰爭在1012年意外結束,當時托卡爾改變了立場,他對自己的軍隊殘忍殺害大主教埃爾夫赫亞克(?lfheah)的行徑感到厭惡。這使得45艘船轉而為埃塞爾雷德二世效力,其余的陸軍則離開了英格蘭。

此時所有人都看清了英格蘭防守的弱點,當斯維因于1013年再次來到英格蘭時,他的意圖是征服這片土地。丹麥區的人民不再對埃塞爾雷德二世抱有任何幻想,他們歡迎丹麥國王并立即接受了斯維因。到當年底,斯維因已經占領了牛津、溫徹斯特和倫敦,埃塞爾雷德二世已經逃往諾曼底,開始了流亡生活。1014年2月,斯維因去世,他的兒子哈羅德繼承了他的斯堪的納維亞帝國,但在英格蘭的丹麥軍隊擁戴哈羅德的弟弟克努特(Cnut)為他們的國王。與此同時,埃塞爾雷德二世回來了,到了春天,他發動了對丹麥人的遠征。克努特毫無防備,吃了敗仗,被迫撤回丹麥。1015年,克努特率領著一支龐大的軍隊殺了回來,而此時埃塞爾雷德的兒子剛勇者埃德蒙二世(Edmund Ironside)違抗父親,控制了丹麥區北部。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克努特重新占領了諾森布里亞,然后班師到了倫敦。但是在丹麥軍隊抵達之前,埃塞爾雷德二世已經死了,埃德蒙已經被立為國王。然而,在威塞克斯內部,許多男人不戰而降,接受了克努特的領主地位。埃德蒙集結了他的軍隊,有一段時間,似乎仍有可能將丹麥人趕出去。但是在1016年秋天,克努特在埃塞克斯的阿辛敦(Ashingdon)贏得了一場決定性的戰役。戰后簽訂的條約只給埃德蒙留下威塞克斯,不久之后埃德蒙去世,克努特成為整個英格蘭的國王。

克努特國王(1016—1035年在位)不得不處理50年后威廉(William)國王所面臨的類似問題。像威廉一樣,克努特不是以征服者的身份,而是以合法的英格蘭國王的身份開始統治的。克努特娶了埃塞爾雷德二世的遺孀,并為了保住王位而采取了殘酷的行動——殺害了幾位英格蘭知名人士,其中包括埃塞爾雷德二世的長子。王位穩固之后,克努特就積極地采用了文明君主的傳統做法。他頒布法律并建立修道院,用12世紀的編年史家的話來說,他把自己“從一個野人變成了一個最虔誠的基督教國王”。然而他仍然是一個丹麥人,并且在他的兄弟于1019年去世時,他繼承了一個偉大的北方帝國,而英格蘭只是他的大帝國的一部分。11世紀20年代,他越來越多地參與丹麥事務。由于他將精力主要放在丹麥事務上,因此他改變了對英格蘭的政策,雖然這些改變相對較小,但最終引發了毀滅性的后果。

當然,克努特的很多追隨者都獲得了獎賞。雖然沒有發生1066年之后出現的全面替代英格蘭地主階級的現象,但很多丹麥人加入了貴族階層。作為一個外國人,克努特的王位不是十分穩固,因此他保留了一支家族軍隊或“家族軍團”,這對國家來說是一個相當大的負擔。在過去的30年里,英格蘭地主們向自己的國王納稅,希望國王把丹麥人拒之門外,但是現在他們又不得不承擔維持一支丹麥常備軍的重擔。

克努特長期在國外,為了使英格蘭政府正常運作,1017年,他將王國劃分為四塊伯爵領地:諾森布里亞、東盎格利亞、麥西亞和威塞克斯。這顯然有恢復當地分裂主義的風險,尤其是因為諾森布里亞和東盎格利亞的伯爵都是丹麥人。到了政權末期,最重要的人物是諾森布里亞的西沃德(Siward)伯爵、麥西亞的利奧夫里克(Leofric)伯爵[他的妻子是著名的考文垂戈黛娃(Godiva)夫人],以及威塞克斯的戈德溫(Godwin)伯爵。戈德溫的祖籍不詳,但到了11世紀30年代,他和他的家族已經成為國王下面最富有、最有權勢的非神職人員。克努特的伯爵封邑制度是導致盎格魯-撒克遜最后30年歷史中政權爭斗的主要原因。

盎格魯-撒克遜王國的終結

當克努特于1035年去世時,有幾個可能的接班人。威塞克斯王朝的代表是埃塞爾雷德二世的小兒子愛德華和阿爾弗雷德(此時在諾曼人的宮廷里),以及剛勇者埃德蒙的兒子,他被流放到匈牙利。克努特有兩個兒子:一位是北安普敦的哈羅德,另一位是埃塞爾雷德二世遺孀艾瑪所生的哈德克努特(Harthacnut)。克努特希望哈德克努特能夠繼承他的整個帝國。但當哈德克努特滯留丹麥時,賢人會議任命哈羅德為攝政王——艾瑪和戈德溫對此都表示反對——并且在1037年為他舉行了登基儀式。1036年,英格蘭王子阿爾弗雷德不明智地訪問了英格蘭,并因戈德溫的煽動而被害死。哈德克努特在哈羅德于1040年去世后被召回,但兩年后他也去世了,丹麥王室斷了血脈。此時幾乎每個人都希望恢復威塞克斯的古代王朝。阿爾弗雷德的兒子愛德華在英格蘭宮廷生活了一年,并在1042年當選為國王。

“懺悔者”愛德華(1042—1066年在位)被尊為最有名的英格蘭王室圣徒。最近的傳記作者仔細審視了他虔誠傳說背后的現實,寫道,“他不是出類拔萃之人,但也不是一個神圣的低能兒。就像許多同等級和同時代的人一樣,他是一個平庸之輩。無論他的優點和缺點是什么,他都繼承了11世紀歐洲最強大的政府。英格蘭強大的原因部分在于幾百年前的體制,部分在于過去60年的分裂。

自埃德加時代以來,地方政府一直在發展。一方面,在克努特當政期間,伯爵封邑給了少數人巨大的領土權力。一個權力不穩固的國王現在不得不面對過度強大的臣民。另一方面,一種極有用的新官員誕生,這些官員在地方負責執行王室政策。在埃塞爾雷德二世統治期間,每個郡都設有國王的當地法警(城鎮長官),后來被稱作“郡法官”(shire-reeve)或郡督。他是國王在郡中的首席行政代理人,逐漸承擔了越來越多的高級市政官的職能。郡督負責征收王室稅收和司法盈利,但他也屬于不斷壯大的當地權貴集團。在郡法院,他可以向紳士宣布國王的意旨,在日常事務中發揮重要作用,并增加王室權威的分量,以對抗壓迫性的權貴。郡法院和郡督是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留給后來中世紀政府最重要的遺產。

埃塞爾雷德二世統治時期,英格蘭的軟弱帶來了一個直接結果——一個高效的稅收制度發展成形。10世紀90年代給丹麥人的巨額進貢必須從英格蘭籌集。這筆進貢被稱為“丹麥金”(Danegeld),它基于古老的以海德為單位征收土地稅的方法,以每海德固定的稅率繳納丹麥金。1012到1051年間,歷代國王每年都征收這項稅,但此時這項稅是為了維持他們的常備軍隊。為此目的而開發的復雜的評估體系是后來的《末日審判書》的基礎,這也為11世紀初英格蘭官僚體制提供了大量貢賦,在諾曼國王征服之后,征收丹麥金的政策又持續了將近一個世紀。

這一時期也出現了一種新型的官方文件——王室令狀。埃塞爾雷德二世可能發布過,當然克努特肯定發布過,但是保存至今的最早令狀原件來自愛德華時期。令狀的最初形式是發給郡伯爵和郡督或主教的簡短通知,表示一次土地贈予已經完成并應在郡法院得到認證。一份典型的王室令狀內容如下:

國王愛德華以友好的方式迎接哈羅德伯爵和他的郡督托菲以及他在薩默塞特的所有貴族。我宣布阿爾弗雷德已經和平地、悄悄地把盧頓(Lutton)的土地賣給了主教吉索(Giso)。這份交易在帕里特(Parret)完成,在場的見證人包括我、我的妻子伊迪思(Edith)、哈羅德伯爵和其他許多人。我們也希望這位主教能夠持有這塊土地及其所有附屬物,主教可以和他的前任一樣自由地處置這塊土地。如果有什么東西被不公正地從這塊土地上拿走,我們會要求物歸原處。其他形式的破壞也被禁止。

王室令狀將效率與新的認證手段相結合——用王室的模具蓋章而形成的下垂蠟封。作為所有權憑證,令狀為舊的正式契約提供了有益的補充,這些契約既笨拙又易于偽造。它們還為國王提供了一種可以在郡內讓人們快速清楚地了解他的旨意的方法。諾曼征服者很快就學會了用這種方式來發布命令,且所有更重要的征服后的王室文件都采用了這種方式。

在下達稅收令或簽發令狀時,國王會咨詢他的秘書處。與阿爾弗雷德以來的其他國王一樣,懺悔者愛德華擁有一批由牧師組成的文職人員,他們由一位首席文書領導。首席文書這個職位后來發展成了大臣。文職牧師的職責之一就是記錄,從盎格魯-撒克遜晚期開始,就有非常詳細的土地普查,記錄土地使用權、海德數量和納稅額。比德的一些評論表明,即使是公元7世紀的諾森布里亞的國王們也有足夠精確的信息,使之能以準確的海德數來授予土地;從公元8世紀開始,一份名為《部族藏書》(Tribal Hidage)的文件列出了依賴麥西亞的民族、外省和部落的名字及土地的海德數。因此,我們可以確信,公元9世紀和10世紀的國王有某種財政記錄,盡管無法詳細說明。在懺悔者愛德華統治時期,王室秘書處擁有很多案卷,這些案卷列出了各個郡和百戶村土地的海德數、王室土地的數量,以及每一個莊園的名字、業主和價值。我們不是從原始文件本身(盡管有一些殘片存留下來了),而是從《末日審判書》了解到這些的。如果沒有早期的案卷,那么1086年的土地大普查幾乎不可能進行得如此迅速、如此徹底。諾曼征服以前的公共記錄的遺失令人痛惜,但僅僅知道它們存在過就足以說明愛德華政府的管理能力。

如果說英格蘭政府在阿爾弗雷德和愛德華的統治之間發生了很大變化,那么英格蘭社會也是如此。公元1世紀中葉到11世紀中葉,英格蘭的人口和經濟迅速增長。在《末日審判書》之前沒有統計數據,但書面、考古和地形證據表明后來英格蘭社會的許多方面都是在這一時期成形的。毫不奇怪,更多的人意味著更大的城鎮。在諾曼征服之前,英格蘭出現了現代意義的城鎮——大批人口聚居,有市場和商人,不同的工匠群體生活在專門的小區,同業行會和行規形成,教堂眾多,還有在某些情況下迅速擴張的郊區。撒克遜時期末的法律法規承認交易中心或“港口”(不一定是沿海地區)和大型自治市鎮,并根據城鎮被允許擁有的鑄幣人的數量來征稅。這些城鎮包括大部分的山丘堡壘和許多大教堂中心,但它們并不一定是古代重鎮。我們甚至無法猜測當地市場的數量,但許多13世紀開始繁榮的市場可能比它們看起來的更古老。

農村也在發生變化,但很難清楚地追蹤這些變化。地形學的研究表明,人口較多的地區有定居點集結的過程,分散的農場居民也聚集在一起形成村莊。與此同時,農業變得越來越復雜,越來越一體化,因此到1066年,英格蘭的許多地方都出現了“共同土地”。這些土地由產權交叉的農民來耕種,因此可能采用集體認可的種植模式。土地制度的早期發展問題現在仍有爭議,但是在10世紀,我們首次發現了中部英格蘭的開闊田野與周圍的“林間牧場”之間的基本不同。關于定居形式、耕種方式和土地所有權的變化,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我們現在仍然不確定,但似乎這個過程經歷了幾個階段,并且在諾曼征服之后,這個過程還在持續。還有人認為,這些發展有時不是自發的,而是根據自上而下的規劃重新安排的結果。小農社會出現了更多階層,也更具凝聚力,同時地主對他們的佃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之所以出現這些發展,原因之一是莊園和莊園主越來越多。除了發展緩慢的地區之外,大多數舊的“復合莊園”在11世紀被分割為與現代農村教區相對應的更小單元。人口增長了,種植面積擴大了,過去“松散的”農業體制的組成部分如今成為完整獨立的實體。10世紀留存下來的土地租約比公元8世紀和9世紀這兩個世紀的加起來還多;大多數租約都是關于出租較小的土地單位,而租給平信徒的比例更高。塞恩階層的范圍擴大,包括了農村的鄉紳,《末日審判書》顯示,1066年英格蘭有數百名莊園主。

這是大多數教區教堂建立的背景。正如國王們和主教們在公元7世紀和8世紀建造大教堂一樣,塞恩在10世紀和11世紀建造了莊園教堂。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有一些私人教堂(比德提到過公元7世紀90年代一名在私人教堂里任職的主教),但是文件和考古資料都表明大多數私人教堂是在公元900年之后甚至公元950年之后建造的。教士組織一定十分混亂:大教堂教區正在慢慢腐朽,越來越多的莊園正在收購對他們的教堂構成競爭的教堂,這些教堂由莊園牧師主持。11世紀的教堂(諾曼征服之前和之后)實際上都歸它們的領主所有,它們的功能取決于土地所有者的態度而不是牧師的態度——教會的職能是為領主、他的家族和佃農服務。盡管有很多證據表明1700年存在的一半以上的教區教堂都是在1066年之前建立的,但我們還不能稱其為正式的“教區體系”。

因此,我們所熟悉的英格蘭鄉村的地標(村莊、莊園主的住宅、教堂)主要形成于撒克遜晚期。根據大主教伍爾夫斯坦在約1010年的記載,莊園主的住宅和教堂是塞恩身份的標志:“如果一個底層自由民(ceorl)富有了,擁有五海德屬于自己的土地、一座教堂、一個廚房、一口鐘和一個堡壘門,并在國王的大廳里有一個席位和特殊職位,這樣他才配被稱作塞恩。”這個著名段落中的“堡壘門”引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引起了不必要的爭議——英格蘭在諾曼征服之前是否有城堡?一位將私人城堡與封建主義等同起來的作家確信撒克遜晚期英格蘭不是封建社會,他認為這時期的英格蘭除了共有的山丘堡壘之外沒有城堡。但是,如果一座固若金湯的莊園主住宅被視為一座城堡,那么有沒有城堡幾乎說明不了一個社會的性質,只能說明這樣的社會包括一個以土地為基礎的貴族階層。事實上,現在的考古發掘證明,加固的住宅確實存在過,在北安普敦郡的蘇爾格雷夫(Sulgrave)和林肯郡的戈爾索,都發現了約1000至1020年的被河岸和壕溝包圍的復雜莊園建筑群。這些遺址表明撒克遜晚期塞恩的普通住宅可能與12世紀和13世紀初的大多數莊園一樣壯觀。

戰爭變得越來越專業化,裝備也更加昂貴。到了10世紀末,一種兵役制度發展起來,它規定每五海德土地就負責提供并裝備一個人(民兵)。這意味著一個普通農民不可能用自己的有限資源把自己武裝成一名戰士,言外之意就是戰斗人員的地位提高了。根據伍爾夫斯坦的說法,五海德是一名塞恩最小的地產,盔甲和武器已成為塞恩身份的另一個標志。一名全副武裝的撒克遜晚期戰士,它所包含的意思不僅僅是將一名底層自由民轉變成士兵。

到了埃塞爾雷德二世統治期間,修道院改革已經失去了動力。位于斯塔福德郡(Staffordshire)的伯頓修道院(Burton Abbey,1004年)和位于牛津郡的恩舍姆修道院(Eynsham Abbey,1005年)是最后建造的大修道院,普遍的政治動蕩和資源枯竭很快阻止了大規模的資助和建設。然而,愛德華的虔誠使他實施了一個修道院建筑項目,這是英格蘭有史以來最宏偉的項目。大約在1050年,他開始重建威斯敏斯特的老教堂,其規模與強大的英格蘭王國相稱。英格蘭的建筑業一片蕭條,但在諾曼底,在過去的40年里,建筑業的發展突飛猛進——與法國貝爾奈(Bernay)和卡昂(Caen)的修道院教堂相比,埃德加時期最氣派的建筑也要黯然失色了。因此,為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愛德華自然地向諾曼建筑師尋求幫助。最終建造的教堂即使按照諾曼底的標準也稱得上極其宏偉、富于創新了,它的精美絕倫可能歸功于英格蘭的裝飾傳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威塞克斯家族最后一座偉大的紀念性建筑居然是諾曼文化的產物。

盎格魯-撒克遜歷史的最后歲月主要是關于戈德溫家族和王位繼承問題。愛德華娶了戈德溫的女兒,但到了11世紀50年代早期,很明顯他永遠不會生下繼承人了。愛德華是剛勇者埃德蒙二世的兒子,他于1057年帶著他出生不久的兒子從匈牙利回到英格蘭,但這個嬰兒很快就夭折了。年幼的王子埃德加是合法的繼承人,但沒有人看好一個孩子能夠登上寶座。挪威國王馬格努斯(Magnus)以及他的兒子哈羅德·哈德拉達(Harold Hardrada)將自己視為包括英格蘭在內的克努特帝國的繼承人。愛德華對這兩位候選人都不太滿意,如果說他的目光轉到了其他地方,那一定是英吉利海峽對岸。他曾在諾曼底公國——諾曼底迅速崛起,內部組織嚴密——度過了25年的流亡生活。1035年,羅伯特公爵七歲的私生子威廉繼承了他的王位。我們永遠無法確定愛德華是否許諾過將王位傳給威廉,但我們期望他這樣做。

愛德華因為兄弟被害而無法原諒戈德溫,他們之間的緊張關系在1051年達到頂峰。愛德華的一位諾曼朋友卷入了多佛的一場斗爭,幾名男子被殺。愛德華命令威塞克斯的伯爵戈德溫率軍攻打多佛,以示報復。戈德溫拒絕了,并舉兵反對國王。國王召集了麥西亞伯爵和諾森布里亞伯爵的全部軍隊,戰爭一觸即發。但沖突最終得以避免,其原因正如同時代的一個人所說的那樣,“他們中的一些人認為參加戰斗將是非常愚蠢的,因為幾乎所有英格蘭地位最高的貴族都加入了兩派,并且他們深信,一旦開戰,外國敵人將乘虛而入”。戈德溫失去了支持,他和家人被迫流亡。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愛德華不斷地在宮廷里起用諾曼人,但是在1052年,戈德溫帶著一支龐大的艦隊殺了回來,國王不得不妥協。諾曼籍的大主教逃回了諾曼底,他的幾個同胞也在戈德溫的要求下被驅逐出境。

此時戈德溫幾乎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在1053年,他去世了,繼位者是他的兒子威塞克斯伯爵哈羅德。哈羅德注定要成為盎格魯-撒克遜時期最后一位國王。當諾森布里亞伯爵斯沃德(Siward)兩年后去世時,他的爵位由哈羅德的弟弟托斯提戈(Tostig)繼承。由于威爾士格溫內斯國王格魯菲茲(Gruffydd)的侵擾,戈德溫兩個兒子的地位很快上升。格魯菲斯最近在威爾士取得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他與流亡的麥西亞爵位的繼承人結盟,向英格蘭領土發動了一系列襲擊,其中赫里福德遭到洗劫并被燒毀。哈羅德和托斯提戈兄弟倆合力把格魯菲斯趕回威爾士,并在1063年致使他垮臺并死去。憑借這一功績,哈羅德成為英格蘭的杰出人物。盡管他缺乏王室血統,但他似乎是公認的王位候選人。

但是在1064年,或者1065年初,哈羅德在諾曼底訪問了威廉公爵。根據諾曼人的資料來源,哈羅德作為愛德華的大使,前去向威廉宣誓,提早承諾把英格蘭的王位傳給威廉。宣誓的故事有可能是諾曼人杜撰的,但總的來說不可能是編造的。但是還有第三個解釋,即制作貝葉掛毯(Bayeux Tapestry)的英格蘭藝術家們可能試圖暗中向我們解釋——哈羅德不幸落入威廉之手,被迫宣誓,并羞愧地回去稟報憤怒的愛德華國王。無論哪個版本是真實的——總體而言,諾曼人的說法最站得住腳——許多同時代人認為威廉既有合法的權利又有實力繼承英格蘭的王位。

在盎格魯-撒克遜時期最后的兩年里發生了一連串事件。1065年,諾森布里亞爆發反抗托斯提戈伯爵的叛亂。哈羅德出面調停,但當地提名的伯爵候選人不予妥協,托斯提戈被迫流亡,從此與他哥哥哈羅德反目。1066年1月5日,愛德華國王去世。與緊迫的軍事形勢相比,王位繼承的合法性只能讓步,賢人會議選舉了哈羅德為國王。這等于向他的兩個成年競爭對手發出了挑戰信號。挪威的哈羅德·哈德拉達第一個采取行動,在流亡的托斯提戈的協助下,他在夏天入侵了諾森布里亞,并占領了約克。正在防范諾曼底入侵的哈羅德被迫向北轉移。9月25日,在約克附近的斯坦福德橋(Stamford Bridge),哈羅德遭遇并擊敗了挪威軍隊。最終,哈德拉達和托斯提戈都被殺,哈羅德國王收復了諾森布里亞。

與此同時,被惡劣天氣耽擱的威廉公爵的艦隊于9月28日在佩文西(Pevensey)登陸。哈羅德急忙南下,但他兩個月前所做的準備工作已經瓦解,軍隊的核心已經筋疲力盡。1066年10月14日,英軍和諾曼軍在黑斯廷斯附近相遇。哈羅德的部隊聚集在山頂上,形成了一道盾牌墻。這場戰斗持續了一整天,起初英軍似乎處于優勢。顯然,英軍最終戰敗是由于缺乏紀律而不是缺少士兵。哈羅德的部分軍隊似乎被誘騙下山,去追擊敵人或真或假的撤退,結果后路被切斷,最終被殲滅。漸漸地,英軍出現了潰敗,雖然核心部隊一直戰斗到黃昏,但勝負已成定局。哈羅德戰死,后來的幾個世紀里,在他倒下的地方修建了戰役修道院(Battle Abbey)。

威廉向多佛挺進,然后是坎特伯雷,在那里他收到了溫徹斯特的歸順書。但他的主要目標是倫敦,因為那里是埃德加·阿瑟林(Edgar Atheling)領導的英格蘭抵抗運動的核心。威廉在倫敦橋遭遇抵抗,他包圍了這座城市,一路燒殺搶掠。與此同時,埃德加的黨羽正在土崩瓦解,當威廉到達伯克姆斯特德(Berkhamsted)時,埃德加親自率領英格蘭貴族與他見面,并表達了他們的忠誠。阿爾弗雷德的家族在經歷了丹麥人、挪威人和又一次丹麥人的侵略后得以幸存,但最后還是被一個外國王朝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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