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在Y市和這里往返的列車不知被林嘉坐過多少遍了。這次仍像往常一樣，她一個人重復著這套流程，只是少了總在身邊嘰嘰喳喳的莫清伊，旅程顯得有些冷清。
無論如何，這是最后一次了。
她終于下定了決心。
這次去Y市找李醫生，是為了人格融合。
至于后果，她不愿去考慮了。
只能成功，必須成功。
只有將破碎的自我徹底融為一體，才能變成所謂的“正常人”，才能走上正常的生活軌跡，才能好好地和莫清伊在一起……
沒有任何失敗的余地。
一路上林嘉都在發著呆。有些令人意外的是，她竟沒有感到害怕、緊張或別的什么情緒，有的只是如釋重負的坦然。
在車上的這段時間，林楓甚至在手機備忘錄里給她留言，里面只有短短幾個字：
去吧，謝謝。
S那邊應該也沒問題…不，事到如今，有問題也無所謂了。
打車，到醫院，進入李醫生的辦公室，一切都那么順利。
“你怎么來了？也沒提前預約一下。”李醫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電腦前，對林嘉的到來感到十分詫異。
“人格融合，給我做。”林嘉面無表情。
“現在？你以為這是說做就做的？”李醫生用一副“你在開玩笑吧”的表情看著她。
林嘉沒理他，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
“受什么刺激了你？認真的嗎？”
“你就說行還是不行。”
“可以倒是可以…”
“那就趕緊的。”林嘉直接打斷他。
李醫生欲言又止，思考了好一會兒，最后揉了揉太陽穴：
“出了什么事我可負不了責任。”
“不用你負責。”
“那就…躺下吧，還是催眠，我試著跟林楓和S談談。”
催眠引導后，少女睜開了眼睛，沖李醫生莞爾一笑：
“又見面了，上次的事可真是抱歉呢。”
“你是S對吧。”李醫生有些頭痛，“你同意進行融合嗎？”
“這還有我拒絕的份兒嗎？”S聳了聳肩，“我選擇采取不抵抗政策。”
“…”李醫生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有什么愿望么。”
“嗯…”S歪著頭想了想，“幫我跟林嘉帶個話吧，就說，她已經很幸福了，多看看自己擁有的吧，祝她好運。”
“你還真是…唉。”李醫生苦笑著搖了搖頭，“接下來我要和林楓談談了。”
“談吧，我走了，bye～”S俏皮地吐了下舌頭，然后閉上眼睛，臉上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片刻后，林楓出現了：
“我沒意見，要做什么盡快。”
“這么爽快？”李醫生調侃道。
“無所謂，反正對我來說算是一種解脫。”林楓垂下眼眸。
“別這么說，你們本來就是一體的。”
“哦，隨便。”
“沒什么要說的了？”
林楓不再應答，再次叫他的時候，回應的人又換成了林嘉。
“談的怎么樣？”
“很順利，現在要開始深度引導了。”李醫生嚴肅起來，“躺回原來的位置，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漂浮在一片黑暗中。”
“感覺到自己非常輕、非常輕，一切重力都消失了…
“周圍的環境讓你感到十分安全，像是回到了還未出生的時候…
“在媽媽的子宮里，很溫暖、很舒適…
“兒時的回憶在你眼前慢慢浮現，你看到了什么？”
公園里，為她打傘的小女孩，她的面容與莫清伊重合在一起。
那時許下一起看煙花的約定，其實早已實現。
落在地上的外套、發梢上的雪、掌心的楓葉書簽、被打碎的鏡子、還有除夕夜……
一幕幕破碎凌亂的記憶浮現在眼前，林嘉眉頭緊鎖，額前漸漸滲出汗珠，拼命壓抑著喘息聲。
原來…原來她一直在啊。
原來莫清伊，從未離開過自己。
但記憶不去理會幾近崩潰的林嘉，幻燈片一樣地繼續跳轉。
她看到了小時候遍體鱗傷的自己，條件反射似的驚呼出聲。那些傷痕似乎現在依舊隱隱作痛，她只能無助地緊閉雙眼。
“別打了…我錯了…誰來…救救我。”
她無意識地呢喃著，卻突然發覺自己被一股暖流包裹住：
“別怕。”
“你是誰…？”
“林楓，你的…哥哥。”
“哥哥…？我有哥哥嗎？”
“現在有了。”
她看著自己推開家門，跑進公園，然后在那兒遇見了莫清伊。
記憶到這兒就停止了，最后出現在林嘉面前的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S。
“林嘉，你滿意了嗎？”
“我不知道…為什么…”林嘉感到混亂。
“看了這么多，你難道沒發現，你根本不是主人格嗎？”
“什么…？”
“真笨啊，最后就讓我來告訴你真相好了，林嘉。”她把最后兩個字咬得很重。
“等等…我不是主人格？”
“對嘍。我才是林嘉，你和林楓一樣，都是我的副人格，該消失的是你。”
“不…不對，之前的那些年，你從來沒出現過，沒人和我說過…不應該是這樣的！”
“很遺憾，就是這樣。現在，我們都要消失了。”S笑了，向她伸出手，“來吧。”
“不要！”林嘉尖叫著，“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不可能…！”
“林嘉？怎么了？”李醫生看著突然開始大喊大叫的林嘉，有些手足無措。
“別過來！我…”話還沒說完，她便失去了意識。
“護士！拿鎮定劑過來！”李醫生沖著門外喊，“準備mect！”
“好！”門外的護士匆忙去準備，場面愈發混亂。
“別忘了打個電話叫她家長過來！”李醫生又吼了一句。
躺在病床上的林嘉似乎并不十分安穩，盡管緊閉著眼睛，呼吸卻越來越急促，時不時痛苦地呻吟。
各種線路連接著她的大腦和食指，儀器不停地傳來“滴滴”的聲響，林嘉漸漸平靜了下來，看起來好像陷入了一場虛無的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林嘉的父母急匆匆地趕到，李醫生向他們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情況，他們只好焦急地在病房外等待。
護士推開門告訴他們林嘉醒來的消息，二人急忙上前詢問林嘉的情況，可林嘉卻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他們。
“小嘉…？感覺怎么樣？”媽媽試探著詢問。
“爸…媽…”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爸爸也關切地問道。
“不知道…”她低下頭，似乎有些困惑，“這里是…醫院嗎？我為什么會在這兒？”
“這孩子，自己跑來也不和我們說一聲。”媽媽的語氣帶了幾分責備，“再躺一會兒吧，好好休息。”
“嘶…”林嘉痛苦地抱住頭，“好痛…”
“小嘉！還好嗎？”
“小嘉…是誰？”林嘉艱難地吐出疑問。
“不是你還能是誰！難道說…你不記得了？”媽媽十分驚愕。
林嘉輕輕搖了搖頭：
“這里好可怕，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好孩子，我們現在就回家。”媽媽背過身去，悄悄擦去臉上的淚，然后走出病房質問李醫生，“你們都做了什么？怎么會這樣？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很抱歉，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之后只能等記憶慢慢恢復了。”李醫生一臉愛莫能助，“你們這段時間要注意，不要太著急了，避免刺激到她。”
媽媽無奈地點點頭，牽起林嘉的手：
“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