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屈的生命(18)
- 改變你一輩子的經典小說大全集(超值金版)
- 南懷蘇
- 5442字
- 2014-06-12 10:10:26
一會兒,他就進入了夢鄉。在夢里,他見到了久違的非洲,和小時候看到的一樣。非洲有著長長的海灘,金色的,白色的——白得耀眼;還有海岬和大山,海岬都高高地聳立著,而山都是褐色的。每夜,夢境都會把他帶回那片海岸,耳邊傳來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隆隆作響。在海浪襲來時,他還看見當地的土著駕駛著船只穿過海浪。夢中,甲板上柏油味夾雜著填絮的氣味,飄入他的鼻中,然后,陸上的晨風撲面而來,帶來一股非洲氣息。
一般情況下,在陸地上晨風吹起時,他就睡不著了。于是,他就穿上衣服,去喊男孩起床。今晚,那股由晨風帶來的非洲氣息來得比以往要早。這一點他在夢中就知道了,所以他沒有立刻醒來,繼續遨游在夢境中。在接下來的夢中,海面上升起了一座座的頂峰,它們都是白色的,分布在各個群島。然后出現了很多的港灣和錨泊地,它們都屬于加那利群島——北大西洋東部的一個火山群島。
風暴、婦女、大魚、打架、角力、偉大的事件、他的妻子這些都統統從他的夢中消失了。現在,一些他曾經去過的地方和非洲海灘上的獅子是他夢境的主題。夢境中,那些獅子在沙灘上嬉戲,在暮色的籠罩下就像一群小貓。他像喜歡這個男孩般喜歡它們。不過,那個男孩卻從沒出現在他的夢中。正這么想著,他就醒了。門是敞開的,他往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然后,他就穿上長褲,走出窩棚,撒完尿后就沿著大路去叫男孩起床。天還尚早,寒氣襲來,凍得他直打哆嗦。不過他并不擔心,因為過去這一陣,他就不會再哆嗦了。更何況他很快就要出海了。
走到男孩住的地方了,房門沒有鎖,他直接推開門進去了。他沒穿鞋子,所以走路的聲音很輕,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十分小心地走到外面的一個房間。透過昏暗的月光,老人清楚地看見男孩躺在帆布床上,睡得很熟。為了叫醒男孩,老人抓住他的一只腳,輕輕地握在手中。男孩醒了,轉過頭看見了他。老人沒有說話,只是對他點了點頭。床邊的椅子上放著男孩的長褲,他坐到床沿穿上。穿好之后,老人和男孩就一前一后地走出門,向老人的窩棚走去。“不好意思。”看男孩還有點犯困,老人摟著他的肩膀充滿歉意地說。
“沒什么。我是男子漢嘛。”孩子說。
在途中,他們看到不少摸黑走路的男人。這些人都光著腳,肩上扛著的是他們各自船上的桅桿。
他們來到了老人的窩棚里。男孩走到籃子跟前,從里面拿起魚叉、魚鉤和釣索。老人拿起繞著帆布的桅桿,放在肩頭上。
“要來杯咖啡嗎?”男孩問道。
“如果要喝的話,也得等我們把這些東西放到船上后。”
把東西放到船上后,他們走到了一家小吃館。這家小吃館是針對漁夫經營的餐館,營業時間很早。他們坐在里面喝咖啡,咖啡用煉乳聽裝著。
“老大爺,昨晚睡得好嗎?”這么快就讓男孩脫離睡魔的困擾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現在他的頭腦已經清醒了。
“挺好的,”老人說,“馬洛林,今天我能捉到魚,對此我很有信心。”
“我對你也很有信心,”男孩說,“我要去拿我們的魚餌了,還有昨天我給你弄的那兩條沙丁魚。我們船主不讓人幫他拿船上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都是他自己拿。”
“記得我第一次讓你幫我拿東西時你才五歲。”老人說。
“嗯,我沒有忘記,”男孩說,“你先等我一會兒。你可以再要一杯咖啡,我們不用現在就付錢的。”
男孩走出了小吃館,向冷藏庫走去,那里是他放魚餌的地方。他光著腳,沿珊瑚石道走去,
老人一口一口地喝著咖啡,速度緩慢。因為他知道咖啡就是自己今天唯一的飲食,所以必須把它喝完。老人出海打魚,從來都沒有帶過吃的東西,因為他討厭吃飯。出海一天,他只放一瓶水在他的船頭,對他來說,一天有這個就足夠了。
男孩回來了,帶著給老人準備的新鮮魚餌。那些魚餌在報紙里包著,男孩和老人一人一份。然后他們就向小船走去。他們走的是小路,路上都是沙子,他們的腳不時地踩到地下的鵝卵石。來到小船跟前,他們把它抬起后滑進水中。
“希望你今天能逮到大魚,老大爺。”男孩祝福道。
“你也一樣。”老人說。
為了消減水對槳片的阻力,老人以槳座上的釘子作為固定點,把槳片上的繩拴在上面,然后身子前傾,劃動槳片。當他劃動小船離開港口時,天還沒有亮。槳片落水、劃動的聲音從其他海灘傳了過來,老人知道那是船只出海的聲音。此時,雖然月亮已經落了下去,但老人依然看不到那些出海的船只。
除了槳片的破水聲以及不知哪條船上傳來的說話聲,這時出海的船只都很安靜。這些船只在港口處就分道揚鑣了,因為它們都有自己的目標海面,而每一個目的地都是他們認為的魚類聚集的地方。遠方是老人此次出海的目的地,他拋下大陸的氣息,呼吸著海水的清新,迎著清晨劃向遠方。在劃過某一片海面時,老人看見了閃現的磷光,這些磷光是果囊馬尾藻發出的,它們出現的水域,被漁夫們稱作“大井”。大井之所以得名,是因為這里的海水深度有700英尋,相當于12843米。峭壁在海域的深處,它們在海流的沖擊下,形成了旋渦,吸引了各種各樣的魚兒在此聚集。這片水域不僅有海蝦和用作魚餌的小魚,還有為數眾多的柔魚。那些柔魚成群結隊,聚集在水底深處的洞穴,夜里,它們會浮到上面,可是因為緊挨海面,它們往往會被附近的魚類吃掉。
憑感覺,老人知道天就要亮了。在向前劃行的過程中,他的耳邊傳來顫抖聲,這是飛魚剛出水;還有咝咝聲,這是飛魚飛向天空時,伸直翅膀所發出的聲音。老人把飛魚列為他海洋上的主要朋友,因為他非常喜歡它們。可有些鳥兒卻讓他感到很難過,尤其是小燕鷗。這些黑色的小燕鷗是那么柔弱,它們在不停地飛翔,不停地尋找食物,盡管找到食物的幾率很小。和鳥兒的生活比起來,我們的生活就算不上艱難了,老人這樣想著,當然這不包括那些強壯的大鳥和兇猛的禽獸。像海燕那樣的鳥兒,天生的柔弱和纖巧,卻生活在這片殘暴的海洋上。看起來那么溫和的海洋,突然間又會變得無比殘暴。那些嬌弱的鳥兒飛翔在空中,當它們落到海面尋找食物時,卻只能發出悲哀的鳴叫,聲音幾不可聞。這片海洋上的生活環境根本就不適合它們。
每次想到海洋,老人總用西班牙語中的lamar這個表示女性的詞來稱呼她。當使用這個詞語時,人們對海洋的感覺是美好的,但是,再美好的感覺也不能阻止人們對她的批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的眼中的海洋是女性。不過也有些漁夫用西班牙語中表示男性的elmar來稱呼海洋。這些漁夫都比較年輕,他們釣索上的浮子不是魚餌,而是浮標,他們用賣鯊魚肝的錢買了汽艇。當這些人說起海洋時,都把他當做一個目的地、競爭者,甚至是敵人。可在桑地亞哥看來,海洋就是女性的化身。他想:“海洋是否愿意施恩于人,或者是做了什么壞事,都是身不由己,這都是受月亮的影響,就像一個女人受月亮影響一樣。”
老人控制住自己在海上的劃行速度,不緊不慢地劃動著小船,感覺很省勁。海面上風平浪靜,有時水流會打著旋兒插過來,打破這種平靜,不過這只是偶爾現象。就在海流幫他減輕三分之一的負擔的時候,天色慢慢亮了起來。這時,他才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已經駛出了期望中的目的地,劃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想:“這一個星期以來,雖然自己沒有遠離過這片海面,但是卻沒有逮到一條魚。今天說什么也要找到魚類聚集的地方,在那些鰹魚和長鰭金槍魚群周圍,也許還能找到條大魚呢。”
不管天色如何了,他把魚餌依次放入水中:第一個下沉到海下40英寸,第二個75英寸,第三個100英寸,第四個125英寸,然后他就任憑小船在海面漂流。頭朝下的魚餌是新鮮的沙丁魚,它們被釣鉤的鉤身穿過身體,然后被緊緊地縫在一起,而彎鉤和尖端這些釣鉤的突出部分也都被魚肉包住。為了讓釣鉤的每一處都有足夠的誘惑力,每個釣鉤都穿過沙丁魚的雙眼,使魚的身子和鋼鉤之間形成個半圓。
那兩根最深的釣索上掛著的沙丁魚,是小金槍魚或者長鰭金槍魚,它們都是新鮮的,是男孩給他的。它們就像鉛垂般地掛在那兒。剩下的那兩根釣索,一根掛的是藍色大鲹魚,一根掛的是黃色金銀魚。這兩個魚餌雖然不新鮮,但都是完整的,再說那兩個新鮮的魚餌也會幫助它們吸引魚兒上鉤。這四根釣索都很粗,每根都像一支大鉛筆,它們的一端都拴著一根青皮釣竿,魚餌的任何動靜都會使釣竿下沉。任何一個釣索都有兩個卷兒,這兩個卷兒都能系在另外的備用卷兒上,各長40英寸。所有的釣索加在一起的長度有300多英寸。
小船的一邊有三根挑出的釣竿,老人一邊密切地注意著這些釣竿的動靜,一邊緩慢地劃動著小船以保證釣索在水下的深度和直度。眼看太陽要出來了。
果不其然,海平面上顯現出太陽的身影。這時老人看清了海上的其他船只。這些船只挨著水面,看起來低低的,都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并且與海流的方向成直角排列。太陽越來越亮,光線也越來越刺眼。等到太陽完全升起,老人的眼睛被海面反射的陽光刺得很痛,所以他只顧埋頭劃船,根本不敢看太陽。他低頭看著那幾根釣索,它們都下垂到漆黑的海底。和其他漁夫的釣索相比,他下垂得是最直的。他把釣索下垂到不同的深度,這樣在灣流深處的幾個地方就都有魚餌,而當魚兒在這幾個地方游動時,這些魚餌就會把它們吸引過來。其他的漁夫卻相反,他們任憑釣索在海中漂流,不去管它們垂到海底的深度,釣索的深度只有60英寸,他們卻以為是100英寸。
老人想:“自己的釣索都是經過精確測算的,至于能不能逮到魚,就要看運氣了。可運氣這個東西卻很難說,說不定今天就是我的轉運日。新的一天有新的開始,雖然希望有好運氣,但我更想未雨綢繆,這樣就不會錯失好運了。”
太陽出來兩個鐘頭了。因為比剛升起時高了很多,現在向東看去,陽光就沒有那么刺眼了。不過在海面上,老人只看見了三條船,它們都停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從這兒看過去,顯得很低矮。
長這么大,眼睛總是被早上的陽光刺得劇痛,慶幸的是它們還沒有壞掉,他想著。而且就算是迎著傍晚的陽光,眼睛依然清楚。傍晚的光線也很強,但和早晨的相比,它讓人感覺舒服多了,起碼眼睛不會有刺痛感。
這時,他看到了一只軍艦鳥,這只鳥全身漆黑,有著長長的翅膀,正在天上旋轉著飛翔。只見它突然斜著沖了下來,一雙翅膀背到了身后,不過很快它又開始旋轉。
“它看起來不像是在尋找什么,應該是逮住了什么東西吧。”老人忍不住說。
于是,他慢慢地劃向那只鳥盤旋的地方。盡管他不慌不忙,那些釣索也依然筆直地下垂著,但是海流還是離他近了。他利用鳥兒來捕魚是正確的選擇,這樣做可以讓他更快地逮到魚。
那只軍艦鳥飛到高空盤旋著,翅膀一動不動,然后它猛沖下來。這時,只見海面上躍起一條飛魚,隨即就快速飛向遠方。
“是一條鲯鰍,”老人喃喃自語道,“一條大鲯鰍。”
他把槳架上的雙槳拿下來,接著又拿出一根釣絲。這根釣絲很細,被放在了船頭下面,上面系著一段鐵絲導線和一只中號釣鉤。釣絲被掛上一條沙丁魚,沿船舷放下,它的上端和一只螺栓緊緊地系在一起。這只螺栓在船艄上,像拳頭一樣。系緊之后,老人又拿出一根釣絲,裝上魚餌之后就把它卷成一卷,放到了船頭的陰暗處。做完這些,他一邊劃船,一邊看著那只軍艦鳥。那只鳥正緊挨著海面,飛快地掠過。
就在老人注視著這只鳥的時候,它又猛地俯沖下來。只見它先把翅膀后掠,以便加快俯沖的速度,然后又突然張開翅膀,即使這樣,它依然沒有抓住飛魚。老人看見在那條逃脫的飛魚后面,除了軍艦鳥,還有一群大鲯鰍。這群鲯鰍緊跟著那條飛魚,穿行在海面上,海面都被它們攪得鼓了起來。只要那條飛魚掉下來,它們就會馬上扎進海里。“這真是一群大鲯鰍啊!”老人心想。這些鲯鰍到處都是,飛魚很難再逃走了。而那只軍艦鳥之所以捉不住飛魚,是因為飛魚個頭太大、飛得太快。
飛魚不斷地躍出海面,那只軍艦鳥卻依然一無所獲。老人看著它們來回追趕著,心想著,那群鲯鰍逃走了,就從我身邊。那群鲯鰍游得太快,現在早就逃得遠遠的了。雖說如此,說不準它們之中有掉隊的,也許我能逮住其中的一條呢。在這群鲯鰍的周圍,有可能還有大魚呢,而且還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種大魚。總之,在某一片海面下,有一條大魚是屬于我的。
從海上望去,聳立在陸地上空的云塊,就像一座座山岡。海岸就像一條綠色的線,長長的延伸著,它的后面是些青灰色的小山。本來是藍色的海水,此時看來,顏色愈發的深了。他低下頭觀察著海水,只見深藍色的海水中,浮游生物在水中穿梭,泛出星星點點的紅色。太陽照射過來,海水變得流光溢彩。那幾根釣索,一直下垂到深不見底的海水中。這么多的浮游生物,就說明這兒有魚,這一點讓老人感到很高興。太陽慢慢地升高了,天氣晴朗,陸上云塊的形狀和水中光線的變幻都從側面證明了這一點。老人看不到那只軍艦鳥了,現在海面上除了幾攤馬尾藻和一只水母外,什么東西也沒有了。那些馬尾藻本來是黃色的,經過太陽的曝曬,已經發白。那只水母的浮囊是膠質的,呈紫色,它就像一頂僧帽,而且還有著彩虹般的色彩。那只水母把身子靠向一邊之后又直了起來。它就這樣在船舷邊來回運動著,像是個大氣泡,看上去非常高興。它的那些觸須也呈紫色,長長的在身后拖著,長度足有一碼,它們很有殺傷力。
“水母,你真混蛋!”老人罵道。
現在老人坐的位置是他劃動槳片的地方,從這個地方向水下看,只看到很多紫色的小魚。這些魚的顏色和水母的觸須顏色是一樣的,它們在水中游動著,時而穿行在水母的觸須之間,時而在水下的陰影中游動,這些陰影是水母的浮囊所投下的。水母觸須上的毒素對這些小魚沒有任何威脅,人可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這些觸須有時會纏繞在釣絲上,它們會分泌出的紫色黏液,這些黏液就會隨之附著在釣絲上。這時老人如果釣上來條魚的話,他的胳臂和手就會出現傷痕和瘡腫。身體接觸水母毒素的地方,就和接觸到毒漆樹或櫟葉毒漆樹發生感染一樣。不過和毒漆樹或櫟葉毒漆樹相比較,水母毒素發作的速度更快,而且每當發作的時候,會讓人痛得如同遭到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