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晌午時分車開進了東河。解凍的濁漳河水位上漲，順著高低錯落的地勢形成數十個大小不等的瀑布，嘩嘩的流水中幾個孩童在嬉戲。遠遠地看見兒子亮亮從河堤上走來，林國強大聲喊：兒子，回去告訴你娘，路阿姨來了，讓她嘗嘗咱家的抿圪抖。

亮亮在鄉里上中學，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一周才能回來一次。林國強想讓兒子上市里的學校，條件比農村好很多，但蘇萍舍不得，亮亮還小，到市里上學沒人照顧要受苦，因工作忙他也就不再堅持。上次回家林國強給兒子買了書和新衣服，可沒能見上兒子，這下看見兒子，林國強精神立馬振奮起來，連跑帶跳地奔了過去。兒子卻調轉頭回家報信去了。

飯桌上，林國強邊吃著香噴噴的抿圪抖，邊看著亮亮。自從生下兒子，他就沒在家多呆，剛參加工作有時間但交通不便，兩三年才回一次家，走上領導崗位后交通方便了卻又沒了時間，回趟家依舊是兩三年。兒子在蘇萍的悉心呵護下慢慢長大，作為父親，他感覺自己沒盡到責任。要不是為了魏城制藥，林國強恐怕今年又沒時間回家了，他問兒子：“想爹么？”

“有用嗎？你連自個兒都顧不了。我能照顧自己，還有俺娘呢。”亮亮抬頭看了一眼，淡淡的回答，眼睛里看不到任何親情。也難怪，自從有了亮亮，林國強就沒有好好地陪過他，他是個工作狂，為了工作他可以不顧一切，可以廢寢忘食。從一個普通員工干起，直到如今的魏城制藥一廠之長，每一步林國強都是踏踏實實的走過來，如今遇上魏城制藥這個帶重整的舊河山，他更沒有時間陪伴兒子了，心里想的，腦海里裝的，全都是如何盡快讓魏城制藥走出困境，重新步入正軌。亮亮的一席話，勾起了林國強心里的酸楚，似乎眼淚在眼窩里打轉。

林國強是算是魏城制藥的第一批員工了，從建廠開始就在車間干雜工。在這里，林國強目睹了魏城制藥的每一天變化，同魏城制藥共同成長，共同進步。這里生產出來本省有史以來的第一支中藥西制注射液，這里率先改寫了魏城地區無本地制藥工業的歷史。魏城制藥相對于魏城，那是一個里程碑。林國強的青春奉獻給了魏城制藥，而魏城制藥對于林國強，特別是成為一廠之長后的林國強，那就和蘇萍與亮亮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樣，已經是無法分割的部分。林國強想兩頭兼顧，但現實中卻很難平衡。所以對亮亮的抱怨，林國強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無法解釋。

路瑤無意間發現了林國強的情緒變化，看了一眼捧著大碗吸溜溜往嘴里倒飯的亮亮，忙插了一句：“你們父子說話，怎么和打仗似的。”

“對不起，路阿姨，這是遺傳，俺們已經習慣了。——吃飽了，俺現在要回學校了，你們慢慢說吧。”

蘇萍從屋里出來，一手拎著厚重的書包，一手捏著幾個火燒，塞給兒子，林國強放下碗：“再陪爹聊聊，待會我去送你。”

“不用了，”亮亮麻利地收拾好東西，騎上車一溜煙跑了，遠遠地流留下一句話：祝你好運！

林國強揮揮手，算是送送兒子。兒子的最后一句話不知是送給頭一次見面的路瑤還是在逆境中拼搏的父親。更像是送給處在困境中的魏城制藥廠。

送走了兒子，蘇萍回到家。路瑤想說點什么，看了看身邊的林國強，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閉門羹的味道可不怎么樣。

“別說了，你們一下車我就知道干甚來了。”未等路瑤張口，蘇萍現點明了他們來得目的。“把亮亮叫回來，就是為這事。沒成想孩子和他爹一條心，同意賣掉油站。忙里又忙外的我倒成了他家幫工。既然他爺倆同意，我沒啥好說的了。”

有門，林國強竊喜，嬉皮笑臉地對蘇萍說：“還是老婆好，親不親一家人。不過油站咱也不賣了，你繼續做你的油站經理，我呢繼續搞我的藥廠，在家是夫妻，在外可就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你得無條件支持我，具體讓路瑤給你說說。”

麥收的時節，田野上一片金黃，南下的聯合收割機成隊地行使在國道上。今春豐沛的雨水拓寬了濁漳河河床，河面上居然游弋著幾葉小舟。這是魏城每年的第一個收獲季節。魏城制藥廠一片繁忙，調產技改后的第一個中藥產品已經下線。修葺一新的廠區內林國強與質檢人員仔細地進行質量抽檢，簡陋的生產條件暫時無法改變，但產品的質量絕不能馬虎。正忙碌當中，林國強的傳呼機收到這樣一條信息：閻晉生先生請您發貨，濟南醫藥站500件，青島醫藥站8件，QD市人民醫院80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