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面一線:刑警隊長的成長往事
- 劉友生
- 8571字
- 2021-04-07 18:26:58
第二篇 大案隊的磨礪
第十五章 補交投名狀
1
縣局大院美觀整潔。中間是四層的主樓,雖然不高且有近二十年的歷史,但水磨石鋪就的白色墻面,寬敞透亮的窗戶,加上高聳入云的通訊塔,顯得威嚴神秘。主樓東、西兩邊各對稱地豎立著一棟三層樓房。從這三棟樓整體布局來看,就像是中間一頂警帽,兩邊各一塊肩章。刑警大隊就設在東面的那棟樓里。
第一天到大隊上班,既有幾分欣喜又有幾分忐忑。我走進二樓的大隊長辦公室,向董強大隊長報到。他微微點點頭,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往自己賀龍式的濃密一字胡上抹了抹,說:“我們大隊要求了幾年,今年總算進了三個人。你的情況我也了解了一些。這里不同于基層派出所,刑事案件多,大要案更多,一個優秀偵查員不僅要能吃苦更要會動腦。我相信你會干得更好。”
對于董強大隊長我是如雷貫耳,別看他只有三十五歲,高高大大似乎粗蠻的樣子,卻能吃苦肯鉆研、思維縝密,屢破大案,是當地一位聲名顯赫的刑偵驍將,跟著他我的業務一定能大有長進。我連忙答道:“請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業務,做好工作。”
離開董強大隊長辦公室來到大隊門口,望著那塊莊重威嚴、欽慕已久的白底黑字大牌子,我感慨良多:領導給了你一個喜愛的平臺,圓了你的夢,你可要實實在在對得起上面“刑警”那兩個大字呀。
這時,忽見同學袁軍和幾個派出所的兄弟站在縣局大院里聊天。袁軍也在這次人事變動中調上來了,分在公安機關所謂最有“油水”的治安科。我走過去,叫道:“袁老大,你們是不是在商量中午去哪里吃飯呀?叫上我吧。”這小子哼了一聲,說:“刑偵才是老大,以后我要跟著你混吃混喝啰。”我開玩笑說道:“我們都是跟偷騙搶殺人放火這些違法犯罪人員打交道,哪像你們管理娛樂場所、特種行業,身邊圍著的都是有錢人。”袁軍嘿嘿一笑,說:“文景,說實話,我可羨慕你了,你是選來辦‘大案’的,厲害厲害!”他的話中雖然有揶揄的成分,但刑警大隊除了對派出所偵破有難度的一般案件和重大案件負有指導、支援的責任外,還主要負責全縣兇殺、暴力、系列性、團伙性等大要案件的偵破工作,所以大隊下設的兩個偵查中隊事實上就是大案中隊,他的話說得也沒錯。
這次調進刑警大隊的另兩個兄弟都是在派出所摸爬滾打了幾年的,一個是退伍軍人邱波,比我早三年參加工作,分在二中隊。另一個是高我兩屆的師兄周俊,我們一同分在一中隊,這小哥總是遺憾萬千地說上次考刑警支隊他是名副其實的名落孫山,差一名。我數了一下,全大隊十八人,除董強大隊長、趙教導員、洪副大隊長三個大隊領導外,一中隊四人,還沒任命隊長,由趙教導員代管;二中隊四人,由洪副大隊長兼任中隊長;情報技術中隊四人,也沒有隊長,董強大隊長親自管理。其他還有內勤室三人。
這時還是寒春時節,沒什么案件,一樓內勤室的火盆邊擠滿了人。趙教導員一邊用火鉗不停地將木炭架起、拆下,拆下、架起,像搭積木一樣地變換著不同的形狀,一邊和大家討論天下大事、家長里短。辦公室內勤大黎則不時發揮他講葷段子的特長,常常引來一大幫忠實聽眾,鼓掌的、起哄的、捧腹的、妙語接龍的,千姿百態,內勤室總是充滿歡聲笑語。
一天,“眾口相聲”正在開講,我受到熱烈氣氛的影響也忍不住插科打諢,抄襲了從師父老肖那里聽來的笑話。正起勁時突然看到面前的大黎眼光一閃,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住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回頭一看,只見一米八大高個的董強大隊長像鐵塔一樣站在身后瞪著我,說:“你小子剛來,好的沒學到壞的學得快,我看你下次案情分析會能說出幾句話!”嚇得我只知道抓頭干笑。
董強大隊長伸出雙手湊近火盆烤烤火,再搓搓手,說:“大家都在這。這樣,對門村有伙大賭,二十多人。我現在分下工……”
這時我才明白,敢情這專司破案的地方也跟派出所一樣要自己找“野食”呀。但好就好在刑警大隊人多,并且個個年輕力壯,有足夠力量查處一伙大賭,不像以前在派出所,就這幾號人,稍微大一點的聚眾賭博就要搬救兵,請新街派出所或者治安科的兄弟來幫忙。當然,忙不是白幫的,罰沒款還要按人頭分成。
大隊的條件比派出所要好一些,最起碼每人有“一車一機(摩托車和BP機)”,這在全局所有的單位是絕無僅有的,其他單位的同事看著刑警個個腰掛BP機,騎著摩托車滿街轉,羨慕得眼睛都綠了。剛到大隊報到不久,董強大隊長說,你們三個剛調來的也不要坐享其成,每人完成兩千元罰沒款任務就發BP機。為此我們三人只好各顯神通廣布眼線。幸好我從小在縣城長大,人熟地熟,信息上得快,很快就完成任務。
調回縣城后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和一幫同學老友幾乎可以天天接觸,沒事的時候溜出去串串門、吹吹牛,心情舒暢多了,各種官方民間的消息也掌握得更多更快。這時就覺得以前在鄉下真是信息閉塞啊。
到大隊工作十來天,除了烤火聊天就是抓了兩回賭,沒有一個夜班,比起在派出所沒日沒夜地干感覺輕松多了。可這兩次行動都抓到了熟人,讓我挺尷尬的。也難怪,在兩萬多人口的縣城呆了近二十年,名字叫不出,臉總是熟的。
有BP機好是好,但有幾次趙教導員CALL我,為了找一個公用電話回機跑得我氣喘吁吁。這時程控電話在普通家庭里還是屬于奢侈品,一狠心我走到郵電局申請安裝電話。一問,初裝費好貴,要一千六百多元,這可是我幾個月的工資呀。這還不算,排隊還要等上十天半月。之后要毛華托他一個在郵電局當領導的親戚“走后門”才提前辦好了。電話裝好我總是感到新鮮,時不時踱進房間看著那鮮紅的盒子,希望聽到它的響聲,體驗一下家里進入通訊現代化的感覺。
2
就在我閑得難受的一天晚上十一點,電話終于狂響起來,趙教導員急促地說:“小文,快趕到大隊來,新街鄉羅家小學被盜六萬多元。”
好家伙,六萬多,夠買兩三套商品房了。也好,總算有案件辦。我不禁興奮起來,立即騎上配發的洪都125摩托車往大隊趕。與此同時,分管刑偵的康副局長、趙教導員、我們中隊的曾安斌探長、周俊都趕到了縣局大院。康副局長叫道:“都坐我的車出發。”我們四人立即擠進桑塔納的后排。
去新街鄉要經過東琴鎮和文水鄉,一路顛顛簸簸的急行軍讓這幾天有些感冒的趙教導員很不舒服,到達文水鄉時他不得不叫司機停車,捂著嘴跳下去嘔吐。我也趁機下車伸展一下擠得酸麻的手腳。四周空氣冷清,非常安靜,遠處的村莊里偶爾透出星星點點的燈光。望著黑漆漆近在咫尺的鄉政府大樓我不禁在心里問道:溱溱,你可知道現在我就在你身邊?
趕到羅家小學已是凌晨一點。到會議室坐定后一看,介紹情況的竟然是剛剛從羅家小學校長位置上招調到縣局巡警大隊的洪剛。洪剛說,今晚七點他做東,請全校的二十多個老師在二樓會議室開個茶話會,算是感謝大家對他以前工作的支持。喝茶聊天到晚上九點半鐘結束,除他和幾個住校的老師外其他人都陸續回家。校出納王老師開鎖走進自己在一樓的房間,洗漱完準備睡覺時卻發現辦公桌抽屜的牛頭牌掛鎖不見了,打開抽屜一看驚出一身冷汗,里面被翻得亂七八糟,昨天放在里面的一個信封不見了,里面有沒來得及發的老師的工資兩千六百多元。
王老師驚慌失措地跑到樓上叫開了洪剛的房門,洪剛跟著他就到樓下看。果然,辦公桌的抽屜有撬痕。
“里面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洪剛提醒他。
“糟糕,里面還有學校的各類發票、借據等共六萬多元,我清點一下。”
“別動了,保護現場,我們出去。”洪剛以他到公安局上了幾天班特有的敏感吩咐王老師在門口保護現場,自己騎上自行車就跑到鄉政府借電話報案。
“王老師,你介紹一下情況。不要急,盡量詳細點,我們會盡力破案的。”康副局長微笑著開始問話了。
“是這樣,昨天我從鄉里領了這個月的老師工資,當天發了大部分,剩下的兩千六百多元就放在房間辦公桌抽屜里,用信封裝好的,今天中午還在。下午五點半我就鎖上門回家吃晚飯,七點到校直接上樓喝茶。抽屜里還有各類發票借據六萬多元。”
“你鎖了門?”
“鎖了,剛才我還是開鎖進去的。”
“有幾把鑰匙?”
“兩把,有一把在我的語文課代表那里,方便他交作業本。”
“你是在哪里發錢給其他老師的?”
“就在我房間,以前也是這樣發的。”
“有誰知道你沒有發完錢?”
“大家都清楚。因為昨天發錢時有的老師沒有來,所以人家可以猜得到錢沒發完。”
“洪剛,今天老師到齊了嗎?”康副局長轉頭問。
“都到了。”
“那王老師你為什么不在會上發完剩下的錢呢?”趙教導員疑惑地問。
“唉,我當時要是想到就好了。”
康副局長回頭對曾安斌說:“小曾,你帶周俊和王老師一起去清點一下被盜錢物,再看一下現場情況,特別是門鎖。”
趁著這個當兒康副局長又向洪剛了解情況。小學是五點放學,之后是半小時的課外活動時間,學生可以回家也可以在校做運動、寫作業、打掃衛生,老師五點后一般都回家去。這次茶話會是三天前就安排好七點開始的,因為是好事情,所以大家基本都準時來了。
不久王老師、曾安斌他們上樓來。曾安斌說:“門上是把牛頭牌掛鎖,連插腳一起被撬松,作完案出來時又將插腳重新插進門框進行了偽裝。”王老師似乎平靜了一些:“除了那兩千六百多元錢,其他的都在。”不知是洪剛沒說清楚還是接警員沒聽明白,損失金額報到康副局長耳朵里就成了六萬多元。
“還好,開始報六萬多嚇了我一跳。現在的情況大家都清楚了,我們開個分析會,洪剛你也參加。”康副局長掃視了一下會場,王老師知趣地下去了。
“首先,這是個真案還是假案,也就是王老師有沒有監守自盜或者報假案的可能?”康副局長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我看像個假案。一是因為他本可以在會上發完錢卻不發;二是他也可以故意撬鎖制造假象。”我想起了考刑警支隊時走麥城的那道題目,心中似乎被刺了一下,對回答真案有了條件反射般的恐懼,但又想在局長面前顯擺一下,于是開了頭炮。
“不可能是假的,因為少了錢歸他賠,這是財務制度規定的,不然責任不清。再說,王老師挺老實的,當了四年的出納也沒出過事。我認為是真案。”洪剛以他熟人熟事的自信回答。
“從他的表情看不像是假的。”趙教導員說。其他人也點頭贊同。我聽了不禁改變了主意,為自己剛才的魯莽感到后悔。
“那好,大家認定是真案。第二個問題,是內盜還是外盜?”
“肯定是內盜。”周俊搶先發言:“從攜帶撬門工具再到選擇作案時機、作案對象來看,犯罪嫌疑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應以內盜為主開展偵查。”大家都點頭。
“第三個問題,作案時間是什么時候,這樣便于縮小調查范圍。”康副局長面帶微笑循序漸進。
“我認為是在茶話會開始后有人溜出去做的,也就是在晚上七點到九點半之間。只要搞清楚中途有哪些人出去了,再確定重點嫌疑人。”周俊繼續發言。
“學生也有可能,因為王老師五點半出去時學校還有學生,包括那個課代表。這樣時間可以劃到五點半到九點半。”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
“學生不像吧,他還知道偽裝?洪剛,開茶話會時有哪些人出去了?”康副局長喝了口熱茶問道。
“這就不好說了,因為是喝茶,時間又長,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到一樓拉尿。”洪剛接著說,“我想是在五點半到七點之間。盜賊趁放學了人少溜進去的。”
“我不贊成洪剛的意見。”曾探長搖搖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沉穩地說,“站在嫌疑人作案的角度考慮,他要選擇安全系數最高的時候動手。五點半到七點之間既可能遇到晚走的學生,也可能遇上早來開茶話會的老師,不安全。什么時候最安全呢?我認為是七點茶話會開始以后不久,嫌疑人就是在那些遲到的人里面。還有,遲到比中途溜出去更為自然,不易引起懷疑。”
康副局長突然說道:“小文你也談談。案情分析會大家都發發言有好處。”
我因為自己的頭一炮出現錯誤只好抱著少說為妙的態度,卻從領導的話中回過神來,忙將剛塞進嘴里的糖果吐出來,問道:“洪剛,遲到的人多嗎?”
“就三個,會議開始時我注意了一下。肖秋云晚了大概五分鐘,羅壽山晚了大概十分鐘,王方平最晚,大概晚了半小時。”
“我同意曾探長的意見。我認為作案人就在這三個遲到的老師中,我們現在就去搜查這三個人的家里和辦公室。”曾探長也是我們的警校師兄,他剛才談的“作案安全系數論”讓我眼前一亮。
“這怎么行呢?”曾探長說,“萬一搜查沒有發現東西,不僅打草驚蛇,嫌疑人還會覺得我們沒掌握證據而死不交代。”
“對,現在不能專門針對這三個人。如果不是他們作案,那別的人就認為自己沒有被發現,我們以后的調查工作就會被動。”趙教導員吸了口煙點點頭。
寒風吹打著玻璃窗,發出清脆的敲擊聲,案情分析會卻在熱烈地進行。剛才從外面走進來還感到冷颼颼的,現在我竟覺得頭上有些微微出汗了。
“時間也不早了,這樣,我總結一下。”康副局長又喝了口茶:“一、這是真案;二、先以內盜為主開展偵查,但也不排除村子周邊的違法人員;三、作案時間小曾的意見很好,可從遲到的三個人作為重點入手進行排查。當然也不能排除其他時間段。我們關鍵是要摸出哪些人有作案動機,也就是因為各種原因急需要錢的;哪些有作案膽量,也就是平時膽子比較大、心機比較多的。這些因素要綜合起來看。天亮后洪剛把所有老師召集起來,要大家把昨天的活動情況都寫詳細些,特別要他們提供證明人,從中去發現嫌疑人。因為被盜金額也不大,我看就小周留下來,天亮后和派出所章所長他們一起破案。”康副局長說完看看趙教導員,“你說呢,趙教,還有什么補充嗎?”
趙教導員看了我一眼,對康副局長說:“要不小文也留下來,一是可以增加力量,第二也可以就近看看凌鄉長。”大家都哄笑起來。
康副局長點頭同意,說:“這是你們兩個調到刑警大隊辦的第一起案件吧?吃點苦,想辦法拿下來。”我和小周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感覺就像林沖上梁山,要補交投名狀。
3
天亮后同學敖飛跟著新街派出所章所長來到小學。周俊把康副局長的交代向章所長陳述了一遍,所長點點頭,說:“就按康副局長的指示辦。”我想了想,對章所長說:“麻煩你安排人帶些打指印的油墨和白紙來。”所長疑惑地問:“要這些干嗎?”我笑了笑說:“我們可以假裝提取到了指紋,讓他們全打指印,然后有針對地對重點人員采取攻心戰,來個兵不厭詐。”章所長和周俊也笑起來,說:“行,試試吧,叫洪剛先去放煙幕彈,就說提到了指紋。”
從上午九點多開始,學校的老師排著隊陸續來小學會議室提交經過材料。周俊負責看材料,對于寫得不細致的要他重新補齊,我則負責打指印,同時觀察對方的表情。肖秋云十一點鐘來了,對自己昨天下午的活動情況做了詳細陳述,從表情來看也沒什么反常。
中午吃飯時我們問洪剛:“你認為學校有誰可能做這件事呢?”洪剛尷尬地笑笑:“這么多老師,我也看不出誰來。”這時另一位老師說道:“如果在肖秋云、羅壽山、王方平三人中來選,我看羅壽山嫌疑大些,因為他相對膽子大,好賭,據說輸了些錢。”
“好,等下我們注意觀察,如果他情況反常,就果斷留下來進行審查。”
吃過午飯王方平來了,敖飛核實了他的材料沒發現什么問題。
不久羅壽山來了。他個子不高,寬臉黑膚,沒有一點教師的氣質,倒像個村干部。小周看了他的材料兩分鐘,說只有半張信紙,太空泛太簡單了,需要對方坐在這里補清楚一些。“好,好。”羅壽山痛快地答應,眼神幾乎不敢和我們對視。
十分鐘后羅壽山寫完材料交給周俊。我說:“來打指紋吧。”羅壽山將手伸過來,我抓住他的右手。這是一只粗壯的手,可能是農活做得多,掌心上布滿了老繭。可我這時卻明顯感覺到它在顫抖,以致將手指往油墨板上滾動時總有些細微地滑動,造成指頭上油墨濃淡不均。每打一個手指他的表情都是那樣機械,沒有一絲放松。我偷偷地看了周俊一眼,他也在邊看材料邊往這里瞟。我倆的眼神一接觸,不禁會意一笑。
打完指印,我對羅壽山說:“你先坐下,我比對一下指紋。”他想坐又不坐,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來了。
我拿起他的指紋卡靠近窗前,假裝仔細地比對,還不時用手點著上面的紋線,做出一副專心細致的樣子。
忽然,我對小周說:“就是他了,你看看。”周俊接過指紋卡。我對羅壽山說:“老羅,說吧,怎么回事?這里也沒有外人。”羅壽山突地站了起來,說:“我沒有做什么,你們不要冤枉人呀。”周俊一拍桌子:“還冤枉人?指紋都對上了!”羅壽山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說:“不可能,我沒有偷。”
“誰說你偷了,你敏感什么?”我質問道。
“你們不就是查王老師被偷的事嗎?反正我沒有做。”羅壽山一屁股坐下來,已經沒有剛才緊張打抖的表現。再問下去,他就是三個字“沒有偷”。
一個小時過去了,敖飛走進來,說:“王老師叫你倆出來一下。”我和周俊走出去,敖飛守著羅壽山。
王老師說:“剛才班上的一個學生告訴我,昨晚大約六點鐘左右,他經過一樓時看到羅壽山一個人站在我房間門口,見他來了就走開。我覺得這很可疑。”
羅壽山的嫌疑進一步上升。
“老羅,你幾點下課,幾點離開學校的?”周俊問。
“我寫了,我是五點半左右課外活動結束時離開學校直接回家了。”
“那茶話會為什么會遲到呀?”
“父親病重,在家給他熬藥,只好遲到了一會兒。”
經調查,羅壽山的父親確實有病,他本人今天遲到也正常。但是他說五點半離開學校,與有學生發現他晚上六點還站在王老師門口的情況不一致。難道小學生辨別時間能力不準確或者把以前的事情記成昨天的事情了?
我們找到這個學生,想確認清楚些,他說:“我沒記錯。五點半課外活動結束后我沒有馬上回去,在班上做作業到大概六點鐘,因為我爸叫我六點后直接去舅舅家吃晚飯,我表哥昨天結婚。”經核實,他記得確實沒錯。
“老羅,你真的是課外活動一結束就離開了?”我問。
“真的,老父親病重,我想早點回家,不愿在學校浪費時間。”他回答。
“可是,你的回答和我們調查的情況不同。”我盯著他說道。他愣了愣,不再說話。
“走,不跟你啰唆了,帶到派出所去審查,再不老實就把你帶到局里去!”小周指著他吼道。
派出所里,羅壽山仍舊一副委屈相。章所長和我們商量,決定分下工,晚上小周和敖飛審訊,如果他不承認,明天上午我和派出所老羅再接上。
天亮后我問章所長:“他交代了嗎?”所長搖搖頭,說:“這個老頑固,怎么也不承認,小周他們審到凌晨四點才去睡覺。”
我走進審訊室。羅壽山躺在一張長木椅上打著均勻的呼嚕聲,睡得正香。他睡得這么踏實,難道真的是我們太敏感,冤枉了人家?
“喂,喂,起來,起來。”我推醒他。
他睜開眼,很不情愿地挪動著屁股坐起來,摸了摸銬著的手。
“老羅,你是哪里畢業的呀?”我開始試探著問。
“師范。”
“那你在鄉鎮也算是個知識分子啰。”我笑笑說。
“哪里,讀這么一點書還敢說是知識分子。”他露出一絲苦笑。
“你是個老師,為人師表,平時也會看書看報,你相信科學嗎?”
“當然相信。”
“相信的話你就知道指紋是一對一的,比中了就否定不了。這些你在書報、電視上應該看過了吧。”
“道理是這樣,可是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他望著我,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不可能錯,我們比對過這么多都沒有錯。”說完我自己都想笑,“你不說,我們按這個證據就可以拘留你,以后的處理肯定是從重,因為你態度不好嘛。如果你態度好,有悔罪表現,處理起來自然可以從輕。”
審訊室一陣沉默。
“你最好抓緊時間,否則等大家都起床了就送你去局里,你想說也沒機會了。”我趁機又加了一把火。
“好吧,我交代,錢是我偷的。我故意遲到了一下,趁沒有人時撬門進去偷的。”
“偷了多少錢?”
“沒有數,估計是千把塊吧。我是想偷來為我老爸治病的。”
“哦,你也是個孝子,難得有這樣的孝心。”我表揚道,“那錢放到哪里了?”
“放在我大哥家柴間的草堆最下邊。”
問完這一切我把情況告訴了章所長和周俊,章所長立即發動車子帶著我們去取贓。可是,在那小小柴間仔仔細細地搜了個遍我們也沒找到一分錢。
“媽的,是不是這家伙藏錢時被人發現了,又被人偷了?”我對周俊說,“可不要冒出個案中案呀。”
“案中案?不可能,誰藏錢會被人發現。”
“那是不是他之前告訴了別人,人家幫他轉移了贓款?”
“有這種可能,但我認為主要還是這家伙沒有說真話,耍我們。”小周咬牙道。
“你的意思是他沒有作案,只不過為了早點解脫而胡亂承認的?”我疑惑地問。
“他作案是沒錯的,但沒把真實藏錢地點說出來。”
“有這個必要嗎?他為什么要這樣呢?”我更加感到奇怪。
“天知道這家伙怎么想的?我們把他帶過來再搜一次。”
我們返回派出所,將羅壽山帶往柴間,在路上這家伙仍說錢就在那里。進到房內,他彎下腰左翻右翻,什么也沒找出來。
“奇怪,哪里去了呢?”他嘟囔了一句。
“給我老實點!走,回派出所去交代。”小周滿眼冒火。
回到所里,周俊罵道:“你耍什么把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說實話是吧,行,文景,我們走,押他去局里拘留。”
羅壽山坐著一動不動。
“怎么了,走呀。”我推了他一下。
“這個,這個,好吧,我老實交代。2668元錢,藏在我家樓上第五根木梁上面。”
“說了假話呢?”小周不敢相信他,逼問道。
“說了假話隨便你們怎么辦。”羅壽山說完長吐一口氣,哀嘆了一聲。
果真,羅壽山帶著我們從他家二樓的木梁上面將用塑料袋包著的2668元錢取下來。
“王老師是用什么裝這些錢的?”我問羅壽山。
“用一個信封。”
“信封呢?”
“我燒掉了。”
“那你用什么撬門的?”小周問。
“用一把紅色木柄的小起子,上面刻了一個‘壽’字。”他耷拉著腦袋。
“起子呢?”
“茶話會結束后丟到緊挨小學旁邊的水塘里了。”
我們借了一臺抽水機將水抽到旁邊的另一口池塘里。兩個小時后,水落石出,爛泥上現出一把紅色小起子,上面刻有一個“壽”字。
“你開始為什么要說錢藏在柴間?”我仍感迷惑。
“這?還不是想讓你們找不到錢,確定不了是我作的案,然后把我放了。誰都知道,捉賊要捉贓。”
原來如此,我真是小瞧人家了,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周俊的判斷力。
當我倆把人押到大隊,趙教導員一看非常意外,欣喜地說:“不錯不錯,初考過關!”
我們兩個毛頭小伙兒臉上頓時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