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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文吏

剛剛還沉浸在無盡的虛空之中,下一刻就回到了現(xiàn)實,一切都這么自然而然,順理成章,以及心平氣和。

從沉睡中睜開眼睛,林鹿門側過頭瞇著眼看了會兒,這才透過紙糊的窗戶看到些微光,天似乎剛剛蒙蒙亮,他定了定神,雙手微微撐起身體,將上半身靠在床頭,靜靜地聽了一會沉睡在身邊一雙兒女均勻的呼吸聲,這才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布鞋,披上棉布大衣,走出了正房。

從正房來到天井的庭院,乍一呼吸到冷冽的空氣,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林鹿門停了下來,腳下用力踩了踩地面,似乎昨夜下過一場雨,庭院的泥土有些濕潤,踩在上面軟軟的,很舒服。天色依舊很暗,剛才看到的那微微亮光,應該是位于倒座房的廚房里發(fā)出的。

林鹿門循著光亮走了過去,在廚房門口,見里面燭臺的燭光搖曳,兩個灶火燒得透亮,灶膛里發(fā)出細微的噼里啪啦的聲音,火星在其中四濺開來,一個灶眼上鐵壺里的水咕嚕咕嚕沸騰起來,冒起了熱氣,另一個灶眼上在翻炒著新鮮的菜根,香氣四溢,娘子林氏隨意地盤起長發(fā),穿著藍色碎花的圍裙,挽起袖子,蝴蝶戲花般穿梭在柴火、鍋灶、鍋鏟之間,還不時地抹一把額頭的汗珠,一個人忙得不亦樂乎。

“怎么你來做這些事情?翠兒那丫頭呢?”林鹿門左顧右盼地奇道,翠兒是剛到他家的丫鬟,這些活應該她來干的。

“嚇我一跳,原來夫君起來了。”林氏回頭一看,爽朗地笑道,“翠兒年紀還小,瞌睡重,喊了兩聲也沒喊醒,只得讓她多睡會。”

“我就知道這小丫頭片子做不了事,不該讓徐媽告假回去……”林鹿門搖搖頭道。

“沒事兒,這些活我從小做到大的,再說了,咱們小家小戶的,哪有那么多講究?”林氏口中回應著,腳下仍然移動飛快,雙手也沒有停止忙碌,將煮熟的米飯和炒好的菜分別盛在瓷碗里。

林鹿門雙目頓時低垂下來,不再說話。

“夫君!”過了一會,林氏突然大聲叫道。

“嗯?”

“想什么呢?”林氏莞爾一笑,“快去洗漱一下,飯菜就要上桌了。”

“好。”林鹿門低聲道,朝西南角走去。

坐在飯?zhí)玫臅r候,已經(jīng)收拾好了心情,林鹿門喝完一碗稀粥,細嚼慢咽完幾個窩窩頭,這才戴上鈸笠帽、換上烏色的公服,朝大門走去,而天色此時才漸漸放亮。

林氏早已站在大門口,將手中沉甸甸的食盒交到林鹿門手中,低聲道:“夫君,其實,這樣就很好了。”

林鹿門聞言一怔,頓時感慨萬千,只是心中雖有千言萬語,卻怎么也說不出口,沉吟片刻,說道:“翠兒雖然剛來,但規(guī)矩還是得懂。”

“今天就教。”

“慶兒昨晚有些發(fā)熱。”

“如果今兒個還沒有退熱,就跟朱先生告假,帶他去看大夫。”

“好。”林鹿門不再多說,走出大門,剛剛醒來的小丫頭翠兒依舊睡眼朦朧,打著哈欠牽過家里那頭老毛驢來,林鹿門只能搖搖頭,將食盒掛上去,自己騎著毛驢,慢悠悠地離開了胡同,朝大理寺方向行去。

林鹿門在大理寺?lián)螌倮粢呀?jīng)有五年了,已經(jīng)不再做名落孫山的噩夢了,盡管偶爾還是有些不甘心,畢竟進士和舉人是天壤之別。有明一代,進士才能做官,舉人只能為吏,雖然前朝還有海瑞這等舉人出身最后官居正四品右僉都御史的特例,但終究是百年一遇的機緣巧合。

對出身寒門、家境貧困的林鹿門來說,能夠在大理寺?lián)我幻胀ǖ睦魡T,已經(jīng)是普通讀書人最好的結果了。當然,談不上什么前途,萬中無一的提拔機會永遠輪不到自己,一輩子可以看到頭。但是,朝廷登記在冊的書吏,仍然是普通百姓眼中敬畏的官老爺,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除了基本的俸祿外,還有一些額外的好處。只要還在這個職位上,就能在北京城中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夫復何求?

稍稍有些遺憾的就是,大理寺的地位漸漸江河日下了,屬吏的日子自然也不太好過。大理寺的文書公務繁重,卻不過是被刑部交來的卷宗牽著鼻子而已,即使在卷宗上發(fā)現(xiàn)問題,也只能發(fā)回刑部重新調查,至于最后結果到底是水落石出還是刑部的書吏修改了卷宗的文字,大理寺無法得知,除非書吏提出異議,詳斷官認為內容有重大疏漏,或可請示申請都察院介入,只是這種情況極少發(fā)生。

來到大理寺門口,林鹿門將毛驢交給門口的衙役牽至后院馬房,自己則踏上長長的青磚石板路,和十數(shù)位同僚們寒暄了幾句,人員到齊之后,眾人一起拜見了年逾古稀、瞌睡不斷的詳斷官周耀陽,這才進入公事內堂。

公事內堂分左右兩院,每院都有數(shù)十位吏員負責處理文書公務,林鹿門就是其中之一。每天順天府、刑部、五軍都督府、五城兵馬司、甚至錦衣衛(wèi)、東廠、西廠會送來大量宗卷,包括全國各地死刑復核案件以及兩京的所有案件,每天,每位書吏所在的長桌上疊起兩尺多高的卷宗,他們必須要在當天處理完,或者歸檔或者返回或者移交。

盡管刑部和大理寺的書吏、師爺們竭盡全力,刑部大牢里仍然關滿了超額的犯人,長期得不到審理、判決,每天都有犯人生病、意外死亡。

翻閱著一張張泛黃的紙片,無數(shù)的口供、供述、證詞匯集起來,大理寺的吏員們只能通過這些粗疏錯漏的文字,根據(jù)一個又一個的片段在腦海中還原犯罪、抓捕、審訊的真相,剝絲抽繭地將諸多錯綜復雜的案件理清,試圖找出其中的疑點,有沒有嚴刑逼供,有沒有冤假錯案——這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他們就是做這個的。

埋下頭的時候天還剛剛蒙蒙亮,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陽光明媚的中午,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兩個時辰就過去了。這時肚子已經(jīng)咕咕叫了,喝口濃茶,洗一把臉,上個茅房洗個手,拿過食盒細嚼慢咽起來,午食是唯一可以放松一下大腦的時間,可以和同僚們談談在京城的大事,交流一下卷宗里的奇聞軼事,在院子里稍微走動幾步,馬上就投入到永遠做不完的公務中。因為涉及到大量卷宗,大理寺內堂實行了嚴格的燈火管制,所以書吏們不用在夜晚繼續(xù)公務,但這也意味著他們在白天忙得喘不過氣來。

除了死刑需要三司會審外,北京的所有案件,大理寺的復核就是最后一道防線,大理寺的決定就是最終決定,定罪的犯人得到這個判決,或者被抄沒家產(chǎn),或者將大刑侍候,或者要流放千里,基本意味著人生一輩子的結束,甚至是一個家庭、一個家族的毀滅。如此重大的決定,大理寺的書吏們從第一次看到到做出最后決定,最多只能用半炷香的時間。但最可怕的并不是時間不夠,而是每天面對無數(shù)類似卷宗的麻木。

只是當下,歲月靜好。

一墻之隔的左院忙得不可開交,右院卻悠閑自在,仿佛身處兩個世界,同僚們一起悠閑地端著熱茶散步,沐浴在暖和的陽光下,觀賞著庭院里盛開著的梅花。有些違和的是,林鹿門不過三十來歲,正當壯年,而身邊同僚們都已是滿頭白發(fā)。

“怎么樣?林書吏,我們右院比左院如何?”右院資格最老的書吏夢長史捻著長須問道。

林鹿門遲疑片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夢老,很輕松,就是不太安心。”

夢長史大笑起來,說道:“沒事,沒事,你初來乍到咱們右院,一下子不習慣也是尋常。總之,到右院做周大人的屬吏,是大理寺最好的差事,你也算心想事成了。”

林鹿門有些尷尬,只能微微點點。他在短短五年時間內,從左院調到了右院,是極為罕見的。從復核死刑案件、重刑案件,變?yōu)閺秃吮本┑募议L里短、市井糾紛等只需要罰沒掌摑的小案件。從每天累死累活變得無所事事,是因為他不知變通、過分認真,退回重新調查的卷宗太多,給其他衙門帶來額外的負擔,引起了強烈反彈。但林鹿門熟讀《大明律》,判案一切依足了規(guī)矩,明面上無法對其勸誡,主官幾番暗示也沒有改變什么,只能將其調至年齡很大、接近致仕、萬事不管的周耀陽手下,和一眾體弱多病、年老體衰的書吏們一起,專門處理無關緊要案件,才算解決了這個小問題。——對右院的老油條們來說,林鹿門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做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夢老,你這就說得不對了,林書吏可是咱們周大人特意從左院討來的人才,畢竟咱們年紀大了,老昏眼花,不比年輕人精力旺盛——”五十多歲的書吏趙松柏長嘆了一口氣道。

林鹿門趕緊放下茶杯,拱手道:“人才不敢當,小子年輕不懂事做事孟浪,還請各位前輩們多多包涵、教導,諸位但凡有要用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就是,就怕我的能力不足——”

趙松柏和夢長史相視一眼,眼中均露出了笑意。他們倒不在乎林鹿門使手段過來“養(yǎng)老”,只要不招惹麻煩就行,最好還能將他們本來就很輕松的公務一力承擔起來,眼下林鹿門這個表態(tài),正中他們的下懷,看來這小子還是很上道的。

“放心吧,盡管大膽去做!”趙松柏親昵地拍了拍林鹿門的肩膀,說道,“那些雞毛蒜皮的案子,就是全部過了,也沒什么;十件駁回一件,保準錯不了;說實話,就算你十件全部駁回去,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說到這兒,趙松柏、夢長史和其他書吏們一起大笑起來,林鹿門臉上露出微笑,彎下腰來端起茶那一刻,眼中充滿了無奈,抬起頭來,又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品牌:磨鐵數(shù)盟
上架時間:2021-05-11 10:28:30
出版社:北京磨鐵數(shù)盟信息技術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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