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面一線:刑警隊長的成長往事
- 劉友生
- 3587字
- 2021-04-07 18:26:56
第八章 消失的卷宗
1
5月中旬,省警校又安排實習生到縣里實習。我們所里分來了兩個,一個小龔,一個小余。和以前的實習生一樣,他們的學習和工作熱情極高。
實習生來后不久局里就進行了人事調整,于所長轉了正,調來了一位新提拔的副所長李罄,三十歲。師傅老肖則調到梅花派出所去了。
老肖調走我傷感了好幾天,雖然社會上對他的為人頗有微詞,但他風趣幽默,工作膽大心細,業務能力強,而且特別能吃苦。他對我這個謙虛謹慎的徒弟很看好,教起業務來毫無保留,試著讓我辦了幾起案件后他就樂得輕松,大膽地讓我主辦案件,做起場外指導了。我的酒量也在他連哄帶騙、軟硬兼施的苦心“栽培”下鍛煉得基本可以應付場面了。在酒桌上我們師徒聯手也曾打敗了不少強敵。當然,他教我酒桌上的秘訣“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我一直領會不了,為此沒有少挨他的罵。這些年我倆之間一直有著深厚的師徒感情,跟著他我確實在業務上進步不小。送他離開的前一晚我喝得吐了一地。
一天中午,我帶著小龔、小余兩人下鄉回到所里正準備吃飯,于所長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里面坐著兩個我不認識的干部模樣的男子。于所長介紹說:“這兩位是縣檢察院的曾科長和小張,他們有事情了解一下,你實事求是地反映。”我以為是哪件案子要補查,忙說:“好好,公檢法是一家嘛。”
“到你辦公室去談好嗎?”曾科長說。
“好呀。”我立即帶他們到我的辦公室坐下。
“長話短說,我們也不繞圈子。我們找你是為了了解鐘勤飛涉嫌搶劫的案子。”曾科長嚴肅地說,“據說當時是你出警抓人的,你把這個案件的調查經過介紹一下。”
原來是這件事,一年多,不說我倒忘了。我于是把整個出警經過都介紹了一遍。
“事后為什么沒有把他們拘留起來呢?”曾科長盯著我問,正在做記錄的小張也停住筆。平時都是我嚴詞厲色審問別人,他們的神態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應該是不夠拘留條件吧。當時我剛參加工作兩天,業務不熟,不懂辦案,更沒辦過刑事案件。但我記得所里向局里匯報了情況,之后還把案件材料交到局里并在報表上填報了。”
“案件材料呢?”曾科長又問,“于所長說是你保管。”
“以前是老肖保管,但是他前不久調到梅花所去了。他留下的材料都在我背后的文件柜里,我還沒有整理。”
“那你把它打開。”曾科長說。
“那不行,這要征得所長的同意。”
“那好,我叫于所長過來。”
于所長走進來,說:“小文,打開吧。”
我打開文件柜,兩個檢察官和我一起找,卻沒有發現那本案卷。
“怎么回事,于所長?”曾科長有些不高興。
“這,應該問問老肖,我去打電話。”于所長說完就要走。
“算了,以后再說吧,你們再找找。有什么情況聯系,我們回去了。”曾科長慢慢關上柜門。
“吃中飯吧,”于所長說,“到了吃飯時間,再說還有這么遠的路。”
“不了,我們安排了飯。”曾科長說完就走。
于所長看著遠行的車子搖搖頭,說:“還怕吃我這餐飯呀?”
下午四點多鐘,曾科長、小張的車突然又出現在所門口,出乎意料的是老肖也從車里鉆了出來。我不禁佩服起檢察官的辦案精神來了,大熱天,為了爭取最佳辦案時機防止“串供”,人家來回顛簸了一百多公里,走了四個小時!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們有不必要的嫌疑。
“于所長,那個案卷我沒帶走,應該還在所里。”老肖急切地表白。
“奇怪了,刑事案卷都在那個柜子里,怎么就沒有?”我說。
“這樣,我們都好好找找。”于所長吩咐。
看于所長和老肖的神情我覺得他們應該沒有故意隱瞞,于是也在樓下幾間辦公室翻找起來。
全翻遍了還是一無所獲。曾科長帶著狐疑的眼神說:“這樣,于所長,你們也知道案卷的重要性,開不得玩笑,找到再告訴我。”說完很不高興地走了。
吃完晚飯,于所長把我和毛華叫到一起:“我想了想,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那就是三樓的倉庫。”
“倉庫?不可能,那都是放些扣押物品和歷年的治安案卷,老舊過期的戶口、檔案、文件、報紙,哪會放沒有結案的案卷。”負責管理倉庫的毛華連連搖頭。
“有沒有,找找看。”于所長心有不甘。
三樓是頂層。一打開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望著半屋亂七八糟的紙片材料,大家的心情也顯得亂糟糟的。
“這樣,大家各找一堆,這樣快些。”于所長吩咐道。
我們迅速動手查找起來。沒過五分鐘,從頭到腳都濕漉漉的,汗水掉到文件上立即形成一個個印跡。
半個小時過去了,毛華突然叫道:“在這。”
我們都移身過去,果真是那“寶貝”。
“奇了怪了,怎么會在這里?”于所長似乎不相信。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說:“肯定是漲大水時遺漏的。”
于所長和毛華忙不迭地說對對對。
2
說到漲大水還真要費點口舌。
東琴鎮地處貫穿全省的紅河和穿鎮而過的富水河兩河交匯的平原地帶,地勢低洼。每年端午期間,天降大雨,紅河水猛漲并從富水河倒灌進來,洪水滿溢流進鎮里,只半天工夫,整個鎮除老街幾處較高地方外,其他地方都成了一片澤國。一般要七到十天才能恢復原樣,老百姓栽種的莊稼往往損失慘重。鎮里想了很多辦法,無奈治洪經費有限,除幾個實在沒辦法居住的村莊搬遷到山上外,大家只好經受這每年一次的折磨。派出所原來在老街還好,從1994年搬到新址也不得不受此困擾。這不,兩個月前我們剛剛受到洪水的光顧。
那是連下了三天大雨的一個晚上九點多,我和老肖、毛華、小馬正在所里打撲克,于所長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不得了,鎮里通知,今晚要漲大水,可能比1982年的還要大,按照去年的情況,我們趕快把一樓的東西往樓上搬。”我們聽了立即動手,背的背,抬的抬,忙乎了兩個多小時,只累得頭暈眼花,手酸腳軟才將辦公室、廚房里的所有東西搬到二、三樓。我們都沒有睡意,只等著河水漲到樓下。可是一整夜水卻沒有漲起來。
天亮后,正當我們發牢騷怪鎮里沒事找事害得大家白忙乎一場時,不知誰大叫了一聲:“看,水來了!”放眼往遠處望去,只見幾里開外出現了一條白線,白線越來越近越來越寬越來越高,就像戰爭片中的千軍萬馬,只一個小時,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大水涌進院里并一步步地淹沒了我們的一樓,離二樓不到一米,渾黃的洪水散發出陣陣腥臭味飄散在空氣中。我們爬上三樓的頂部往四處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有幾只小船在接送人員,還有的人優哉游哉地撐著簡易竹筏子大聲吆喝呼朋引伴。吃喝拉撒成了問題中的問題,為了解決它們,我和毛華、小馬也利用建房時用剩下的竹子扎了個筏子,慢慢劃到老街去,好幾次險象環生差點掉進水里。
小馬這家伙很壞,一次我好奇爬進一個停在街邊的僅可容下兩人的木盆船坐著玩玩,哪知他從背后一推,小船就離岸漂流。雖然船上有槳,但這種船沒有一定的技術根本駕馭不了,稍微一點小浪就左右搖晃。我平時只能用狗刨式游十多米,這下嚇得臉色慘白,一動不敢動,生怕掉進水里,只得任其隨波逐流,而小馬卻在岸上幸災樂禍哈哈大笑。之后他發現問題嚴重,不得不叫老鄉用竹排把木盆船攔住,不然我可能就要船仰人翻了。
整個鎮上哪兒有口飯有碗臘肉就算不錯了,到處擠滿了逃難的、走親戚的、打牌的、蹭飯的,亂哄哄一片。聽說有的老鄉為了撈取被洪水沖過來的樹椏當柴用,揀點小便宜,一不小心掉下去被水卷走,制造了幾出悲劇。
自所里搬過來后的這兩年,我們都遇到了同樣的情況,為了保護材料,我們只好將文件柜、戶籍柜、辦公桌都搬到最高處,那本案卷應該就是那時掉在倉庫的。
3
找到了案卷,于所長松了一口氣,連忙吩咐毛華送到檢察院。兩天后,曾科長打電話要我和于所長去一趟,補充問問。曾科長詢問我并做筆錄,副檢察長則親自詢問于所長。
曾科長問了一番案卷的尋找經過后又反復追問當時為何放掉鐘勤飛,之后又做了些什么調查追捕工作,我仍是那樣回答。
半個月后,檢察院在與局領導溝通后,鐘勤飛、羅平芳都到檢察院投案自首,其他兩個逃犯也在檢方和嫌疑人居住地派出所的布控下落網。一起掛了一年多的特大搶劫案就這樣結案了。
鐘所長經此打擊后情緒很低落,好幾次在局里遇到他我都感到尷尬,覺得對不起他。于所長和老肖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見到鐘所長也是匆匆而過。
結案后的一天我遇到曾科長。他說:“小文,你在這件事上當然沒問題。如果沒有找到案卷或者所里當時壓案不報,那于所長就是瀆職,要追究他的領導責任,甚至要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聽到這,我不禁為于所長暗暗捏了把冷汗,也提醒自己在今后的工作中務必要慎之又慎。
這件事情又是如何讓檢察院親自來查辦的呢?
據事后一個朋友透露,所里的實習生小龔、小余有一天在公路上等客車想去鄰所看望同學,等了半天也不見客車來。就在這時遠處開來了一輛過路車,他們連忙攔下。可是人家車內已坐不下了。他們亮明是派出所的,硬要擠上去,對方不肯,開車就跑,兩個小伙子罵罵咧咧地追了幾步追不上,只好回來。其實這輛車是縣教育局的,車上正有東琴中學的老師,他們見兩個年輕警察蠻不講理,一氣之下將鐘勤飛搶劫案件向檢察院做了反映。
小龔、小余年少氣盛意氣用事,他們的行為肯定是不對,但當時公安隊伍在紀律教育方面確實存在問題,不少民警以管人者自居,有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整個隊伍的教育整頓既迫切也很有必要,殘酷的現實給大家都上了活生生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