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少女福爾摩斯(全集)
- 皇帝陛下的玉米
- 5475字
- 2021-04-12 16:30:47
“是這里了,貝殼街221號B棟……”
慕斯舉著手機,看著便簽所記下的地址,再一次確認門牌號。
她所站的地方,是一排沿街住宅的其中一間。這些住宅和地鐵站附近那些帶電梯的公寓高樓有著明顯的區別,那就是看上去特別有故事——仿佛穿越了百年時空,覆蓋在墻上的植物掩蓋不住老房子所經歷的雨雪風霜,青苔暈色的零磚片瓦都好像述說著老城區的徐徐變遷。
要不是親眼所見,慕斯根本想象不到,占據了東部沿海地區許多重要樞紐的大都市里,居然還藏著這樣的老街。她能夠想象,這一片街道本是繁華和喧鬧的地段,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但現在,昔日的繁華恐怕只存在于古稀老人的口述和文史館發黃的照片當中吧。
慕斯在按響門鈴之前下意識地頓了頓,重新整理儀容,帶著稍微有些局促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接著,清脆的“叮咚”聲響通過安在大門上的電子裝置傳到了建筑物內。
慕斯提著旅行箱在屋外的臺階上稍候片刻,便聽到黑漆大門后面傳來腳步聲。接著大門打開,一個看起來十分美艷的女人出現在慕斯面前。這個女人像一只對陌生人時刻保持傲慢姿態的阿富汗獵犬,讓人感覺不太好接近。她穿著打扮很時髦,妝容略顯成熟,但保養得當,看不出年紀究竟是二字打頭,還是越過了三字的門檻。自然,是否已婚也很難猜測。但稍微打量一眼,左手無名指沒有佩戴戒指,便會順理成章地認為她還是未婚吧。
這位女士應該就是助理姐姐口中的“氣質姐”——這間房子的主人了。
“你是……?”
“你好,我是預定今天要住進來的秦慕斯,之前打過電話的……”
“哦!歡迎歡迎!一直在等你呢,我是房東。叫我惠姐就好了。”
“惠姐。”慕斯禮貌地點頭,隨后被房東帶進屋。
惠姐領著慕斯走進一樓的客廳,她讓慕斯把行李箱放在進門的樓梯口,然后領著她到客廳的沙發上入座。
“咖啡?還是茶?”惠姐一邊問慕斯,一邊手腳麻利地在廚房燒起熱水來。
“不用特地準備茶啦。”慕斯客氣道,同時趁惠姐泡茶的這段時間打量起房子來。
從外面看的時候,這建筑只是給人一種古樸的感覺。但真正走進房子以后,不管是地上印度花紋的羊毛地毯,還是墻上的英式印花墻紙,甚至還有客廳里的壁爐和座鐘,都顯示著這間房子的主人是個品位獨到的紳士。雖然慕斯之前看過照片,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真正走進房子的時候,她還是感受到了強烈的年代感。這絕不是照著時尚雜志上的介紹就能打造出來的家居環境,這房子的氣質會讓人感覺回到了一百多年前那總是陰著天起著霧的倫敦。
慕斯頓時喜歡上了自己今后要住的地方。
這條街并不是位于鄉里小鎮,退一百步都還在A市市區的范圍內。這樣風格獨特又交通便利的房子,它的租金卻十分便宜,便宜到讓慕斯懷疑,這里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么滅門慘案,最后怨靈陰魂不散,讓每個住進去的人都不得善終。
當然,這么沒禮貌的猜測,慕斯肯定不會讓惠姐知道,然而她眼神里藏不住的疑問,還是讓端著茶盤從廚房走出來的惠姐捕捉到了。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放心吧,房租低不是因為這里發生過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反正也不靠這個生活,租多租少還不是看心情。”
惠姐將茶盤擺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端給慕斯,隨后自己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我說不用準備茶,所以才泡了咖啡嗎?”慕斯捧著咖啡,心里頭冒出這樣的疑問。她對咖啡完全不懂,只是禮貌性地喝著。入口酸澀,但不難咽,味道和那種三合一的沖泡咖啡完全不一樣,這種特別的香韻讓室內的空氣都變得舒暢起來。
慕斯漸漸放松下來,接著,她聽到惠姐開口說:“不過我也不瞞你,這房子確實死過一個人……是我老爸。”
沒有當場把咖啡噴出口已經表明慕斯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但她還是像一個在球場邊癡癡望著帥氣學長打球的迷人身姿時,冷不丁被高速飛來的籃球砸中腦袋的學生妹一樣僵在當場。該怎么回應才顯得不唐突?表情該怎么做?等一下開口時語氣是同情,還是該帶點悲傷?無窮無盡的問題如同群鳥掠過天空般,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慕斯的內心,她誠惶誠恐,找不到正確答案。
過了半晌,她才像放棄抵抗一般,說出一句經常會出現在影視劇里的臺詞:“還請節哀順便。”
“沒事。”
惠姐的回答毫無波瀾,平靜得像是在講述后院的草皮許久沒有打理。慕斯便猜測她的父親大概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她的猜想應該八九不離十,但是否是正確答案惠姐沒有給予回應,因為惠姐已經和慕斯聊起了別的話題。
“我爸是個旅英學者,研究文學方面的東西。年紀大了身體就不太好,后來回國買了這房子養病。他走后給我留的唯一遺產就是這間房子。我沒打算賣,但地方這么大,又覺得一個人住太靜,要是能有兩個品行端正的女孩子同住,也熱鬧些。所以租金兩人分攤掉,水電費再意思一下。”
慕斯聽后坐直了身子,拍拍胸口,信誓旦旦地說:“那我可以保證,我身體健康、五官端正、能歌善舞、無不良嗜好!”
“呵呵,你真可愛。”惠姐被慕斯的話逗笑了。
方才談話時,慧姐見慕斯臉色不停變換,內心的動搖完全沒有掩飾地在臉上交替上演,就覺得這女孩有趣得不得了,現在又對她不經意表現出來的幽默感倍感喜歡,加上她小巧玲瓏的外形,就像只倉鼠一樣惹人憐愛。盡管是初次見面,但這女孩已經給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等慕斯把咖啡喝完,兩個人也聊得差不多了,惠姐終于進入正題。她說:“該帶你上二樓去看看房間了。”
慕斯跟著惠姐走上二樓。通向二樓的樓梯同樣是英倫風格,扶手上有很精致的花紋,十七級臺階稍稍有點高。這對身形在同年齡女孩當中略顯小巧的慕斯來說是個挑戰。
“二樓原本是三個房間,我把中間的大房間改成了公共客廳。臥室左右各一間,右邊的那間已經有人住了,你住左邊那間。浴室和洗手間在走廊盡頭,記得私人物品要分開放。樓下的客廳連著我的房間,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話,樓上客廳放著呼叫鈴,按鈴叫我就可以了。哦,還有,我平時不做飯,早餐和下午茶我倒不介意和你一起分享,中餐和晚餐得你自己解決。每個月月初交房租,手頭緊的話也可以商量。還有,不準帶男人回來過夜。”
“等等……”慕斯打斷房東的話,“你剛才說,其中一間已經有人了?”
說話的這會兒,兩個人已經走上二樓,推開位于走廊正中間的門,就是房東說的那間“公共客廳”。
“有個女孩早兩個月住進來的,我來介紹一下你的室友。”
不用惠姐指引,慕斯已經看到了窩在客廳花布沙發上,懷抱一桶水果糖,手上拿著一本厚過城墻磚的巨大書籍細細閱讀的少女。她戴著有度數的眼鏡,鏡片掩蓋不住她明亮的眼眸。干凈服帖的短發順從地蓋住耳朵,為她精巧的五官增添了幾分俏麗。她皮膚白得有些不健康,似乎很少去戶外。明朗可愛的面容帶著一點不擅長和人打交道的內斂,身上穿著的居家服毫不遮掩地散發著慵懶氣息。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只卷著尾巴打盹的貓那般安逸。
等到慕斯完全走進客廳,她才從書本后面露出眼睛,用沒有半點怯生的眼神,像是打量一尊博物館陳列品一樣打量著慕斯。
這直視的目光讓慕斯有些不自在,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CT機里里外外掃了一遍。她擔心這種不禮貌的掃視會影響今后兩個人的相處。她在工作時,偶爾也會遇到一些觀念不太對盤的同行,對那樣的人盡量回避就是。她工作的圈子說小確實小,熱門資源就那些,想要出頭的人都會去爭取。但說大也確實大,有些人見過一次后,下次遇上可能就是許多年以后了。但同樣的情形要是換成自己的室友,那就真的夠嗆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要是八字不合,今后可沒法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趁著慕斯和人家用眼神相互“試探”的當下,惠姐適時地開口了,這多少讓氣氛變得不那么緊張。
“她叫夏落,是個蠻特別的孩子。”惠姐向慕斯介紹道,她在“特別”這個詞上加了重音,只不過注意力完全放在新室友身上的慕斯沒有聽出來。
叫夏落的女孩放下糖果和書站起來,像發現了新奇事物的探險家,興致勃勃地走到慕斯面前,目光再一次把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然后才伸出手來做出友好的握手姿勢,說:“你好,我是夏落。”
慕斯稍微一愣神,已經處于被動,她趕緊伸手握住,從對方掌心傳來的溫熱讓她稍微放下警惕。
“我叫秦慕斯。”
“你提著行李箱從公交車站一路走過來,有沒有看到那家賣松餅的糕點店?他們家的松餅非常好吃哦。你是個藝人,會經常上電視嗎?”
夏落的話讓慕斯不明所以。雖說她只是在十八線上掙扎的藝人,但這些年好歹也攢下了零星半點知名度,會被人認出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過夏落對自己的情況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不會是一直跟蹤自己的那種“變態粉絲”吧?
“我不是什么變態粉絲,我也沒有跟蹤你,所有的答案都在你身上。”
這回答害慕斯嚇了一跳——難不成她還會讀心?
“人的表情會把心里想的事情顯露在臉上,這一點只要仔細觀察并不難推測。反倒是你,一個做藝人的難道不會掩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嗎?”夏落露出一副“你好單純”的表情說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對啦,這里一定有藏起來的攝像機吧?”
慕斯心想這不會是電視臺策劃已久的什么整人節目吧?只不過從自己想法出現到搬家一路錄制過來,未免也太大手筆了,簡直就是《楚門的世界》的翻版。在慕斯的演藝生涯當中,毫無征兆就被拖入這種黑心策劃的陷阱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每一次結束后,公司的人都會過來安慰說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但下一次之后還有下下一次。
所以目前這情況說不定就是“下下下次”的整人吧?
“這里沒有攝像機。不過你要找也可以,只是別把我東西弄亂,尤其是放在窗邊書桌上的那些實驗器材。”
慕斯環顧整個房間,四十多平方米的客廳談不上多整潔,沙發上、茶幾上、柜子上、書桌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書籍,此外就是說不出來干什么用的小物件,在夏落提到的窗邊書桌上的實驗器材中間甚至擺著一整桶棒棒糖。哪怕慕斯真想弄亂這房間,也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人是干什么的?
當慕斯帶著這樣的疑問把視線重新聚焦在夏落身上時,夏落用滿是自信和認真的語氣鄭重強調道:“我是個偵探。”
“自稱偵探……這果然是整人節目吧?”
“其實叫偵訊顧問也可以,不過比起找貓找狗找婚外情,我更喜歡詭異的案件。”
“先等等……”
“打斷別人說話是不禮貌的。”
“你先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夏落看慕斯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個難以溝通的外星人一樣,不過她并沒有表示不滿,而是好像對被人質問這種問題習以為常,對著慕斯打開話匣子:
“外頭正下著毛毛雨,刮東南風,你的外套上沾著水,而且身前比身后更濕一些,說明你是迎著風步行過來的,但并沒有步行多少距離,不然濕的面積就不止這么點了。公交車站剛好在西北方向一百米的地方。車站前面是我說到的那家松餅店,這兩天門面在裝修,你襪子上沾了木屑。
“既然是搬家,就不可能不帶行李,大件的東西可以委托搬家公司,但是不方便打包的東西一定會自己隨身攜帶。可你上來的時候兩手空空,一定是把行李放在樓下客廳里了。這房子的樓梯比普通房子的樓梯要高一些,你這么小的個子,帶個行李箱爬上二樓很困難。你淋濕的部位主要集中在身前,但是左手臂外側比右手臂外側濕得更厲害些,同樣也證明你是左手挎包右手拖著行李箱走過來的。
“關于你的職業,這個很有意思。聽你口音是D市人,但你明顯學習過標準發音。你的兩耳下方有口罩的勒痕,現在不是花粉傳播的季節,你也沒有感冒,經常帶著口罩不是很奇怪嗎?除非是為了保護嗓子。我能從你的口氣中聞到潤喉糖的味道,這種新上市的蜜桃味潤喉糖最近很受女孩子的歡迎。一個經過語言訓練并且需要保護嗓子的人,可能是歌手,也可能是主播。
“你上樓的時候踩樓梯的力道要比惠姐重很多,但就你的體形來看,體重顯然比她要輕。這表明你的雙腿鍛煉過,可能是體育運動,也可能是跳舞。如果是運動員,你的肌肉量太少了。所以我推測是后者,這一點從你的站姿也能看出來。
“而且你有曬黑的痕跡,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露出袖子的皮膚和你的脖子顏色有色差,這說明你在外面跑的時間比待在室內要多。你現在還保持著工作妝,就是說你隨時待命,準備去工作。你右手食指的指腹和拇指的側腹都有輕微的生繭,是因為要經常握著東西,比如話筒。
“會唱歌、會跳舞、會主持,還要經常隨時準備往外跑,除了藝人,還真沒哪個職業需要這么全能。還有,你既然是坐公交車來,又選了租金這么便宜的房子,這證明你平時的收入并不樂觀,最多能維持生活。但這里離鬧市區有相當的路程,如果你要趕節目,從這里打車會花更多的錢,這和你租便宜房子的做法相矛盾。也就是說,你搬來這里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工作便利。附近唯一和藝人有關的單位,就是距離這里兩條街的A市電視臺。啊,不對——”
夏落好像遺漏了什么,湊近慕斯的臉輕輕嗅她身上的味道。
“廉價的車用芳香劑啊……”夏落抽抽鼻子,一副“這品位真不怎么樣”的表情,“我更正,你不是坐公交車來的,你只是搭車到附近,然后在公交車站下車。這么做是想要在附近轉轉熟悉環境嗎?你會在這長住真是太好了。”
慕斯后來才知道,夏落對于自己會長住這件事感到高興,單純只是因為終于有聽眾聽她講那些無法理解的奇思妙想。
夏落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慕斯并沒有聽懂多少,但是她現在完全可以肯定一件事情——自己在這個新室友面前幾乎跟沒穿衣服一樣。
小說里的那種偵探,原來真的存在?
不對,還是整人節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夏落臉不紅氣不喘就分析出幾乎全部的事實,可比這個更加讓慕斯難以接受的是,對方僅僅是看了她兩眼,握了一下手而已。這種近似看透事物本質的能力讓慕斯感到恐懼,并不是害怕夏落本身,而是對她這種能力的抵觸——誰都不愿意自己的秘密完全擺在客廳地毯上被人一項一項翻出來。
“她剛來的時候我也吃了不少苦頭哦,”房東的這句話勉強算是打圓場,“不過慢慢你就適應了。記得要好好相處啊。”
房東在“好好相處”這四個字上面又加了重音,這一次慕斯聽出來了。這算是一種友善的提醒,亦或是小小的鼓勵。可是慕斯發現,當她真正決定要和這個室友好好相處的時候,已經是在她經歷了血腥恐怖又駭人聽聞的案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