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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為人婦

1893年,徐自華二十一歲,她在回給祖父的詩里不無感慨地說,“蛾眉那得振家聲”,那時的她,大概已經知曉自己很快將走進另一種生活。

在那個年代,婚姻是決定女子一生的大事,這是誰也逃脫不了的命運,更何況是望族門第的大家閨秀。就在收到祖父贈予“一介書生”翠章后不久,這位“堪比書生、性厭脂粉”的才女,也迎來了身著紅妝上花轎的那一刻。

因是家中年紀最大的女兒,徐氏長輩對徐自華的婚事非常重視。那時的婚嫁,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男女雙方家庭財富地位相匹配才可談婚論嫁,尤其是有地位的家庭更是講求門當戶對。作為石門縣城的望族,徐氏這一次相中的親家是南潯望族梅氏。

南潯古鎮通利橋

說起南潯梅家,在當地頗有聲望,那時最出名的應該是梅鴻吉和他所創辦的梅恒裕絲經行。“梅恒裕”主要經營的是當地特產輯里絲生意,產品還曾在西湖博覽會上獲獎。所謂的“輯里絲”,其實就是南潯附近特有的水土而產出的一種特優蠶絲。由于經營有道、家財漸豐,梅家便成了當地“八牛”之一,指的是當地家財在五百萬兩左右的富戶。

徐自華的公公,正是梅鴻吉的同胞兄弟梅謙吉。與哥哥梅鴻吉一家幾代人都經商不同,梅謙吉一家則過著另一種生活。梅謙吉是個讀書人,家中并無田產,不以務農為生,也不做當地紅火的蠶絲生意。那么,一大家子究竟用什么來維持生計呢?用現在流行的詞匯來說,就是做“包租公”,也就是房東。梅謙吉一家便是靠著家中的幾間店房出租,收取租金過日子。不過,由于很會積累錢財,所以也有些家底。

于是,門戶相當的徐、梅兩家便商定結為姻親。佳期來臨之際,江南正值草長鶯飛、春暖花開的時節,徐自華就在二十一歲那年出嫁南潯,成了梅家的新媳婦。

徐自華所生活的年代,女子出嫁之后,責任便是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不得不說,在娘家度過的這些年,家中長輩對孫兒的成長很是寬容,徐自華一直過著比較自由的生活。到了夫家,一切都變得不同了。當一個稱職的妻子、兒媳并不容易,有太多東西需要一樣一樣去學。她只好暫時放下對詩文的熱愛,努力去適應角色上的迅速轉變。

一般來講,官宦人家的閨女總難免有些大小姐脾性,徐自華卻是個難得的例外。她從小在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長大,再加上年齡較長,后來還一直幫著母親操持家務,縫紉炊事、灑掃應對都難不倒她,全家上下對她有口皆碑。相信這待人寬厚、勤勞節約的作風,一定能為夫家眾人所肯定。

不過,這樁看似美滿的婚姻背后,有些冷暖只有自己知曉。

徐自華的丈夫梅福均是家中獨子,從小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養成了他平庸懦弱的性格,凡事少了些進取之心。小時候倒還讀書考試,卻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抱負,才剛剛考中了秀才就有些自我滿足,不再繼續往上努力爭取,就連詩文也束之高閣了。他做事不夠勤勉,甚至有點懶散馬虎、得過且過。這與徐自華自小要強的性子形成了反差,再加上梅福均文才亦是平平,兩人便少了很多共同語言。

徐自華當時曾和妹妹徐蘊華不止一次談起與丈夫相處之事,常常會感嘆“天壤王郎”。“天壤王郎”這個典故出自《晉書·列女傳》,相傳才女謝道韞有次回娘家悶悶不樂,長輩詢問緣故,她便以此話來形容丈夫王凝之太平庸。當然了,與謝道韞一樣,徐自華不過只是在娘家人面前抱怨幾句。她到底是端莊溫和的大家閨秀,與丈夫梅福均的相處還算和睦,并不存在什么大的矛盾曲折,雖沒有達到琴瑟和鳴的程度,還是相敬如賓的。

至于梅家上一輩人,公公和婆婆的確善于積存財富,但從另一個角度上說,難免有些過于看重錢財。財富的積累無非在于開源節流,梅家的收入來源并不多,只好把眼光放在用度上。徐自華小妹徐蘊華曾經說起梅家在金錢上如何精于算計,哪怕是新媳婦想要用一點零花錢,還得自己去向娘家要。想必,這種財富觀或多或少影響了家庭氛圍,徐自華的日子過得一定不如從前那么舒心。

婚姻生活里總有些不如意,好在聰慧如她、勤奮如她,徐自華很快學會像大部分傳統婦女那樣經營家庭生活。不過,梅家的這位少夫人的確有著與眾不同之處。當時,在南潯婦女之中盛行一種比美的風俗。閨中大概很是無趣,便開始比較起各人身上珍珠、翡翠之類的首飾,甚至為了爭論出誰的首飾更為奢華,常常因此互斗,鬧得不可開交。徐自華素來不喜涂脂抹粉,對于這等風俗自是無法融入,見多了便有感而發即興作了一首詩。“竟將粉黛斗妝新,失卻天然面目真。翠羽明珠非我好,孟光豈是綺羅人。”這首詩題為自嘲,讀來對這奢靡風氣有諷刺的意味。尤其是末句提及東晉賢妻孟光除卻綾羅、告別富貴,與丈夫粗茶淡飯、舉案齊眉的故事。這一個閨中生活的細節,足以顯出徐自華的不俗。

常居深宅內院,喜好又不從眾,幸好,徐自華還有最愛的詩文相伴。盡管不能像以前那樣整日寫詩填詞,至少也能作為平淡日子里的一種慰藉。婚后的那些年,盡管她為人妻、為人母,卻從未完全放棄過詩詞寫作。有時候,孩子生了病需要在病榻前守著,與其任由心情低落,不如寫上一首詩,就當是排解煩悶。徐自華曾在詩中自嘲“癡呆生性終難改,暫得偷閑又詠詩”,可見詩文在她生活里的分量。或許于她而言,這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愛好,更是心靈的寄托。我手寫我心,在詩中,徐自華比任何時候都自由。她借由文字的翅膀放飛思想,用以描畫草木春秋,感慨似水流年,抑或想念故園家人、遙祝遠行親友。不過,詩人的眼睛所看到的遠不止這些。

此時正值19世紀末,短暫平靜期早已過去,侵略者卷土重來。1894年甲午中日戰爭爆發、1895年清政府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1896年沙俄誘迫清政府簽訂《中俄密約》……短短幾年里,清政府的統治頻頻亮起危險的信號。

南潯與上海距離較近,有不少居民時常往來兩地做生意,相對而言消息并不那么閉塞。想必,徐自華對這些事亦有所耳聞、心懷感觸,在她的詩中都可以找到痕跡。一天夜里,她身體抱恙,心情亦是苦悶,便就著昏暗的燈光寫了一首《病中感懷》,其中有一句“每因時局增煩惱”,便透露了她的心事。1897年,徐自華二十五歲,她去杭州拜謁岳王墳,英雄的故事令她頗為觸動,便寫下了一首七律,其中有一句“饑餐胡虜悲歌壯,未報君仇怒發沖”,相信是對時局有感而發吧。

那些年,眼看強敵入侵、民族危在旦夕,并不是沒有仁人志士站出來試圖挽救,然而卻因為種種原因以失敗告終。1898年,戊戌變法在堅持了一百零三天后宣告失敗,譚嗣同等六君子在北京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就義。當年的秋天,徐自華奉父親之命為重九日品菊吟詩的聚會和一首詩,詩里有“我望燕云揮熱淚,無心賞菊再銜杯”,又有“已知黃種爭存晚,賞到黃花感觸儂”。這個時期徐自華所作的詩詞中,已開始表現出不一般的見識與情懷,未滿三十歲的她在詩作創作中逐漸嶄露頭角。

可惜的是,在當時那個傳統觀念依舊的年代,無論是才華還是思想,這一切都只能放在女性的家庭角色之后,深埋于心底,亦被深藏在庭院之中。對于大多數女子而言,自蓋上喜帕的那一刻起,后半生的生活已經注定了。從賢妻到良母,由從夫變從子,直至年邁歸塵,生命里可能再無“自主”的權利,只能走這條從開頭便可以預知到結局的路。

然而遭逢風雨亂世,人生更是無常,徐自華生命里的重大轉折,從她二十八歲那年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地接踵而至,打亂了既定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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