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伊進行了一次短途旅行。
這本應使我意外,尤其是在此之前我已做好放棄這段關系的打算,但是我想,既然我能接受之前她帶給我的那么多意外,再多一次怕是也無傷大雅。
當她提出想讓我帶她去鄰省參加淺草音樂節的時候,我沒思索太久便給了她肯定的答復。我記得她說過,淺草音樂節每年都在鄰省舉辦,只需1.5小時的高鐵車程,她卻期盼了幾年都未能成行。我大概是幫她實現這個毫不奢侈的心愿的唯一人選,況且這對我而言,并不十分為難。
可我沒有料到這場旅行真正成為我們關系的轉折點,它甜蜜而痛心,以至于雖然過去沒多久,我對當中部分細節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姑且看作“只是當時已惘然”吧。
我們在傍晚時分走下高鐵。站臺上人潮起落,我們手牽手穿行其間,宛如一對安然從容的戀人。站臺也許是一座城市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就像一個冒險故事的序曲,預示著所有新奇的未知即將撲面而來。
出發前林伊精心挑選了酒店,地點在音樂節舉辦地附近,從高鐵站乘地鐵過去也很方便。我們在人民廣場站下車,就近走進一家餐廳簡單吃了點東西,隨后繼續趕往酒店。城市的夜晚燈火如織,她拉著我行走在無邊的光影中,我明確感知到她內心的迫切。
穿過湖畔公園外圍的一片綠道后,我們到達了目的地。
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起住酒店,最初的忸怩很快便煙消云散,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新鮮感。陌生的城市讓我倆都有如獲新生之感,像是甩掉所有枷鎖后那種薄如蟬翼的輕盈。沒有前塵往事,沒有耿耿于懷,猶如兩個赤裸而潔凈的素人。
我們決定早點休息。我給張姐打了個電話,詢問碩兒的情況。我不確定林伊要不要跟另一個人視頻聊天,進行所謂的例行公事,只是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但她把手機放在床頭,就再也沒有動過。這自然令我心生快慰
第二天上午,林伊仍在熟睡,我獨自下樓吃早餐。酒店里的自助早餐異常豐盛。我吃了兩碗蝦子面外加很多西點,后來不得不靠喝意式咖啡來緩解腹脹感。
等我再回到房間時,她已梳洗完畢,整裝待發。按照日程安排,上午我們要去美術館看一個畫展。在出租車上,她喝著我打包帶給她的紅棗豆漿,我把煮雞蛋剝好遞到她的嘴邊。她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說道:“有男朋友真好。”
我也笑了一下,心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會不會很開心。
看完畫展,在她的提議下,我們去盒馬鮮生用午餐。我們從一個個水槽里挑選面包蟹、象鼻蚌、白竹蟶、鮑魚和花蛤,店里提供現場加工烹飪。由于都不愛吃辣,我們在口味一欄選了“蔥姜炒”。
我在等餐,林伊去買給我買啤酒,我有一種新婚燕爾的錯覺。
下午,我們光顧了幾家她關注的網紅甜品,隨處拍了很多合照,甚至在商場里買了情侶裝。兩人都或多或少放下向來的矜持,隨性聊著各類話題,也開了一些玩笑。
在音樂節排隊入場時,我站在她身后,倦意上涌,幾乎打起瞌睡。
有一瞬間,說不上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瞟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林伊給一個和她用著情侶頭像的人發了一句“我也愛你”。
后來的記憶就變得支離破碎、晦暗不明了。
我應該發了脾氣。
我不記得自己發怒時是什么樣子的了。可能是把臉轉向一邊不和她說話,或者是低著頭用吸管拼命吮吸著紙杯里的冰檸樂。總之是我無法想象的場景。
面對我的抗議,她大概哭了一場。我真的不記得了。
再后來,我又跟她和好了,起碼是表面上和好。多半是因為她哭了。同時,我考慮到畢竟是在旅途中,與她決裂無異于將她獨自丟棄在異域。我認為我不應該在旅途中丟棄一位女士,不管是出于怎樣的原因。
和好后,她表現出莫大的欣喜,和上次在她家時一樣,她從我的包容和諒解中驗證了我對她深不可測的愛意。但我無法將我的真實想法說給她聽。不是我不誠實,而是我沒有勇氣破壞她對一件事物善意且美好的想象。
對于彼此我們都有難以言說的期待,可惜兩種期待很難契合。她依然是那個林伊,那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但她不再是無所不能,她無法駕馭自己危險而復雜的感情生活。
我尤其清楚,經此一役,無論后續事態如何發展,我們再也無法跨越此時此地的至暗。
旅行結束后的十幾天,林伊突然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其實也不奇怪,我們之前也經常好久不聯系。不知何故,這次我卻覺得格外漫長。我在想,如果能趁此機會脫離彼此的生活,倒也不失為一個差強人意的結局。
緊接著,碩兒生了一場病。開始,我和張姐只察覺到她不想吃東西,后來她發起高燒,我用燈在她嘴里照了一下,才發現她的喉嚨腫得很厲害。
我們連夜把碩兒送到省兒童醫院。醫生診斷后,說是患上了皰疹性咽峽炎。這是一種由腸道病毒引起的呼吸道感染,主要在小兒中傳播,且當前正是感染的多發季節。
之后幾天是反反復復的高燒,我守在醫院,不眠不休,恨不得生病的是我自己。我第一次有代人受苦的想法。不,她不是別人,她就是我。
張姐也幾乎沒有合眼,幾天下來變得憔悴不堪。有一次,我走出病房,看到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抹眼淚。我頓感酸楚。
但是就在下一刻,她抬起手沖著自己狠狠地扇起了耳光。
我立馬沖上去制止她:“張姐,你這是干什么!”
她哭道:“都是我不好!我那天上午看天氣不錯,就抱著碩兒去公寓樓對面的廣場上曬了會兒太陽,肯定是那個時候被傳染上的……”
“這不能怪你,你何苦這樣呢!”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懊悔自己的失責。
我讓張姐回家休息一下,自己又回到病房。這時我發現手機幾個小時前收到過來電,是個熟悉的號碼。我出了會兒神,撥了回去,但是沒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