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巔峰與衰落

從1880年代開始，阿姆斯特朗公司逐漸成為一個成熟的、世界頂尖的軍火公司，公司的組織架構也在此期間發生了變化。

1880年，曾為阿姆斯特朗公司的海外業務打出一片天地的斯圖爾特·倫道爾辭去了倫敦辦事處主任的職務，成為自由黨國會議員，盡管此后他仍是阿姆斯特朗公司的合伙人，但對公司事務的參與程度已經大不如前。1882年，喬治·倫道爾也離開公司前往海軍部任職，倫道爾家族的影響力再次被削弱了。但雖有舊人的離去，也有新人的加入。例如，倫敦的瓦瓦司公司（Josiah Vavasseur & Co．）于1883年被阿姆斯特朗公司并購，著名的火炮和炮架專家約西亞·瓦瓦司（Josiah Vavasseur）代替斯圖爾特·倫道爾成了倫敦辦事處的負責人。1882年底，阿姆斯特朗公司與米切爾公司合并，成立阿姆斯特朗-米切爾公司（Armstrong，Mitchell & Co．），合伙人包括阿姆斯特朗、安德魯·諾布爾、斯圖爾特·倫道爾、漢密爾頓·倫道爾（Hamilton Rendel，液壓機械部門的負責人）、查爾斯·米切爾、亨利·斯旺（Henry Swan，原米切爾公司的合伙人）、威廉·克魯達斯（William Cruddas，財務總監）、威廉·西門子（著名的西門子-馬丁平爐煉鋼法發明人）和約西亞·瓦瓦司等。在新的公司中，安德魯·諾布爾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他雖然仍擔任董事會副主席，但已經開始主持公司所有的日常事務。他是一個似乎有著無窮精力的人，他不僅在分內的工作中投入十二分的熱情，還常常愛將分外之事也攬過來；但安德魯·諾布爾是一位科學家，而并非企業運營方面的行家里手，他這種大包大攬的管理方式也為阿姆斯特朗公司后來的衰落埋下了伏筆。當時已年逾七旬的阿姆斯特朗也樂見諾布爾挑起重擔，這樣自己便可以將時間用在宏偉奢華的克拉格塞德（Cragside）別墅的營建和各種電氣設施的試驗上。

1883年，合并后的阿姆斯特朗公司開始進行新造船基地的建設，埃爾斯威克造船廠于次年投入使用，此后阿姆斯特朗公司一躍成為英國最重要的艦船制造基地和艦船出口基地之一。1884年，阿姆斯特朗公司開設了鋼鐵廠，建立了兩座12噸西門子平爐，用于鋼炮的制造。隨著阿姆斯特朗公司在火炮技術上的突飛猛進，伍爾威治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頭。1885年，阿姆斯特朗被邀請參加一個后膛炮設計和制造委員會；次年，海軍部批準直接購買阿姆斯特朗公司新研發的速射炮，英國政府終于完全打破了只在國有兵工廠生產火炮的桎梏，阿姆斯特朗公司由此成為英國軍隊火炮的重要供應商。

同時，阿姆斯特朗公司也在繼續積極拓展海外業務，為爭奪意大利市場，阿姆斯特朗公司于1885年在意大利的波佐利（Pozzuoli）建立了兵工廠和造船廠。1888年，喬治·倫道爾因健康問題離開海軍部，赴意大利療養，因此阿姆斯特朗勸他重回公司，負責意大利分部的運營。此后，喬治·倫道爾擔任波佐利工廠的負責人，直至1902年去世。

在19世紀的最后十年里，阿姆斯特朗工業帝國繼續快速膨脹。1889年，該公司是英國第六大工業企業，至1900年已成為全英國第一；1881年，公司的雇員是4000多人，到1900年已經將近25000人；1883年，公司的利潤為144000英鎊，到1900年已增加到了664000英鎊。雖然此時的阿姆斯特朗公司如日中天，但一個強勁的對手——維克斯公司（Vickers Ltd．）正在迅速崛起。維克斯公司最初是謝菲爾德的一家煉鋼廠，一直沒有涉足軍火生產領域，直到1888年才開始制造艦用全鋼裝甲板，并獲得了英國海軍部的認可；1890年，該公司又接到了英國政府的火炮訂單。1897年，維克斯公司先后進行了兩次重要的兼并：一方面，他們購買了巴羅因弗內斯的巴羅造船公司（Barrow Shipbuilding Company），開始涉足艦船制造領域；另一方面，他們還收購了著名的馬克西姆·諾登菲爾德公司（Maxim Nordenfelt Guns and Ammunitions Company），一躍成為自動武器制造領域的佼佼者，公司也由此改名為維克斯父子-馬克西姆公司（Vickers，Sons & Maxim）。維克斯公司這一系列雄心勃勃的擴張計劃使得阿姆斯特朗公司如芒在背。

為防止維克斯公司收購另一家重要的軍工企業——約瑟夫·惠特沃斯公司，阿姆斯特朗公司決定先下手為強。1897年，阿姆斯特朗公司完成了對惠特沃斯公司的并購，這個曾與阿姆斯特朗公司爭的你死我活的老對手終于倒下了，而惠特沃斯本人已經于10年前去世。利用惠特沃斯公司在曼徹斯特奧本肖（Openshaw）的工廠，阿姆斯特朗公司也將業務拓展到了艦用裝甲生產領域，公司也由此改名為阿姆斯特朗·惠特沃斯公司（Armstrong Whitworth & Co．）。

1900年12月27日，19世紀英國的工業之王威廉·喬治·阿姆斯特朗在克拉格塞德別墅與世長辭。阿姆斯特朗沒有子嗣，他死后的巨額遺產由其外甥繼承。而龐大的阿姆斯特朗工業帝國則繼續由安德魯·諾布爾掌管，諾布爾的兩個兒子約翰和薩克斯頓（Saxton）擔任他的左膀右臂。同時，阿姆斯特朗公司中另一個重要的家族倫道爾家族仍然占有重要的地位，斯圖爾特·倫道爾仍是公司最大的股東，并有意重新奪回公司的掌控權。諾布爾和倫道爾這兩大力量的矛盾很快激化，斯圖爾特·倫道爾聲稱諾布爾多年來一直在公司里排擠自己的哥哥喬治·倫道爾，并警告如果諾布爾不改變對公司一言堂式的獨裁統治，那么這個工業帝國的土崩瓦解便是指日可待之事。事實上也正如斯圖爾特·倫道爾所說，在諾布爾家族的統治下，阿姆斯特朗公司這個碩大無朋的巨人開始僵化，逐漸積重難返：資本家與工人的關系對立，公司的決策一再出現失誤，財務狀況也漏洞頻出……但由于此時英國正與德國展開軍備競賽，阿姆斯特朗公司仍保持著龐大的生產規模，這種頹勢尚未完全顯現。正如《維克斯廠史》（Vickers，a History）的作者、英國歷史學家J. D．斯科特（Scott）所說：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阿姆斯特朗公司都十分強大，正如英國本身的強大一樣，但相對地，維克斯公司已經從無到有發展成了一個對手，正如德國海軍從無到有發展成了英國海軍的對手一樣。^［4］

在隨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阿姆斯特朗公司開足馬力，為大英帝國的戰爭機器全力運轉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他們生產的產品包括戰艦、火炮、彈藥、裝甲、飛機、飛艇、發動機、民用船舶、液壓機械等，包羅萬象。戰后，阿姆斯特朗公司的雇員總數已達78000人，一周的工資支出就達100萬英鎊。但隨著戰爭的結束，英國對武器的需求量驟減，這個英國最大的軍火帝國將何去何從成了巨大的難題。

安德魯·諾布爾于1915年去世，接替他擔任公司董事會主席的是原股東之一——約翰·梅德·法爾科納（John Meade Falkner）。法爾科納原本是一位學者和小說家，后來在諾布爾家中擔任家庭教師，命運將他推上了管理這一龐大軍工帝國的高位，但這很難說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在法爾科納任董事會主席期間，公司需要從軍火工業向民用工業轉型，首先，船廠中不再有大量的戰艦等待下水，取而代之的是許多商船訂單；公司還將位于蓋茨黑德的斯科茨伍德（Scotswood）的炮彈工廠改為火車制造廠；另外，1919年，公司還收購了西德利-迪西（Siddeley-Deasy）汽車公司，開始涉足汽車制造業。1920年，法爾科納辭去了主席的職務，接替他的是格林·H．韋斯特（Glyn H. West）爵士，他曾長期在阿姆斯特朗公司的軍火部門任職。韋斯特是一個性格堅毅、永不妥協的人，但他也有獨斷專行、聽不進意見的缺點。因此阿姆斯特朗公司再也未能像斯圖爾特·倫道爾建議的那樣進行管理上的改革，在軍火需求量減少和即將到來的經濟危機的情況下就顯得適應能力不足。

1923年，阿姆斯特朗公司展開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準備在加拿大紐芬蘭（Newfoundland）建造一座造紙廠，同時開發一大片林區，建造一座水電站和港口，等等。由于這個計劃缺乏周密的考慮，在冰天雪地中施工困難重重，因此給公司財務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但韋斯特缺乏對此問題嚴重性的認識。直到1925年，阿姆斯特朗公司的最大債主英格蘭銀行（Bank of England）向阿姆斯特朗公司委派了一位會計師詹姆斯·弗拉特·泰勒（James Frater Taylor）加入該公司董事會，弗拉特·泰勒富有挽救瀕臨危機的公司的經驗，他組織了對該公司財務狀況的全面調查，認識到阿姆斯特朗公司正處于極其糟糕的財務困境中，除了申請破產保護之外幾乎別無他法。因此，韋斯特等5名股東成員辭去了董事會的職務，董事會主席一職由索斯伯勒勛爵［Lord Southborough，即弗朗西斯·霍普伍德爵士（Sir Francis Hopwood）］接任。

1926年，同樣面臨困境的維克斯公司向弗拉特·泰勒提出建議，將維克斯與阿姆斯特朗的部分產業合并，以期共渡難關。事實上，這幾乎是阿姆斯特朗公司避免破產命運的唯一方式。1927年，阿姆斯特朗公司成立了一個委員會，開始進行公司合并的實質性操作。在10月13日的董事會議上，弗拉特·泰勒向所有董事提交了一份合并協議的草案。維克斯公司和阿姆斯特朗公司的全部武器制造和造艦業務將全部并入一個新的公司：維克斯-阿姆斯特朗有限公司（Vickers-Armstrongs Limited）。相對而言，當時維克斯公司的財務狀況和運營管理狀況比阿姆斯特朗公司要好得多，因此在新的公司中維克斯占有股份上的優勢。合并后，原阿姆斯特朗公司的民用工業和造船等部分則屬于殘留的阿姆斯特朗-惠特沃斯股份有限公司（Armstrong-Whitworth Securities Company Ltd．）。1927年10月31日，合并協議正式簽署。

1928年的元旦，維克斯-阿姆斯特朗公司正式成立；81年前的同一天，心懷工業夢想的威廉·喬治·阿姆斯特朗在埃爾斯威克的泰恩河畔成立了他小小的液壓機械公司。物換星移，阿姆斯特朗的工業帝國經歷了初創、發展、輝煌、衰落的起起落落后，終于走到了壽終正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