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轉世
- 康巴
- 達真
- 6591字
- 2021-03-31 15:35:15
奇怪的是,每當云登掐指計算絨巴出行的所到之處時,他怎么也擺脫不了前一陣做的那個噩夢的纏擾,好像那個夢和絨巴的出行是他嘴里不說,心里卻非常惦記的兩件重要事情。就在絨巴出行的第三十九天,噩夢里那個可怕的預兆竟變成了現實。
臨近深秋的黃昏,“哇!”振聾發聵的嬰兒的哭聲像炸雷一樣,覆蓋了云府的每一個角落。這聲音使云登感到心里被重擊了一下,身體像摔碎的瓷碗一下空了,頓感他的腿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嘴里念念有詞地說道:“來了!來了!夢中的情敵果然如夢里預言如期而來了。”趁還沒有倒下的瞬間,他迅速從襁褓兜里取出一粒仁青日布(珍珠七十丸)和一粒甘露降魔丸銜在嘴里,甘露降魔丸濃濃的酸奶和藏紅花的混合味在味覺里延伸開來,融入血液直達四肢的末端,據說魔鬼最懼怕這兩者的混合味。
吞下藥丸后他像一頭被雷擊的犏牛癱倒在床上。一想到這天知地知他知的事,便周身覺得二十七年前那道綠光緊貼著肌膚,驚嚇出的汗浸濕了全身,他已經一天沒有進水進食了。
多吉頓珠的妻子奶龍德珍果然順產了一個胖胖的男嬰,這一喜訊是呷瑪大涅巴掛著最燦爛的笑容來告訴老爺的,討好的表情使他忽略了云登頭上滲出的汗珠。
“知道了,去吧。”云登低沉的語氣像素昧平生的外人,面部表情松弛、平淡。
意外平淡的回答讓呷瑪頗感驚愕地退出臥房,站在樓梯口不解地搖著頭揣摩老爺的情緒。
然而笑得一上午都合不攏嘴的奶奶格央宗在接生婆剪斷臍帶后,就將酥油和糌粑做成的膏,用鹽水煮過的天麻布包裹后貼在嬰兒的肚臍上,用手指肚輕輕地撫摩嬰兒柔嫩的肌膚,生怕自己的手重了,一邊包扎一邊說:“這樣做的話,臍根斷后,嬰兒的臍眼就收得很好。”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把這一經驗告訴給后代。她樂滋滋地抱了孫子來見云登,心想這一添丁進人的喜事能給丈夫帶來快樂并減輕病情。
屋子里鬧哄哄地擠滿了前來賀喜的人。“老爺!”太太高興地喊道,“你看這胖小子多乖,多俊,像他的父親。聽二媳婦說,這孩子生下來時叫爺爺的聲音搶在哭聲之前,多懂事啊。”
為了在賀喜的人面前保持鎮靜,云登鼓起勇氣睜開眼睛看了看這個數天前就與他對過話的“男人”。情敵的身影由模糊變得清晰,果然長得氣度不凡,飽滿的額頭,高高的鼻梁,圓圓的大眼,當他倆對視時,情敵就沖著他笑,嘴里發出清晰的“爺——爺”的喊聲。在場的人個個端著一碗碗主人答謝的“紅蛋”,驚愕地夸贊這孩子有靈性,七嘴八舌的奉承話堆滿了屋子。云登心照不宣地看著噩夢中“來者不善”的孫子,淚水噙滿了眼窩。這淚水,是傷感?是膽怯?是自責?是悔恨?是憤怒?云登最后承認是百感交集的混合物。
“這老頭子,家里生那么多兒女和孫子都沒有落過眼淚,今天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這么多愁善感?”格央宗抱著孫子閃過一絲感覺不一的念頭,“也許,老頭子真的開始老了。來來來,小乖乖,讓爺爺給取個名吧。”
云登瞅見轉世為孫子的情敵后,情緒逐漸變得理性,他想:“畢竟這孩子是我的孫子。記得十七世紀最有成就的大師納哲朗措說過:‘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在輪回,一切苦樂和一切光明都只存在于你的心。’也許是這孩子跟噩夢連得太緊的緣故,我多慮了。”他鎮定起來,并告誡自己,“面對眾人,我得像個真正的爺爺。”一股充滿勇氣的血液直躥頭頂,像十六年前父親把土司的重任交給他時的那股氣吞山河的豪情。他伸出手輕輕地挨了一下嬰兒的嫩臉,對滿屋子的人說:“哦,行了,這孩子的八字硬,還是請寺廟的活佛給他取名最好。”“嘿嘿嘿,這樣好。”當奶奶的樂著說,“就照爺爺說的去做,來,乖孫子,爺爺今天不舒服,讓爺爺好好休息,給爺爺說再見。”格央宗的臉上掛滿了幸福。在她眼里,尊貴的云府又添了一個“帶柄”的角兒,應該樂啊。嬰兒仍然懂事地沖云登笑笑,口水溢出嘴角顯得越發可愛,同時仍用清晰的聲音喊出“爺爺”兩字,再次引來滿屋人的喝彩和奉承。
云登的病是被夢嚇出來的,當再次看見孫子友好的笑臉時,他的燒退了,癱軟的四肢迅速恢復了力度,只是隱約感到剛出生的嬰兒淡淡的血腥味與二十七年前大石板上情敵的味道一樣。后來的日子只要看見轉世的情敵,他就會把噩夢、情敵、血腥味,神經質地串聯在一起。
爺爺對孫兒態度的冷淡,讓正在坐月子的二媳婦有所察覺,入夜,孩子跟奶媽睡去后,奶龍喝下一碗母牛產仔后的初乳后便對枕邊的頓珠說:“爺爺對幾個孫子都好,唯獨對我們的兒子不好。”
聽妻子說些不著邊際的小話,頓珠略帶輕蔑地努努嘴,乜斜著眼睛對妻子說:“怎么會讓阿爸不高興?我看你是在跟哥哥、姐姐的孩子們做毫無根據的比較。你說,阿爸對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該怎樣熱情?”
“哥哥、姐姐的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阿爸的那股興奮勁就不用提了,又是抱,又是親,每天跑去看孫子不下四五次,可我們的孩子呢?阿爸來都不來,就別提抱不抱了。”
妻子的這番話說來也不無道理,但頓珠還是盡量以一個男人的胸懷來消除妻子的誤會,說:“你沒有看見,阿爸這幾天不是生病了嗎?你不可能讓一個生病的人裝著沒病一樣吧。好了,快把端來的酥油雞湯喝了,明天格勒大活佛還要專門到府上來給小乖乖取名呢。”
丈夫的一番安慰讓妻子的心情好了一些,胃口大得出奇地一口氣把那一整只母雞和雞湯送進了肚里,轉眼間一陣鼾聲把自己送入了夢境。睡在一旁的頓珠看著剛暴飲暴食一眨眼就鼾聲大作的妻子,小聲地罵了一句“豬變的”,便翻身睡去。
一早呷瑪涅巴就安排下人忙活開來,紅色的尼泊爾氈毯從大門口一直鋪到府邸的石階處。遺憾的是,最早來云府的不是格勒活佛,而是軍糧府的守備張少奎。他對眼前的排場頗感納悶,“康巴的各路精英都說云登土司是藏族人中的狐貍精,難道他知道我今日會突然造訪?”
正在欣賞云府高大的廊檐屋柱時,呷瑪涅巴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說:“哎呀呀,老朋友,今日有空啊,很久未到府上來跟老爺‘切磋切磋’了,今日來訪,想必又有公干?”
張守備拱手回拜,說:“最近關外南官道、北茶道都出了些事,一直抽不出身來,今天就是為公事專門求見云登大人的。”
“哦,哦,好好好,請。”涅巴躬身攤出一只手邀客人隨行。
張守備以極好的心情走到紅氈毯的盡頭,涅巴再次躬身攤手說:“老爺在里面,你請進。”
張守備摘下官帽步入客廳,見到云登土司拿著一本線裝書正在翻閱,其姿態儒雅大方。在藏地,除寺廟的僧侶外,他很少看見有像云登土司那樣閱讀書籍的男人。“云登大人,駐康軍糧府守備張少奎拜見大人。”說完便一鞠躬,將自己折成了一個直角并停留多時。
“哦,原來是揚名康巴的少帥,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快快請坐。”土司拿著書笑容滿面地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示意請坐。
“謝大人。”張守備正襟危坐。娜雍端上蓋碗茶放在茶幾上,躬身退出。
“年輕人,氣色不錯,印堂發亮啊。”土司放下手中的書說,“今日是公干還是私事?”
“回大人,今日來貴府是公干,昨晚建昌道道員傳來急電,說大林金廠溝出事了。”
“哦,金廠溝。”云登從手腕上取下佛珠拿捏起來,他定定神,反來勸慰張守備,說,“不要急,慢慢說。”
張守備喝下一口茉莉花茶,用手在舌苔上捻下一片茶葉后,說:“駐守金廠溝金礦的協營營官和三十名士兵被扎吉寺的僧眾殺害了,營官的首級被懸在大林的旗桿上示眾……”
“死了三十個官兵?”云登詫異地重復念了“三十”這個數字,深知這事非同一般,“是什么原因釀成這次事件的?”
“喇嘛寺說是金礦的地界延伸到了貢布神山,叫協營立即停采。協營認為寺廟出言荒唐,反駁說什么‘啥子神山,這個連屙屎都不長蛆的地方,有什么神愿意住在這里待著,老子不是為了生存混口飯吃,鬼才來這個地方’。說完便扇了一個喇嘛一耳光。針對營官的出言不遜和粗暴,寺廟認為這極大地傷害了神意。后來,當地的鄉民、僧眾與協營發生了交火,釀成了這場慘劇,大致情況就是這樣。”
對張守備的一面之詞云登沒有立即表態,只是抬手示意來客用茶,屋子里的熏香煙霧因無風而沒有絲毫的搖曳,直線上升。沉思片刻后,云登問:“建昌道王大人態度如何?”
“川督錫大人態度堅決,責成建昌道道員命令我們前去清剿,并邀你大人協助此事。”
獲知要協助清剿,云登假裝皺起眉頭來回踱步,做出十分為難的樣子,考慮片刻,他笑笑對張少奎說:“老弟啊,大林雖說是我的轄地,但自從七世達賴喇嘛住過那里之后,我們就不再過問那里的事務了,雖然皇帝的弟弟果親王允禮奉使護送達賴喇嘛從那里返回西藏。”云登話說至此,一股埋葬在心深處的隱痛再次復發,家史上最銘心刻骨的記憶仍在滴血。自己的祖宗就是為了康定,為了這個令五世達賴喇嘛和控制西藏的蒙古汗王垂涎的茶市丟掉性命的。如果不是朝廷出兵平定“西爐之亂”,幫助自己的祖宗恢復在康定的權力的話,這個家族早已灰飛煙滅了。幾百年來,云登家族就這樣身處在中央朝廷和西藏地方政府凝視的夾縫里,苦有幾多,樂有幾多?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啊。
對云登游刃有余的推辭,張少奎顯得耐心至極。他在康巴待了八年時間,經驗告訴他,康巴地廣人稀,一個地方出事,光在路途上所耗費的精力就讓人吃不了兜著走。如果不與各地的土司、頭人、寺廟上層搞好關系,可以說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寸步難行,離開了這幫地頭蛇,再強的龍都會變成一條蟲。八年的戍邊甘苦使這位最初的武夫也變成了游刃有余的智者,他自嘲:自己身處康巴就是官府喂的一條狗,你不咬,主人罵你不中用;你咬了,主人還是罵你,說你咬到熟人了。這個尺度如何掌握?處在多民族雜居的地方,八年的經歷讓他得出戍邊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求有功,但千萬不要有過,弄不好解甲歸田不說,恐怕腦袋還得搬家。雖然朝廷命令要執行,但還得看看這些土皇帝的臉色。他語氣平和地用征求性的話語來試探云登的態度,“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上面又催得緊,大人,你看……”“既然上面催得緊,事不宜遲,我派管理軍事的涅巴聰真與你同去,盡量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對方態度強硬且不聽勸說,再動武也不遲;如果對方愿意和解,按大清刑律嚴懲肇事者就是了。總之我認為,看事態發展再來行事才是上策。”
云登的話讓張少奎啞巴吃湯圓心里有了數,他暗喜,心想“以夷制夷”才是上策中的上策。在云登土司那里領到“藥方”后,他佯裝公務繁忙起身向云登告辭。
張少奎走后,憤怒的血液從心臟涌入云登的腦際,他只覺得血液里涌出大量的泡沫在咒罵:“這些貪財的滿族人、漢族人,就知道金子金子,拿我當槍使,總有一天菩薩會懲罰貪財鬼下地獄的。”他頭昏腦漲地在客廳來回踱步,從自己的角度和立場考慮著這件事。
沒過多久,呷瑪涅巴興沖沖地來到客廳,“老爺,格勒仁波切來了。”
“是嗎,快快快。”云登迅速將憤怒和沮喪的情緒揣在心里,“快叫家里的人歡迎仁波切。”
“全家人早已等候在院子里,就等您去了。”
正殿的頂層奏響了迎神的莽號和缽的敲擊聲,蓮花生在云端看見身材高大、體態臃腫的格勒活佛在兩名小喇嘛的攙扶下踏著紅地毯迎面走向云府,華蓋下的大活佛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像只企鵝。云登從小就知道康巴有一個最美的傳聞,說格勒活佛的腳掌心上各有一只海螺的印跡,因此,走路時左右搖擺,那是活佛踏著吉祥的海螺在行走。是佛的賜予才讓高僧大德有這樣的顯像,特別是格勒那兩只垂肩的寬大的耳垂,氣度非凡,但最讓云登敬佩的尊者米拉日巴卻枯瘦如柴,他一直認為體態并不代表高僧的功力。
活佛率領由金黃色組成的一行喇嘛來到由家庭成員組成的歡迎隊伍面前,云登及家人雙手平伸,上面橫放著一條條繡有吉祥八寶的哈達,躬身迎請剛從不丹國講經回國的大活佛。云登上前一步,說道:“哦嘰(辛苦了),哦嘰,尊敬的仁波切,扎西德勒。”
活佛滿臉堆笑地回敬一句“扎西德勒”,同時用額頭輕輕地貼了貼云登的額頭并接過哈達掛在云登的脖子上。站在旁邊的呷瑪涅巴一個優雅的手勢,用人志瑪端上一個用紅綢蓋著的銀盤,云登揭開紅綢,一尊釋迦牟尼的純金半身像呈現在眾僧面前,佛像在陽光照射下金光耀眼。云登將這尊金菩薩獻給了格勒活佛,同時為活佛敬獻了金黃色的哈達。
大活佛笑容依舊,云登全家大大小小二十多人俯首躬身,雙手伸出,向上平攤掌心以示對尊貴客人的崇敬。“這是夫人格央宗,這是二兒子多吉頓珠,這是三兒子降央欽批,這是大女婿絨巴旦登,這是二女婿澤仁郎嘉,這是大女兒梅英桑姆,這是二女兒桑英措,這是三女兒索朗旺姆,這是大兒媳扎西拉西,這是二兒媳奶龍德珍,這是大孫子便巴傾批,這是二孫子吞珠,這是孫女便央龍珍……”桑煙彌漫在整個院子里,云登熱情地向活佛介紹家人的名字,所有的下人放下盤纏在頭上的發辮跪在地上,膜拜這位受尊敬的活佛。
格勒活佛從五谷盒中不時地撮起五谷拋向空中,口里念念有詞,用他厚實的左手為云登的家人一一摸頂。完畢后活佛在土司的陪同下來到客廳,空氣中散發出熏香和康定特有的紫香花的味道,紫紅色的花是花匠昨日專門上山采摘的。桌上擺放了酸奶、油炸面果、奶餅、油淋人生果、奶茶等各種食品,在鮮花的伴襯下盛情而典雅。
格勒活佛在小喇嘛的攙扶下入座,他因體態的臃腫顯得有些行動不便,他呼呼地喘著粗氣,額頭上浸滿了一層小汗粒,一位小喇嘛不停地為他擦拭。
呷瑪涅巴輕輕湊近土司的耳邊小聲說:“老爺,為小孫子賜名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嗯,知道了。”云登土司應了一句,繼續與格勒活佛閑聊。年近七十的格勒活佛,說話聲音渾厚洪亮,有一種從喉部發出的有異于俗人的重低音,強烈的振蕩力使屋里的塵土都仿佛在舞蹈一樣。
每當他弘法時,這發自丹田的聲音,據說在數十里之外都清晰可辨。他們的談話隨和而輕松,活佛談及他此次印度、尼泊爾、不丹之行的一些新鮮見聞,以及一些日常生活、治學弘法的內容,土司一直表現出洗耳恭聽的神態,偶爾活佛也將嘴湊近云登的耳邊,隨后兩人便爆發出一陣開心的笑聲。其余的人也跟著樂,但接耳細談的內容是無法知曉的。談話間活佛問道:“今日來云府為新添的小孫子賜名,怎不見小生命在場呢?”
“哦。”土司笑著說,“能迎請你來,是鄙府的榮幸,你請休息休息,不急,不急。”土司客氣地回答。“賜名之事,算是大事,怎么不急呀,這意味著云登家族又添了一位新的成員,我看,還是開始吧……”活佛的話引起大家一片笑聲。
“尊敬的格勒仁波切,一切都準備好了,您請。”呷瑪涅巴迎上來說。
在喇嘛們的攙扶下,格勒活佛帶領隨行喇嘛來到二樓左邊一個布置精巧的房間。
被稱為“賜予生命力量”的供品擺放在一張靠墻的大紅金邊的藏桌上,七個點金的銀碗,兩個盛著清水,后面依次放著一面鏡子、一個鐃鈸、一爐香、一把糌粑、一段絲綢,分別象征眼明耳聰、嗅覺靈敏、味覺好、觸覺靈敏;再后面,擺放有“生命之瓶”,旁邊一個盤里裝有用糌粑、酥油、糖做成的“生命之珠”;另一邊用頭蓋骨裝著加糖的“生命之酒”;還有一個用五彩衣包裹的灌頂瓶,瓶中插有孔雀羽毛和罕見的蘆葦,還裝有藏紅花水;桌子的后排放著七個朵瑪(糌粑和酥油做的供品),桌子的后墻上倒置著“生命之箭”。
大活佛呼哧呼哧的呼吸聲似乎給這些物器注添了生命的靈氣,他的到來似乎迅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氣場,使一切都顯得生動起來,屋子里散發出香爐里撲鼻的熏香味。這時,格勒活佛坐在供桌旁邊臨時安放的椅子上,十多個喇嘛簇擁在身后,像照相師安排的那樣。
“多吉頓珠,奶龍德珍。”活佛喊了一聲新生兒父母的名字。
“哦呀。”多吉頓珠和德珍應聲抱著嬰兒走進屋子,坐在供桌旁事先安放好的長條凳上。儀式開始,活佛身后的喇嘛們開始低念《吉祥經》,活佛旁邊的一個中年喇嘛分別送與嬰兒父母漱口水,然后從圣水瓶中用孔雀羽毛蘸一些藏紅花水,灑在三人的頭上。灑完藏紅花水后,十多個喇嘛左手執鈴,右手執著頭骨鼓開始祈禱無量壽佛,經聲不絕于耳,一切活動都在格勒活佛的安排下有序地進行。
一陣誦經之后,無量壽佛進入了“生命之瓶”,中年喇嘛拿起瓶子一一放在三人的頭頂,念誦道:“佛在瓶中。”念完后拿起“生命之箭”在空中揮砍,借此讓新生兒獲得更有力的生命,另一位喇嘛則在頭蓋骨碗里取出一匙“生命之酒”倒在父母掌心里,讓他們喝下,又給他們三人一人一粒“生命之珠”,讓大人吞下,小孩嘴里放了一點。這時,兩位小喇嘛扶住格勒活佛,將金剛杵遞給活佛,活佛接過金剛杵放在孩子的背上、肩上和頭頂,嘴里念道:“金剛杵將永遠成為保護你的保護神。”最后他拿起紅哈達,在哈達的中間打上結,圍在孩子的頸部,祝福說:“這孩子叫松吉羅布,愿他的一生都扎西德勒。”
格勒活佛渾厚的聲音低回婉轉地舔舐著云府廊檐屋角的每一處,松吉羅布的名字雷鳴電閃般飄入云登的耳朵。他無法抗拒地將松吉羅布的名字同情敵楊格桑的名字拴在了一起,拴在一起的名字使他深深地打了一個寒戰,像冬季撒尿時突然受到寒冷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