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講 腦海中的騎手

小朋友，這一講我要給你介紹一首我的好朋友車前子寫的詩。我和詩人車前子有很多年的友誼了。他除了寫詩、畫畫，還會書法，很有藝術天分，“車前子”是他的筆名。他寫的詩都特別好玩。我要跟你分享的這首詩叫《新騎手與馬》。

火一樣地奔馳

最先燒掉的是騎手的腦袋

接下來是肩

接下來是胳膊

接下來是胸

接下來是肚皮

接下來是腰

接下來是臀

接下來是腿

再接下來是馬鞍

再接下是馬的身體

碧綠的鬃毛

和馬的腦袋

最后是馬的腿

馬自己奔跑的時候，風是它的騎手。如果一個人騎在馬背上，這個騎馬的人就叫騎手；如果騎手是一個新人，那他就是新騎手。這首詩寫得非常有趣，主要是因為它的節(jié)奏。通過這首詩，你會發(fā)現(xiàn)，語言是能夠創(chuàng)造節(jié)奏的，節(jié)奏是能夠創(chuàng)造詩的。

不妨想象一下，一個天上派下來的會騎馬的人，遇上了一匹野馬。野馬可是誰也不服的，它從沒被人騎過——以前都是風騎它，神仙騎它。新騎手騎在這匹野馬上，你猜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快看，馬就像風一樣，像箭一樣，像光一樣，一閃而過。“火一樣地奔馳”，本來是一個比喻，是說這匹馬在奔跑，就像火在空氣中燃燒。詩人的想象有時非常驚人，也很可怕。這體現(xiàn)了語言和想象的力量。

詩人一節(jié)一節(jié)地想象下去。火最先燒掉的是騎手的腦袋（當然不可能真的燒掉他的腦袋，這只是詩人的想象），因為騎手的腦袋位置最高，又伸在身體的最前面。下面就很有意思了，身體逐漸燃燒的過程，被充分地細化，再通過節(jié)奏的重復把它不斷加強：接下來是肩，接下來是胳膊，接下來是胸，接下來……但實際上，這個燃燒是在一瞬間完成的，詩卻用一個長長的慢鏡頭放給你看。

接下來是馬鞍也燒著了，再接著是馬的身體。這時，馬的整個身體都在火里面了——具體來說，就是碧綠的鬃毛和馬的腦袋，最后是馬腿。馬腿確實是最后面的，但我認為，最后應該是馬的蹄子。

這首詩的節(jié)奏為什么這么快？因為它講的就是速度。然后在快節(jié)奏里再用慢鏡頭展開。一開始是想象馬的奔馳像火焰，然后想象如果一匹馬像火焰一樣，那不是被燒著了嗎？那么它又是怎么既跑得很快又很慢地被燒掉的呢？一個又一個的“接下來”，描述了這個“既快又慢”的過程。

你也可以試試，把瞬間發(fā)生的事，用慢鏡頭把具體的過程展開。比如，你喝一杯水，你也可以寫成一首詩：

我喝水

我張開鱷魚一樣的大嘴

一大臉盆的水就被我吞進肚子里

這水像河流一樣

首先接觸了我的舌尖

后來接觸了我的喉嚨

后來流進了我的肚子

后來……

當然，這都是想象。寫詩，完全可以是這樣的想象游戲，你通過節(jié)奏重復來加強你的想象，它會變得很有趣。詩能把一件普普通通的事變得異乎尋常，這也是詩的一個特別重要的道理。

這首詩好像是玩兒著寫出來的。其實，寫詩就是玩兒。我們可以把漢字當作一團團泥巴，用它來捏出老人、小孩，捏出小動物；也可以把漢字當作一顆顆珠子，把這個字彈到那個字旁邊，再讓那個字去撞另外一個字，我們將撞到的字連起來，就會變成一個好玩的句子。如果你寫詩能體會到這種游戲的樂趣，那你一輩子都可以寫詩，也一輩子都有詩可寫。

寫詩，一定要對詞語敏感，對字敏感。每一個漢字，都包含著讓我們的想象翱翔的無限可能。

像《新騎手與馬》這樣的詩，它不可能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中，但是它通過節(jié)奏的重復，創(chuàng)造了一種力量，通過想象創(chuàng)造了一個場景。小朋友，重復不僅對詩來說非常重要，也是做事的基本原理。你要懂得重復，在重復里給予力量，加強它，深化它。一滴水不重復，怎么會變成一條小溪呢？海浪不重復，怎么會形成大海的氣勢呢？雨也是一滴一滴重復，才能潤澤大地，澆灌莊稼。

我還想講一下如何讀一首詩。慢的詩，你要慢慢地讀；快的詩，就要一氣呵成。這就是現(xiàn)代詩的節(jié)奏，要把詩里的速度、節(jié)奏甚至溫度，都讀出來。如果是一首悲傷的詩，你就不能讀得歡快；一首歡樂的詩，你也不能陰沉著臉去讀。當你理解了一首詩，你才會讀出它的節(jié)奏來。一首詩要讀好，可不容易。一成不變地用一個腔調來讀，詩就沒有味道了。

小朋友，你可以參照這首《新騎手與馬》，來寫你在生活中觀察到的任何一個東西：它是慢的還是快的？是熱的還是冷的？然后通過重復，把這個過程充分地展開。

孩子的詩

杏兒酸酸

步行天下

玻璃盤里一顆杏，

黃澄澄，紅嫩嫩，

直跟我招手。

咬一口，

滑過了舌尖，

溜過舌中間，

跑到舌根，

跳進喉嚨，

直躍進胃里，

好酸爽的小黃杏。

「點評」

怎樣才能真正品嘗到一種食物的味道？答案是，全神貫注。你看，只要你全神貫注，小小一顆杏子，它的滋味在你嘴巴里的釋放，也像一部微縮電影一樣。這首小詩好在它的一連串動詞上，“招手”“咬”“滑過”“溜過”“跑”“跳”“躍進”，把被吃掉的杏子寫“活”了。好調皮的一顆小黃杏！它跑得這么快，好像是故意要“酸”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