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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雨夜
  • 劉曉標
  • 9200字
  • 2021-04-02 20:03:42

第三章 患難之交

一年后的一天,班長把趙正中叫到辦公室,表情嚴肅的對他說:“你入伍也一年了吧?”“報告班長,一年多了。”趙正中說。班長做了一個叫他坐下的手勢,趙正中規規矩矩的坐下來了。此時班長的表情好像放松了許多,以比較柔和的語氣說道:“正中,說實話,一年來你吃苦耐勞,表現積極,堅持正義,認真履行了一個軍人的職責,我沒有看錯你,把你推薦為副班長人選,現在連里批復下來了。晚上班務會上宣布,希望你好好的配合我的工作。”“班長,謝謝您,但恐怕我勝任不了。”班長歷來就聽不得像“軟蛋”一樣說出來的話,他一時被激怒了,就大聲的喊道:“趙、正、中!”“到!”趙正中即刻站立了起來。班長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臉對著他的臉,眼睛鼓鼓的盯著他,嚇得趙正中的身子往后傾著。班長咬牙切齒的罵道:“你這個狗日的,這是命令,你想當逃兵是嗎,老子斃了你!你給我滾,滾……”趙正中知道班長的牛脾氣是無法招架的,于是一轉身就溜之大吉了……。

后來趙正中專門負責養豬場這邊犯人的監管工作。有一天夜晚,突然天上烏云翻滾,狂風大作,把廄舍上的石棉瓦一片一片的吹翻了下來,把整個豬群都嚇得慌亂了起來,它們竄來竄去的相互踩踏著,已經開始出現死傷了。爾后又電閃雷鳴,大雨如注,使整個廄舍迅速積水成湖,幾百頭豬在里面荒亂了起來,眼看就要全部斃命了……

監獄的警報拉響了,負責豬場的戰士和犯人都緊急集合了起來,趙正中大聲的交代著任務。他最后說:“這里除了老頭以外,全部跟我上。”“報告政府,我也要上!”老頭迅速的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幾乎使盡全身力氣的喊道。“不行,這是命令!”趙正中干脆的喊道。趙正中帶領著幾名戰士和犯人,立馬當先沖入了雨中,他們修房的修房,排水的排水,吆豬的吆豬,連續戰斗了幾天幾夜后才終于完成了任務。大家幾天來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了,可多數人也先后病倒了,他們中有的發高燒、有的傷口感染,這可急壞了監獄的領導,他們迅速調集了醫生給生病的戰士和犯人緊急治療。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整個豬群都受涼生病了,這該怎么辦呢?這可難壞了監獄的領導,因為,豬群還再出問題的話,那損失可大了。

正當趙正中和幾位首長在養豬場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著對策的時候,“報告政府!我有辦法。”老頭急急忙忙的跑過來說。其中的一位首長忙問道:“老頭,你有什么辦法?”“以前我是中醫師,我現在開給你們一個中藥方子,保證把生病的豬治好。不過還缺三、四味藥,我必須親自到蒼山上去挖呀。”老頭怯生生的說。首長說:“老頭,你現在是犯人,你的行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要想清楚了。”“首長,老頭以前確實是個名中醫,我看他的請求是好心的,就批準他吧。”趙正中恭恭敬敬的在一旁添言。首長想了想后說:“問題是他要到那蒼山上采藥,你知道蒼山這么大,雖然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名貴中草藥,但要拿到它不容易呀,我聽說很多人進山以后就迷路了,回不來了,何況他是老頭呢。我們的責任重大啊!”老頭說:“我雖然老是老了點,但我已經在蒼山上采了一輩子的藥,已經輕車熟路了,您就放心好了。”首長想風險是大了點,可要是不去的話,這幾百頭豬就泡湯了,那也是大的風險呀。算了,還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吧,就說:“那誰跟他一起去呢?”“報告首長!我和小李跟他一起去,保證完成任務!”趙正中堅定的回答著。

在他們對話的時候,老頭一直低著頭,可心里一直也在琢磨,他想只要我有機會能單獨跟正中在一起的話,我就把我長久準備好的“本真堂”的祖傳秘方全盤傳授并交代給他,我也就死而無憾了。要不然不知哪一天我真的去“本真堂”祖先那里報到了,那就糟糕透頂了,這個損失就再也無法挽回了。那我還好意思去見我的祖先嗎?看著我一天天的老去,可能“本真堂”的祖先們也著急了,叫老天爺來幫忙來了。現在這難得的機會來臨了,我必須把它給緊緊的抓住,不然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趙正中話音都還沒有完全落下,老頭就像是要豁出去的樣子,義無反顧的說:“報告政府!我只要副班長和我一起去。”首長走到老頭的面前,輕聲的問他:“為什么呀?”“我、我、我就是想……”老頭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來回答。首長突然提高嗓門:“想逃跑是不是?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是犯人,你還跟政府提條件,太不象話了。”“報告政府!我知道我是犯人,但黃土已經埋到我的脖子了,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能干啥?您們就是放我出去我也還得回來。”老頭好像已經不懼怕什么了,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沒想到這反而勾起了首長對他的惻隱之心,于是,首長又氣又憐的說:“你這個倔老頭子,我管了這么多年的犯人,今天我第一次依你了,可你不要給我捅出什么亂子來!”“是!”老頭高興的回答。

首長走到了趙正中的身邊,用手摟著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語重心長的對趙正中交代到:“小子,明天老頭就交給你了,你千萬要注意三點:第一,老頭的安全;第二,老頭的身體;第三,對老頭防范。老實說,你有絕對的把握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寧可當一回言而無信的領導,也必須收回我的命令。”趙正中說:“首長,我一直也在考慮這個問題,通過反復的權衡,我認為不會出現啥子事的,請首長放心!”“行,那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早點出發早點回來。”首長交代好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趙正中帶著老頭上路了。路上霧氣縈繞著,清涼的空氣里滲著泥土和野菊花的芳香也彌漫了開來,但它卻是淡淡的,時隱時現、時有時無,仿佛將人帶進這美好但充滿神秘的世界……。剛從高墻內走出來的老頭和趙正中,近乎貪婪的享受著這大自然的恩賜,兩人同樣地感悟到:大自然太好了,自由太好了……。

他們誰也不愿意先開口,因為開口說話,就意味著要思想,要思想就意味著又要回到這現實之中,回到現實之中就意味著破壞這當下的美妙感覺,那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太殘酷了。是啊,這大自然才滿足他們的這小小奢望,搞不好也會自己把它給剝奪掉,那多可惜啊!

他們一前一后的爬著山,轉眼間來到了七龍女池旁。池里的水晶瑩透明,從那高高的懸崖上跳下來的小小瀑布,使池中的水不停的翻滾著,緊貼著水面上的水霧好像化作了一個美麗的仙女戀戀不舍的離開這里,向著天空飛去……趙正中被眼前這出神入化的景致給震撼了,他手舞足蹈的歡呼雀躍了起來。他轉頭向坐在那巖石上的老頭看了看,才發現老頭還是心事重重的沒有一點點興奮的樣子,只是在那里不停的喘著粗氣。趙正中的高興勁兒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了,他表情凝重的走到了老頭的身邊,親切的問道:“大伯,您累了吧,餓了吧?我倆歇息會兒。”老頭說:“孩子,你也累了,歇一下、歇一下,在這里等一等我們的魂,要不然魂飛魄散的話,同樣會得病的。”老頭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叫趙正中很是不解,只有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他麻利的放下身上的包袱,取出軍用水壺,來到池邊打了一壺水,遞給老頭。老頭忙說:“你先喝、你先喝……”老頭用手給擋了回去,趙正中還是以一點強硬態度遞給了他。同時,他還從包里取出了餅干遞給了老頭,說:“大伯,您趕快吃吧。”此時,老頭的眼睛濕潤了,因為他這么多年來,從來就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尊嚴。

老頭歷來非常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特別是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更是如此。這幾年來他最親近的人只有趙正中,當然他最擔心的也是怕他把自己當成真正意義上的“犯人”。老頭在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趙正中對自己的好,只會讓自己的內心感到無法承受壓力,更讓自己感到恐懼的是,如果有一天趙正中懷疑起為自己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的時候,那時自己也許已經命葬黃泉了,那在這人世間又有誰給他作解釋呢?那我這一生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不行,還得叫他知道真相。

老頭就說:“孩子,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啊?”“您為啥子要問我這個問題呢?”趙正中反問道。老頭說:“我就是想知道嘛。”“因為您年紀大了嘛,更主要的是您的面目慈善,我一看就知道您不可能是他們所說的啥子‘壞人’。”趙正中微笑著回答。老頭說:“你也是這樣認為的?那證明你沒看錯人,我活了一輩子,知我者你也……”他們倆之間的對話又中止了。老頭好像已經緩緩的進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之中,他說:“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溪水市人民醫院召開緊急會議。在會議開始前,主席臺上的會議主持人帶領大家一起高喊:“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堅決打倒地富反壞右分子!”的口號之后,醫院領導開始講話,“同志們,我們醫院在上級的正確領導下,堅決貫徹了抓革命、促生產的革命方針,革命形勢一派大好,但是,還是出現了幾個壞分子,我們要堅決把他們糾出來,并同他們作堅決的斗爭!他們是,李長水、楊帆。現在我宣布:把李長水、楊帆壓上臺來!”

只見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李長水和楊帆,被幾個帶紅袖套的年輕人迅速帶上了高帽子,壓到了臺子上。這時,主持人又帶領大家高呼:“打倒李長水!”“打倒楊帆!”和前面不一樣的是,此時,會場上人們舉起的手變得參差不齊了,他們的口號聲也有輕有重起伏不一。他們中有的人很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也有的人不解的搖著頭;有一個女人干脆流著淚偷偷的跑出去了……

過后才知道,原來,由于李長水出生在知名的“本真堂”中醫世家,屬于封建小資家庭。而且他的祖祖輩輩都是為封建朝廷服務的,所以他有歷史問題。還有他年輕氣盛,不尊重領導,不服管教,男女作風問題等等。不管是或者不是,那都不重要了,反正領導說了就是。所以,當“運動”來臨的時候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了這個醫院的反動典型了。

李長水在醫院接受了一個多月的批斗后,被下放到離城很遠很遠的彝家清溝子小山村,在那里接受勞動改造。原因竟然是這個彝族村子里沒有地主富農,缺乏斗爭對象,為了喚醒民眾,階級斗爭不能留下空白點,必須廣覆蓋,做到大鳴大放。

那天,李長水背著簡單的行囊,一個人沿著蜿蜒的山間小路艱難的前行著。本是曲徑通幽的林蔭小道在他的眼里成了沒有盡頭的黑洞,他想這輩子可能再也走不到頭了;本是山花爛漫的多彩山坡在他的眼里成了雜亂無序的畫面,他想這輩子可能再也理不清道不明了。“唉……”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不經意間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越走越看不清前方的路了,腳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他跌倒下去了。隨接他腦子一片空白,思維停頓了,已經沒有一絲束縛的軀體隨意的放任了,自然得像稀泥巴一樣淌在那凸凹不平的地上,無主的他很快進入了那自由自在的夢穹之中……

太陽從雙乳峰的乳溝間沉了下去,彩色的自然畫卷逐漸變成了單調的水墨畫了。夜幕從四面八方漂移了過來,灰白色的天空也逐漸的變濃厚了起來,再后來就成純粹的漆黑色了。夜鶯在樹上不停地拍打著翅膀,還不時發出空靈的叫聲,這有點嚇人的聲音,把李長水給驚醒了,此時,他已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使他很快就陷入了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之中……

還在恍惚中的他,突然看見離他很遠的前方有一個晃動的亮光,隨著光點的逐步靠近,他隱隱約約的聽到了幾個男人的說話聲音。此時,他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吃奶的力氣把自己的身體硬撐了起來,近乎絕望的喊道:“老鄉,老鄉,快來救救我呀!救救我……”年輕的李干事也似有似無的聽到了喊聲,就一步躍到了卜村長面前,氣喘吁吁的說:“村,村長,我好像聽到喊聲了,可能李醫生就在前邊了,快走!”“停下來。”卜村長沉著的說。大伙立即停下了腳步,仔細的聽著動靜,可就是什么也沒聽到了。此時,只見卜村長干練地從身上取下了火藥槍,朝天放了一槍。槍聲震撼著山川,響徹了云霄,回音一止,就聽到:“老鄉,快救救我,我在這,我在這……”的喊聲。卜村長一揮手說:“他在那邊,快走!”他們舉著火把,迅速地往山下趕去……

卜村長他們漸漸的看清了前面站著一個搖搖晃晃的人,他凌亂的長發遮住了他那大半張的臉,外套斜掛在他尖尖瘦瘦的肩膀上,整個人顯得憔悴不堪。李長水雖然還不知道前面站著的這幾個人是誰?但他預想到不外乎只有一種結果,也只能是這種結果,那就是無窮無盡對自己的批斗和折磨,叫自己生不如死,這樣的話,不就滿足他們的虛榮心,放大他們的存在感了嗎?也只有這樣興許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鋪墊他們的前途。這也怪不得他們哪,也由不得他們哪,誰叫人類創造出這個社會,又叫這個社會改變著人類自己呢?的確,人可以把自己轉變成天使,同樣人也可以把自己轉變成魔鬼啊,古往今來,人之奈何!“唉……”李長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就想不管即將要發生什么?就隨他去吧。

想到這里,他那柔弱的內心頓時變得堅強了起來,他抬起了頭,用手捋了捋頭發,干脆而有力的拉撐了自己的上衣,大聲的說:“我叫李長水,今天來向你們報到,接受群眾批判,接受勞動改造,現在開始就請你們指示吧。”

世世代代身居大山,幾乎沒有上過學,又沒有到外面世界闖蕩過的幾個憨厚的彝家漢子,頭一次碰到這樣嚴肅而正規的對話,他們幾個先是驚詫,后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對,在李長水的面前,顯得很不自在。

卜村長滿臉漲得通紅,一旁的人都能聽見他急促的喘氣聲,他的小腿還不聽使喚的晃動著,他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叫啥子來著?哦、是,是李、李醫生是吧,跟我們回村子吧!”李長水心里想,這些人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罷了,表面上給你裝孫子,回村后給你當爺爺,然后整死你……他接著說:“我不是啥子李醫生。”“那你、你是啥子人?”李長水話都沒有說完,卜村長就急著問到。“我是李長水,是來接受勞動改造的壞分子,以后你們就叫我的名字,免得給你們惹上麻煩哦。”

聽到這里,卜村長他們不約而同的互相對視了一下,然后都哈、哈、哈大笑了起來……卜村長想我們祖祖輩輩都住在大山深處,村子里從就沒有過一個醫生,村里人大病小災的,只能靠一些民間小單方治一治,或請個巫婆趨鬼避邪什么的,現在可好了,上蒼賜予了我們一個不請自到的醫生,是我們山里人修來的福啊!

卜村長一面笑著,一面走過來拍了拍李長水的肩膀,說:“大兄弟,我們這里山高皇帝遠的,村里人到底怎樣?以后你慢慢的就知道了,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趕緊上路吧。”

李干事急忙幫李長水背上了包袱,他們幾個人借著火把那搖曳的火光,沿著那荊棘的山路向山里進發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后,這靜謐的夜晚,突然被前方此起彼伏的狗吠聲給打破了,頓時顯得熱鬧了起來。朝前望去,山坡上的那古村落在朦朦朧朧的視線中越來越清晰了起來。

卜村長說:“到了,李醫生,您就先到我家住上一宿,其他的等明天再說吧。”

李長水漸漸的感覺到,這幾個人還是把他當人看待的。這幾個月下來,他第一次體會到人與人之間還可以這么的親近和尊重,突然間一股暖流在他的身體中涌動了起來。想想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整到這樣的境地,壓抑了許久而平時不敢爆發的情緒,現在卻不由自主的爆發了。他的抽泣聲由小變大,在無法自己的情況下,終于嚎啕大哭了起來。

李長水這一突然的爆發,叫卜村長他們感到大為不解,更摸不著頭腦。不得不叫卜村長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哪句話冒犯了他,才叫他這樣的一個大男人在陌生人面前不顧面子的痛哭了起來,這使他心里覺得很不是滋味。

這時,他們都不知對他說什么才好,卜村長只能回過頭來,拉了拉李長水的手,他以為這樣的方式一定會減輕這個陌生人的酸楚……

不經意間就到卜村長家了。只見卜村長熟練的搬開了自家那運轉都不怎么靈活的柴門,帶著他們經過院子直接進入了他家的中堂。

只見堂中間那用塊石砌成的火塘,還時不時忽隱忽現的冒著火苗。四周的墻壁已經被長年的煙子熏成了油黑油黑的。緊挨著墻的一邊是用土磚堆成的炕臺,上面鋪上了一塊羊毛氈,被子就這樣凌亂的丟在了上面。

卜村長吆呼他們坐下后,用木棍扒開了火堆,只見下面有一大堆已經焐熟了的土豆,大家伙你一個我一個的吃了起來。李長水吃得特別的香,朝他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見他吃了一個,笑一笑后,又再吃一個,還不時的說:“香、真香啊,好吃、好吃。”卜村長他們想,看你現在好吃好吃的,以后可夠你受的。他們抬頭看了他一眼,一張大花臉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他們幾個不禁一同哈哈大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村治保主任、民兵連長洪志帶著兩個年輕人來到了卜村長家,他們破門走進了中堂。洪志板著一張臉,非常嚴肅的說:“李長水,起來,跟我們走!”這一聲音把李長水從睡夢中驚醒,他很快的坐立了起來,用雙手揉了揉眼睛,轉過頭望了他們一眼,懶洋洋的問道:“你們是誰呀?這么早就……”話音還未落,只見洪志一個箭步的沖上去,給李長水就是兩扇耳光,然后罵道:“你這個壞分子,還敢問我哪個說,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

李長水本能的用雙手護住了頭,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更慘烈襲擊的時候,洪志用眼神暗示了一下身后的兩個年輕人。他倆心領神會后就沖了上去,粗暴的把李長水從炕上拽了下來,然后把他的包袱掛到了他的脖子上。“給我走!”一面說著,一面狠狠地從背后推了他一掌,他再也無法控制著自己已經失去平衡的身子,一頭撞到了前面的墻壁上,他頓時感到眼冒金星,一股熱乎乎的液體流到了自己冰冷的鼻梁上,他無意識的用手一擦,只見他的手背被血染成了鮮紅鮮紅的,此時,他被激怒了。他用力的轉回頭,用放著兇光的雙眼,狠狠的盯著跟在他后面的那兩個年輕人。這兩個年輕人被他嚇得后退了幾步,其中一個年輕人,抬起抖擻的手指著他,顫巍巍的說:“你、你、你要干啥子?”

這時的李長水已經握緊了拳頭,當就要出手和他們拼死一搏的霎那間,突然想起母親生前常給他說的那句話:“孩子,事到臨頭的時候,沖動就是魔鬼,忍一忍就過去了。”他想母親說得太對了,現在我不忍的話,他們就會給我罪加一等,這不就是他們要看到的結果嗎?是的,在這個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里,留給人們的只有一個永遠顛撲不破的真理,就是那所謂的“真理”永遠只掌握在強勢者的手里,如果你是弱者,或者是暫時的弱者,那請你不要悲傷,也不要怨天憂人,而是要咬著牙的活下去,哪怕就是茍且偷生的,只要活著,就必定有他活下去的天理啊。

想到這里,李長水緊握的拳頭慢慢地放開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仰天大笑了起來。可已經盈滿眼眶里的淚水,卻再也抑制不住而刷刷的流下來了……

后來,李長水被他們帶到村邊的一座破舊的寺廟里。只見院子里的雜草長到了腰深,大殿中的幾尊佛被砸得稀泡爛,殿內一片狼藉。大殿側面的小廂房里,鋪著一張搖里晃蕩的木板床,墻角處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舊柜子。

“李長水,從今天開始,你就住這兒,搞啥子?得給我說清楚!聽到沒有?”洪志大聲的交代著,“好!”李長水回答。

洪志手一甩,說:“我們走。”他們幾個人剛要走,只聽見“走啥子走,給我站著!”的聲音。只見卜村長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洪志馬上笑容可掬的急忙迎了上去,說:“姐夫,我把他安頓了,他以后的事我也會依照上邊的要求給他安排就是了,你就不用操啥子心了……”卜村長就像沒有聽見似的,用力的推開他,大步地走進了廂房里,只見李長水低著頭卷縮在墻角里,身子還在不停的顫抖著。他就上前輕聲的問道:“李醫生,怎么樣?”李長水聽到后,把頭慢慢的抬了起來,用近乎哀求的眼光看著他。

當卜村長一看見滿臉都是血的李長水時,一下子震驚了……他急忙俯下身子,用手輕輕的捧起了他的臉,一面看著,一面焦急的問道:“李醫生,您這是怎么了?您說,這是誰干的,到底是誰干的?”卜村長的聲音近乎發狂了,可李長水卻只是不斷的搖著頭,就是什么也不說。

這時,卜村長好像豁然醒悟了過來,他想肯定是自己身后的這幾個人干的,這不是丟盡了咱彝家人的臉嗎?他怒不可遏,閃電般的轉過身,操起了火塘邊沒有燒盡的一根柴,大聲的呵斥道:“洪志,你這個雜種,你們這些狗日的!你們還算是人嗎?”就舉起柴棍用力的朝著他們打了過去。

洪志他們被他驚嚇得奮力地往外跑,卜村長緊追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并大聲的喊道:“你給老子聽著,以后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再來插手,老子就撤了你的職。”這時,洪志他們也停下了腳步,洪志回過頭來,先是冷笑了幾聲,然后說道:“卜有群,你也給我聽著,我是治保主任,我不管誰管?在這革命的大好形勢下,你還敢公開的包庇縱容壞分子,你這是與人民為敵。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上,今天我就撤了你,你信不信?我們走著瞧!”

洪志這一下就把卜村長的臉氣得鐵青鐵青的,他用手指著他罵道:“你、你、你這個孽種,我們彝家沒有你這樣的人,你滾!你給我滾!”他轉頭就往回走,嘴里還罵著:“這幾個狗日的,這幾個天打雷劈的,挨千刀的,去死吧!”他回到屋里,拿著李長水帶來的臉盆,跑到門外,打了一盆山泉水,回來后幫李長水擦臉包扎。爾后又回家拿來了土豆、面粉什么的,暫時安頓了他的生活……

后來,李長水和一個彝家娃子負責到深山老林里放羊,他順便采了各種各樣的中草藥材回來,晚上一個人借著火光對它進行熬制和加工。這樣一來,使他暫時忘掉了世間的煩惱和孤獨,慢慢的適應著這山村里的生活。

彝家娃子非常的聰明,他雖然沒有上過學,但李長水的需要他都看在眼里,他放羊的時候也順帶砍些山上的竹子回家,對他的父親說:“阿爸,李叔叔這個人很好,不像人家說的他是壞分子。他挖了很多藥回家,想著沒有裝的地方,您幫他編些籃子好嗎?”他父親回答:“這個倒沒有問題,我就怕、怕……”。“阿爸,您怕啥子?”娃子問。父親壓低聲音的說:“你這個小孩子家家的,你懂啥子,到時候他們會找我們麻煩的!我們不能幫他了,曉得不?”

娃子怎么也搞不明白的是,平常很疼愛他的阿爸,連這個小小的愿望都不敢幫他實現,這大人之間到底怎么了?這叫他非常的失望,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娃子突然靈機一動,笑起來了,說:“阿爸,我能不能請我的阿叔、大娘、大伯每人給我編幾個,請的人越多越好,這樣我們就不會惹麻煩了嘛,您說呢?”他父親想了想,就點頭默認了。

有一天晚上,李長水為采集的藥材無處放而發愁時,娃子父子倆把編好的籃子悄悄的送過來了。

他們父子倆乘著夜色幫他收拾完時,天已經漸漸發白了,父子倆想匆匆離開時,李長水說話了:“阿叔,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娃子的父親回答:“李醫生,您說、您說吧。”“我雖然是壞分子,但我首先是一個醫生,您們村子里又沒有醫生,如果您放心的話,我想教教娃子,將來會有用的。”娃子的父親用詫異的眼光看著他,顯得既高興又猶豫,不知該怎么回答他。李長水接著說:“因為你們都是好人,這是做一個醫生最起碼的條件。您回去想一想,如果愿意的話,就叫娃子每天晚上過來我這里。”娃子的父親想,我們家祖宗八代就沒有一個醫生,這個村子里也沒有一個醫生,如果我們家娃子跟他學成的話,那對我們村,我們家都是天大的好事呀。可人家總說他是壞分子,雖然自己都不懂,但跟著他學醫這給要得啊?就怕……。李長水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的顧慮,就說:“阿叔,您放心吧,縱然以后就是發生啥子事,我都一個人來扛著,絕對不攀扯你們的。”娃子的父親想,這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管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他上前了一步,緊緊握著李長水的手,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娃子,然后肯定的說:“李醫生,不用想了,我們愿意!就請您收下娃子吧!”李長水說:“阿叔,那就叫娃子過來吧,我會好好教他的。”他父子倆向李長水告辭后,高高興興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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