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司章程
- 金斯頓城(卷二):風暴之歌
- (加)C.L.波爾克
- 7797字
- 2021-03-19 14:24:17
“建一座塔來關押艾蘭國最有名的囚犯們”,這樣的想法可真夠浪漫的,但不切實際啊。我在嘆息之塔里爬著樓梯,大腿酸得像燒著了似的。樓梯兩邊的牢房里,住著的是適應不了艾蘭國寒冷冬季而瑟瑟發抖的蘭尼爾貴族們。
看著他們過得這么不舒服,我依然硬起心腸,沒有流露出任何同情。這些人曾打算在對艾蘭國展開惡毒報復后奪取政權。我繞過聚集在牢房門口的靈魂們,他們大部分是沒有染發的蘭尼爾平民,全都穿著他們軍隊的制服,個個眼里殺氣騰騰。靈魂要想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但我大步走過時表現出的漠然足以讓所有人都發覺不了我正反胃不適,也看不到我那汗涔涔的手掌。
我走過首席法師們的牢房,打斷了這些人的消遣時光。這些人曾經在艾蘭國可是位高權重、呼風喚雨的存在,直到康斯坦丁娜女王“攥緊鐵拳”,把他們一網打盡。他們在牢房里可以閱讀,可以寫作,還可以用手搖音響來聽音樂。瓊·西布利爵士瞪著我,一邊往在橡木框中攤開的一塊掛毯帆布上扎了根針。喬納森·布萊克爵士則刻意背過身去,直到我走出他的視線。
以往死囚的靈魂也在這里,穿著過去幾十年的古板衣服,凝視著他們牢房活的“入侵者”。我繼續爬樓梯。牢房越高,里面的囚犯入獄前的權力也就越大。看到珀西·斯坦利爵士住過的那間空蕩而豪華的牢房,我有點躊躇,但還是朝塔頂的那間牢房爬去。
父親在桌旁等著我。他的日記和報紙前面,放著一頓吃了一半的午餐。
“你來了。”
我來了。可我不該來。我不需要他。
父親合起日記本,擰緊了鋼筆筆帽,“你吃飯了嗎?這是黃油鵪鶉。”
聽他這么一說,我翹起舌尖,嘴里仿佛品嘗著那美味的香草醬,味蕾上也仿佛縈繞著這道心愛菜肴的所有味道,“我不餓。”
他把報紙也折了起來:“那來點茶吧?我得承認,我需要公司的幫助。早上那會兒半神國人來過塔里了。”
“所以說你和他們見過面了。”
“塞弗林王子和他們一起來的。一個女人,兩個男人,分別是文書助理和那個女人的保鏢。我從他們隨身帶的東西看出來的。”
“他們和你說話了嗎?”
父親放下了手里那精致的玻璃茶碟,茶杯碰得嘩啦嘩啦響,“我感覺誰都能一眼看出他們是多么可怕,多么冷酷無情。他們恨我們。”
“他們只是討厭你做過的事。”
父親責備地看了我一眼,“我可不是這么教你的啊。你很清楚那些古老的故事是怎么說的。它們長得很可愛,卻仍然是怪物。”
“不是怪物,”我說,“就是危險而已。看來他們對你不錯嘛,你需要的東西都有了,看起來你也過得很舒服。”
“我知道你上這兒來不是為了確認我舒不舒服的。”父親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手指交叉著放在肚子上,“你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我想從你們首席法師那兒得到一些東西,”我說,“那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風暴正步步緊逼呢。”
“不行。”
他說這話的聲音很輕,卻仿佛給我重重地來了一記耳光。
“不行?”
“康斯坦丁娜女王需要明白把我們這樣關起來的代價,”父親說,“拒絕你的請求,我很痛苦,但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團結的。平民是怎么說的來著?我們在罷工。”
“人們可能會因此死去,”我說,“這樣你都不在意嗎?”
“我非常在意。但康斯坦丁娜不肯直面自己的所作所為,非得要有證據。她可得面對現實啊。問我點別的吧。”
他不肯給我這幫助,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沒別的了。”
父親的一邊嘴角翹了起來,可太像邁爾斯了。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想知道如何在剩下的隱巫者的圈子里穩穩立足吧。”
“這個我應付得來。”神哪,混亂和空虛,我怎么就不能把嘴閉緊點?我為什么還要把一切都告訴他?
“別試著去獲得他們的支持。別和他們做交易。也別做出承諾。你現在還什么都給不了他們。你沒有那種能力。”他歪著頭嘆了口氣,“可你已經這么干了。你答應了他們什么?”
我搖了搖頭。
“那就好。”
“你這么想要的是什么啊,竟然能讓你做了個都不知道該怎么進行下去的交易?”
他從桌旁站起來,仿佛想揉揉我的頭發,就像他以前那樣,來表示他并沒有生氣,只是難過。這動作確實奏效了。我把真相說了出來,就像我初出茅廬,跟著他學習時那樣。
“雷在隱巫者里太受歡迎了。他們在準備選他當隱巫者主音的時候,我出現了,所有人就開始因為我而吵起來,他卻跟大伙兒說他支持我。”
“他們就順從他的意思了吧,”父親說,“他們是站在他那邊的,而他想當財政大臣。”
就算父親被困在這里,只有一扇小窗和每天的日報與他作伴,他也能知道隱巫者行列中有哪些在野內閣成員,知道隱巫者們的秘密。
“那正是他想要的職位。”
父親點點頭,“不要嘗試去獲得其他人的支持。你身上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你也不需要他們。”
可獲得隱巫者們的支持是我的頭等大事啊!我需要他們跟隨我的腳步。
“我需要他們。”
父親抬起一根手指,準備打斷我的話,說出他的觀點:“你有雷蒙德·布萊克。只要他認為你會為他帶來他想要的,他就會讓那些人按你的想法去做。別表現得太明顯,格雷絲。他會等著你用甜言蜜語把他的狂熱粉絲從他的影響中哄出來。你需要做比這更偉大的事情,做雷做不到的事情。”
我在鍍銅鐵桿外徘徊,又往欄桿里靠得更近些,努力想聽清他那輕聲說的話,“什么事情?”
“贏得人民的好感和愛戴,”父親說,“贏得公眾的信任。艾蘭國就像是一個火柴頭,正等人來點燃它呢。”
“人們都很沮喪,”我說,“他們需要一個能為他們斗爭的人,一個能聽見他們訴求,理解他們困境的人。”
父親笑了,“這說的就是我的好女兒啊。”
聽著他說這句話時,我暖意縈繞,多么討厭的感覺啊。
“贏得人們的愛,格雷絲,這樣在隱巫者之列就無人能阻你成功了。”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和一支筆,列起了清單。新聞報道、局長任命令,還有一個新想法冒出了頭,漸漸展開,呈現在我的眼前——那就是:要獲得人民的愛戴,我就需要去聆聽人民的呼聲。
我有理由再去見阿維婭·杰賽普了。
眼角的余光掃到了什么動靜,我便停下了沖下樓梯的腳步。幾只白頭畫眉從窗臺上驚跳下來,引得我把目光投向遠處,望向下面的行刑場。
一群戴著紅帽子的宮廷抄寫員和戴著花邊硬領襯的法官們聚在絞刑架邊上。旁邊還有一群戴著灰色氈帽的記者,拿著相機和記事本,準備報道這一事件,然后飛回他們的新聞編輯室寫文章。
我忍不住在人群中尋找阿維婭,可我的目光卻突然停駐在了其他人身上——在玻璃折射出來的寒光中,我看見了兩個白衣女人:一個健壯,一個瘦弱,兩肩低垂,哭泣著。通過這身姿,我認出了她們:是珀西·斯坦利爵士的妻子和他們那不太聰慧的女兒。她們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旁邊站著一個頭發紅棕、沒戴帽子的男人,他穿著灰色天鵝絨長袍,站得筆直,抬起頭來,看著套索在他們頭上晃動。
阿爾迪斯·亨特爵士站著一動不動,正親眼目睹一個叛徒的死亡。
我把手放在窗戶上,額頭抵著玻璃,一直看著這場景,直到那些劊子手把珀西爵士趕上絞刑架的臺階,用黑色面罩蓋住他的臉,將繩子繞在他的脖子上,才把視線轉開。阿爾迪斯爵士則每時每刻都注視著這一切,即使絞刑架的地板在珀西腳下打開、他掉下去,其他人紛紛轉移視線的時候,他也毫不畏懼。
珀西拼命踢著腿。我捂著嘴,凝視著眼前的景象:一抹光環從他身上滑了出來,然后聚成一個微小的光球,飄到了阿爾迪斯爵士的頭上。
行刑結束后,阿爾迪斯爵士抬起頭來,回頭看向我站著的窗戶這邊,他那嶄新的巫師之印正閃閃發光。我從窗戶邊縮回身子,用一只手壓住胸口突然傳來的痛楚:內疚、憤怒,卻又是滿滿的解脫。我的敵人死了。阿爾迪斯已經奪走了他的靈魂——可阿爾迪斯一個半神國人,拿走這巫師之印又是為何呢?
我不知道。可看行刑的時候,我真的渾身冰涼。康斯坦丁娜女王選了這么一個人為內閣犯下的罪行而死,可一旦開了這個頭,就會有更多人要死。這種做法是能平息,還是會加劇半神國人的怒火?
我穿過監獄蜿蜒的過道,穿過宮殿寬闊的、裝點著藝術品的走廊,腦海里突然又冒出一件讓我憂心忡忡的事。一定是女王下令殺死珀西的。可這對她有什么好處呢?在從宮殿到政府大樓那長長的走廊里,我抱著自己,想給驚得發冷的自己取取暖。人們都對珀西·斯坦利嗤之以鼻。他們把和蘭尼爾的戰爭都歸咎于他,還給他起了個綽號“不行部長”。要想找出幾個會為他的死感到惋惜的人,怕是很難。
但半神國人是反對殺戮的,他們是不會贊同女王這種做法的。塞弗林只能應付他們對女王的行為的抗議了,這搞得像嫌他自己這活兒還沒干夠一樣——
我在自己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阿維婭·杰賽普坐在樓梯上,見到我便站了起來。她戴著記者們最喜歡的那種時髦尖頭帽,帽檐低垂,遮住了一只眼睛,卻突顯了她那帶點狡黠的笑容。
“杰賽普小姐。”她朝我走來。
我緊握著門把手。
“我說過,如果我有其他問題,我會來找你的,”阿維婭說,“你會邀請我進去嗎?”
她走近我,一股帶著春日氣息的牡丹清香拂過,沁人心脾。我扭動門把手,開了門,“請進。你要咖啡嗎?”
“好的。”她把一只戴著手套的手放在我肩上,把我朝她身邊拉近了一點,在我耳邊低語道,說話時呼出的氣息還在我的皮膚上游蕩:“再來點音樂?你應該不想被別人聽到我們這兒說的話吧。”
珍妮推著輛小推車進了房間,推車上放著兩杯濃濃的黑咖啡,還有一碟黃油酥餅,中間的焦糖夾心還從邊上漏出來了。她懷疑地看著阿維婭,和她打了招呼,走的時候卻還是一言不發地關上了門。不一會兒,房間里響起了音樂,這也是為了防止隔墻有耳。
阿維婭站在我辦公室會客廳的中間,滿懷敬畏地慢慢轉了一圈,凝視那些擺滿了同一套書的書架。“法律書籍?”她問道,“噢,謝謝。”
我把杯子放在茶碟上遞給了她。她接過去,用一只手就能連杯帶碟地輕輕握住。能做出這個動作的可少不了多年的禮儀訓練。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視線越過杯沿,朝我這邊看來。
我后退了幾步,在我們之間形成了一個安全距離。
“那些是法律和議會會議的記錄。大部分是。”
阿維婭飄然走到雕刻精美的壁爐前,沐浴在爐火提供的溫暖中。看到冬季候鳥們聚在窗前的喂食器旁,她高興地笑了,“你喜歡鳥嗎?”
“是我父親把那些喂食器放在那兒的,”我說道,“但如果我往窗外看卻見不到它們,噢,這樣的情形我可真的沒法想象。你是怎么跑進來政府大樓的?圓形大廳里面有衛兵啊。”
“他們讓我們一整批人都進來了。我就只需要拖延點時間就能在這里面待著了。我本來是要去報道行刑的。”
“你錯過了。”
阿維婭對此毫不在意。她聳聳肩,“約翰·潤森會搞定的。我感覺把時間花在這兒更好呢。”
“我本來要給你寫信的,”我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阿維婭放下杯子,拿起了一塊餅干,“噢?”
“議會的下議院明天會開一場緊急會議。目前來說,他們是我們在政府里僅存的幫手了。我想暫停《對使用石油和天然氣的處罰條例》。人們在這種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用起了天然氣,如果我們還去收他們的罰款,那很不公平啊。”
阿維婭沉思著,點了點頭,嘴里嚼著餅干,“這么說,我們近期是沒法用回以太能量了。”
這個我倒是知道怎么回答,“這次對全國能量網的破壞影響太大了,而且現在的天氣也太極端了,搞不了維修。這種情況下就算只收人們一次罰款,那也做得太過了。”
“確實,”阿維婭說,“你是在為民眾考慮,以尋求一點寬慰吧。這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讓艾蘭國的人民都過上最好的生活,”我說,“我想在這些困難的時勢下給他們減輕點負擔。”
阿維婭舉起一根手指,示意我暫停一下,等她把嘴里的餅干吞下去之后再繼續。她用咖啡杯下的亞麻布餐巾輕輕擦了擦手指。咖啡杯邊印上了她那專屬的月牙形口紅印子。“如果你真想這么做,你就得禁止那些騙子在雜貨店里哄抬價格。一夸脫牛奶賣70分錢呢。”
70分錢很多嗎?“一般要花多少錢?”
阿維婭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大笑道:“我的老天,格雷絲爵士。一般就10分錢啊。”
我驚掉了下巴,“那真的不能忍。”
“所以我們才要有最高限價啊。大多數人每個月要為煙草稅付一馬克那么多,可這糧食供應的狀況完全不對啊。”
我打量著她,“艾蘭國最大的連鎖雜貨店可是在你們杰賽普家族食品公司旗下啊。”
“哎,那確實也是。”她說。
啊哈。“你的叔叔阿爾伯特在東金斯頓—伯德蘭的議會里任職——”
她點點頭。“——肯定會對你那個設定最高限價的想法大發雷霆的。但如果你真的想幫助艾蘭國,你的想法會給更多人省下更多錢。”
這也就相當于直接戳到了這個和她疏遠的家族的痛處。我不喜歡阿爾伯特·杰賽普。幫著阿維婭挖苦他,我就感覺自己是在給她撐腰,“我會照你想法做的。你能在明天的報紙上報道下我的意圖嗎?我今天內會派個信差把具體內容送到你那兒。”
她咧嘴一笑,放下杯子,站起身的同時舉起了相機,“人們會在街上給你歌功頌德的,格雷絲爵士。這也許能緩解一下事實揭露時給他們帶來的沖擊。”
我把咖啡杯放在了小推車上,站直身子,讓她給我拍了張非常好看的照片,“你到我這兒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是的。這……”她咬了咬嘴唇,“這可能是個爆炸性新聞。不,絕對夠爆炸。這關系到你的父親和祖父。”
我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想為自己贏得點思考的時間,“那是什么?”
“我找到了艾蘭國電力照明公司的章程和公司董事會第一次正式會議的會議記錄。”
她扭身拉過腰后的挎包,從里面抽出了幾張照片。我掃了一眼那些原始文件的照片,所有的文件都是按法律記錄的要求,工工整整手工謄寫的。我跳過那些仔細謄寫的字,去尋找底下的簽名,心中懷疑涌起。
文件上有邁爾斯爺爺的名字,就在尼古拉斯國王簽名的下面。父親的名字則在這份原始股東名單的第三位。另一張照片是每個投資者的股票購買量記錄。邁爾斯爺爺和父親的股份相當可觀。
我抬起頭看了看阿維婭的表情,“這是怎么回事?”
“大多數人都覺得APL是王室的企業,大概是看了這公司印章上那只戴皇冠的羊才這么想的吧。實際上這是家壟斷企業,它的所有者利用政府的支持來維持公司的運營。你介意我抽支煙嗎?”
我一邊指了指長椅前矮桌上放著的煙具,一邊絞盡腦汁,想勸她不要把這些照片放出去。
“你不覺得那個故事只會給人們的不悅和憤怒火上澆油嗎?”
“嗯,沒錯,我確實這么覺得,”阿維婭說,“但如果我繼續調查的話,《先驅報》的人可能也會想到這個。他們會找到這個信息的——你祖父已經去世了,你父親又被關在塔里,你就會是那個要承受一切打擊報復的人了。我很清楚父親的不良行為會對孩子產生怎樣的影響。”
她可是杰賽普家族的繼承人,接下來會繼承財富和商業帝國。各大報紙都稱她為“糖袋公主”,密切追蹤著她尋歡作樂的步伐,對她的崇拜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有時候,她的越軌行為還能成功地把媒體的注意力從她家公司和員工之間的斗爭中移開。她雖不像我那樣要真正去領導一個國家,但如果要找個人站在這個角度來理解我的話,便只有她了。
我用手抓了抓頭發,把女仆今天早上給我精心燙的卷發都弄亂了,發絲垂到了臉上,咬緊了牙關,“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它應該是王室的公司,但我覺得國家財政部沒法從股東手里買回這些股份——而且以太能量網被破壞得這么嚴重——”
“現在可能是討論這個問題的好時機,”阿維婭倚在壁爐架上,用一只腳撐著身體,“你看看這股東名單上的名字,他們大多數人現在都關在塔里呢。王室可以沒收這些股份吧,不是么?不過這可能又會給你的命運一記重擊呢。”
“不,不,又給你說對了,但那樣提議的話我可要挨槍子了,”我說,“你想在我辦公室工作嗎?如果有人能幫我搜出這里所有的秘密,我就肯定能做出點能讓艾蘭國重返正軌的事情。”
她對我的邀約報以微笑,卻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我喜歡我現在的工作,”阿維婭說,“你覺得這樣怎么樣?就是我用我發現的這些材料寫條新聞報道出來,然后引用你的話,說你認為這筆交易從一開始就不公平?然后我再提出沒收這些股份的意見。這是你的一個污點,可這能讓你看起來很值得同情。”
“你愿意為我這么做嗎?”我驚訝地盯著她。
“你的工作很辛苦,”阿維婭說,“你知道你是史上最年輕的總理嗎?”
“我知道。但說真的,為什么這樣幫我?”
“在你剛見到我之前,我就在大廳里看見你了。”她越靠越近,從容不迫地朝我慢慢走來。我呆在原地,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她走到我面前,離我就一臂之遙,“你看起來很不安,總是在獨自思考。你的負擔太重了。而且我剛才讓你面對的是一個足以點燃整個艾蘭國的丑聞,但你能承認你的家人做錯了。這可比我站在你的立場上為你做的要偉大。”
聽了她的這番話,一股暖意涌上我的心頭。“也許你能幫我讓艾蘭國重回正軌呢。我知道人們不開心。他們都希望太陽每天照耀的這片國度能越來越好。我的愿望也是一樣的——這也就意味著我要盡可能地承認曾經犯過的錯。”
阿維婭歪著頭,調整了一下身體重心。不知怎么的,她離我就不到一英尺遠了,“那些你不能承認的過錯呢?”
在她面前,我真得管好自己的嘴,“有些事情是……天哪,現在一切都危在旦夕。杰賽普小姐,有些秘密我是必須要守住的。”
“叫我阿維婭吧,或者阿維。朋友們都叫我阿維,”她一只手拂過我的胳膊,讓我感到了一絲寬慰和溫暖,“有時不管你怎么努力,秘密都是守不住的。除了我,也有別的人在調查艾蘭國從霜之月一號開始出現的這些怪事呢。”
我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的工作就是要去找事件背后的真相嘛。”
“是的,”阿維婭輕聲說道,“我想找到真相,但我不希望說出真相的同時毀了你的人生。”
“所以你要停止調查了嗎?”
“不,”阿維婭說,“這篇報道已經在醞釀了,我們都沒法去阻止它。我在調查時還發現了些別的,我也告訴你吧。以前呢,新聞里經常會報道有人看見了鬼魂,人們私底下寫的信件里也會經常提到這個,但大概四十年前就沒有再出現這現象了。雖然說這個情況跟我們現在遭受的大范圍見鬼事件不太一樣,但它之前的的確確存在過。”
我的胃慢慢地翻騰了一下,弄得我有點兒想吐,“這聽起來不像是頭條新聞啊。”
“確實不是,”阿維婭說,“這件事本身不是頭條,但它就像一個完整畫面中的一部分,就像某個非常特殊的拼圖中的一塊……而就在我們說話這會兒,這些拼圖塊就已經在拼接了……”
我多希望我手里能有根煙,多希望能在它帶來的鎮靜里從容地呼吸,給自己一個整理思緒的方法。她是對的。已經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我卻沒有辦法阻止它們。
我突然希望能把一切都告訴她,希望她能為我分擔點秘密,也希望她能知道這些秘密泄露的話會有什么危險。我希望可以把我曾經相信的一切都告訴她,可現在這一切在我的腳下碎了一地。
“我做不到。”我說道。
阿維婭又拍了拍我的手臂。
“你準備好了再告訴我吧,或者等我完全掌握了事實之后再說也行,只不過那時你再想保密就顯得很可笑了。我會繼續調查,直到找到真相。等我找到了真相,我會再來聽聽你的意見,”阿維婭說,“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偷偷溜進政府大樓這兒。”
“沒有通行證不行。”
她歪著頭,微笑著看著我,“你能給我批一個嗎?”
我必須盯著她,護著她,不能讓我父親傷害到她。我需要再和她見面。我從她身邊走過,把辦公室和接待區相隔的門打開了,“珍妮特,你能給阿維婭·杰賽普小姐做一張永久通行證嗎?她會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你的。”
珍妮特暫停了手頭的工作,開始制作通行證。我轉過身來,面對著阿維婭。她伸出手來和我握手。
“謝謝你,漢斯萊總理。”
“叫我格雷絲就行,”我說,“珍妮特會好好招待你的。下午好啊。”
她出去了。我站在窗前,看著一只信鴿吃東西,直到確信她已經離開了,我才作罷。她離真相已經很近了。我怎么能瞞著她、不讓她知道實情呢?我瞞不住。
可能我也不應該瞞著她。但那樣風險太大了。我不能離她那么近。我會控制住這一切的。平復了思緒,我轉身離開窗邊,走出了辦公室。
“下午剩下的時間我都不在,”我對珍妮特說,“我要去看我哥哥。”
我和邁爾斯要去找那些蘭尼爾人問話了。能越早發現蘭尼爾人襲擊艾蘭國的真相,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