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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文書背后的暴行

尼克可能還沒有被火化。我急忙拿起電話,“接線員,幫我轉接市殯葬部門。火葬場。”

電話接通辦公室時,我正聽著咔噠咔噠的鈴聲,等待著。電話鈴響了六次才有人接聽,“這里是火葬場。”

“我是博勒加德退伍軍人醫院的邁爾斯·辛格醫生。我打電話是想咨詢一下今天下午被送往火葬場的一具遺體的事。中間出了點差錯。”

“什么差錯?他們來的時候都已經死了。”他氣喘吁吁地輕笑著,祝賀自己講了個好笑話。

“我想對其中一個做尸檢。尼克·埃利奧特。”

“所有尸體都是幾個小時前從博勒加德運來的。你的病人現在可能已經灰飛煙滅了。”

木制聽筒在我的手中變得滑溜溜的,“你確定嗎?”

“我親自檢查了尸體,都在里面。真是不走運啊。”

“太不走運了。”我附和著說,內心感到空虛,“謝謝你的回答。”

亨特先生走到服務辦公室的門口,“太遲了嗎?”

“太遲了。”我指著他手里的文件,“我不該讓你整理的。這些是機密文件。”

“你真是生活在秘密之中啊。”亨特先生又開始翻閱當天的文件,“埃利奧特的尸體是怎么送到火葬場的?”

“醫院開具文件。有人把他的抽屜寫在正確的表單上,不認識尼克的人得到了表單,所以尼克的尸體被運走了。”我走到水池邊,利用肥皂和水洗手這種慣例,讓自己平靜下來。

“是E.M.,不管是誰。”他走出辦公室,手里還拿著那份運輸文件,“還是J.R.。”

“等等。”我擦干雙手,走回掛著的寫字板前,在尼克·埃利奧特的尸體從停尸房通往火葬場的必經之路上,這是第一個路標,“這里寫著,E.M.簽出了六具尸體。”

他翻看了一下運輸單,“市里帶走了六具尸體,單子上的名字縮寫是J.R.。”他把名字念給我聽,我對照記錄核對了一下。他們中的一部分在以太冷藏抽屜里躺了兩個多星期,大約是我們把無人認領的尸體送去市殯葬部門之前所保存的那么久。他們中的大多數將被火化并埋葬在退伍軍人墻,他們的名字和服役日期會刻在他們的印章上。

尼克·埃利奧特不是退伍軍人。但有人這么快就把尸體送走是有原因的。“尼克·埃利奧特的單據上的19號箱子里有寫著字母D嗎?”我問。

“有,”他說,“先別告訴我。這是患病的意思嗎?”

“他的癥狀看起來像霍亂,或者是其他的傳染病。”我說,“有些人在碰到有傳染病的尸體時,更傾向于謹慎行事。”

“多虧了E.M.。”亨特先生翻了翻值班日志,“是J.R.留下了那張令人憤怒的字條。”他又重新開始翻閱,書頁相互摩擦,發出了沙沙的聲音,“值班記錄里沒有E.M.這個人。”

“見鬼了。”

我們苦苦搜尋,但是在簽入表單的地方,或者說在桌子上的任何文件里,都沒有找到E.M.。

“就好像這個人走進來,簽下了尸體的名字,然后又走了出去。”亨特邊說邊用修長的手指整理著表單。

“每個醫生都可以進入太平間。我有主意了。”我伸手去拿電話,把話筒舉到耳邊。

“這里是接線員。”

“你好,還是邁爾斯·辛格。”我說,“我在看值班日志,我想看一個名字縮寫為E.M.的人寫的內容,不過字跡太潦草了。你能告訴我哪些醫生的姓名首字母是E.M.嗎?”

“哦,馬西森醫生是。”接線員說道,然后抽了抽鼻子。

“斯尼菲!是你嗎?”我問。

“下午好,醫生。我升職了,”他說,“不用再拖地了。”

“不賴啊,斯尼菲。恭喜恭喜。除了馬蒂,還有誰?”

“我可以去查查護士。會是護士嗎?”

“我覺得是個醫生。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誰會來寫值班日志呢?除了她就沒有了。”斯尼菲說,“要我給她打電話嗎?她可能在辦公室里。”

“我自己去找她吧。謝謝你,斯尼菲。”

“馬蒂是誰啊?”我掛斷電話后,亨特先生問道。

“我的老板,埃莉諾·馬西森。”

他皺起了眉頭。

“還有其他人的名字帶有這些首字母縮寫嗎?”

“沒有了。但不可能是她。”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

“這不是她的筆跡。我一直在看她的備忘錄。”我在紙上翻來翻去,想搞清楚這場不幸。

亨特先生坐在桌子的一角。“你給的意見是憑主觀想法還是有根據的?”

“簽出時間是十一點十分。她那時就該準備去參加午宴了。”

“你十一點十分見到她了嗎?”

“沒有,”我承認道,“我在更新病人的文件。然后我必須去前面和其他人會合,坐馬車去酒店。”

“你們有多少人在那兒碰面?”

“二十幾個。”我抓了抓下巴。胡楂像刺一般擦過我的指尖。

“而且你也不記得見過她。”

我閉上眼睛,回想著。那些人擠來擠去,在找馬車座位,她并不在其中。“我沒有看到任何一位部門領導,他們一定是和我們分開走的。”

“你記得什么時候見過她?”

“在午餐會上,”我說,“我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在那兒了。所以她沒有足夠的時間。”

“你什么時候到的?”

“十二點十分。”

他借來一疊紙做筆記。“所以你不能證明她十一點十分就到酒店了。她完全可以先到這里給所有尸體簽名,然后坐私人馬車去酒店。”

“可是她為什么要這樣呢?”

“不知道,”亨特先生說,“我也沒說真的是她。”

“嘿!”一位怒目圓睜的女子站在門口,身上穿著醫院職員那種結實的灰色棉質外套,“你們在這兒干什么,為什么亂動我的文件?”

我們侵入了她的辦公場所,翻遍了她的文件。天知道她的文件系統是怎么回事,但你決不能讓一個職員看到你內心的動搖。我轉過身,和她的姿勢保持一致。

“我猜你是斯萊特吧?你遲到了。”

“我沒有。”她抬起下巴,“我五點才上班。現在還不到五點呢。”

他拿起值班日志,翻看了一遍。“我們到的時候,停尸房連個人影都沒有。”

“這么說,你以為沒有人阻止,就可以到處亂扔我的文件了是吧?”她大步走了進來,從亨特先生手里接過值班日志,“這些都是保密的。里金斯去哪兒了?”

“她在日志上留了個條子,說她等煩了,得去接她的孩子們。”我說。

“我要舉報她,”她說,“這些麻煩事已經快要超出我忍耐的極限了。你們倆到底在這兒干什么?”

“我是來自綜合內科的辛格醫生,”我說,“如果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的話,我就在這張日志上寫上:我4點20分到達這里,發現停尸房無人值守。”

“那一言為定。”她把工作簿塞給我,然后把期待的目光轉向亨特先生,“你不是醫生,對吧?”

他把他的銀質鋼筆遞給我,“這位是崔斯坦·亨特先生。”

她一看就知道崔斯坦穿的是一件上等大衣。她把一只腳向后挪了挪,彎下膝蓋,以示敬意,“對不起先生,我不該對你大吼大叫的。”

“不必道歉,”他說,“我來這里是想找一具尸體,但已經不見了。”他多么優雅地避開了真相。

斯萊特伸手去拿簽到單,“是誰的?”

“尼克·埃利奧特。”

“哦,他送到這兒的時候簡直慘不忍睹,”她說,“請見諒,他是因狂躁而死的。太可怕了。”

我停下筆來,翻回了日志中的一頁。“他進來時是你在值班。你叫什么名字?”

“路易莎。把他洗干凈可真是太麻煩了。你說他已經不見了?那他的東西也不見了?”

我的胸中里燃起了希望,“我們還沒檢查過。”

斯萊特打開了右手下面的抽屜,“我只留下了他的鑰匙——你肯定不會要他死的時候穿的那些衣服的,先生。肯定不會要的。”

那些衣服本可以好好利用的。“衣服哪兒去了?”

“燒了,”斯萊特說,“沒想到你會需要那個。”

“該死的。”

斯萊特低下了頭。“你不會舉報我吧?我不知情呀,表單上沒有說要留下這些衣服。”

“昨晚是誰把尸體帶來的?是一個護士嗎?是不是一個大概這么高的黑人,滿頭辮子,還打著結的?”

她擺擺手,否認了我的描述,“誰不認識羅賓護士呀。她沒下來過。是護理員帶來的。”

羅賓沒有被派到急診科,可能是回外科康復科去了。不過,我倒希望她下來過。

“我可以看看簽到表嗎?桌子上沒有。”

“我把它歸檔了,”斯萊特說,“我可是做好了我的歸檔工作,不像醫院里的某些人。”

亨特先生拿出第二支筆,借了一本他以前用過的便條簿,又寫下一張便條。

斯萊特把文件給我拿來了,打開一看是尼克·埃利奧特的簽到表。“在這里。看到了嗎?上面寫著‘遺體待檢查’。沒有提到衣服和物品的事。上面應該寫著。如果有的話,我就不會燒掉那些衣物。”她說。

“確實如此。但尸體卻沒有保存好。”

“這不關我的事,”斯萊特說,“里金斯從來沒有檢查過表單。你真的需要那些衣服嗎?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有鑰匙就夠了,斯萊特小姐。”亨特先生說。他沒有權力處置那些鑰匙,但我還是保持著沉默,內心有些許不安。

“這有個文件要寫。”斯萊特在桌旁坐下。她從書桌抽屜里抽出一張綠色的表單,把它遞給了崔斯坦,“在這里簽名。我會把剩下的填好,然后把填好的表給辛格醫生。你也可以把它交給亨特先生,對吧醫生?”

“可以的。”這是一個打破常規的日子,“讓我把這個寫在日志里。順便問一下,誰的名字首字母縮寫是J.R.?”

“朱莉婭·里金斯。”斯萊特說。

“我明天想和她談談。”

斯萊特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真希望我也在場。”

我很快寫下一張便條,詳細說明了我在4點20分到達一個空的停尸房的經過。亨特先生微笑著接過一串鑰匙。斯萊特臉紅了,垂著下巴,這樣她就可以抬頭用一雙大眼睛看著他。我走了出來,去取我的醫療包。

他也跟了出來。“還有很多樓梯要爬呢。”

“想走嗎?”

“已經有線索可循了。”他友善地摟著我的肩膀,“咱們走吧。”

亨特先生側身從我的辦公桌前走過,晃了晃鑰匙圈上的鑰匙,讓它們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以示慶祝。“我討厭撬鎖,”他說,“有鑰匙可真是太好了。”

“你打算用這些鑰匙做什么?”我問道。我已經幫助他……準確地說,這不是偷,但他不是通過正當手段得到的。

“去搜下尼克·埃利奧特的家。”他邊說邊逐一檢查每把鑰匙。

“你不能這么做,”我說,“那是警察的工作。”

“你有他們的消息了嗎?”他把鑰匙拋向空中,又一下子接住,鑰匙里的黃銅和鐵筒叮當作響。他靠在我的書架上,弄亂了我放在玻璃穹頂上的一只骷髏手,旁邊還放著一本《尸骨》。

“還沒有。我得給他們打個電話。”

他拿起折疊椅。我撥通電話,等著斯尼菲給我答復。

“這里是接線員。”

“斯尼菲,幫我轉接皮克頓街警察局。”

“馬上,醫生。你找到馬蒂了嗎?”

不可能是她干的。沒道理呀。“我猜她現在已經走了。”

等了十分鐘,我終于和一個穿警察制服的人說上話了。等我向庫奇曼警官解釋完之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我們不能在沒有做檢查,死因不明的情況下開展調查。”

“我昨晚請他吃飯了。”我說,“他告訴我他中毒了。”

“很抱歉,醫生。沒有尸體,我們就無法檢查。如果我們不能檢查,就無法確定死因。”

“這個人死得很慘。你是說你什么也不做嗎?”

亨特先生聳了聳肩,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們可以查看文件,”庫奇曼說,“但要在沒有尸體的情況下獲得證據,就必須做到滴水不漏。”

“真是難以置信。”我盡量不提高嗓門,“你是在告訴我,如果把尸體藏得足夠好,或者把它處理掉,我就可以逍遙法外嗎?”

“我不建議你這么做。”庫奇曼警官說。

“這也太荒唐了。”

“我們會把殺人犯絞死,”庫奇曼警官說,“沒有拿出最有力的證據,你就想給人定罪嗎?”

我摸了摸鼻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尼克的死是謀殺呢?”

“證據,”庫奇曼重復道。我惹毛他了。我并不在乎,“我們通常從醫生的調查結果開始——”

“死因。”我瘀傷的胳膊肘靠在桌子上。我真想知道是誰剝奪了尼克獲得正義的機會,“你就不能試著找出證據嗎?”

庫奇曼試圖把語氣放緩,以示同情,“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我們必須遵守法律。沒有謀殺的證據,我們就不能繼續調查下去。咱們已經聊了很長時間了。對不起,醫生。”

他掛斷了電話。我把聽筒砰地扔回聽筒架上。真倒霉。我把前額靠在手背上,想喘口氣。

“警察不會來了吧?”

“他們什么也不會做,”我說,“尸體不見了,衣服都燒煳了。證據也沒有。”

“也許還能找到些什么。”他搖了搖鑰匙圈。

“你想破門而入啊。”

他打消了犯罪的念頭,“去調查一番”。

“我可不是偵探。”

“醫生總是需要調查的,”亨特說,“你可以收集患病與診斷的證據。你能做到的。”

我恍然大悟,抬起了頭,“確實可以。”

他咧嘴一笑,“這就對了嘛。”

他的贊許感染了我,我也報以微笑。“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正式調查。環境檢查。這也是診斷的一部分。表單在哪?”我費了點勁才拉開了左邊的抽屜,里面放著一疊醫院資料表的備用副本——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把它們收藏起來的。

“你做什么都需要填表嗎?”

“這就是文書的暴行。”我找到了其中一份放在我的記事簿上。我的玳瑁筆就放在旁邊,“我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填表。”

“我有點納悶,他們居然沒讓你上廁所的時候也填個表。”

“別那么大聲,他們可能會聽到的。”

他傻笑著,歪著頭想看看我在做什么,“那你要是填好表,我們就可以去尼克的公寓了?”

“我填了兩次表。我要把原件送給我的上司——”

“你上司是醫院里唯一一個名字縮寫為E.M.的人,她有權釋放尸體并銷毀尸體嗎?你需要得到她的批準嗎?”

我把筆放在氈墊上,“你覺得她會不同意嗎?那不是她的筆跡。”

“我不知道。你想試試嗎?”

“這是規矩,”我說,“我可以肯定不是她干的。她會在所有的復印件上蓋章。我們要保留原件,其余的歸檔。然后我才有權進行環境檢查。”

“今天嗎?”

“她估計已經走了,”我說,“明天吧。”

“我們不能等到明天。如果她不同意的話——”

“亨特先生,”我拿起筆,把筆尖擦干凈,“你有什么建議嗎?”

“今天就填好表,給你上司。今晚跟我一起去。要是她不同意,我們就不會失去今晚獲得的信息。如果她答應了,我們就沒事了。”

“我覺得她肯定會答應的。”

他哼了一聲,看了看天花板,“假設存在兩種可能性,你還不確定結果是什么。你會怎么辦?”

我皺著臉,“你真是個壞蛋,亨特先生。”

他咧嘴一笑,“多謝夸獎。我試試看。”

我打了鉤,在空白處寫下簡短的內容,直到兩份副本放在我的桌子上,每個副本上的墨水都干了。“我把這些留到明天早上。”我說。

“這種時候你才會發現我的用處,”他說,“怎樣去查明真相我還是略知一二的。”

“就像你清楚如何彎曲鑰匙一樣。”我朝他手指上旋轉的鑰匙點了點頭。

他把鑰匙拋向空中,然后又抓住,“撒謊是人類的天性,醫生。他們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謊言,然后又拋到腦后。他們總是把話說得輕而易舉來解決問題。你懂的。”

他是多么輕易地就把事實擱在一邊,好像那是一條顏色不合適的領帶。“你對我撒謊了嗎?”我問。

他想了一會兒,“我想不起來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筆。這不就是騙子的那套說辭嗎?“你很圓滑。你問的問題就好像你理應得到答案一樣,而我只是順著你的意思去做,卻不知道你的動機。”

亨特先生把鑰匙放在桌子上,我隨時可以把它們拿走。“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我是否值得信賴,但我希望你能這樣想。我該怎么做你才會信任我?”

“告訴我你從哪里來。”

他把目光移開,聳起肩膀,“離這兒很遠的地方。”

“另一個國家?”

他回頭看了看我,“是的。”

“哪個國家?伊達拉共和國?”從他的膚色來看,可能是伊達拉人,但他們在近兩百年前就關閉了邊境。艾蘭國沒有多少伊達拉人。

他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真有意思,你居然以為我是從伊達拉來的。”

“那到底是不是?”

他遲疑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不是伊達拉,那能是哪兒呢。蘭尼爾貴族倒是喜歡留長發。一想到他是間諜,而且還是敵人,我的心就怦怦直跳。不可能吧。

他可是我的心上人呀。

“亨特先生,你到底從哪兒來?”

他把目光移開,用手指掩住嘴巴,“我覺得你肯定不信。”

“有那么難以置信嗎?為什么我一碰你,你的臉就會顫抖?”我追問道。

他眨眨眼,抬起頭來,“能看見我的面紗嗎?”

他毫不費力地用魔法蒙住了自己。“我問你幾個問題。這是能量變的嗎?是不是像你的光那樣?”我問。

“是的,”他承認了,“你看到的臉……和我的很像。”

“所以你把自己偽裝起來了。可如果是能量的話,不能維持這么久吧。”我胸口有點沉悶,想努力呼吸來緩解。我想回到過去,忘掉我說過的話,無論是真是假,但我現在必須繼續問下去,“為什么?”

他不舒服地轉過身,“我原本的外表容易引人矚目。我需要融入人群中。”

“你也不是個紳士嘛。”

他把脫落的一綹頭發梳回他的發辮里,“我確實不是紳士。但你是。”

我閉上了嘴。事情崩潰的時候,往往是從四面八方開始。

他翹起二郎腿,“人們向我鞠躬,行屈膝禮,碰帽子,表示對我的尊重。你永遠也不會這樣。你對每個人都很有禮貌,包括對你的同事。”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說,“是我在問你。”

“我跟你說過,我在這兒見到過很富有的巫師。在電影院的包廂里,在音樂會上,還有在餐廳和高級酒店里。但我和他們保持著距離。”

“法師。我們是法師。”我把喉嚨里的疙瘩咽了下去,“你——見過他們同時出入嗎?”

他點了點頭,“某個人被奴役后,又被人帶到其他地方去的那種?見過一兩次。太卑鄙了。這也太反常了,拿一個締結過的人用來——。”他戰栗著說。

“你們那兒沒人進行力量締結嗎?”

“沒有。”他說。

這話刺痛了我的心。他來自一個可以讓我自由的地方。“你必須隱藏你的魔法嗎?”我問。

“不用。在那兒人們會很尊重你的,”他說,“治愈術是一種至關重要的天賦。”

“但你不會告訴我你來自哪里。”我連這個人都不認識。我看到的那張臉只是一個面具,是用能量做成的。他不是艾蘭人。我需要知道真相,即使得承受知道的后果。

我抓住他的手。他用力掙扎,但我還是緊緊地抓住。“我想……”

我的話在喉嚨里哽住了。

亨特先生說的是實話。他的假面確實很像他的真面目,但與他的真面目相比,那是一種遲鈍、粗野的東西。他本人更加出色,更加空靈……

永不凋零的美。

“半神國。”我低聲說道。

“星辰者,”他回應道,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一個半神國人拜訪了傳說中的畫家布里安,脫去了衣服,請布里安給他畫一幅畫。他拿起畫筆,陷入了一種狂喜的朦朧之中,他形容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一覺醒來,他發現畫室里空無一人。那幅畫消失了,現場只留下一袋金橡樹葉,算作費用。他辛辛苦苦地畫了好幾年,想把他畫在畫布上,最后竟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出來。他那些失敗的畫作被收藏在皇家美術館,被認為是杰作。

關于半神國人的故事有很多這樣的結局。

“請原諒我。”我想摸摸他,將手指在他臉頰上滑過。可一想到這么無禮的畫面,我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我不知道原來你們半神國人真的存在。”

“我們確實存在。”他的能量在我的頭皮上、背上、皮膚上輕輕地蕩起溫柔的漣漪,“我們兩國曾經是真正的朋友。”

我真想成為他的朋友。我想讓他對我微笑。我想——

我的膝蓋撞到了地板上。他的生活簡直活力四射。他身上散發著健康的氣息和力量,就像壁爐里的火一樣溫暖。我可以跪在這里,一整天都沐浴在陽光里。我希望他對我有所要求,這樣我就能完全按照他說的去做——

我閉上眼睛。“停下吧。”

我連忙把手抽開,緊緊閉上了雙眼。我沒有嚴重的污垢,沒有銅幣,也沒有抵御它們的草藥。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他可以再次觸摸我,讓我成為他的附屬物。他可以讓我成為他的奴隸,讓我愛上奴役的感覺。我迅速向后爬去,跌倒在文件柜的角落里。

“我向你道歉,”他說,“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保密。”

他的聲音。我甩出一只手,眼睛仍然緊閉著。

“別碰我。”這既是我的要求也是我的請求。我希望他嘲笑我,不理我。

“我不會再對你施魔法了。”

半神國人別無選擇時只能說真話,所以他們用誠實的語言來說謊。我看不出這句話里有什么破綻可言。

“求你了,原諒我吧,邁爾斯。我真的很抱歉。”那種共鳴,那種能讓我全神貫注地再聽一遍的力量,從他的聲音中消失了。現在我明白了,為什么布里安再也沒有畫過其他的模型,為什么停不下來,為什么結束了對自己的折磨。

我連五秒鐘都堅持不住。

“我不認為你能解開我的面紗魔法,我希望……”他結結巴巴地說,“沒關系。它很安全。你看著也沒問題。”

我一直閉著眼睛。

“邁爾斯,求你了。”

沒有命令的意味,魔法也消失了。他的語氣中帶著遺憾。

我睜開了眼睛。

他又顯出了凡人的樣子,只不過有點帥氣而已。這是一種解脫。我差點哭了出來,“你永遠也不會對我施魔法了嗎?”

“我不要你做我的奴隸。我不會再迷惑你,讓你如此心碎。”

聽起來很真誠,但這些話有太多回旋的余地。“這個承諾我接受不了。”我說。

“我可能不得不對你使用魔法。但我是為了教你東西,保護你,或者只是娛樂而已。我無法保證永遠不對你使用魔法,但我發誓:我不會讓你做我的隨從。”

我看到了那個洞,“不管你說了愿望,你真的需要我做你的奴隸嗎?”

“不需要。”

盡管不應該相信他,但他的回答還是可信的。他是眾神之子,是創世者們造訪自己創造的世界時,與那些迷戀他們的凡人結合所生的孩子。半神國人常常和我們一起周游世界,如果我們有幸在他們面前表現得很有趣的話,他們就會被逗樂。可后來,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去保護死者,原因則眾說紛紜。

我要是得罪了他,我的生命就一文不值了。我現在可能在冒犯他。我低下了頭,“我向你道歉。”

“請不要這樣——”他扶我站起來,“別聽我的。不要表現得好像我更有權威,或者永遠不會出錯,也不要輕信任何故事里說的我應該是什么樣子。”

“可你確實——”

“愛慕虛榮,”亨特先生說,“驕傲自大、容易厭倦、愛惡作劇。我只能向你誠實展露這些毛病,已經夠直白了。我們去尼克·埃利奧特的公寓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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