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流之女(珍藏版)
- (英)菲利帕·格里高利
- 6118字
- 2021-04-01 09:58:06
1431年春
法國 魯昂
這場戲演得破綻百出。人們用晦澀難懂的問題糾纏她,質疑她的答復,反問她,記錄她在精疲力盡之際隨口說出的話,事后再拿給她看,挖空心思使用高深的字眼套問話里的意思,如此一來她根本無法理解問題,只能簡單說“下一個問題”或“放過我吧”。有一兩回她說:“我不知道。我不過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孩,怎么會懂呢?”
叔叔收到來自阿拉貢的約蘭德的一封滿懷苦楚的信,說她堅信多芬王太子會贖回貞德,只需要再多三到七天的時間來說服他。能不能將審判推遲?我們能不能請求幾天寬限?可是教會正將這女孩緊緊纏在審問的天羅地網之中,他們不會說停就停的。
放眼世間,但凡能讓受過高等教育的男人顛倒黑白,讓一個女人自我懷疑,讓她思維混沌不堪的一切手段,他們都拿來使在她身上了。他們將自己的才學化為一重重圍欄,將她趕到這里又趕到那里,最后困在不明所以的矛盾之中。有時他們用拉丁語指責她,她望著他們,困惑地聽著這種只有在教堂里才聽過的語言,在做彌撒的時候她是多么熱愛這種語言啊。同樣的語言,如此熟悉而可愛的聲調,在她聽來如此莊嚴又如此悅耳的語言,為何現在就化為責罵之語了呢?
有時他們把貞德的同胞們中傷她謠言講給她聽,多雷米[1]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他們說她逃婚,說她從善良的父母身邊逃走,以前在小酒館工作,像鄉間蕩婦一樣招蜂引蝶,說她與士兵們是情人,說盡人皆知她不是圣女,而是妓女。
善心的貝德福德公爵夫人安妮親自證明貞德是處女,還命令她的看守不得碰她也不得加以虐待,必須牢記侮辱這個女孩是絕對不會為上帝所允許的。于是他們就說既然現在她已經安全,還受到公爵夫人的命令保護,沒理由再穿男人的衣服了,必須改穿裙子,因為女人穿長褲是罪,無可赦的死罪。
他們攪亂她的思維,將她逼到崩潰的邊緣。這些人都在教會身居要職,而貞德一直是一個虔誠的農村姑娘,永遠遵循神父的指導,直到她聽見天使命令她去做更偉大的事。到最后,她還是哭了,精神全盤崩潰,哭得像個孩子,她穿上他們命令她穿的長裙,承認一切他們加諸她的罪行。我不知道她可曾讀懂那長長的列表。她在自白書上簽了字——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旁邊畫了一個叉,似乎想要否認這個簽名。她承認從來就沒有天使也沒有神祇,多芬王太子也只是個太子不是法國之王,他的加冕禮只是一場欺世盜名的騙局,她穿盔甲是褻瀆上帝,褻瀆男人,她只是一個小女孩,一個妄圖率領成年男人的蠢丫頭,還自認為比男人高明。她說自己是因為太蠢笨無知才會以為一個女孩能領導男人,她比唆使亞當的夏娃還更壞,她就是惡魔本人的隨從。
“什么?”貝德福德公爵怒吼道。當時我們正在拜訪他的夫人,坐在她房間的熊熊爐火旁,魯特琴手在屋中一角撥動琴弦,每張桌上都擺著盛滿美酒的小巧玻璃樽,一切都是如此優雅美麗;可我們隔了兩道緊閉的門也能聽見他用英語發出的可怕狂吼。
我們聽見大門“砰”地甩開,沃里克伯爵從公爵屋中飛跑出來,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聽到這陣有如山洪暴發的怒火,我們明白了——盡管心里一直清楚——英國人從來就沒打算讓教會將這個犯錯女孩的靈魂帶回正途,讓她自白、懺悔,然后得到寬恕——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女巫狩獵,像一塊必須找到可烙之處的烙鐵,一個等待少女的死神。公爵夫人走到門邊,仆人將門打開,我們都能清清楚楚聽見她的丈夫沖主教皮埃爾·科雄[2]狂吼,科雄大法官,科雄大人,永遠代表上帝與正義與教會之人,就這樣縮著頭挨罵。“耶穌基督在上啊!我不想要她認罪,不想要她悔過,不想要她自白或者懺悔,我壓根不想要她活著坐牢!這樣于我有什么安全可言呢?我只要她化作塵土隨風飄散。話要說得多明白才行?天殺的!難道我要親手燒了她嗎?你說過教會會替我燒!那就快燒!”
公爵夫人迅速退了回來,叫人關上她房間的門,但我們依然可以聽見這位攝政王用最高的聲調賭誓咒罵。公爵夫人聳聳肩——男人就是這樣,何況現在正值戰爭時期——我的叔母表示理解地一笑,魯特琴手竭力彈得更響亮,還開始唱歌了。我走到窗邊向外眺望。
市集廣場中間有一座搭了一半的火葬柴堆,牢實的構架中間有一根粗大的主柱,木柴圍繞在旁。貞德已經放棄申訴,她已經被判決有罪,被判入獄。
可是他們沒有拆掉柴堆。
叔母朝我點頭,示意我們應該離開了。她還要留在公爵夫人房內說些告別的客套話,我便走到大廳等待,把風帽罩在頭上,手藏在斗篷里。這個五月依然很冷。我在想貞德在牢里有沒有毯子,就在這時,公爵的雙扇門“砰”地打開,公爵飛快地走了出來。
我躬身行了屈膝禮,以為他根本沒有看見身穿黑色斗篷站在光線陰暗門口的我。我希望他就這樣擦身而過,可他停下了:“雅格塔?圣波爾的雅格塔?”
我將身子躬得更低:“是的,尊敬的大人。”
他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拉了起來,另一只手拽下我的風帽,將我的臉暴露在門外射入的光線之中。他用手扣住我的下巴,似乎把我當做小孩,而他要查看這小孩的嘴干不干凈。他的手下都在等他,我們周圍起碼有一打的隨從,可他旁若無人。他全神貫注地凝視我,似乎能讀我的心。我茫然地回視,不知道他想要我干什么,如果我對這位達官貴人說錯了話,叔母會很生氣的。我輕輕地咬住嘴唇,聽見他倒抽了一口氣。
“我的老天,你今年多大?”
“今年十五歲,尊敬的大人。”
“你和父親一起來的?”
“和我的叔叔,大人。我的父親是皮埃爾,盧森堡的新任伯爵。”
“新任伯爵?”他盯著我的嘴唇問。
“自盧森堡夫人去世之后,”我囁嚅著說,“我父親就成了盧森堡伯爵了。他是她的繼承人。”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我們之間應該已經無話可說了,可他依然緊盯著我,一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肘,另一只抓著我的帽檐。
“大人?”我輕聲道,希望他能回過神來放我走。
“雅格塔?”他低吟我的名字,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能為您做些什么?”我本想說,“請放我走吧”,可是我這個年歲的女孩怎能對法國最尊貴之人說這種話?
他聞言輕笑:“說實話,你還真能。雅格塔,你會長成一個漂亮女人,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我警視四周。他的隨從們都在一動不動地等他,不聞不問。這里沒人會讓他放我走,我孤立無援。
“你有小情人嗎?嗯?有沒有人奪走了你的芳心?有沒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侍從小子吻過你?”
“沒有,我的大人,沒有,當然沒有……”我結結巴巴地回答,好像自己真的做過他說的那些愚蠢粗鄙之事。他吃吃地笑著,帶著寵溺的意味,可使在我胳膊上的力氣卻大得像是在發火。我后退躲避他的掌握,躲避那熱烈的凝視。“我父親的家教很嚴,”我無力地說,“我們家族的名譽……我一直和叔叔約翰還有他妻子喬安奴住在一起。他們絕不會允許……”
“你不想要丈夫?”他不可置信地問我,“你夜里躺在床上時就沒有想象過將來會娶你的男人?你夢見過某個年輕英俊的丈夫嗎,像個吟游詩人一樣講著情話靠近你?”
我已經在簌簌發抖了,這是一場噩夢。他的手依然有力,而那張鷹一般的臉湊得越來越近,現在他已經是在對著我耳語。我開始覺得他已經瘋了。他看著我,簡直像要吃了我,我突然感到有一個半點也不想了解的世界正在我眼前展開。
“不,不。”我輕聲說。但當他不但沒有放開我,反而把我拉得更近時,我突然涌上一股怒意。剎那之間我想起自己是誰,自己是什么人。“勞駕大人,我是一位淑女。”我的聲音顫抖著,“來自盧森堡家族的淑女。沒有男人可以觸碰我身,也無人膽敢。我為盧森堡的夫人而守身,是真真正正的純潔處女,可以抓住獨角獸[3]。我不應受到如此質問……”
公爵夫人的房間傳來一陣喧鬧,我們身后的門突然開了,他瞬間便放開了我,好似一個男孩甩掉偷來的餡餅,然后轉身攤開雙手迎向他那姿色平平身材嬌小的妻子。“親愛的!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犀利的目光看過來,注意到了我,我蒼白的臉,被拉下的風帽,還有他那不尋常的殷勤。她冷淡地說:“那好呀,我就在這兒,所以你犯不著再找了。看上去你沒找到我,倒是找到了圣波爾的小雅格塔啊。”
我再次躬身,公爵掃視我的目光顯得像是頭一次看到我。“日安。”他漫不經心地丟下問候,轉向妻子親親熱熱地說道:“我要走了。他們把事情辦得一團糟。我非去管管不可。”
她向他點頭露出輕松的笑容,公爵轉身出門,手下們也邁著重重的腳步尾隨其后。我很怕公爵夫人問起她的丈夫有沒有跟我說話,說了什么,我和他在大廳的暗處都在干些什么名堂,他為什么要對我說愛情和吟游詩人云云。因為我無言以對。我不知道他剛才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抓住我。一回想起他落在我臉上的銳利眼神和那些含沙射影的耳語,我就覺得惡心,兩腿也在發抖。但我心里清楚,他是無權那樣做的。我守護了自己的名譽,確信自己仍是一位純潔到可以抓住獨角獸的處女。
但事實遠比設想更糟。她只是死死看著我,我的憤怒逐漸消褪,因為她根本沒問我和她丈夫做了什么,那眼神顯得她心知肚明。她上下打量我,好像已經把我徹底看透,然后了然地微微一笑,好像把我看成一個伸手進她錢包的小偷,被她抓了現行。
貝德福德公爵約翰大人有他的打算,沃里克伯爵大人也有打算,英國的大人物們都各有各的打算。無依無靠、孑然一身的貞德,不再承認有罪,脫下了女人的長裙,換回男孩的衣裳。她大聲疾呼不該否認自己曾聽過神啟,不該承認犯過罪行。她不是異教徒,不是偶像崇拜者,不是女巫,不是陰陽人,更不是怪物;她不會認這些罪,不會承認那些從不曾犯過的罪。她是受天使引導的女孩,要尋找法國王太子并擁他為王。上帝便是她的證人,她如此宣稱——于是等待她的便是英格蘭人早已張開的血盆大口。
從城堡里我的房間向外望去,可以看見火葬柴堆被建得更高了。有人修了一個看臺,供貴族們站在上面觀賞行刑,好像在看的是一場比武競技;還修了許多柵欄,用來隔開屆時前來觀看的成千上萬名觀眾。終于有一天,叔母叫我穿上最好的禮服,戴上高高的帽子,跟她出門。
“我生病了,去不了。”我低聲說,可這一次她很堅持。我無法推托,必須出席。我必須立于眾人之前,站在叔母和貝德福德公爵夫人安妮身邊。我們必須在這出戲里扮演證人的角色,扮演雌伏于男人統治之下的女人。我必須到場以身作則,展現女孩應該是什么樣:聽不見神啟的柔順處女,不會自以為能勝過男人。叔母和公爵夫人以及我代表了男人們希望女性成為的樣子。貞德則是男人們無法容忍的女人。
我們站在五月溫暖的陽光之下,好像在等待比武開始的號角。周圍的人群喧鬧紛雜,興高采烈。只有極少數人沉寂不語,有些女人拿著十字架,還有一兩個伸手握住脖子上戴著的十字。而大部分人正享受假日,吃著果仁,痛飲美酒,把這當成五月晴天里一次愉快的出游,還有一場公開火刑等著瞧呢。
門開了,守衛們列隊走出,把看熱鬧的人往后推。人們小聲嘀咕,朝著敞開的門里大作噓聲,伸長脖子搶著第一個看到她。
她不像我的朋友貞德——這就是他們把她從城堡小門中帶出來時我的第一反應。她又穿回男靴了,可沒有邁著她那輕巧自信的步伐。我猜他們折磨過她,也許肢刑架已經軋斷了她的腳骨,壓碎了她的腳趾。他們半拉半拽,她踉蹌前行,似乎試圖在搖搖欲墜的地面上尋找立足之地。
她沒有戴從前那頂蓋在棕色短發上的男式軟帽,因為他們剃光了她的頭發,現在她頂著光頭,就像一個遭人唾罵的妓女。在她毫無遮擋的冰涼頭皮上到處都是剃刀傷口留下的血痂,他們給她硬套了一個形似主教冠的紙質高帽,上面用丑陋的大寫字母寫著她的罪行,好讓人人得以清楚看見:異教徒。女巫。叛徒。她穿著一條奇形怪狀的白色長袍,攔腰系著一根破繩子。過長的袍子下擺拖在蹣跚的腳旁。她顯得古怪可笑,像個滑稽小丑,大家開始發出噓聲和大笑,有人朝她擲了一把爛泥。
她四處環望,似乎極度渴望某物,我好怕她會看到我,發現我沒能拯救她,即使到了此情此境也束手旁觀。我好怕她會喊我的名字,大家就都會知道這個殘敗的小丑是我的友人,我會連帶著遭到羞辱。可是她并沒有看那些圍繞在她周身的興奮面孔,而是在祈求什么東西。我能看見她急切地懇求,然后一名普通的英國士兵把一個木頭十字架塞到她手里,她緊緊抓著它,被他們舉起來,推向柴堆。
柴堆建得實在太高,很難把她抬上去。她的雙腳踩不穩梯子,手也無法抓牢。但他們粗魯又喜氣洋洋地從下面哄抬她,手托在她的背上,臀部,大腿間,最后一個大塊頭士兵爬上梯子,抓住長袍的粗糙布料,把她像麻袋一樣往上提,將她轉過來背靠在縱貫火葬柴堆的木柱上。士兵們拋了一段鐵鏈上去,那個大塊頭在貞德身上捆了一道又一道,在背后用螺栓扣住。他熟練地拴緊螺絲,把木十字架塞進她的長袍領口。下面的人群里有一個修道士擠到前面,舉起一個十字架。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它,我羞愧地感到我正心懷竊喜,因為她把目光放在十字架上面,就不會看見我了,就不會看見我穿著最好的禮服,戴著嶄新的天鵝絨無邊帽,站在談笑風生的貴族們之間了。
神父在火葬柴堆下面來回踱步,口中誦念拉丁語,這是詛咒異教徒的儀式,然而在人們起哄的大叫聲和越來越群情高漲的喧嘩聲中,我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么。手持燃燒火炬的人們從城堡走到柴堆,圍成一圈從底部點燃,然后把火炬抵在木頭上。木頭事先被澆過水,這樣一來就燃燒得極為緩慢,能最大程度地讓她受苦。濃煙包圍了她。
我能看見她的雙唇翕動,她依然看著那個高舉的十字架,我看見她在說“耶穌,耶穌啊”,一遍又一遍。就在那一刻我覺得也許會出現奇跡,會有一場暴風雨把這火焰澆熄,會有阿爾馬尼亞克軍隊發動閃電奇襲。可什么也沒有發生。只有盤旋蜿蜒的濃煙,還有她蒼白的臉,和翕動的雙唇。
火勢蔓延緩慢,人群嘲笑那些士兵說這火燒得也太不帶勁了,我的腳趾在我最好的鞋中痙攣、蜷縮。大鐘已被敲響,鐘聲漫長而莊嚴,即使隔著越來越濃的煙柱很難看清貞德,我也能辨認出她正轉過頂著紙冠的頭傾聽鐘聲,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正從悠悠不絕的鐘聲中聆聽她的天使們的聲音,它們現在又會對她說些什么呢。
木頭稍稍傾斜,火舌開始蔓延。柴堆的內部比較干燥,因為他們幾周前就為她搭好了。現在柴堆伴隨著迸射的火星和劈啪作響聲變得更加耀眼。火光使廣場上這座搖搖欲墜的建筑變幻不定,黑煙盤旋得更歡快,貞德在明亮的火焰映照之下忽隱忽現,我清楚地看見她抬起頭,雙唇翕動組成了一個詞“耶穌”,接著就像即將入睡的孩童般垂下頭去,再無聲息了。
那一刻,我幼稚地覺得,也許她只是睡著了,也許這就是上帝降下的奇跡。緊接著有一股火光騰起,白色長袍著了火,火舌攀上她的脊背,紙冠的邊緣開始變褐,卷曲。她一動也不動,像一尊小小的天使石雕,火葬柴堆開始崩塌,耀眼的火花漫天飛舞。
我緊咬牙關,發現叔母的手抓緊了我的手。她悄聲說:“別暈過去,你必須站著。”我們雙手緊握茫然站立,一切好像一場噩夢,清晰得仿如用火的文字書寫,告訴我藐視男人權威、自以為可以掌握命運的女孩會落得怎樣的下場。此時此地,我不僅見證了一個異端者的命運,同樣也見證了一個自認為比男人懂得更多的女人的最后結局。
透過迷離火光,我看見城堡上自己的房間的窗戶,看見伊麗莎白正向下眺望。我們目光交匯,同是滿懷恐懼的茫然。慢慢地,她伸出手,畫了一個手勢,正是那天在炎熱的日光之下的護城河邊貞德教給我們的。她用食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命運之輪的標志,它能將一個女人高高捧起到足以命令一位國王,也能將她推落深淵:落至恥辱而痛苦的死亡之中。
[1]法國洛林大區孚日省的一個小村莊和市鎮,貞德在此地出生。
[2]他在審判貞德中擔任關鍵的角色。
[3]西方傳說中只有純潔的處女才能接近疑心重的獨角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