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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方旅人
  • 唐洬
  • 3660字
  • 2021-03-18 16:38:58

爰有寒泉

和年輕時的母親不同,韓臻并不具備一呼百應的品質。他不愛說話,不茍言笑,自己不想呼,也不想讓別人應。家揚不覺得誰愿意跟著他,也不覺得他愿意跟著誰。他僅有的幾個朋友,都走在他的身邊,而不是前頭或后頭。他從不主動擴大交際圈,而且還有意無意地提防它變大:它變大一點,他就把它往回收一收,好像只有一個特定大小的圓才適合他。這個圓顯然不大,在它里面,男的只有家揚三人,女的只有思琴和她的幾個近友:唐云湘、吳小萱,姑且算上袁奚奚,暫時沒有隋夢莛。

這個圓的圓心,與其說是他自己,不如說是思琴。

韓臻的瞌睡蟲比一般人的勤快些,睡不滿八小時,就得消遣他一整天。上早自習,他向來卡著點進教室,絕不舍得早一分鐘。少睡一個小時,便要邊聽課邊點頭。周末和節假日不回家,就賴一上午床。有次他不自量力,嘗試熬夜備考,待在宿舍洗手間背了半宿書,考試時不幸睡在了卷子上。尹振民對此笑稱,他和韓臻也算是那次歷史考試的雙驕,一個啥都不會,在試卷背面寫了段曲子,一個一覺睡到打鈴。

能讓他跟這條瞌睡蟲搏一搏的,也就只有思琴。家揚在編輯部當外援、開夜車,從不擔心早飯沒著落。食堂六點半開門,你看著表等到六點四十,韓臻定會準時給思琴拎來早點,家揚喜得蹭飯。倘若趕工的只有思琴和他不認識的部員,他便也在宿舍醒著,捧著平板看雜志,以防思琴有事找他。他周末賴床的習慣,也只在陪思琴出門時才暫停一日。思琴也不怕他走著路、吃著飯就睡著了。

“習慣了,”思琴說,“他從小能睡?!?/p>

說歸說,在他們倆身上,家揚倒是見不著小兩口般的黏糊勁兒。思琴因為學校的事外出,他從不跟著;編輯部的事,他向來不摻和;兩人不軋操場,沒煲過電話粥,下了晚自習極少一道回宿舍,每次發短信頂多三四條。別人過圣誕節、情人節互送禮物,情意綿綿,家揚沒見他們送過對方一只包裝盒。

見過他們倆,自詡閱人無數的譚媽媽也有所好奇。

家揚家地方大,爸媽又跟兒子的朋友不見外,小伙子們過去吃頓飯,思琴和云湘有時也一起。家揚他們在客廳喝茶嗑瓜子,思琴和韓臻在廚房包譚媽媽愛吃的西葫蘆餃子。韓臻搟皮,思琴包餡兒,偶爾說說話,一同用鼻息笑一笑,彼此揶揄兩句。最親近的舉動,也不過是韓臻嘗嘗餡子,再把筷子遞給思琴,讓她參謀參謀;思琴包餃子時要拿什么東西,先用系在韓臻腰上的圍裙擦擦手。

譚媽媽不禁問家揚,這兩個孩子是一對兒,還是兄妹倆。

“都沾著點兒?!奔覔P也答不準。

他們一塊待著的時候,總有種特別的氛圍懸在那兒。那種氛圍,譚媽媽說不清道不明,只看它不溫不火,又靜又陳,你一邁進去,就覺得自己多余,還是退出來的好。

“看樣是經歷了些事兒?!弊T媽媽打量著他們,對兒子道,“跟這倆一比,你就是個小月孩?!?/p>

“你和我爸也不成熟,”家揚又犟嘴,“打了一輩子了,還沒打夠。”

思琴和韓臻經歷的種種,包括鐘塔自殺案、祁承峻徹查瀚海華庭、韓梓妍大義滅親,家揚兩眼一抹黑,也就難以同老媽展開深入討論。別的不說,韓媽媽具體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也是認識了韓臻小半年才知道。

韓梓妍還是“妍子姐”那幾年的崢嶸事跡,家揚倒是聽頭號損友唐云湘提過三言兩語,比如開辟“西北門”、“千里躍進女廁所”、大鬧瀛大讀書會。相比之下,韓臻幾乎算得上三好學生,和當年的母親差之千里。

不過,旁人將他列入“五大惡棍”,倒也沒有多么冤枉他。

二十年倏忽而過,盛行于八十年代的讀書會、讀詩會早已近乎絕跡。人人網、各大微博和后來的微信興起之前,附中學生最常用的社交平臺乃是本校論壇,而論壇最紅火的一個分區,當數“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本是一個攝影主題分區,最初由攝影社建議開設,以供學生們分享平日的攝影作品。日復一日,帖子里的風景照逐漸演變成了對裙裝美女的偷拍,其中不乏擦邊球。兄弟高中、各大高校紛紛圍觀,為點擊量做出了巨大貢獻。信息技術部的老師們整日忙于“斗地主”,將論壇管理權下放。對于越線內容,學生管理員們睜只眼閉只眼,大多不予刪除。當年,程穎兒的視頻最先就被發布在這里,掛了一整天,其間無人舉報。

去年這個時候,那里也出現過關于樊思琴的擦邊球。

照片的上傳者是一名當時上高三的男生,帖子題為《又發現一只小櫻桃》,附著四五張在地鐵上偷拍的照片?;貜偷年犘晤H為整齊,不是“我想吃”,就是“我要吃”,跟著一張張流口水的小臉。

這名上傳者是論壇的活躍用戶,線上線下都是名人,打聽起來不難。隔天上午,韓臻就去一號教學樓找到了他。

隨后的亂子一舉奠定了韓臻的惡名。家揚當時尚是孑然一身,無緣得見,與韓臻同去的黃貫南倒是目睹了全過程。

韓臻沒費工夫就見到了那人。剛下課間操,走廊里盡是熙來攘往的大孩子,發帖者站在教室門外的飲水機前,一邊接熱水,一邊和幾個哥們兒嬉皮笑臉。據貫南回憶,這人的個頭少說得有一米九,膀寬腰細,臂碩腿長,黝黑俊朗,像棵大樹似的豎在那兒,把飲水機襯得像個易拉罐。

貫南后來才知道,難怪這人高大雄偉,原來他是校游泳隊的大將,蝶泳功夫了得,摘過市賽金牌、國賽銅牌,皮膚之所以這么黑,乃是暑假洗海澡,每天在沙灘和防鯊網之間往返四回曬出來的。韓臻剛夠一米八五,更兼身板薄、年紀小,跟他面對面站著,頗有小巫見大巫的感覺。貫南誠實地表示,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當時他遠遠見到這副情景,便已有了撤退的打算。

可惜為時已晚。等他趕上韓臻,泳隊大將已經亮了嗓門。

“干什么,小孩?”他笑吟吟地對韓臻道,“有事兒?”

韓臻注視著他:“那幾張照片是你發的?”

大將打量他兩眼,朝身旁的兩個哥們兒扭過頭,一同嘻嘻哈哈地樂了起來。

“我發的,”他看回韓臻臉上,揚了揚下巴,“有意見?”

韓臻一巴掌甩了上去。

令貫南呆若木雞的,倒不是這一巴掌,而是這一巴掌拍上去,這場沖突就結束了。他后來不失詳盡地對家揚描述,當時只聽一聲脆響,大將腦袋一晃,便擠起了眼、咧開了嘴,兩手顫巍巍地捂著左耳朵,“啊”“啊”地哀號了起來。那一臉表情,既像疼得吱不出聲,又像委屈得說不出話。反正,他顯然失去了反抗意志,一邊輕聲哀叫,一邊縮了下去,越縮越矮,越縮越小,直到一只膝蓋著了地。這下,飲水機成了大樹,他成了易拉罐。

這一巴掌打蒙了他,也打蒙了貫南和圍觀的人群。韓臻揪起大將的領子,伴著突然連成串的“啊”“啊”叫聲,把他一頭按在了飲水機的臺子上。

貫南怔在那兒,見韓臻那雙露瀼瀼的葡萄眼變了樣,暴著一條條生紅的細絲,成了一對吃了血的葡萄。

“刪了,”他低低地說,“現在刪。”

“都他姥姥的別炸!”貫南率先回過神,嗖地躥到他身后,把木然的眾人指了一圈,“不然廢了這孫子!”

韓臻只出一招便解決了問題,貫南驚奇之余,也難免手癢,事后上網搜了許多關于擒拿術、軍體拳的帖子和視頻,終于找到了一個與之類似的招式。只是這招是兩手并用的,韓臻只用了一只手,大概算是簡化版本。視頻中的演示者不忘補充,這招看似簡單,其實不然,要求出手迅猛,力道充足,并且必須準確擊中特定位置,不然和扇一耳光沒兩樣。大家知道有這回事兒就行,請勿隨意模仿。

“沒勁?!必災镶筲蟮仃P了網頁。

韓臻的母親八十年代初入公安系統,先干了五六年特警,后來又轉到刑警口,如今分管的也是刑偵。貫南由此猜測,韓臻興許從小跟他母親練過幾招。

“沒跟她學過?!表n臻卻說。

“不能吧?”貫南詫異地探腦袋,“就你這體格,還能自學成才?”

韓臻沒答他。

雖說過程并不和平,事情好歹算是過去了。往后兩天,大將有沒有伺機尋仇,韓臻有沒有被老岑叫去訓話,有沒有賠償醫藥費,貫南身在別班,又忙著給新作編曲,也就不得而知。

兩天后是禮拜五。放了學,滿校學生拖著箱子、曬著夕陽往山下走。貫南跟在思琴和韓臻身后,和他們一道離校。他們倆都沒提箱子,韓臻左肩上搭著書包,思琴把手包掛在臂彎上,肩并肩下臺階,一路無話。然而,他們的背影被薄煙般的余暉映著,無聲之中又像有聲。

出了校門,他們走過塞滿學生和車子的小廣場,貫南望見廣場邊上泊著一輛黑色轎車,車邊站著一個女人,穿著白色警服襯衫,齊肩短發扎在頭后,幾縷疏疏的劉海飄在額前。

他認得那是韓臻的母親。

“上車,”等他們走近了,韓媽媽板著一張漠然的臉,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琴琴也上來?!?/p>

思琴一聲沒響。韓臻原地站了片晌,把眼低下,從車前走了過去。

“回來!”韓媽媽喝道。

貫南被她震得一哆嗦。韓臻頭也沒回,站在幾步開外的路邊,默默地等綠燈。

“你看看你,成了個什么樣子?”韓媽媽的聲音沉得發冷,“你祁叔叔教你的東西,你就這么用?”

思琴的目光散在地上。韓媽媽怒視著兒子的背影,沖他質問道:“他要是知道了,對你失不失望?”

韓臻靜了幾秒,轉回頭來,眉間顰著幾條凄凄的豎紋。

“你還有臉提祁叔叔?!彼吐曊f。

他望回了車來車往的馬路上。有人談笑而過,有人邊走邊看他們。熙攘的夕照中,只有他們三個沒聲沒息。貫南杵在不遠處,側對著韓媽媽,瞧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綠燈亮了。韓臻朝馬路對面走去。思琴跟上了他。

“沒事,妍姨,”她回過頭,對韓媽媽道,“我陪他回去?!?/p>

韓梓妍立在車邊,靜得像片深秋的葉子,望著兩個孩子慢慢走遠。洶涌起來的車流擋住了她的視線。

貫南只好自己坐地鐵回了家。

“也不知道啥情況?!彼o家揚講完這事,拱著大眉毛嘆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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