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公交車停在了小區的山坡下。戰大帥提著袋子下了車。
下午的日光既靜又暖,積雪有了即將融化的懶意。林筱筱站在落地窗外的門廊上,望見大帥穿著鼓鼓囊囊的面包服,沿著車道上坡,身影近了,被山坡遮擋了片刻,再出現的時候,就一寸一寸地高出了坡頂。
筱筱上前迎他,接過了裝在袋子里的羽絨服。
“聯系好了?”她給大帥整了整領子。
“好了,”大帥抽著鼻子,在手機上劃拉兩下,“他說行,晚上七點。”
“隋老大不嫌麻煩?”他小聲補了句。
方才,在夢莛的提議下,筱筱給大帥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和奧爾巴尼的二手車賣家商量商量,把明天提車改成今天。夢莛要去波士頓,途經奧爾巴尼,可以順道送他們一程,省得他們回來時開兩輛車。大帥聽了挺高興,便致電賣家,把情況說明一番。賣家能提前一天拿到錢,倒也答應得爽快,發給大帥時間地點,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有點怪,”大帥把白羽絨服給筱筱披上,“聽那聲音,像個小男孩。”
筱筱沖他皺眉笑:“上夜班上暈了?”
大帥把眼眨巴兩下:“是不大清醒。”
隋夢莛走出了單元門,外面穿著一件酒紅色的束腰大衣,里面配著純黑的高領毛衫,踩著和大衣同色的過膝靴,臂彎上掛著一只午夜藍的小牛皮手包。她把軟軟的長發扎在頭后,西風揚起了游離的幾縷發絲,像流蘇似的拂過臉頰。
她還戴著一只標牌低調的香檳色墨鏡,桃花眼的輪廓若隱若現。筱筱辨不清她的眼神。
“走?”夢莛問他們。
“我開吧。”大帥抖了抖精神。
“別,”夢莛開了車門,“都還年輕。”
她讓大帥坐后面,也好睡一覺,以防提車時神志不清,大帥怏怏照辦了。
林筱筱剛一打開副座車門,停車場便暗了下來。
她抬了抬頭。天穹中飄來大片云翳,晴遠的蒼藍變成了寂靜的淺灰。流金的陽光悄然離去,木屋房頂的積雪暗淡了下來。小區另一邊,幾個穿得圓滾滾的小孩子追逐嬉鬧,叫聲和笑聲聽起來都遠遠的。
林筱筱知道,大雪過后,雪城的顏色有了短暫的明亮,繼而再度變得疲憊、灰冷,這不是落雪未盡的跡象,就是寒雨將至的預兆。
“快下雨了。”她隨便猜了一個。
隋夢莛摘了墨鏡,望著遠方的山線,幾縷發絲揚在眼前。
越野車發動起來,駛離了身后的落地窗。開下山坡的一路上,有人抱著衣籃走向洗衣房,打算洗去過去的痕跡;有人站在郵箱前取信,拆開故人寄來的他鄉;有人和他們擦車而過,繼續陌路而行,向著各自的終點。出了小區,市郊的荒涼便一覽無余,沿路的修車店、酒品店、器材店,盡是一只只灰舊的大盒子,彼此隔得很遠,被陰天涂上了一層憂戚。越過空曠坦蕩、起伏遠去的公路,東邊的天際是一片靜靜守候的云海。
林筱筱遙望著那片烏云,猜不到等待他們的是什么。
他們先去了一趟郵局,把筱筱從夢莛家拿的書發了出去。無獨有偶,手頭這兩份訂單,一單是鹿特丹鎮的,一單是格林威爾鎮的,都在奧爾巴尼附近。
她沒來由地覺得,這次出門,她可能走得比這些書遠。
走出郵局的時候,灰涼的天空已經下起了雨。停車場亮起了水光,盛開了雨花。清冷的馬路上,一輛車子擦著水拐了個彎,濺起的水聲凄凄清清,略帶希望。
她小跑著回到車上,舒了口氣,把發貨單朝大帥一遞。大帥卻早已仰著脖子睡著了。
“世界冠軍的速度。”夢莛道。
筱筱收起單子,捋了捋微濕的頭發,感嘆自己料雨如神。夢莛從包里取出圍巾遞給她,讓她當毛巾用。
“還是這條,”筱筱擦著頭發,看了看羊毛圍巾的英倫格,“前天晚上我戴過。”
夢莛慢慢打著方向盤:“跟定你了。”
筱筱輕嘆:“別這么感人。”
車子軋著雨水打了個彎,駛離停車場,沿路繼續東去。林筱筱朝前望去,在一面被雨洗得澄綠的路牌上,望見了I-90的標識。
那是美國最北方的州際公路,從西雅圖到波士頓,橫貫北美大陸,連接著西海岸和東海岸。從這里前往波士頓,只需駛過它最后的十分之一。不過筱筱明白,夢莛這次去波士頓,不是為了吃吃龍蝦,逛逛哈佛,走走“自由之路”,看看大西洋。讓她踏上這段旅程的,顯然是她母親幾天前打來的電話。不管她要去做什么,要去見誰,都一定和她的母親有關,也和她提過的那些往事有關。也許對她而言,這不僅是一條通往東海岸的路,也是一次溯向往昔的遠行。
可能正因如此,老菲才說,這段路不止地圖上標示得那么遠。
雨越下越密,夢莛開了雨刷。車子孤獨地碾過公路上的積水。路邊只剩積雪的苔原,遠方徒留岑寂的冬山。雨簾被撥開的時候,筱筱望了望前方路牌上標示的距離。
就這樣,他們在雨中上了路。
前方波士頓,三百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