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漫天大雪紛飛,臨江山莊周圍的山峰都披上了一層白衣,湖中更是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湖上的木橋屹立于湖面上,被白雪鋪上了地毯。遠處的山林中時不時傳來樹木落雪的聲響,在這萬籟俱寂里十分輕易。
木橋上,一身藍衣的余疏行靜靜的站在湖中心修筑的竹亭里,眼中靜默的看著湖上雪景,他一頭白發卻不顯老,反而給他那本就不易近人的臉增添上了鋒利的氣息,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月如故從莊子里出來,憑著感覺來到了這里,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
聽到背后傳來的腳步聲,余疏行緩緩轉頭,待看清來人時,眼眸中常年凝聚的冰冷消散,溫聲道:“你怎么來了?”
月如故來到他身旁,與他并肩而立,道:“來找你回去過年,大清晨的就往外跑,看來是沒把過年當一回事!”
余疏行神色一暗,略帶幾分懷念的道:“還真沒當過一回事,畢竟自師父離世后,就再也沒過過一個像樣的年。”
距離顧稟葉離世,滿打滿算下來也有二十六年了,他早就忘記年該怎么過了,能拿來回憶過年的,也只有十四歲那年過年,顧稟葉送了他白玉簫和一只荷花燈,白玉簫他至今都帶著,荷花燈也早就被他放進湖水里,帶著他許下的愿望漂向遠方。
十五歲那年,顧稟葉離世了,自此他就再也沒過過一個像樣的年,每年也不會再收到師父的禮物,說到底來別人家過年一家人團團圓圓,而他無父無母,唯一算得上親人的也只有收養他的師父和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蘇筠,師父都走了,過年還講什么團圓?慢慢的就沒把過年當一回事了。
月如故知他又是觸景生情,安慰道:“穆軒已經死了,死在了你的劍下,你也算是大仇得報,顧前輩若是泉下有知也算是瞑目了,過往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就讓它隨風飄遠吧,別老記在心上,整天一幅愁眉苦臉的神色。”
余疏行吐出口長氣,緩慢的道:“我知道,我知道……”
是啊,大仇得報,如今他心里的大石已然落下,比起先前處心積慮的去設局誅殺弈北宸、穆軒等人,已經輕了不少。
“師父,一路走好。”
望著湖面上的堅冰白雪,余疏行嘴唇微張,弱不可聞的說了這句話。
那些有顧稟葉的日子里,對于他來說是最珍貴的,若不是顧稟葉當年把他從姑蘇的破敗蕭條巷子里撿回來,恐怕他早就餓死在了臟亂差的角落里,更別提像如今一般讓武功高強,手里掌握著暗影讓江湖上都忌憚,不敢招惹。
歸根結底這些都是顧稟葉給他的,讓他不再是破敗巷子里的一個流浪兒,給了他一個能容身的家,不會凍死在街頭,給了他無上的權利,讓他手眼通天運籌帷幄,雖有寒癥折磨痛苦,卻也鑄就了他如今劍神的地位。
或許過往那些事情,他真的該放寬心,將其從攀附的心中剝離,徹底的放下了。
“行了,在這里都站半天了,無不無聊?”月如故輕浮一笑,頗為調侃的看著他。
余疏行側眼看他,答非所問的道:“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畢竟相處了這么久,月如故那點小心思他還是了解些的。
月如故也不再打啞迷,坦蕩的道:“確實是有話想對你說,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
余疏行無奈的搖了搖頭,道:“說吧,又是莊子里的誰攛掇你來跟我說情了?”
月如故故作驚訝的道:“厲害啊!這你都能猜到!佩服佩服!!”
他的佩服神情浮夸過線,簡直假的不能再假,完全看不出是發自內心的佩服,倒像是溜須拍馬多些,且還毫無誠意。
弄得余疏行哭笑不得,道:“說罷,只要不過分,本座可以考慮考慮答不答應。”
月如故道:“也沒什么,就是聽李景和云晟們說,很久都沒有熱鬧過了,我就想讓他們每年的節日里熱鬧熱鬧,別冷冷清清的跟過清明似的。”
余疏行緘默不語,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月如故心神領會,繼續道:“可他們連連懷疑我是不是在逗他們,這不,就開征求你這個莊主的意見了唄。”
感情是他來當中間說客的。李景他們不敢得罪這位頂頭上司,怕一個不注意惹火燒身被嚴懲不貸,就迂回曲折一番,把主意打到了月如故身上,看看能不能通過月如故搭個橋。
余疏行勾唇一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兒呢,原來就是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想怎么做自己拿主意就是了,沒必要來問我,別忘了你現在和我都有著執掌臨江山莊的權利。”
話是說到點子上了,但月如故嘆了口氣,頗為泄氣的道:“就算我如今安著個和你一樣莊主的尊稱,嚴格來說也還是外人,有些事不能做的太過火,你才是臨江山莊的正主,我只不過是個臨時二把刀,算不得什么。”
即使余疏行對他很好,甚至把臨江山莊的一半權利都給了他,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又不是像蘇筠那丫頭,從小到大都是在臨江山莊長大,可以在山莊里橫著走,沒哪個不長眼的敢招惹。雖然余疏行不辭而別的那五年,臨江山莊一直都是自己執掌,但正主都回來了,他再碼著位子對暗影發號施令,就是視余疏行于無物,活妥妥的不仁不義。
余疏行調侃道:“沒想到堂堂霽月劍尊,也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我還真是開了眼。”
月如故道:“……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反正我說的是事實。”
余疏行道:“嗯,難得見阿故有求于我,那么本座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莊子里的暗影想每逢過年熱鬧熱鬧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發錯,鬧得跟過清明似的慘慘凄凄,過個節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見余疏行答應了,月如故松了口氣,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么,問道:“你昨天跟阿筠他們夫妻倆說了什么,弄得他們夫妻倆一進門就一幅愁眉苦臉的神色?”
余疏行負手而立,望著白雪皚皚的湖面,神色波瀾不驚的道:“也沒什么,就是想讓阿筠把孩子生下來,等到了一定的歲數就把臨江山莊的位子交出去。”
月如故驚愕的道:“你想讓阿筠和齊哲的孩子成為你的下一任繼承人?!”
余疏行點頭,不輕不重的道:“嗯。”
月如故思量片刻,道:“也對,你是該為自己莊主的位子選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可你現在又沒到耄耋之年,阿筠的孩子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你就把未出生的孩子定位下一任繼承人,是不是太草率了?”
余疏行不解的看他,道:“為何草率?我在這位子上已經做了二十年,難不成還想地老天荒的坐下去?”
雖然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委實事沒那個閑心在一個位子上坐那么多年,又不是吃飽了撐的,閑不下來才一直坐著給自己找事干。
月如故道:“你這說的也有道理,即使你現在因五冊的緣故,容顏不老活的長久,但一直被綁在位子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謂高處不勝寒,江湖中的兇險程度他入世這么多年了,還是很清楚的,稍不注意就被被百家討伐,成為眾矢之的那是極有可能。
余疏行展齒一笑,道:“還是阿故知我心之所想,我嘛,朝九晚六的莊主日子早就過膩了,眼看再過幾年就要不惑之年的歲數了,總不能還是一幅勞碌命,所以啊,盡早把這位子傳出去,剩下的就是浪跡天涯,瀟灑走一回了。”
心中重擔已放下,周身輕盈,曾經那些積壓在心底的舊事也都成了過往云煙,再不會給他施加重量。
月如故單手扶額,神情很是無奈的道:“怎么辦,我突然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本來我還答應阿筠,出言勸勸你,讓你高抬貴手打消這個念頭,沒想到最后我也在你這里敗了北,回去真不知道阿筠會怎么說我。”
余疏行道:“她能說你什么?我這個哥哥都沒說話,他有什么可以說的?”
月如故翻了個白眼:就是你說了話,才讓他們夫妻倆口子愁眉苦臉的,活像是吃了苦瓜。
“李景做了很多孔明燈,說是晚上要放燈祈福,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不然他們等不到你我,八成得急。”月如故道。
余疏行挑眉,道:“急什么,離晚上還有還有兩三個時辰,這冰天雪地的雪景這么美,我還沒欣賞夠呢。”
月如故沉聲道:“你倒是不怕冷,看得津津有味樂不思蜀,我可沒你那抗凍的能力,冒著大雪出來尋你已經是大恩大德了,你還不趕快行禮言謝!”
余疏行道:“呦呵,沒想到阿故你也會有怕冷的時候,往日待在我身邊時,怎么沒感覺冷呢?”
月如故沉默看他,那眼神似是再說:你在說一堆廢話,我懶得理你。
余疏行視而不見,道:“既然阿故你冷,不如我們找點可以取暖的法子。”
“什么法子?”月如故不解的看他,總覺得他說的不是什么好法子,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問了出來。
余疏行沒有立即回答,手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握著白玉簫,道:“五年都沒有好好過過招了,手生疏了不少,既然你說冷,不如陪我切磋切磋,動起來也就不冷了。”
月如故怔怔的看他,一時間沒太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待反應過來后,噗嗤一笑,道:“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余疏行道:“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額,還真的不像。
“咳咳!”月如故輕咳兩聲,干笑道:“我不跟你打,換幾個人來跟你打。”
余疏行道:“誰?”
月如故道:“自然是李景他們幾個,前幾年你不辭而別可把我氣著了,所以他們就答應我等你回來了要和你打一架,替我出出氣。”
余疏行笑了出聲,道:“你想出氣親自跟我打一架不是效果更好,我站著給你喂招也好過他們幾個上陣,干嘛要他們幾個到我手下當敗將?”
月如故道:“他們到你手下是敗將,我到你手下難道不是敗將嗎?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劍心境界,在江湖上雖威名赫赫,劍神這個稱呼于你而言眾望所歸,就憑我這個蝦米,確定到了你手下不跟他們一樣是敗將?”
余疏行:“………………”好像說的很有道理。
“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你必須和他們打,正好過年尋個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