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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藏不露3

  • 太玄之旅
  • 圣愚
  • 5372字
  • 2021-04-25 17:20:17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也許就因為他的生命太輝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雖突然,卻很平靜。老人的眼中雖已有了淚光,聲音也還是很平靜!

“我并不十分難受,因為他這一生已活夠,他的生命已有了價值,已死而無憾。”

他忽然問獨孤劍:“你是默默的過一生,還是寧愿像他那麼活三年?”

獨孤劍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愿意做流星?

還是愿意做蠟燭?流星的光芒雖短暫,可是那種無比的輝煌和美麗,又豈是千萬根蠟燭所能比得上的?

大廳雖然燈火輝煌,獨孤劍卻寧愿走入黑暗。

遠山間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獨孤劍忽然道:“你剛才告訴我那些事,并不是因為你已將我當作個死人。”

當然不是的。

玄少爺已死了,他怎麼會死?

獨孤劍忽又回頭,面對著宋文象,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那些事?”宋文象淡淡道:“因為我知道你是來送死的!”獨孤劍道:“你知道?”宋文象道:“我看得出你對玄兒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絕無機會擊敗他。”

獨孤劍道:“但送死卻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宋文象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卻已有些凄涼:“至少我就尊敬你,因為我絕沒有這種勇氣,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已低沈如嘆息。

秋風也低沈如嘆息。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閃出了一個人,一柄劍!

,一個人,一柄劍。人的動作矯健如鷹,劍的沖刺迅急如電。

一這個人是在宋文象背後出現,這柄劍直刺他的後心。

等到獨孤劍看見時,已來不及去替他抵擋了。

宋文象自己卻彷佛完全沒有感覺到,只是嘆息著彎下腰,去拾起一片枯葉。

他的動作很緩慢。他去拾取這片枯葉,彷佛只不過是因為心里的感觸。

他的生命已如這片枯葉,已枯萎凋落。可是他恰巧避開了這閃電般的一劍。

在這一瞬間,劍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後心,卻偏偏恰巧刺空。這其間的間隔,只不過在一發之間。

沖過來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勢已來不及,整個人卻從他背脊上翻了過來,手里的劍就變得刺向他對面的獨孤劍。

這一劍的馀力仍在,仍有刺人於死的力量。

獨孤劍不能不反擊。他的劍已出鞘,劍光一閃。

這個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鐵青的臉上還帶著醉意。”曹春東!”

獨孤劍失聲而呼,聲音中帶著三分驚訝,七分惋惜。

曹春東看著他,眠睛里也充滿驚訝和恐懼,想開口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縷鮮血涌出,然後就倒了下去。

秋風仍在嘆息。

宋文象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葉,靜靜的凝視著,彷佛還沒有發覺剛才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已有一個人的生命枯葉般凋落了。木葉的生命雖短促,明年卻還會再生。

人呢?

宋文象又慢慢的別著腰,輕輕的將這片枯葉放在地上。獨孤劍一直在看著他,眼色中充滿了仰慕和尊敬。直到現在,他才發覺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爐火純青,已與偉大的自然渾為一體。所以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酷寒來臨的時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卻在無形中使水變成冰,使人凍死。”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人……”他這種”平凡”,又是從多麼不平凡中鍛煉出來的?

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這”平凡”兩個字?

獨孤劍什麼都沒有說。現在他雖然已看出很多事,卻什麼都沒有說,他久已學會沈默。

宋文象也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話:“夜已很深,你已該走了。”

獨孤劍道:“是的。”

所以他走了。

夜色更深,宋文象慢慢的穿過黑暗的庭院,走土後院中的小樓。

小棲上燈火凄涼,一個衰老而憔悴的婦人,默默的坐在孤燈畔。彷佛在等待。

她等的是什麼人?

宋文象看見她,目中立刻充滿憐惜,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的情感。

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夫妻,已歷盡了人世間一切悲歡和苦難。

她忽然問:“阿玄還沒有回來?”

宋文象默默的搖了搖頭。

她衰老疲倦的眼睛里已有了淚光,聲音里卻充滿了信心。

她說:“我知道他遲早一定會回來的,你說是不是?”宋文象道:“是的。”

口一個人只要還有一點希望,生命就是可貴的。

希望永遠在人間。

夜色深沖。黑暗的湖水畔,只有一點燈光。

燈光是從一條快船的窗戶下透出來的,宋掌柜正坐在燈下獨酌。

獨孤劍默默的走上船,默默的在他對面坐下,倒了杯酒。

宋掌柜看見他,眼睛里就有了笑意。

船離岸了慢慢的駛入凄涼的夜色中,靜靜的湖水間。

獨孤劍已喝了三杯,忽然問道:“你知道我會回來?”

宋掌框笑了笑,道:“否則我為何等你!”

獨孤劍抬起頭,盯著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宋掌柜舉杯,道:“我還知道這酒很不錯,不妨多喝一點。”

獨孤劍也笑了,道:“有理。”

輕舟已在湖心。

宋掌柜彷佛已有了酒意,忽然問道:“你看見了那柄劍?”

獨孤劍點點頭。

宋掌柜道:“只要那柄劍仍在,無雙山莊就永遠存在。”

他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劍卻是永遠存在的。”

獨孤劍掌中也有劍。他正在凝視自己掌中的劍,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艙,走上船頭。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在船上刻了個”十”字,然後他就將這柄已踉隨他二十年,已殺人無算的劍投入了湖心。

一陣水花濺過,湖水又歸於平靜。劍卻已消沈。

宋掌柜吃驚的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要這柄劍?”

獨孤劍道:“也許我還會要的,那時我當再來。”

宋掌柜道。”所以你在船頭刻了個”十”字,留做標志。”獨孤劍道“這就叫刻舟求劍。”

宋掌框道“你知道這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獨孤劍道“我知道!”

宋掌柜道“既然知道,為什麼要做?”

獨孤劍笑笑,道:“因為我忽然發覺,一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應該做幾件愚蠢的事,何況……”他的笑容帶著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還是明智?常常是誰都沒法子判斷的。”

靜靜的湖水,靜靜的夜色,人仍在,名劍卻已消沈。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處?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秋殘,冬至,酷寒。

冷風如刀,大地荒漠,蒼天無情。

浪子已無淚。

阿玄迎著撲面的冷風,拉緊單薄的衣襟,從韓家巷走出來。他根本無處可去。

他身上已只剩下二十三個銅錢。可是他一定要離開這地方,離開那些總算以善意對待過他的人。

他沒有流淚。

浪子已無淚,只有血,現在連血都已幾乎冷透。

韓家巷最有名的人是韓大奶奶,韓大奶奶在韓家樓。

韓家樓是個妓院。他第一次看見韓大奶奶,是在一張寒冷而潮濕的床鋪上。

冷硬的木板床上到處是他嘔吐過的痕跡,又臟又臭。

他自己的情況也不比這張床好多少。他已大醉了五天,醒來時只覺得喉乾舌燥,頭痛如裂。

韓大奶奶正用手叉著腰,站在床前看著他。

她身高七尺以上,腰圍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黃金和翡翠戒指,圓臉上的皮膚繃緊,便得她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心情好的時候,眼睛里偶爾會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笑意。現在她的眼睛里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阿玄用力揉了揉眼,再睜開,好像想看清站在他床前的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像這樣的女人確實不是時常都能見得到的。

阿玄掙扎著想坐起來,宿醉立刻尖針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嘆了氣,喃喃道:“這兩天我一定喝得像是條醉貓。”

韓大奶奶道:“不像醉貓,像死狗。”

姑冷冷的看著他:“你已經整整醉了五天。”

阿玄用力按住自己的頭,拚命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五天干了些什麼事?可是他立刻就放棄了。

韓大奶奶道:“你是從外地來的?”阿玄點點頭。

不錯,他是從外地來的,遙遠的外地,遠得已令他完全不復記憶。

韓大奶奶道:“你有錢?”

阿玄搖搖頭。這一點他還記得,他最後的一小錠銀子也已用來買酒。可是那一次他酒醒何處?

他也忘了。

韓大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沒有,我們已將你全身上下都搜過,你簡直此條死狗還窮。”

阿玄閉上了眼。他還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問我?”韓大奶奶道:“只有一句。”

阿玄道:“我在聽。”

韓大奶奶道:“沒有錢的人,用什麼來付賬?”

阿玄道:“付賬?”

韓大奶奶道:“這五天來,你已欠下這里七十九兩銀子的酒賬。”

阿玄深深吸了口氣,道:“那不多。”

韓大奶奶道:“可惜你連一兩都沒有。”

她冷冷的接著道:“沒錢付賬的人,我們這里通常只有兩種法子對付。”

阿玄在聽。

韓大奶奶道:“你是想被人打斷一條腿么還是三恨肋骨么?”阿玄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不在乎?”

阿玄道:“我只想請你們快點動手,打完了好讓我走。”

韓大奶奶看著他,眼睛里已有了好奇之意。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消沈落拓么他心里是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么忘不了的傷心往事十。韓大奶奶忍不住問道:“你急著要走,想到那里去?”

阿玄道:“不知道。”

韓大奶奶道:“連你自己都不知?”

阿玄道:“走到那里,就算那里。”

韓大奶奶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還年輕,還有力氣,為什麼不做工來還債?”

她的眼色漸慚柔和:“我這里剛好有個差事給你做,五分銀子一天,你肯不肯做?”

阿玄道:“隨便。”

痹大奶奶道:“你也不問這里是什麼地方!要你干的是什麼事!”阿玄道:“隨便什麼事我都干。”

韓大奶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先到後面廚房去倒盆熱水洗洗你自己,現在你看起來像條死狗,嗅起來卻像條死魚。”

她眼睛里也露出笑意。”在我這里做事的,就算不是人,看起來都得像個人樣子。”

廚房里充滿了白飯和肉湯的香氣,從小院的寒風中走進來,更覺得溫暖舒服。

在廚房里做事的是對夫婦,男的高大租壯,卻啞得像是塊木頭,女的又瘦又小,卻兇得像是把錐子。除了他們夫婦外,廚房里還有五個人。

五個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女人,臉上還殘留著昨夜的脂粉,和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疲倦。

她們的年齡大約是從二十到三十五,年紀最大的一個乳房隆起如瓜,一雙腫眼中充滿了墮落罪惡的肉欲。

後來阿玄才知道她就是這些姑娘們的大姊,客人們都喜歡叫她做”大象”。

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還是個孩子,腰肢纖細,胸部平坦,但卻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個一這是不是因為男人們都有種野獸般殘忍的欲望?

看見阿玄走進來,她們都顯得好奇而驚訝,幸好韓大奶奶也跟著來了。姑娘們立刻都垂下頭。

韓大奶奶道:“有很多事都只有男人才能做的,我們這里的男人不是木頭,就是龜公,現在我總算找到個比較像人的。”

她又在用力拍他的肩:“告訴這些母狗,你叫什麼?”

阿玄道:“我叫阿玄。”

韓大奶奶道:“你沒有姓?”

阿玄道:“我叫阿玄。”

韓大奶奶用力敲了敲他的頭大笑道:“這小子雖然沒有姓,卻有樣好處。”

她笑得很愉快:“他不多嘴。”

嘴是用來吃飯喝酒的,不是用來多話的。阿玄從不多嘴。

他默默的倒了盆熱水,蹲下來洗臉,忽然間一只腳伸過來,踢翻了他的盆。

一只很肥的腳,穿著紅緞子的繡花鞋。

阿玄站起來,看著那張皮官繃緊的圓臉。他聽得見女人們都在吃吃的笑,可是聲音卻彷佛很遙遠。

他也聽見大象在大聲說:“你把我的腳打濕了,快擦乾。”

阿玄什麼話都沒有說。他默默的蹲下來,用啞巴給他的洗腳布,擦乾了她的肥腳。

大象也笑了:“你是個乖孩子,晚上我房里若是沒客人,你可以偷偷溜進去,我免費。”

阿玄道:“我不敢。”

大象道:“你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阿玄道:“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我需要這份差事來賺錢還債。”

於是他從此就多了個外號,叫”沒用的阿玄”,可是他自己一點都不在乎。

華燈初上時,女人們就換上了發亮的花格子衣服,臉上也抹了濃濃的脂粉。”沒用的阿玄,快替客人倒茶。

沒用的阿玄,到街上去打幾斤酒來。”

一直要等到深夜,他才能躲到廚房的角落里去休息片刻。

這時啞巴總會滿滿的裝了一大碗蓋紅燒肉的白飯,看著他吃,眼睛里總是帶著同情之色。

阿玄卻從來不去看他。有些人好像從來都不愿對別人表示感激,阿玄就是這種人。

因為他既沒膽子,也沒有用。直到那一天有兩個帶著刀的小伙子想白吃白嫖時,大家才發現他原來還有另一面,他不怕痛。

帶著刀的小伙子想揚長而去時,居然只有這個沒用的阿玄攔住了他們。

小伙子們冷笑”你想死。”阿玄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餓死,你們若是不付帳就走了,就等於敲破了我的飯碗。”

這句話剛剛說完,兩把刀就刺入了他身子,他連動都沒有動,連眉頭都沒有皺,就這麼樣站在那里,挨了七八刀。

小伙子們吃驚的看著他,忽然乖乖的拿錢出來付了帳。

大家都在吃驚的看著他,都想過來扶住他,他卻一聲不響的走了,直到走回後院的小屋後,才倒了下來,倒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咬著牙,流著冷汗在床上打滾。

他并不想要別人將他看成英雄,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痛苦。

可是小屋的門布已被人悄悄推開了,一個人悄悄走進來,反手掩住了門,靠在門上,看著他,目光充滿憐惜。

她有雙很大的眼睛,還有雙很纖巧的手。她叫小麗,客人們都喜歡呻她”小妖精”,她正在用她的小手替他擦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

他的回答很簡單:“我需要這份差事。

可是你還年輕,還有很多別的事可以去做。”

她顯得關切而同情。

阿玄卻連看都沒有看她,冷冷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你為什麼不去?”

小麗還是不肯放過,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傷心事。”

阿玄道“我沒有。”

小麗道“以前一定有個女人傷了你的心。”

呵古道“你見了鬼。”

小麗道“若你沒有傷心過,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阿玄道“因為我懶,而且是個酒鬼。”

小麗道“你也好色。”阿玄沒有否認,他懶得否認。

小麗道:“可是現在你已很久沒有碰過女人,我知道……”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奇怪而溫柔,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

她薄綢衣服下的胴體,竟是完全赤裸的,他立刻可以感覺到她小腹中的效力。

看著他的刀傷血痕,她的眼睛在發光。”我知道你受的傷不輕,可是只要你跟我……我保證一定會將痛苦忘記。”

她一面說,一面拉著他的手,撫遍她全身。她平坦的胸膛上乳房小而結實。

阿玄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滾!”一個字再加一耳光。

她仰面倒下,臉上卻露出勝利的表情,好像正希望他這樣做。”你真壯。”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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