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藏不露2
- 太玄之旅
- 圣愚
- 4168字
- 2021-04-25 17:20:17
夕陽淡了,暮色濃了。
遠處的青山,已漸漸的隱沒在濃濃的暮色里,就像是一幅已褪了色的圖畫。
船艙里更安靜。因為獨孤劍也閉上了嘴。
現在他這一去,是不是還能活著回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不該想的事。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青春時的游伴。也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劍下的人。
其中有多少人是丕該死的?
他又想起了第一個陪他睡覺的女人,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她卻已很有經驗。
對他說來,那件事卻并不是件很有趣的經殮,可是現在卻偏偏忽然想了起來。
他甚至還想到了薛可人?,F在她是不是又跟著歐陽星回去了?歐陽星是不是還要她?
一這些事根本就是他不用去想,不必去想,也是他本來從不愿去想的。
可是他現在卻全都想起來了,想得很亂。就在他思想最亂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人,就站在秋夕暮中,東昌湖畔。
一個人思想最亂的時候,通常都很不容易看見別的人,別的事。
獨孤劍卻在思緒最亂的時候看見了這個人。
一這個人并不特殊。這個人是個中年人,也許比中年還老些,他的兩鬢已斑,眼色中已露出老年的疲倦。
他穿得很樸素,一縷青衫,布鞋白襪??雌饋硭徊贿^是個很平凡的人,就這麼樣隨隨便便的走到這東昌湖畔,看見了這殘秋的山光水色,就這麼樣隨隨便便的站下來。
也許就因為他太平凡,平凡得就像是這殘秋的暮色,所以獨孤劍才看見了他。
越平凡的人和事,有時反而越不容易去不看。
獨孤劍看見也,也正如看見這秋夕暮色一樣,心里只會感覺到很平靜,很舒服,很美,絕不會有一點點驚詫和恐懼。
宋掌框也看見了這個人,卻顯得很驚訝,甚至還有點恐懼。
獨孤劍忍不住問:“這個人是誰?”
宋掌杠反問道:“你知不知道無雙山莊,這一代的莊主是誰?”
獨孤劍當然知道:“是宋文象?!?
宋掌柜道:“你現在看見的這個人,就是宋莊主,宋文象?!?
宋文象并不是那種叱吃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俠。他名聞天下,只因為他是無雙山莊的莊主,宋憶念的兒子,宋玄的父親。
獨孤劍知道這一點,卻還是想不到這位名聞天下的宋莊主,竟是這麼隨和,這麼平易的人。
看起來他雖然并不太老,可是他的生命卻已到了黃昏,就正如這殘秋的黃昏般平和寧靜,這世上已不再有什麼今他動心的事。
他的手也是乾燥而溫暖的?,F在他正握起了獨孤劍的手,微笑道:“你用不著介紹自己,我知道你?!?
獨孤劍道:“可是前輩你……”宋文象道:“千萬不要稱我前輩,到了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
獨孤劍沒有再爭辯,也沒有再客氣。
被這只手握著,他心里忽然也有了種很溫暖的感覺。
可是他另一只手還是在緊緊握著他的劍。
宋文象道:“我的家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可以慢慢的走過去。”
他微笑著,又道:“能夠在這麼好的天氣里,和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寅在是件很偷快的事?!?
夕陽雖已消失,山坡上的楓葉卻還是艷麗的。
晚風中充滿了乾燥木葉的清香,和一種從遠山傳來的芬芳。
夾道的楓林中,有一條小小的石徑。獨孤劍心里忽然有了種他已多年未曾有過的恬適和安靜。他忽然想到了詩,“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愛坐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此時此刻,這種意境,豈非就正是詩的意境,走在他身旁的這個人,豈非也正是詩中的人,晝中的人?
宋文象走得很慢。對他說來,生命雖然已很短促,可是他并不焦躁,也不著急。
遠遠望過去,無雙山莊那宏偉古老的建筑,已隱約可見。
宋文象道:“這還是我祖先們在兩百年前建立的,至今都沒有一點改變。”
他的聲音中也帶著些感觸:“可是這里的人卻都已改變了,改變了很多。”
獨孤劍靜靜的聽著。他聽得出這老人心里的感觸,只不過是一點點感觸而已,并不是感傷。
因為他已看破了一切。人本來就是要變的,又何必感傷?
宋文象道:“建立這山莊的人,也就是這里的第一代祖先,你大概也知道他?!?
獨孤劍當然知道。
兩百年前,天下的名俠聚於武德山,談武比武,那是多麼令入神往的事。
能夠在那時受到天下名俠的尊敬,這個人又是個多麼偉大的人。
宋文象道:“自然他老人家仙去後,這里已經歷了許多代,雖然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可是宋家每一代的祖先,都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做過些驚天動地的事?!?
他笑了笑,接著道:“只有我,我只不過是個很平凡的,本不配做宋家的子孫!”
他笑得還是那麼平靜,那麼恬適:“就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平凡無能,所以我反而能享受一種平凡安靜的生活?!?
獨孤劍只有聽著。這老人說的話,他實在沒法子接下去。
宋文象道:“我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大女兒嫁的是一個很有為的年輕人,只可惜太驕傲了一點,所以他們死得都很早?!?
獨孤劍聽說過這件事。宋家的大小姐,嫁的是當時江湖中最剽悍勇敢的少年劍客。他們的確死得很早,就死在他們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天晚上,被人暗算在他們洞房里。
宋文象道:“我的二女兒死得也很早,是因為憂郁而死的,因為她心里愛上的一個人,是我的書童,她不敢說出來,我們也不知道,所以就將她許配給另一家人,婚期還未到,她就默默的死了?!?
他輕輕嘆息:“其實她若是將心事說了出來,我們絕不會反對的,我那書童也是個好孩子!”
這是他第一次嘆息,也只不過是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而已。
并沒有太多悲傷。人們又何必要為已經過去的事悲傷?宋文象道:“我的大兒子是個白癡,幼年時就夭折了,我的次子是為了要去替姊姊和姊夫報仇,戰死在毒龍山的?!?
一暗算宋家大小姐的毒龍山群鬼,在那一戰後,也沒有一個活著的。
宋文象道:“這是我們家門的不幸,我并沒有埋怨過任何人?!?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運,是幸運?遠是不幸?都怨不上別人,所以這些年來,我也漸漸看開了!”
一個人在經過這麼多悲慘和不幸之後,還能夠保持心境的平靜。就憑這一點,他就已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獨孤劍很佩服,真的很佩服。
宋文象道:“現在我想得真開,造成這些不幸的,也許只因為我們宋家的殺戮太重……”能想到這一點,更令人佩服。但是他為什麼要將這些事告訴別人十這本是他們自己家族的隱私,本不必讓別人知道的。
他告訴我這些事,是不是因為他已將我當做個死人?
只有死人才是永遠不會泄漏任何秘密的。
獨孤劍已想通了這一點??墒撬⒉辉诤?。因為他也想開了,別人對他的看法,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宋文象又道:“你當然知道我還有個兒子,叫宋玄。”
獨孤劍道:“我知道?!?
宋文象道:“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宋家的靈氣,好像已完全於他一身?!?
獨孤劍道:“我知道也少年時就曾擊敗了當時的名劍客華威道人。”
宋文象道:“華威道人的劍法,并沒有傳說中那麼高,而且也太驕傲,恨本沒有將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看在跟里?!?
他慢慢的接著道:“一個人要學劍,就應該誠心正意,絕不能太驕傲,驕傲最易造成疏忽,任何一點疏忽,都足以致命?!?
一這的確是金玉頁言,獨孤劍當然在聽著。
宋文象笑了笑,道:“可是我那孩子并沒有這種毛病,他雖然少年時就已成名,可是他從來沒有輕視過任何人?!?
獨孤劍忍不住長長嘆息,道:“只憑這一點,就難怪他能天下無敵了!”
宋文象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道;?!笨上н@也是他的不幸?!?
獨孤劍道:“為什麼?”
宋文象道:“就因為他從不輕視任同人,所以他對敵時必盡全力?!?
他沒有再說下去,獨孤劍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人對敵時若是必盡全力,劍下就一定會傷人。
他早就知道玄少爺的劍下是從來沒有活口的。
宋文象又在嘆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他的殺戮太重了?!?
獨孤劍道:“庭并不是他的錯!”
宋文象道:“不是!”
獨孤劍道:“也許他并不想殺人,他殺人,是因為他沒有選擇的馀地?!?
你不殺我,我殺你。
獨孤劍也在嘆息,道:“一個人到了江湖,有時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殺人也一樣!”
宋文象看著旭,看了很久,緩緩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獨孤劍道:“因為我也殺人!”
宋文象道:“你是不是也很想殺了他?”
獨孤劍道:“是!”
宋文象道:“你很誠實?!?
獨孤劍道:“殺人的人,一定要誠實,不誠實的人,通常都要死於別人劍下?!?
學劍的人,就得誠心正意,這道理本是一樣的。
宋文象看著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踉我來。”
獨孤劍道:“謝謝你!”
謝謝你,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此時此刻,他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來,就變得很奇怪了。
他為什麼要宋么是因為這老人對他的了解,還是因為這老人肯帶他去送死?
他本來就是送死來的。
夜。
夜色初臨,無雙山莊中已有燈火次第亮起。
他們走入了大廳旁的一間屋子。大廳里燈火輝煌,這間屋子里燈光都是昏黃黯淡的。
屋子里每樣東西,都蒙著塊黑市,顯得更陰森冷寂。
宋文象為什麼不在大廳中接待賓客?為什麼將他帶到這里來十獨孤劍沒有問,也不必間。
宋文象已掀開一塊里市,露出一塊匾,和五個金光燦燎的字”天下第一人”。
宋文象道“這是自古以來,江湖中從來沒有人得到過的榮譽,宋家的子孫,一直都對它很珍惜,也很慚愧?!?
獨孤劍道:“慚愧?”
宋文象道:“因為自從他老人家去後,宋家的子孫就沒有一個能配得上這五個字?!?
獨孤劍道:“可是現在江湖中已公認有一個人能配得上這五個字了!”
只有一個人。
宋家的玄少爺。
宋文象道“你想不想看看玄兒的那柄劍?”
獨孤劍道“想,很想。”
又一塊里市掀起,露出個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劍。劍鞘是烏里的,雖然已陳舊,卻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黃色的劍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劍鍔卻還在發著光。
宋文象靜靜的站在這柄劍前,就好像面對著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獨孤劍的心情也一樣。他的心情甚至比宋文象更虔誠,因為他知道世上只有這柄劍可以殺了他!
宋文象忽然道“這并不是名師鑄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劍?!豹毠聞Φ馈斑@柄是天下無雙的名劍。”
宋文象承認”的確是的?!?
獨孤劍道“只不過我真正要看的,并不是這柄劍。”
宋文象道“我知道!”
獨孤劍道“我要看的,是這柄劍的主人,現在的主人?!?
宋文象道“現在你已經面對著他?!?
獨孤劍面對著的,是置劍的木架。木架後還有件用里市蒙著的東西,一件長長的方方的東西。
獨孤劍心里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寒意,從心頭一直冷到足底。他已感覺到某種不祥的事。他想問??墒撬桓覇?。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希望這種感覺是錯誤的。
可惜他沒有錯。這塊黑市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嶄新的棺材上,彷佛有八九個字。
獨孤劍只看見了兩個字:“宋玄……”大廳里燈火雖然依舊同樣輝煌,可是無論多輝煌的燈光,都已照不亮獨孤劍的心。因為他心里的光華已消失了。
劍的光華已消失了唯一能殺他的那柄劍!
“玄兒已死了五年。”
那當然絕不是死在曹春東劍下的,沒有人能擊敗他!絕對沒有任何人。
唯一能擊敗他的,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