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巷詩人”戴望舒與他享盡哀榮的葬禮
- 啟幕:中國當代文學與文人
- 汪兆騫
- 7643字
- 2021-03-09 16:23:20
詩家清景在新春,
綠柳才黃半未勻。
——楊巨源《城東早春》
戴望舒在1928年以一首詩《雨巷》,引起文壇廣泛關注,獲“雨巷詩人”美名。其《歡樂鳥》被“認為這是中國‘現代派’的第一首詩”(唐弢《我觀新詩》)。他帶動了施蟄存等人創作現代派詩歌,最終取代徐志摩等人開創的新月派,而匯成20世紀30年代詩壇風行的詩歌流派,一直影響20世紀40年代“九葉派”詩人,貫通了中國現代主義詩歌的河脈。
戴望舒曾赴法國留學,受到現代主義文學熏陶,1935年回國。抗日戰爭爆發后赴香港,香港淪陷,他即被日寇逮捕入獄,在獄中寫下《我用殘損的手掌》一詩,收入他最后的詩集《災難的歲月》。
一介詩人戴望舒,在港十年,屢遭誣陷,被日寇抓入牢獄,卻無端被告“附敵”,誣告者“其中一位鄧拓先生”(《新文學史料》2008年第二期《不愿提而又不得不提的往事》)。
1949年,戴望舒受邀以南方代表第一團成員,到北平參加第一屆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
1950年2月,戴望舒因病逝世,中央新聞總署、全國文聯為戴望舒舉行隆重盛大的追悼會,并追認為烈士。胡喬木、茅盾、老舍等北京一百多位文化名人參加了追悼會,詩人、烈士戴望舒享盡哀榮。
戴望舒以詩名天下,他又是一位研究中國古代小說頗有成就的學者,其研究成果由好友吳曉鈴整理編成《小說戲曲論集》,于1958年出版。
戴望舒是1950年2月28日在北京自己的寓所里與世長辭的,當時文藝界領導人胡喬木悲痛地到戴望舒家里,吊唁這位年僅四十五歲的詩人。不久,他又在《人民日報》發表《悼望舒》,高度評價詩人的高尚人格和對中國詩歌的杰出貢獻,其文真誠而悲戚。
《人民日報》發消息報道:
詩人戴望舒逝世,陸定一等親往照料入殮。
3月5日,也就是毛澤東、周恩來訪問蘇聯回京的第二天,中央人民政府新聞總署國際新聞局、全國文聯,為去年剛在文代會上當選為作協詩歌工作者聯誼會理事的詩人戴望舒舉行了盛大的追悼會,到會的有胡喬木、茅盾、老舍等一百多位文化名人。政務院副總理董必武及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等送了花圈和挽聯。
戴望舒還被追認為烈士。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詩人戴望舒享盡哀榮。
1933年,施蟄存創辦并任主編的《現代》雜志,該刊是商業性的純文學期刊,出刊時,開宗明義,聲明不代表任何文學派別。但是該刊力推戴望舒為首的現代派詩歌和以穆時英為代表的新感覺派小說,可以看出《現代》是推崇現代精神的文學陣地。他自己對此也不諱言,說:“《現代》中的詩是詩,而且是純然的現代的詩,它們是現代人在現代生活中所感受的現代的情緒,用現代的辭藻排列成現代的詩形。”在施蟄存看來,戴望舒是現代派詩歌的扛鼎之人。
戴望舒的摯友、曾將妹妹施絳年介紹給戴望舒的作家施蟄存,推動了中國現代派詩歌的潮流,成就了李金發、戴望舒等人的詩歌詩作,這是不爭的事實。
戴望舒,原名戴朝宋,浙江杭州人。他在杭州宋文中學讀書時,即開始寫詩。1926年,十八歲時,他即發表小說《母愛》。他在震旦大學法文特別班學法語時的同班者施蟄存、杜衡、劉吶鷗等人,后來皆成文學界“現代”派名流。他們創辦了《現代》《瓔珞》《文學工廠》《無軌列車》《新文藝》等文學期刊,又辦第一線書店、水沫書店。戴望舒是其中的重要成員。戴望舒的作品主要從這些期刊和書店走進讀者,他因而獲“雨巷詩人”的美名。
戴望舒從1922年至1924年,受中國傳統詩歌影響,并汲取新月派營養,附以浪漫主義,寫了不少半格律體的詩歌,像《雨巷》和《我底記憶》等。在戴望舒看來,《我底記憶》對他而言,比《雨巷》重要:
它是膽小的,它怕著人們底喧囂,
但在寂寞時,它便對我來作密切的拜訪。
《雨巷》古今嫁接,講究音韻,節奏回環重復;而《我底記憶》,將記憶充分象征化,其詩節、詩句、詩韻都更自由,更散文化,更現代口語化。“象征”本身被凸現出來,標志著戴望舒新象征詩體已有雛形。
隨著詩歌寫作實踐的豐富,他的現代象征詩風逐漸形成,個人風格也漸成熟,像《秋蠅》:
木葉的紅色,
木葉的黃色,
木葉的土灰色;
……
身子像木葉一般地輕,
載在巨鳥的翎翮上嗎?
該詩通過一個垂死蒼蠅的眼,面對捉摸不定、變幻莫測的外部世界,暗示靈魂脫竅,將一種感覺上升為現代人對世界的一種經驗。
如《深閉的園子》:
小徑已鋪滿苔蘚,
而籬門的鎖也銹了——
主人卻在迢遙的太陽下。
在迢遙的太陽下,
也有璀璨的園林嗎?
游于廢棄荒蕪的園子,突然接上一個閃光璀璨的幻想,表達的情感多么精巧細致。
又如《樂園鳥》:
飛著,飛著,春、夏、秋、冬,
晝夜,沒有休止,
華羽的樂園鳥,
這是幸福的云游呢,
還是永恒的苦役?
詩歌以如此自由又纖麗的文字寫出那種永遠跋涉,仍在苦苦尋覓樂園的人的感情,詩意鮮明,元氣沛然。怪不得評論家唐弢讀到這首詩時,不禁驚嘆道:“《樂園鳥》之所以使我震動,是因為我認為這是中國‘現代派’的第一首詩。”(《我觀新詩》)
戴望舒自己也在《詩論零札》里說到自己這時的詩歌:
應該有新的情緒和表現這種情緒的形式……詩的韻律不應只有膚淺的存在,它不應存在于文字的音韻抑揚這表面,而應存在于詩情的抑揚頓挫這內里。
總之,現代派的詩,并不看重格律的要求,而旨在提高詩境。到了抗戰時,戴望舒的現代詩進入了成熟期,如《我用殘損的手掌》: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陰暗。
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
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
詩情激越、飽滿、細膩,通過新鮮活躍的意象流瀉出來的一腔愛國情懷,這在當時詩壇,是極其優秀的詩作,幾乎無詩可與之比肩。此外,還有《元旦祝福》《過舊居》《偶成》等名篇。它們都是在那全民抗敵救國的年代,通過詩人的情感經歷而創作出來的,其間融入了濃郁的民族意識和愛國深情。
歷來,中國傳統詩歌便有豪放、婉約的風格之分。戴望舒的詩作,不屬于壯闊豪邁那一類,而是天地不算寬大,多是悲戚、倦怠、寂寞的書寫,但對當時詩歌的影響是很大的。可以說,他完成了李金發嘗試將西方象征詩移植到中國詩歌土壤的未竟宏愿,帶動施蟄存等人的現代派的詩歌,形成一股新的詩歌流派,取代了以徐志摩為代表的新月派詩風。他對中國現代詩所完成的承上啟下工作,無人能敵。
1938年,詩人戴望舒攜妻拏女,同詩人徐遲一家,乘“芝沙丹尼”號郵船由上海駛往香港。當時許多進步的愛國文化名人都聚在香港,后又由香港赴武漢參加抗日救亡活動。戴望舒留下來,在《星島日報》編文藝副刊《星座》,以開展抗戰救亡工作。不久,受武漢成立的由老舍主持的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委托,戴望舒和許地山一起負責組建香港分會工作。
1939年元旦,他作《元日祝福》詩:
新的年歲帶給我們新的希望,
祝福!我們的土地,
血染的土地,焦裂的土地,
更堅強的生命將從而滋長。
新的年歲帶給我們新的力量,
祝福!我們的人民,
堅苦的人民,英雄的人民,
苦難會帶來自由解放。
現在讀起來,詩歌中洋溢的熱愛祖國和人民的激情,抒發的抗戰必勝的信心,仍讓人感動。
是年3月,文協香港分會成立,為活動方便,對外稱“中華全國文藝界協會留港通訊處”。成立協會時共有成員七十一人到會,選舉樓適夷、許地山、戴望舒等九人為干事,并成立會報《文藝周刊》。后戴望舒與艾青又辦《頂點》詩刊,與張光宇辦《星島周刊》,同年冬,又與郁風、黃苗子、丁聰等藝術界名流一起,自費出版《耕耘》雜志。小小的香港一下子涌現出這么多宣傳抗戰的進步報刊,香港的文化活動搞得有聲有色。
1941年,困居香港的陳寅恪,讀了戴望舒主編的《星島日報》之《俗文學》周刊上刊登的吳曉鈴《〈青樓集〉作者姓名考辨》一文后,主動給戴望舒寫信,很是稱贊了吳曉鈴一番,曰:該文“論據精確,欽服至極”。曾與魯迅同船赴日本留學的陳寅恪,因看不慣魯迅冷嘲熱諷文界名人,一生都不理睬之,卻主動寫信給戴望舒,是因為他很器重詩人的人品和學問。戴望舒辦《俗文學》周刊,經常聯絡在港的一大批文化名人,像吳曉鈴、陳寅恪、孫楷第、柳存仁、趙景深、馮沅君等,《俗文學》成了他們發表文章的陣地。而戴陳之交往,除因《俗文學》外,也與戴望舒是一位對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功夫深厚、成就斐然,很受陳寅恪敬重有關。戴望舒對中國古典小說的研究成果,后由吳曉鈴整理編成《小說戲曲論集》,在戴望舒逝世七年之后的1958年出版。研究戴望舒的學者,大都忽略了詩人的這一重要成果。筆者認為,應該在此文中提醒讀者,戴望舒不僅是位詩人,還是一位研究有成的學者。
1941年,香港淪陷,次年春,戴望舒被日本人關進監獄,罪名是搞抗日活動,后被營救出獄。
抗戰勝利,香港光復。杜宣奉中共南方局之命,到香港籌辦印刷廠,作為地下工作站。杜宣找到老友戴望舒,于是他到印刷廠做編輯。
幾乎在同時,戴望舒已寫信給在重慶的茅盾,匯報他在文協香港分會的工作,并希望得到指示。很快,茅盾復信,委任他幫助組織調查在香港淪陷時曾當過漢奸的文化人。1945年9月25日,《新華日報》發表《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慰勞上海文藝戰士并請檢舉文化漢奸》一文,并附通訊:“又訊,該會接到香港戴望舒來信,隨即去函慰問,并托其調查附逆文化人。”由此可得到證實。作為文協負責人老舍,也囑戴望舒盡快復辦香港文協分會。
受命的戴望舒于11月15日,召開了“文協駐香港通訊處”第一次會議,并決議通訊會宣告成立,恢復出版《文協周刊》。12月17日,戴望舒假《新華日報》版面,宣告恢復香港文協通訊處主編的《文協》,其宣言:
本刊今后的目標,將是:促進本港新文藝的復興以及與全國文藝界密切聯系,從我們的崗位上去推進中國的復興繁榮。
戴望舒積極工作之際,突然被卷進政治旋渦,令他始料不及。
1946年1月1日,由何家槐、周鋼鳴等二十一人聯名發表《留港粵文藝作家為檢舉戴望舒附敵向中華全國文藝協會重慶總會建議書》,表示不同意總會委任戴望舒主持“文協駐香港通訊處”的決定,并要求撤銷已成立的通訊處,另組香港分會。同時附有三個文件,證實戴望舒附敵行為。
據《新華日報》發表檢舉文界漢奸的文章,已過去三個多月,才有何、周二十一人的檢舉信出籠,可證他們是經過精心準備且有背景的。文協總部立刻接受了二十一人的建議,撤銷戴之工作,而另起爐灶,未免輕率。后來,組織經過調查,確認何家槐、周鋼鳴等二十一人舉報,皆是惡意誣陷,為戴望舒討回了清白。
戴望舒為了自己的尊嚴,曾悲憤地寫了《自辯書》,回擊何、周之流。孰知,被迫回到上海,任教于暨南大學時,又卷入“教授聯誼會”風波,被國民黨通緝,他不得不再回香港,寄居在好友葉靈鳳家里。
葉靈鳳在1957年8月號《文藝世紀》上,寫了《望舒和災難歲月》一文,將老友的遭遇一一道來,讓人不禁哀痛。
戴望舒最終也沒有消沉,他在病中都向往回到新生的中國去:
一定要到北方去,就是死,也要死得光榮一點。
“問世間,情為何物”,情者,并非皆是“直教人生死相許”。其間愁緒離索、移情別戀,怎一個苦字了得。詩人戴望舒一生就為情所困,三次婚姻均無疾而終,吃盡苦頭,用他翻譯的詩《戀愛的風》表述就是:“戀愛啊,我的冤家,我啃著你苦味的根!”
戴望舒十八歲時發表了小說《母愛》,那是1923年。是年秋,戴望舒與好友施蟄存考入上海大學文學系。兩年后,戴、施自籌經費辦了《瓔珞》文學旬刊。戴望舒以望舒名發表詩歌《凝淚出門》,同年夏,戴、施二人加入CY(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在上海盧家灣地區秘密宣傳革命。他曾被軍閥孫傳芳拘留,查無實據,被放。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戴隨施避居施蟄存老家松江。1927年,戴望舒到北京,由老友丁玲介紹,結識了沈從文和馮雪峰等作家,次年春,詩人戴望舒又與馮雪峰等一起再到松江施蟄存家居住,戴、施、馮等擬辦《文學工場》期刊,因內容過激,被禁止出版。
1928年春,戴望舒的詩《雨巷》《夕陽下》等六首,發表在葉圣陶代理編輯的文學名刊《小說月報》上。
《雨巷》曰: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這首詩,顯然從舊體詩句“丁香空結雨中愁”翻造出來的一個夢幻惆悵小巷中的丁香姑娘。是的,連戴望舒自己也沒有太過看中此詩,只想以此對詩歌所謂“音樂成分”勇敢地反叛。所以戴望舒寫完一直壓了一年,才拿出來發表。編輯家、小說家葉圣陶看過,大喜過望,稱許此詩“替新詩的音節開了一個新的紀元”。當然這首小詩也著實地打動太多的讀者,認為《雨巷》堪與徐志摩的《再別康橋》齊名。
《雨巷》風靡詩壇,為他獲得了一頂“雨巷詩人”桂冠。
《雨巷》亦扮演了紅娘的角色,一直住在施蟄存家的戴望舒,早就對施蟄存的妹妹施絳年心生愛慕,他曾為她寫《我的戀人》一詩:
我將對你說我的戀人,
我的戀人是一個羞澀的人,
她是羞澀的、有著桃色的臉。
桃色的唇,和一顆天青色的心……
二十三歲的詩人,愛上小他五歲的亭亭玉立,已經在上海郵電部門工作的施絳年,于是苦苦追求:
給我吧,姑娘,那在衫子下的
你的火一樣的,十八歲的心。
那里是盛著天青色的愛情的。
它是我的,是不給任何人的,
來做一個交換,永恒地。
火辣辣的情,癡癡的愛,全部傾注在狂熱的愛戀里,流淌在詩行里。但是施絳年芳心不動,不予回應。這讓性格內向的詩人苦痛不已。詩人自然是不放棄這份戀情的。1929年春,江南草長,群鶯亂飛,滋長著愛的季節,詩人出版了自編的詩集《我的記憶》。在尚散發著油墨香氣的扉頁上,印有法文“AJeanne”(給絳年)的字樣,并印有兩行用拉丁語寫的詩句:
愿我在將來的時候最后的時間里看見你,
愿我在垂死的時候用我虛弱的手握著你。
戴望舒破釜沉舟地公開了戀情,表達了追求中靈魂的痛楚和絕望中的期待。詩從心底迸發出熾烈的愛的呼喚,字里行間激蕩出愛的真誠,年輕姑娘的芳心被感動了。戴望舒適時地與絳年有了一次傾心的約談,他用平靜而執著的話,表達了不惜殉情而獲取愛情的決絕,絳年最終接受了詩人的情感。其實詩人那些詩,讓他沉睡的愛情慢慢蘇醒,詩成了他們的紅娘。
好事多磨,當戴望舒請父母到施府去提親時,施家主人、絳年的父母并沒應允這樁瓜熟蒂落的婚姻,最后還是施家的長子蟄存,積極巧妙地從中斡旋,老人才勉強接受了這樁婚事。
到了1930年夏,戴望舒翻譯的伊可維支的《唯物史觀的文學論》,由水沫書店出版,魯迅主編《馬克思主義文藝論叢》時收入叢書中。接著,他又寫《詩人瑪耶闊夫斯基(馬雅可夫斯基)的死》,也被葉圣陶載入《小說月報》。翻譯和介紹這類馬克思文藝和蘇共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著述,是需要革命精神和勇氣的。
1931年10月,金秋時分,戴望舒與施絳年舉行了訂婚儀式。
原本戴望舒與施蟄存商量好,二人去上海創辦文學月刊《現代》,戴也早為此刊創作了《過時》《印象》等五首詩。他還翻譯了西班牙作家阿左林的散文六篇,皆刊在《現代》創刊號上。二人干得風生水起,但在1932年1月28日,淞滬戰爭爆發。施絳年突然提出,戴望舒必須到歐洲留學,獲得學位,她才與他完婚。戴望舒不得不登上郵輪“達特安”號,在秋風中與上海和未婚妻揮手告別。在郵船上,他與熟人郭文明、刁汝鈞等人不期而遇,這樣到了法國巴黎后,會有李健吾接應。
戴望舒到法國后,先在里昂中法大學學習,后曾去巴黎大學聽課。求學期間,寫了不少關于法國作家及文藝界相關報道,如《關于文藝界的反法西斯諦的運動》等。他站在魯迅、瞿秋白、馮雪峰一邊批判“第三種人”胡秋原。1934年,他翻譯的《法蘭西現代短篇集》,在上海天馬書店出版。次年,他又翻譯梅里美的《高龍芭》(附珈爾曼)、高萊特的長篇小說《紫戀》、蘇聯高力里的《蘇俄詩壇逸話》等,相繼在上海出版。
令詩人戴望舒沒想到的是,他在勤奮讀書翻譯收到顯著成效的同時,卻失去了愛情。當他在1935年獲得學位,準備回國完婚之際,已隱隱約約地得到關于施絳年移情別戀的傳聞。在法的朋友們早就得知施絳年在與戴訂婚時,其情已有所屬,只是怕用情太專又太深的戴望舒接受不了這一現實,大家都瞞著他。
詩人一直醉心于施絳年對他的感情,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判斷。比如他在離滬赴法的郵輪上寫的日記,是那么深信絳年對他的真情:
今天我終于啟程了。早上六點醒來,絳年十分悲傷……我幾乎哽咽起來,從中華路到碼頭。施叔叔(施蟄存、絳年之父)、蟄存……絳年來送行……船啟航之前那段時間,簡直難以忍受,絳年哭著。我擲了一張紙條給她,喊著:絳,別哭。但它被風刮到水里,絳年追奔著,沒有抓住它……
或許是上蒼的昭示,如同那張紙條,終于沒被絳年抓住一樣,這樁讓戴望舒苦苦等了八年的婚戀,亦沒被詩人“抓住”。
1935年,三十歲的戴望舒經過幾度“愁多知夜長”后,那顆多情的心,“又被流鶯喚回來”。回國不久,他又愛上了好友穆時英的妹妹穆麗娟。穆時英,是文藝“新感覺派的圣手”,人稱“鬼才”。是上海灘“海派”作家的骨干,曾因小說《南北極》在《小說月報》問世,而暴得大名。他把“新感覺派”藝術特征,發揮得淋漓盡致,使得城市生活成為獨立的審美的對象。穆時英連同他的小說,都帶有海派傳奇的性質,而風靡上海灘,被文學史家視為“新感覺派”小說的執牛耳者。其后,才有張愛玲之“傳奇”小說。
是年春,戴望舒找到另一好友杜衡,希望他代表到穆家說項,此次去向穆麗娟母親說親,沒有遭遇施絳年家那樣的麻煩。穆母很痛快地從杜衡手里接過詩人的禮金,讓女兒麗娟去買了鉆戒。一切順利,第二年7月,戴望舒與穆麗娟就在上海北四川路的新亞酒店舉行了像樣的婚禮。婚后,一對新人即移居亨利路永利村新寓所,過起平常安定的日子。戴望舒寫詩、翻譯,與友人馮至創辦《新詩》雜志,麗娟相夫教子,其樂融融。
不料,戴望舒與穆麗娟的婚姻,又生風波。兩人年齡相差較大,平時各干各的,很少交流。穆麗娟七十七歲(1994年)時道出這段婚姻破裂的原委:“他是他,我是我,我們誰也不管誰干什么……我們從來不吵架,很少談話……看戴望舒看不慣,粗魯,很不禮貌……他對我沒什么感情,他的感情都給施絳年了。”
戴望舒給施絳年寫了那么多情詩,或許已將愛情施舍盡了,對穆麗娟很少有溫情,甚至連穆麗娟老母病重的消息都瞞著妻子。其母病故,她竟沒能看上一眼,他如此冷漠,讓妻子怎能不感徹骨心寒。妻子執意離婚,戴望舒以服毒自殺懺悔,倒也是一種自責。后戴望舒被搶救過來,但殉情難以挽救這樁篤定破裂的婚姻。
1943年5月,戴望舒在香港畢打街香港大酒店又與楊麗萍(楊靜)舉行結婚典禮,友人如云。
此樁婚姻,來得自然。戴望舒從日本監獄獲救之后,與楊麗萍相識,那時她才十六歲。她父親是寧波人,母親是廣東人。巧合的是,楊麗萍當時與戴望舒都供職隸屬日本文化部門的香港大同圖書印務局。考慮到該印務局屬日本產業,怕楊麗萍遭遇不測,他便建議她辭去職務,到他家當助手抄寫文稿,楊麗萍接受了詩人的好意。更重要的是,戴望舒是香港人人皆知的作家,被日本人逮捕入獄后,表現出民族氣節、寧死不屈,楊麗萍又很喜歡讀詩,認定他是可信賴之人。時間一久,會生情愫,以身相許,走進婚姻殿堂,人們并不難理解。
戴望舒有過兩次不幸的婚姻,故很珍惜與妻子楊麗萍的情感。在他被人誣陷,幾次失業、疾病折磨之時,妻子一直守護在身邊不離不棄,詩人真正感到家庭的溫暖。但情感不是契約,楊麗萍后來又愛上別人,二人在1949年2月20日簽字離婚。戴望舒攜兩個女兒,與詩人卞之琳離開香港,回到北平參加第一屆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開始了新的生活。詩人時年四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