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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斷續拉扯,情思難斷。

築迷宮的人

你說,愛嗎,愛一定是一種痛。人總會分開的,疏遠的。當他或她慢慢從生命中流走、退場,成為陌路人,散落於人海像一個個滿臉灰塵的俗世生命。曾經接近如肌膚,交換脈搏。然後血液戛然離開身體,乾了。你說,這種離心力太可怖,“如果很投入一段情,我是會死的”。你笑說自己從未正式拍過拖,未嘗過刻骨銘心的情傷,“我害怕,每次愛來到時我都好怕,不開門”。距離,是你鋪好的迷宮,使有心人迷失,無法接近你的房間。

分手,不一定是情人

昔日貼近心房的人,今天親手向你的心插箭,然後揚長而去。你說,跟分手的痛不相上下。你的好友不多,她是其中一個。因為戲劇,大家湊在一起,天天見,一如雙妹嘜。你是一個不肯剖心的人,她卻能成為你的樹洞,讓你傾吐。所有生活細節都有她的存在,染上她的氣息,她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你清楚明白,她並不是情人,卻住在心坎。然後有一天,因為你參加了一個她不喜歡的劇團,你和她,分開了。

你邀請她看你的演出,她沒回覆。然後你知道她一聲不響去看了,走了,也沒知會你。你說,崩潰了,就這樣蹲在街上哭了兩小時。冷漠,沉默,最傷人。女孩的短訊一個個傳來,控訴著你的一切,攻擊你的為人,判你背叛的罪名。你都沒回覆。那段日子,你說,常常想睡,同時失眠。不敢再觸碰這個人的所有東西,一觸及情緒就失控。睡時哭,乘車時眼淚也會流。那個時候你只穿黑白灰,像個寡婦。看見她你就會崩潰,“我不知道怎樣再面對這個人,她好惡。她可以用這樣尖銳的言語來攻擊我,我不能承受,好像她的每個字都想把我撕裂”。

你把生活用工作填得滿滿的,身體的淋巴位置都長了暗瘡,在抗議。一年消沉的時間,無法畫畫,你只能寫,讓翻倒的情緒淡化。待所有工作都完成了,你一睡,就睡了三個星期,然後你發現,“我是一個不應該跟人太接近的人,如果跟別人保持一個應有的距離,就不那麼受傷害”。

迷宮,又厚了一重。

曖昧就夠

事實上,你的迷宮從來沒有人解得透,從沒有人能在萬轉千迴的路徑中捕捉到你的影子。十九歲時,你第一次跟一個臺灣男生拍拖,一起了一天便各自回國。男孩在MSN和你緊密溝通,跟你說掛念你、喜歡你,然後你突然在MSN消失了,一年,像從未出現。“不理他,原因是我覺得我不是喜愛他。我對他最歉疚。”

第二個男孩呢,你依然怕,即使你跟他是投契的,找到相同的話題、相同的愛好,都是奇怪的人。相處三年,曖昧的感覺和行為從不停止,在網上聊天、約會,大家也很喜歡在Xanga寫一些有關愛情的東西,生活的小節都成為暗喻的素材,曖昧的文字,似是而非,讓人猜疑試探,就像寫給對方看的、讓對方猜的。你說你喜歡這種疑幻似真的感覺,發生而未成形的狀態,所有熱情及愛的流轉,都在這個若即若離的距離中揮發而出。你說,這樣已經夠了。

為什麼沒有踏前一步呢?何以退卻?“我似是很開放,但其實很傳統。”你剛從歐洲回來,吃飯,他摺給你一朵紙巾花,叫你留著。飯後,你傳短訊給朋友,告訴她自己對男孩有感覺,怎料短訊錯發了給男孩本人,他告訴你,他有女朋友,請你找別人。然而三個月後,他說和女友分手,你和他再說話,然而後來因為一個從未正式踏進你生命中的人,男孩就退卻了,走了。他說,為什麼每次也是我輸。“他覺得我玩弄他吧。此後他再沒有跟我有任何聯繫。約不到他,短訊也不回,就沒有再見。他已經不再理會我這個人。原來一個人不理一個人是這樣的。”

你不要來

那個從未正式踏進你生命中的,是你一見鍾情的人。你和他都是籃球隊的,但從不認識,卻很有緣,經常在校內遇見,你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去找他的Xanga,由第一版看到最尾一版,被男生知道了。你可說是公開暗戀這個人,然而你實在害怕得要死了。“我不能跟他說話,不能接近他。”有一年的中秋節,你在學校飯堂看到男孩和新女友一起吃下午茶,你說,你哭得崩潰了。

崩潰,你經常笑說你崩潰了。語氣輕快得像生活日常會做的事,潛藏在這兩個字背後的究竟有多少磨難與消耗?我總害怕聽到別人說崩潰,短短兩個字,把龐大的情感和時間都以數個筆畫隱沒掉。你是一個情感生物,恍如一觸即碎的,因此必須逃離過於緊貼的手,或沒有空隙的擁抱。男孩跟女友在一起兩三個月後就散了,你依然好喜愛這個人。大伙兒都在製造機會把你們拉在一起,然而你卻退縮了,逃走了。在他面前,你就緊張得像繃緊的弦,變成一個不懂得說話的人。“我會喜歡一個人很長時間,但我不會表白,他來了,我會立即離開。”

如果沒有他,你說,你會跟那個覺得自己輸了的男生在一起的。

是要人走進去,還是換你走出來

“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妹妹。妹妹比我小一歲多,當我六歲時,妹妹走了。我再不相信永恆。離開、不再見,很可怖。這種離心,我無法接受,就像所有人都會流走,然後永遠不會回來。”裂痕由童年時期開始扎根,迷宮慢慢築起。“為什麼我不留住最曖昧最開心的關係呢?如果最後也是分離,何以不保持一個距離,讓大家離開時更習慣?”三個男孩,都被你隔得老遠,你喜歡在你的房間遠遠看著他們,看他們接近、迷失、無路可走,直到放棄,離開。

你說你也想嘗試刻骨的感受。愛是一種痛,兩個人不會永遠在一起,即使怎樣維繫,大家也會疏離。你關上門,即使有人叩門。每次如此,每次都留在迷宮中,和所有人,保持距離,總叫人挫敗無力。“我不知道為何沒感覺,我是很遲鈍的人,少了一條筋。”你說,那個人,一定要花很長的時間,走進迷宮。你害怕受束縛,自己的情緒被人牽引著、被拖拉,因此想自己一個就好了。單身,是種快樂的存在;找一個人,就是開門跨步走的冒險。你說,看到朋友戀愛,那種幸福的熱度,令你對愛改觀,“可能拍嚇拖都有正面的影響”。近這一年,你也想找一個人,慢慢學習,嘗試跟這個人共同努力。但,你還是不敢,走出去,“因為想像不到關係完結時,可以怎樣恢復”。

然而我想,何以在還未開始之前想到要痊癒。痊癒是一個虛假的狀態。我們只能在每次的破碎中,把散落一地的自己收拾撿回。破裂必須,是為了更完整;迎向他者,就是照見自己的最好方法。裂痕,是要讓更多的光線滲進體內。即使是迷宮,也能留下指示,讓誤闖的有心人拾級而上吧。

成為楊千嬅

楊千嬅小姐:

我想要給你說一個故事,關於你和一個素未謀面的歌迷。當你站在臺上,那孩子就在臺下仰望。這個故事從未在你生命中出現,然而卻是這個人的生命。

文中的“你”,就是他。請你讓我說下去。

要是可愛為何無人愛我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你獨自逛商場,看見他,那個你第一次在網上認識的男子,交換過曖昧的說話、吃過幾次飯,現在他身邊已另有依偎的對象。雖然過去是你主動放棄的,但因為現在四野無人,孑然一身,你的心猶如被針猛刺;你的耳機,還要播著《可人兒》。

你說,看到那格畫面,覺得,人生就是這樣。

青春彷彿因我愛你開始 但卻令我看破愛這個字

那件事對你的傷害是毀滅性的。猶如投放在平地的原子彈,往後在此生長的生命都受陰霾掩蓋。你那時天真無邪,手無寸鐵,毫不知道要怎樣處理崩塌的瓦礫,收拾破敗的碎片;你未嘗與絕望的情緒碰面,就被它騎在身上。一個月的交往,兩年的折騰,就像拼圖似的,你逐塊把碎片拼貼,一步步,恢復得很慢。

其實根本沒有開始,只有句號。

一切由話劇開始。你只是偶爾多買了一張票,隨便找個人看,就碰上了狼。未開場,你的手突然被牽住了。你掙開,他再牽;再掙脫,然後十指緊扣。你從未試過手被覆著,笑說自己是“開心呆”。這個拖手不拖手遊戲延續至劇終(也延續至你們的結局)。你讚他的手帶好漂亮,他朗聲說要給你買一條,並立即把手上的手帶脫下,為你戴上;後來,他真的把手帶送到你眼前,就像套住你的生命。

似有還無的關係在SMS中醞釀,你渴望在一個時日,等大家的心落定,再走前一步。你問他,你們的關係到底怎樣。他說關係不是可以單獨決定的,必須由兩人共同選擇。你說,心不得不甜。

原來是糖衣毒藥,薄如蟬翼的糖衣,過後一口苦。你記得,那天是父親的生辰。其實你可以不這麼敏銳的,但你無法逃得過偶然。你看到把你套住的手帶,也套住了另一個人;驚魂未定的你,看到那個人的日誌,發現就在他牽你手的前六天,他和這個人開始了。你沒有說話,無話可說,都已經落到地底了,還得吃飯,還得賀壽,笑面迎人。

第二天,你跟他說你知道了。他說,自己的個性懦弱不懂得處理,其實不是太喜愛現在那個,與現在那個又不是這麼的好,又說不能跟你一起是他自己不夠福氣。

都是廢話。聲聲抱歉都不似有內疚。幾個段落就能交代的小事,卻消耗了整整兩年的力氣。都是希望惹的禍。在粉色氣球還未破滅之前,他的前度再前度早就警告你,他不是好人,不值得相信他,為他押注。你現在回想,也許自己那一刻很期待愛情,也許自己很相信愛情的力量,也許自己一直太相信自己——不是的,他不會再是這樣的,他已經變好了,或我有能力可以改變他,我會很幸福快樂地跟他開始一段關係。你這刻知道,都是自我催眠。然而沉睡的時間短得可怕,盼望過於美滿,理想過分亮麗,破滅的一刻,千刀萬剮。

你說你覺得自己,輸了。輸的感覺瀰漫你的人生。而你,“無得贏番”。

遺忘昨日便能記得明天

兩年來,你都想找一個人去肯定自己,然而任你更主動更熱情,都遍尋不獲。你說,那個傷口一直跟著你走人生路。你從不想到要把它剝脫,逼迫它快快痊癒,因為傷口不能妨礙你的存活。你理智地逃避,不刻意強迫自己忘記。雖然你不想討厭他,聖誕節時還要給他寄長長的電郵;然而最終都是“頂唔順”,unfriend了。

“贏唔代表我永遠都會贏,輸唔代表我永遠都會輸”,你默念著楊千嬅在某年叱咤頒獎禮上宣講的豪言壯語,鞭策自己。怎麼你如此早熟,小學時就開始喜歡她?你說,喜歡她的性格,甚至把這個大笑姑婆奉為老師,教導你人生的點點滴滴。你笑說在中四、中五的時候,真正認真地喜歡了一個男孩,自己以為有發生過好多好多事,似有還無的情感就要放花,然而最後發現他身邊已依偎了一個女孩。

楊千嬅就唱了《我的生存之道》,像唱給我聽。你說,每一次輸了,你就跟自己呢喃,要像楊千嬅一樣,永遠都要把失敗的經歷轉化為正能量——你的人生,一定要做到這樣。

如讓我可從頭是否可不必再錯

狼來了狼離去,往後你知道壞人的口吻是怎樣的;而陰霾,卻從此凝聚成形。你變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很想跟狼一起的人,就像脫殼、分割。

你開始跟人說著似有還無的話,散播曖昧的空氣。你說,你慢慢變成他——然而你並非為了當情場贏家,你只是學習了這個遊戲方式,或,點石成金的煉金術。Flirt,是成為戀人的必經過程,然而你只願意把目光專注在對的人身上。

雖然剛剛分開的這個人,不是很對,但卻令你抒懷。他家裏有一部鋼琴,那天晚上他徐徐把琴打開,彈著楊千嬅的歌,實現了你幻想中的場景(而我知道,這場景將伴你一輩子)。在牀上,你們沒做什麼,只看著對方的眼,他對你說著甜言蜜語。

然而不安的感覺卻冒起,陰霾來襲。你是多麼不願意讓狼回歸,影響你的生活;你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相信眼前這個他的每一句說話,一直躺在他的髮膚旁;你是多麼願意跟他一起,即使面朝懸崖,千軍萬馬;你是多麼願意不顧安危。

然而就是因為,害怕。不,敢,相,信。他就不肯留下了。

你也因此大徹大悟:再不能用過去的經驗無限地解讀往後遇到的事、碰上的人。

世界將我包圍誓死都一齊

你說你跟楊千嬅一樣,是最開心的人。這種人的傷痛永遠都被遺忘。你無法把你心底的鬱結與人傾訴,只能把一切鎖到櫃中,連自己也藏進去了。因此你明白她,了解那種繃緊和孤寂。

然而這個心口有個勇字的女人,現在終於修成正果了。你不忿地說,丁子高私有化了她,你呷醋;但你依然在臺下,在生活中,為她高興,默默奉上祝福。

那麼你這個,心口有個勇字的男人呢?

“我只是想找個對的人。如果遇上他,我會提醒自己,要狠狠地合上眼衝過去。我想經歷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愛情不是一種關係。我不介意悲劇,愛情不一定甜蜜。我知道愛情的血肉模糊。但我覺得,這種感覺能夠define一個人,令我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總有天找到一個,真的值得他,不要下半生,只要下秒鐘。

“我經歷過陰霾,經歷過傷痛,我知道這一切全部都可以克服。愛情很可能會帶來一個大災難,但我覺得我可以承受。”

他沒有溫柔,唯獨有這點英勇。如果有任何人想要找到他,共他分享這身世,請與筆者聯絡。

導演,自己的戲

“戲劇給我一個渠道去抒發,原來世界上有一種這樣好的東西呢!在臺上,這是個互相分享的平臺,參加戲劇是因為我有故事要說,也要說別人的故事。戲劇有一種力度去改變世界,我們可以排演,社會的改變和可能”她,導演說。

她總有故事要說。說話的語速很快,能迅速把聽眾的耳朵填滿,把絕望的情節以最幽默惹笑的語調和姿勢演繹。她把悲傷縮得很短,笑一笑就帶過了,而笑聲背後有眼淚的影子。她的劇,沒有角色,然而每個都是最真實的演員。她在排演,排演回憶,排演當下,也排演未來的自己。

第一幕:相遇

初出茅廬的導演愛上身經百戰的演員。演員在人群中彷彿散發著光,舉手投足,叫人感到安穩。他在一個無助的劇團中猶如最可靠的支柱,溫柔充填心坎。初生之犢在綿密的照顧下就被俘虜了。三年,默默蟄伏他身邊,貼在他衣履間呼吸,心跡未露。看到身邊的女孩們一個個為演員傾倒,她更加沉默,謹守崗位,在臺下仰望他,發光發熱;讓他的溫柔在她身上愈陷愈深。

導演:“沒可能放低他,他就像,身體的一部分。你如何放低你自己的一雙手一個心?”

後來,演員喜歡了導演的朋友,她絕望了。她開始學習著成為那女孩,聽她喜歡的音樂、看她愛看的書、穿她會穿的衣服,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演員喜歡的“她”。如此卑微的渴望和行進。然後有一天,女孩告訴導演,呀,你喜歡的我也喜歡,她驚嚇得無地自容。

為了排解,導演想要嘗試不同的生活,改變生活模式:想做一個吃素的人,就吃素;想做一個結他手,就買了結他;想離開,就走到印尼,想到“咁危險不如喺嗰度死咗去算啦”;想創作,就在圖書館報名辦攝影展,請別人寫她一張照片。

導演:“失戀是一個契機令我去試一些從未試過的事。我失去了一些,也想得回一些。”

演員分手,導演張開雙手即時候命,帶來一籃籃的安慰,靜默的支援。守在他身邊,像一隻無重的手,以最偉大的姿態撫平他的哀傷。一次,在擁擠的西鐵中,演員嗅到她的香水,默默說:“死啦我而家好似仲聞到個女仔嘅香水味。”導演想到,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我身上的,是另一種香水,我的香水。

導演:“原來,自己被視若無睹到一個透明的程度。”

第二幕:破裂

導演(說自己)撞邪了。

有一天,她突然衝口而出跟演員表白說,喜歡了他,三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演員大驚,火速逃離現場,迴避一切對話,關上鐵幕,把她摔得遠遠的,臨行前拋低幾句:“我唔知點面對你,我唔想傷害你”的話。她心裏明白,只有0.01%機會,演員會喜歡自己,跟她在一起。但她最後也崩潰了,不吸煙不喝酒不能睡覺,每晚也乾掉半支白利甜酒;睡前想到他,醒來也是他。有次在旺角街頭碰上他和友人,大家當沒事發生,談天吹水,嬉笑怒罵。事後她只想到,感覺很差。

又一次失戀,導演開始質疑,關係,這回事。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男孩,朋友的朋友,第一次見面,相約他到電影的取景地點拍照,然後她就投入了一段由調情組成的(不成)關係。面對這個拍散拖老手,她知道他的最終目標是與她上牀,她覺得,沒問題,上就上,只欠他一聲。

導演:“我沒東西可以失去了,就陪陪他,調情不用腦的。關係,好像只是哄騙對方,give and take,我要欺騙你,令你開心,有幾難呢?”

與前度男友見面,那變成同志的前男友問她,第一次就跟一個不喜歡的人一起真的可以嗎?導演說,沒辦法啦,雖然不服氣,但又沒有對象。忽發奇想,她突然懇求前男友幫助她達成目標,最起碼自己從前也愛過他,然而他死也不肯。兩人就在甜品屋內進行這場無聊的拉扯,走到公園仍爭持不下;由下午鬧到日落西山,依然在討論這個問題。面朝夕陽,導演嘆氣說既然他不行,就找老手算了。

他沉默,然後叫她閉上眼,吻了她。

導演:“我想,那是一種治療。即使他不喜歡女人的身體,但為了讓我好過點,他願意去吻我。這令我明白,即使你再不堪,也有人疼你。是不是喜歡了一個不愛我的人,就要把自己弄得如斯田地呢?”

然後她就開始拾起自己,開始從泥濘中爬上來,仰望陽光。

第三幕:和解

改變的力度,源自自身。

一切以後,導演邀請演員為她拍攝畢業照,她想藉著這輯相片質疑畢業生與拍照地點的關係,以及那裏盛載的回憶與意義;地方是假的,故事是真的。她帶他到不同的地方,上天下海,由新界北一直到港島南。她們一起拍照、討論、乘車,導演說,這是一趟,和解。她很平靜地傾聽,他在教堂裏講述他小時候如何看宗教;她一邊拍攝,一邊告訴他每個跟她有關的,或真或假的故事。導演覺得,跟演員,似是拍了兩個周末的拖。

她們會鬧得很僵,然後又會和好。當演員感到她的情感,他就會逃避,然後關係又轉差。拍了這輯照片,排解了彼此關係當中的點點腐爛。

導演:“為什麼我們的關係變得這樣差?其實我可以把他當作一個人,好好地認識。但已經不可以了。”

以往,演員告訴她若要找拍攝題材,就要到旺角果欄去。在這次拍照計劃裏,她把他帶到那裏,跟他訴說一個故事:她曾經喜歡過一個男孩,但他拒絕了自己。以往男孩帶她到果欄去,因此在她表白後,每每行經這裏,就會想起男孩的話。

導演和演員都知道,事情和地方也是真的,演員從導演的角度去看自己,導演也明白了演員的苦衷。兩人的位置互換了,導演自導自演了一個情節,和演員一同完成;攝影師再不是模特兒的主宰,而是成為模特兒實現意念的一雙手,傾聽她心底的回聲。

導演:“我們都走過這麼多路,走過爛地也走過很美麗的地方;吃過屎但也走到這一步,都是難得的經歷。但我們錯過了回到最初的時機,不能挽回了。人生這麼長,總有一些人的關係,就這樣流走。”

第四幕:完結與開始

現在,她依然是導演,他依然是演員,各自在彼此的劇本上斑斑駁駁地出現,在適當的時刻發出必要的話語,參與對方的人生,填補不可取代的位置,直到劇目完結的一刻。

雖然有時候陰霾會回魂。但她已開展新的一幕,在重新擁抱自己以後。而我也無法再書寫下去了,導演,畢竟你的故事由你書寫。我等待你在空白而豐盛的臺上,擺動新生的肢體,訴說自己和別人的,轉化的故事。

外遇男人自白書

記者跟我說,“分手”這題目很難找到異性戀男人開口說話。我答她,是的,在主流社會中,男人都不太願意公開地分享自己的感情生活。而我呢?我不太理會主流社會的價值。其實“外遇”這個詞語,在社會的論述中已有太多刻板印象,但我們是活在一個由語言構成的世界,要拆解對詞語的既定想像,惟有將事實整體性地呈現,使之不易過分簡單化地被概括。我也不是要為自己辯護。我不介意主流社會怎樣指摘我,但我對於妻子所受的痛苦,實在感到難過。有些事最好不要發生,但發生了,就最好控制住,不再讓任何人繼續痛苦下去。

我讀初中時已認識我的妻子H,她是十足一個男仔頭,後來我的外遇Z也是一個男仔頭,不知何故,男仔頭對我來說特別具吸引力。

我跟H初時只是“稱兄道妹”的關係,這在七十年代很流行。由於她的性格男仔頭,所以很容易跟她毫無芥蒂地相處,日子久了,我內心便慢慢起了微妙的變化,喜歡了她。我第一次跟她表白時,她已出來工作,我則仍在讀大專。不過,她拒絕了我。有一段時間,我們還彼此疏遠,隔了好些日子,直至我們一個共同朋友的生日聚會,才再聊起天來。我們在同區居住,那夜我們坐亡命小巴,回到彼此家附近的公園,在深夜細說各自別後的心路歷程,這才發現我們同時各自陷入另一段苦戀當中,她與一快將結婚的男性來往,而我則愛上了一已婚女性。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惟有控制自己的行為。由於我們的遭遇太類似,所以又開始保持聯絡,時間過去,往日的情感便再浮現心頭。於是我第二次跟她表白,我當時直接跟她說:“work就work,唔work就算。”這次,她也跟我一樣抱著一試無妨的心態,答應了。

分手的一個晚上

可是,不久後我們便開始面對另一大困難——她家人極度反對我們來往。原因是,我還在襁褓時期便因腦膜炎影響了我往後的身體發育,致使我的脊椎變形,步行時變得一拐一拐。她的父親強烈地反對我們交往,其實時至今日,在她父親過身後的許多年,回想起來,我也未曾真正見過她父親一面,只在接送她往返時,才僅僅目睹過她父親的背影。

在家人群起反對下,她慢慢不再與我聯絡,當年沒流動電話和互聯網,一個人不想被你找到時,你也不太容易找到她。我拼命地找,直至一個秋天的夜晚,我終於找到她,但一如我所料,她提出分手,指自己已無法再承受家人的壓力,她父親甚至以暴力勒令她不準再與我發展。那刻我像個一直懷疑自己身患絕癥現終得到證實的人,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時齊秦的《大約在冬季》很流行,我還向她引述了其中一句歌詞:“沒有你的日子裏,我會更加珍惜自己;沒有我的歲月裏,你要保重你自己。”

其實我很明白她父親為何要反對她跟我一起,這是一般人的思考方式,我接受。對於分手,我只會送上祝福,誰知道將來再遇的時候,關係會怎樣發展?我就有幾個朋友,也是分手後再復合結婚的。

回到家,我嘗試平復自己的心情,又打電話給H的朋友,告知她我們剛分手,好讓她能關心一下H的狀況。豈料第二天H打電話來,說我們還是不要分手好了,又約了我去城門水塘聊了一個早上,那天我心情一般,因為早一晚我才被要求分手。不過,我們還是再開始了這段關係,只是轉為地下情,並且不知道何時這段關係才能曝光。沒想到,她父親不久後竟患上癌癥。那時我的心態很複雜,一方面不想她父親有事,但另一方面竟也想到如她父親離世,我們就能正當地一起了。不久,她的父親不幸去世,我也因為順應著幫忙處理她父親的身後事,終於第一次見到她的母親。

難以分開的手

至今,我已與妻子結婚二十多年,並育有子女。五、六年前,有段時間我太太忙於自己的工作,找上我的時候,總只叫我幫忙做這做那,雖然我明白並體諒她,但內心總少不免感到失落,是情感的需要得不到照顧。這時候,我工作上的好友因要離港而無法照顧實習生Z,便囑咐我幫忙照顧她。日久生情,我漸漸發現自己竟喜歡了她,並在一次談話中衝口而出,告訴了她我內心的感覺。她當時很愕然,不知如何反應,接著我們大家也當沒事發生。豈料幾個月後,在一次電話傾談中,她說想跟我開始這段關係,這回反到我感愕然。不過,我們還是開始了。

我跟Z的關係很不順利,主要是我無法滿足她的兩項需要:第一,她獨自居住,常感到孤單,尤其希望我能在晚上陪伴她;第二,她始終渴望一段被社會承認的關係。但這兩點我均無法做到。那時候,無論我怎樣盡力怎樣做,甚至對Z比對H好很多,也自覺虧欠了Z,並因此很自責。久而久之,Z開始抱怨,並提出分手。分手後,大家變得冷漠,但由於我們仍保持聯絡,分開了一段時間後,便又再復合。幾分幾合,像怎麼分來分去也分不了手,就這樣過了幾年。每一次分手,我都很不開心,情感上有所失落,因為我確實喜歡她,但每一次分手,都愈令我清楚知道,自己實在無法照顧她的需要。

後來,她認識了另一位男性,並開始與他戀愛。初時由於我仍很喜歡她,故繼續與她保持聯絡,但親密程度降低了,之後更愈退愈後,漸漸變得害怕見到她,因為面對自己仍然喜歡的人,卻無法回到過去的親密,會產生一種難以抵禦的失落感。也正因為這種無法隱藏的情緒起伏,讓我太太察覺到我的狀況有異,並要求與我詳談。過去我一直堅持不說,無論多辛苦,也決意隱瞞,因為就算愛上別人也好,我也仍然很愛我的妻子H。

H曾患癌,做過手術,那時我便知道,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她就是我的生活,我知道不可以做一些傷害她的事,所以就算發生了真的會傷害到她的事,我也選擇不說。坦誠可以令自己的心舒服一點,但這樣會否更自私?可是當我的妻子已察覺到狀況,我也無法再隱瞞,便惟有向她坦白。我認為,我們可以更成熟地處理這事,於是我們找了專業的心理輔導,一起去面對。

有一晚,我們更租了長洲的度假屋,在那裏好好傾談。她很痛苦,我對於自己令她不開心也很難過;她認為我不好,但也發現自己過於專注事業,忽略了我,心生愧疚。這當中牽涉了很多複雜的情緒和心理狀況。但事實是我們仍相愛,仍關心對方。那是一個傷感,卻又溫馨、甜蜜的晚上。她感受到我實際上仍然很愛她,這令她內心的苦澀慢慢淡出,使關係有機會得以重建。雖然我令她痛苦、傷心,但她仍希望我與她生活下去,並沒干涉我與Z往後的關係。現在我與Z說不上是徹底分手,因為她跟我的言談舉止不見得是很清晰的朋友關係,如她仍會要求我送她回家,又會像情侶般向我發脾氣,讓我覺得界線模糊,但我們的距離始終是愈拉愈遠。

關於分手,無論怎樣,兩個當事人應成熟地面對,認真地傾談,共同經歷這個過程,甚至可找來專業的第三者協助,以免分手處理不好,構成極大的遺憾或包袱。分手不是好事,但只要懂得處理,也是認識自己、讓自己成長,變得成熟的機會。我是這樣認為的。

不消失的Double Rainbow

“如果有一個你喜歡的男孩,在年輕時跟你一起在海邊看過Double Rainbow,你會忘記他嗎?”佳芝反問我。我說:“無法忘記不等於要繼續一起。”

佳芝像少女般輕甜地答:“你不明白,當那個年輕的男孩在你面前老去,正如你看見自己臉上不斷長出皺紋和雀斑,而他仍然用看著Double Rainbow的眼神看著你時,就算你的理性告訴自己多少次必須跟這人分手,你還是會分不了。”

Rainbow,可望而不可即,是幻影;Double Rainbow,是雙重幻影,第一條的顏色排序是紅橙黃綠藍靛紫,第二條則是倒置的紫靛藍綠黃橙紅,雖然明明是不同的雨滴在不同的高度,經過不同次數的反射和折射,而產生的一條叫虹一條叫霓的光學現象,但看上去就像第二條是第一條的倒影,像彩虹在照鏡,她要看清自己的真面目,卻永遠看不清,因為第二條的霓,是命定地比第一條的虹暗弱。

佳芝的真名不叫佳芝,她只是喜歡《色·戒》裏的湯唯,但易先生倒是有的,以前是別人的男友,現在是別人的丈夫,那個仍然用看著Double Rainbow的眼神看著她的年輕男孩,和中年男人。超過十五年以後,數字和年份都模糊成了一生一世。如果一生一世,有第二種方式的話。

“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爭,沒想過要把他從女朋友手上搶過來。到了現在,更加沒想過要爭。我倒是時常掙扎著,要不要以後都不見他?分手就是這個定義吧?但十多年了,每當我想到他可能是一生中愛我最久的男人時,我就不能拒絕再見他。”佳芝說。“那麼沒想過要求他跟他太太離婚?”我問,佳芝想了想,拉長了聲線答道:“也不可能完全沒想過啦!我又不是聖人。但如果是這麼堅持的話,我為何不在他結婚前,就要求他跟女朋友分手?”頓了頓又說:“我只是想,如果他真的能跟我一起了,反倒就不會再那麼愛我了吧?不是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佳芝的答案讓我想起了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經典名句:“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牀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佳芝要做牀前明月光要做心口上的硃砂痣,於是她要讓這個男人靠近她,卻永遠得不到她。

不分,卻也不合

不分,卻也不合,是佳芝的策略,一個沒有認真地構思過就成了形的策略。說沒有構思過,是因為在這許多年中,每一次他們渴望相擁時,中間都隔了一塊道德的玻璃,像是偶然,也是命定。“初時是他有女朋友,後來是我有男朋友,斷斷續續,每次的親吻,總是不可避免地等同於出賣。”佳芝帶了點疲累地說。一塊道德的玻璃,吻到玻璃上,會被自己呼出的熱氣模糊了對方的身影,像一對對倒的彩虹,永遠無法親近,自身是彼此的幻影。

“那十多年,你們從來沒有……”我暗示道。佳芝搖搖頭道:“我們曾嘗抱著一起睡,但僅此而已。”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想到如果彼此真的熱烈地戀慕著,又怎能冷靜如此?“有一次我差點就放棄了這段感情的底線,可當我念及他的孩子,眼前便浮現了自己的學生,想到如果真的發生了肉體關係,我就會人格分裂。你叫我怎樣面對自己的學生?怎樣在學生因父母的婚姻出現第三者而尋求老師庇護時,回應他所面對的痛苦?”佳芝說。想不到是她的職業拯救或阻礙了她,當我正開始代入她的情況,並想像如果我是她,我會怎樣抉擇時,佳芝又補充道:“有一年我受洗後,我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擺脫他,跟他來個了斷,徹徹底底地分手,又或者只是做回朋友,不再曖曖昧昧,可是當他挨近我,親吻我時,我竟無力推開他,然後我哭了,很震撼,怎麼原來我的罪,並不在我受洗以後,就完全離我而去,我並沒有立即變了另一個人,我仍然渴望愛,害怕孤獨,依然軟弱。”Double Rainbow,一明一暗,一強一弱,兩條彩虹中,哪條才是真實?還其實是:“旗未動,風也未吹,是人的心在動……”

可是她的底線讓我疑惑,沒有進入,就等同沒有性關係,就不能稱為“出軌”了嗎?“我不知道。”佳芝說:“但起碼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太太說,他沒做過。”我突然感受到佳芝的痛苦,從一開始,她就是第三者,可為了不想承受內心良知的責難,她拒絕越過她為自己設定的底線,而且這拒絕,是一次又一次地經歷了十多年,同時她又無法徹底地跟他分手。在我看來,歸根究柢,是在她那浮浮沉沉的愛情世界裏,除了這位跟她一起看過Double Rainbow的男性外,竟沒一個人,沒一個人讓她感到自己是恆久地被愛護著憐惜著,就算,這個Double Rainbow男生,也不見得是從愛護憐惜她的心出發愛著她。

分手,跟自己分

“那他呢?在身體關係上,他的態度是否跟你一樣?”我問道。“不,男人都一樣,他們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佳芝答。“他認為我和他太太是活在平行世界裏的,兩人各不相干。我想這只是狡辯,怎可能各不相干?其實只要我打個電話跟他太太說一聲,他的另一邊平行世界就崩潰了。”佳芝說。這刻我才明白,為何這位易先生可以十多年來都沒變,仍然用看著Double Rainbow的眼神看著佳芝。慾望的核心像颱風的風眼,在氣象圖中是一個穿透天空的洞,只要這個無法抵達的核心一日存在,慾望的颱風就可持續地猛烈地颳,但當風眼消失,颱風也將告終。

Double Rainbow轉眼即逝,可十多年都過去了,她和他,仍然未從彩虹的夢裏醒過來,直面血淋淋的現實。或者是,他們明明知道自己手握的刀都已經沾了血,卻推諉說持刀的手並不出於他們自己。如果一生一世,有第二種方式的話,這會不會殘忍了一點?“你肯定自己不會跟他分手嗎?在嘗試分開十多年之後,是否就能確定,這一生都無法分開了?”我問。佳芝答:“沒人說得準。天曉得會不會有一天他給太太知道了我的存在?又或者我終於找到了真命天子,可以狠下心腸不再見他。又或者一天他厭倦了、我老了,什麼事情也可以發生。不過我可以肯定,真正分手的那一天,我同時是跟過去的自己訣別了,那時,我將不再渴望這種虛無的被人戀慕著的感覺。”

分手,其實,真正的對象,永遠是自己,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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