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講大話!”
聲音太大,走廊裏幾個穿白袍的人回過頭來,他們的袍角同時翻動,像受了驚嚇的鳥,想飛,又沒有飛,靜靜的收起翅膀觀察。
剛才,救護員推著擔架飛奔,通道上沒精打彩的病人紛紛讓出一條路。美枝臉上濡濕一片,看不清,也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流到口裏鹹鹹的,差點撞到人。醫護人員進行急救,沒有人理她,她坐到一旁去,卻坐空了跌在地上。她感到自己真的坐下來的時候,臉上已經乾了,皮膚一下一下的在收緊,有點痛。
天還未全黑。醫院外,太陽正落在遠方密層層的樓宇之後,混濁的城市上空一片灰藍,翻滾著人們沉積整日的疲憊。夜色潮水般淹蓋天幕,到了盡頭落日忽然奮力的掙扎一下,像爐子裏的炭粒,還在灰燼裏燃燒,一閃,拼盡全力的漏出最後那點光芒,把低處的薄雲烘得煌然通透。美枝想起他鼻子裏出血,橫過臉頰沿著頭髮直流到地板上,盯住她,微弱的叫:小糊塗仙……
小糊塗仙——他叫她,她走過去,在他杯裏倒酒。美枝說:我叫美枝。講了幾次,他也不理。後來她不在餐廳賣酒了,在家裏,他還是這麼叫。我不喜歡這個名字,討厭——她拾起一隻筷子輕敲他的手背。
他說:“這瓶酒的味道並不怎麼樣,但名字實在改得好!”她看著這個頭髮開始灰白的男子,覺得好笑。她從來沒有試過自己推銷的酒,天曉得那是個甚麼味兒。賣東西總之不斷讚好就成了,反正沒有誰會深究,也不會有回頭的客人。他是唯一的一個,其實志不在酒。
那天,也是這麼個白日將盡的時刻。快開工了,美枝朝著酒吧的壁鏡研究自己的臉,小圓臉,盤起了頭髮,還是顯得孩子氣,眼睛得描濃一點,胭脂擦多一點,嘴唇要塗寬一點……抹著畫著,不知怎的老是覺得背後有人盯住她。一回頭,又沒有人。“見鬼!”美枝心裏咒了一句,把一大堆瓶子盒子扔進手提袋,懶洋洋的拂一下身上的旗袍。公司為她新做的銀底紅梅枝旗袍,腰收得好細好細,真的是蛇腰,胸脯越發飽滿得惹眼。穿了這身衣服,像上了戲臺,表情姿態再誇張都無所謂。她捧著托盤,款擺蛇腰的溜進餐廳,起勁地向四面八方介紹——先生,試試我們的酒……
一大群醫護人員把擔架推過很多很多房間,她目送這組白衣飄拂的隊伍進入走廊的深處,越往內走就越靜,越暗,壓力也越大,人們更緊張。她怔怔的坐在原位,看著這一切被吸進醫院的心臟。護士跟她說話,她沒聽到,也沒看到,像個聾子,又像個啞巴。
“先生——試試這瓶酒。”美枝一邊斟酒,一邊嬌媚的說:“這是我們公司最好的產品,拿過很多獎的。”
男人抬起頭。那眼神有點蠱惑,醉與非醉之間,早就認識她似的,笑著。她想想自己究竟在甚麼地方見過他。實在想不起來,唯有笑,滿頰胭脂湧動,花言巧語,把那些酒描述得如瓊漿玉液。
“還有甚麼酒是我未試過的?”他有點輕蔑的盯著她手裏的瓶子,瞇細了眼。大概還看不清楚,又問:“叫甚麼名字?”
“小糊塗仙。”
他哈哈大笑,餐廳裏的人都回過頭來。美枝還是不死心,纏著勸他一嘗。他大手一揮:“好吧,難得糊塗,來一瓶吧。”
沒想到第二天他又來了,老遠就向美枝揮手,笑著跟她打招呼:“小糊塗仙。”
“我叫美枝——”
後來他成天左一句小糊塗仙右一句小糊塗蟲的叫得好不高興。美枝或許有點懶,就像姐妹們說:腰長的人懶。但她心裏並不糊塗。十五歲離開鄉下。她家裏做磚,成天要擔磚,太辛苦。將來嫁給村裏的男人,都是做磚的,一輩子在泥裏土裏打滾,像她媽,老黃牛一樣,做到死那天才停得下來。她跑到城裏,雖沒唸過多少年書,但很快學會給人洗頭、按摩,後來又賣酒,錢賺得越來越多,她覺得自己也不算笨的。美枝不喜歡小糊塗仙這個渾名,但小糊塗仙過的日子她是滿意的。她的滿意坦亮亮的放在臉上,像個得意洋洋的氣球。
他在深圳有工廠,有房子。美枝搬到寬敞舒適又有空調的房子,每天忙著逛街購物,上美容院上館子,用了名牌化妝品臉上的顏色更見嬌艷。一幫同鄉姐妹擠在悶著蚊香的房間裏,酸溜溜的說:“誰不比你伶俐比你俏?只不過沒有你的好運氣!”她只是笑。如果糊塗是福,何妨就當個糊塗蟲!久不久他去香港一趟,說是為了生意。生意的事美枝不懂,只點頭,從不問他的行蹤,隨他要走就走要回來就回來。她樂得窩在沙發裏看影帶,看到三更半夜,或通宵打牌,毫無顧忌。早上睡懶覺,迷迷糊糊,翻個身,他推門進來,一手揪著她的鼻子,一手溜進她睡衣裏:“小糊塗蟲!睡這麼晚?我一早過關回來,你竟然還躺在床上!”
她哼哼應著,廝磨過後,又再睡,到吃中飯才起床。美枝也會燒飯,都是跟她媽學的,醬瓜鹹菜,清煮白烚,鄉下人口味不對他的脾胃,因此兩頓飯大都在外頭吃。她起床就是穿戴整齊上街去,天天都像過年似的。
住所樓下有個小公園,一年到晚枝繁葉茂,不同的季節開著不同的花。美枝覺得人生的盛景就是這樣:一路上,花團錦簇,她的男人護著她,給她擋風擋雨,依偎著經過一棵又一棵的洋紫荊鳳凰木夾竹桃。陽光金箔似的飛撒下來,雨天是水晶,一顆顆打在綠影影的傘頂。每一次走過,美枝都心滿意足。她喜歡看見這樣的景致,天天看年年看也不厭。
附近有很多小館子,慣常去的那幾家,侍應都跟他們混熟了,老遠就高聲招呼:關先生關太太——像見到甚麼人物。人家一叫,美枝就拉著他進去了,微笑著坐下,很有面子似的。接過熱氣騰騰的白毛巾,他用力的擦臉,皮膚刮得紅通通,眼耳口鼻都一個顏色,五官溶掉了似的。美枝覺得奇怪:“怎麼在家不見你這樣洗臉?”他哈哈一笑:“我有多少時候在家!”也是,美枝剛搬進去的時候,浴間裏空洞洞的連塊擦手的肥皂都沒有。吃過中飯,他回廠裏去,黃昏時分兩個人再找另一個地方大吃。他喜歡喝酒,一吃就一個晚上,兩個人肩並肩,你往我的盤裏放菜我給你的碗裏舀湯,彷彿當了幾生幾世的夫妻。
“你是他的太太?”
美枝含糊的點點頭。護士問過她,又輪到一個年輕的醫生,她已經說過幾遍,他們臉上仍是半信半疑。
“他應該長期服用降血壓藥。你清楚他的病況嗎?”
“我不知道……”
“他有甚麼習慣?譬如抽煙喝酒之類——”
“他比較喜歡喝酒。”
“他酗酒?”
“甚麼叫酗酒?”
他喜歡喝酒,沒有哪個男人不喝酒。賣酒賣了這些時日,要不是這些男人全要乾個杯底朝天,她還沒法混到口飯吃。醉如爛泥醉到昏死要急送去醫院都是常事,天天見,有啥奇怪?要不是他喝酒,兩個人還碰不上。她仍捧著一大堆瓶子杯子叫人試這試那,還要想辦法叫得比別人動聽打扮得比別人亮麗。
興致一來,三更半夜他也喝。她趕忙去張羅些花生米牛肉乾之類的下酒菜,給他在杯裏倒酒,自己也陪著喝一點。滿桌攤著零嘴小吃,兩個人邊吃邊喝邊看電影錄像,日子彷彿充滿色香味。那電影其實也沒有看進去多少,他總是要打電話給誰誰誰,滿屋吵吵嚷嚷的全是聲音,像塞滿了人,連空氣都是暖的,散發著甜的鹹的辣的味道,年節般舒心,那份熱鬧誰不喜歡?
後來他說,公司有問題,要留在香港一段時間。他不放心美枝一個人在深圳。有一次她出門忘了帶鑰匙,回不了家,只得住到一個姐妹那裏。家中電話久久無人接聽,他不知道她昏了還是給人殺了。“小糊塗蟲,你也去玩玩吧。”就這樣她到了香港。
在旺角站下車,天已齊黑,街上仍亮得跟白晝一樣。那熊熊燈火直上雲霄,人們的步伐急促,閃身而過幾乎擦出火花,擺滿金子的珠寶店光華四射,店鋪櫥窗和電子廣告牌各自在街上搶奪空間,巨大的雙層公車群飛如流動的燈籠。這光與色的密度逼得她透不過氣,好像陷進一件鑲金嵌銀綴滿水鑽的首飾裏,迷失了,蒸發了,也成了這個城市中的一點顏色。美枝在人群裏發怔,緊執著他的手,生怕他也只是一陣光和影。他站在行人道上,不停的指指點點,老在嚷:小糊塗仙,你看這個……大家都忘記了剛才過關的辛苦。吃過晚飯回家,她脖子都痠了。
天天逛不同的店吃不同的東西,買漂亮衣服,她太高興,腿快斷了還不肯罷休。玩了兩三天,他沒有她的好精力,也要看顧公司裏的事,就叫合夥人的太太陪她。那太太叫蓮達,應該上四十歲了,打扮得很時髦,前額的頭髮染了幾片棕紅色,長滿斑點的臉擦了很厚的粉。蓮達很熱情,叭啦叭啦的不停地講話,有些意思她都沒弄懂。偶然她把菲律賓女傭也帶來,跟在後面拿東西。她覺得香港人生活得真有氣派。
蓮達不停的讚她年青漂亮,還說:“怪不得他不願意回來了,累我先生忙得昏天黑地的。不過這也好,要不然他也跑到大陸找個你這樣的女孩,把我甩掉了。”
美枝以為蓮達講笑話,儍儍的在笑。後來說多了,她感到有點不對勁。蓮達又說:“不過他離婚其實與你無關。他怕香港不安穩,早早就把老婆小孩送到加拿大。我說這樣不好,將來跟家人的感情很疏淡。而且那時候雅莉還年輕,又能幹,公司發展到今日她有不少功勞,要她一個人留在外國看顧小孩,太難熬也太可惜。她就曾經跟我提過:真受不了!實在悶得發慌。他不聽我的,果然,終於離婚了,兩個上大學的孩子也不願意回香港度假。辛苦一場,竟落得一個人孤伶伶。如今雅莉自己的生意做得有聲有色,最近還把某個牌子的健康食品推銷到香港來,真了不起!”
她這才知道他的事。蓮達好像有心刺激她,每次見面都提起他的前妻,鉅細無遺的描述所有生活細節。美枝心裏不舒服,但又很好奇,默不作聲的在聽。到後來她實在承受不了他這麼龐大的過去,有點怕了蓮達,不想出去了,藉口說累,在家裏悶著。
“你也會累?”他奇怪的說:“還沒上半個月就累了?”
蓮達又說:“他身體不好,你要小心照顧他。”他滿臉紅光,美枝橫看豎看都不覺得他有甚麼病,反正他要吃就給他吃,他要喝就給他喝。其他事情她要管也管不了,當然不可能像他前妻那樣,在公司裏忙完,回家還一邊看文件一邊督促兒女做家課。自己真有這個本領,也用不著去賣酒了。
根據蓮達的描述,雅莉是一個漂亮聰慧的女子,英語很好,往外國接訂單或見客戶,都是她陪著去的。她帶著小孩移民之後,製衣廠就搬到國內,香港那邊只有一個辦公室,由蓮達的丈夫管理。蓮達口口聲聲說他先生不時要向雅莉請教,那語氣越比得美枝像一個蠢蛋。雅莉是個三頭六臂的人物,美麗、能幹、獨立、堅強、灑脫……高高在上的像個觀音,旁邊有蓮達這樣的天兵天將在囂囂嚷嚷,她是被觀音踩在腳下的一條蛇。即使她真的是一條蛇,本亦自由自在,有她的金光銀光,在雲裏霧裏漫遊,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也很快活,從來就沒想過要跑去天宮跟那些神仙一起過日子。
也不是發脾氣,美枝沒心沒緒的說:“我想回家。”
他像哄小孩那樣,支支吾吾的答應著:“快了,把事情弄好我們就走,再過幾天吧……”又說:“既然你閒得無聊,不如去唸書,報名學點英文吧。”她一聽到英文就反感,覺得連他也拿自己跟雅莉比較,生氣的說:“誰說我無聊?你才無聊!”一個人上街,那些車都不知怎麼個走法,全反了方向。在附近閒逛,又給警察截著查身份證。雖然沒事,美枝卻滿腔委屈,眼淚汪汪的跑回住處。
點了燈,廳子裏還是昏昏沉沉。家具都很舊了,大概一直沒有置換過,也沒人理,帶點頹氣,讓人情緒低落。美枝把蓮達的話組織起來,想像他以前和妻小一起生活的情景,總覺得屋裏還有其他人走來走去,瞪著她。無緣無故,她背上一陣發毛,有鬼似的。她恨不得馬上走,卻不敢再催逼他,怕真的要去學英文。在香港她連中文都沒認得個齊全,英文更是鬼畫符,不是人學的!到後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成天睡覺。房子裏有一扇窗,日夜輪流在牆壁印上陽光或燈光。她睡了吃,吃了睡,偶然睜眼偷望一下光陰,似箭,即是說甚麼也沒看到。他回家了,在被窩裏翻她出來,人懵懵的,頭髮鬆鬆的,真的是懶蛇。
一天,他比往常早回來,看上去很累,進門就倒在沙發裏。美枝正在吃泡麵,隨口說:“要不要喝點甚麼?”他答非所問:“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美枝一頭霧水,快快把麵吃了,給他倒了杯茶。
“酒。給我酒。”
她前後揣摩,猜他可能跟合夥人有點糾紛。既然有蓮達這樣的女人作妻子,那丈夫也不會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蓮達說:“雅莉真是一個念舊的人,每趟回港都上公司探望我們。有一次知道他病了,馬上跑去看他,還接他出院,真難為了雅莉!你不知道這裏的艱難,金融風暴之後好多人都破了產,他也不見了很多錢。雅莉還心痛他,難過的說:早叫他不要這麼炒股票!幸好他們離了婚,不然雅莉都給拖累了。”
美枝覺得這句話很刺耳,蓮達還繼續說:“我們也損失了不少,真的是咬緊牙關從頭再來,好辛苦呀!不是你想像得那麼簡單,遍地黃金。”
美枝很氣憤,她從來都沒有說過這句話,正想反駁,又被蓮達的伶牙俐齒擊倒:“如今真的不容易維持。他老是抱怨大陸的廠很難管理,他不知道爭取訂單更難。時勢不同了,誰都不好過。要是雅莉還在的話或許又不一樣。唉,他這人的算盤全打錯了!”
後來的話美枝統統聽不進去,轉身走了。真是好人都給她氣壞!更別說和這種人共事了。
想起剛到的那天,多麼璀璨!後來美枝在灰塵撲臉的馬路上,竟無法尋回這輝煌至極的第一印象。他的情緒越來越壞,逗他聊天,他心不在焉,美枝知趣的停了口。大概說了她也不懂,或許他以為她不懂,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坐著,只有電視機在獨自談笑風生。他連胃口都沒有了,到外頭吃沒勁,美枝買外賣回來,用心弄點甚麼,他也是略碰幾箸就停了,光在喝悶酒。她想起他在餐廳裏喝酒的背影,就是這個寂寞的背影吸引她走過去的。
“吃點東西吧,別光是喝酒。”
他沒答理,繼續喝。
美枝嘆口氣,心裏說:無端端怎會變成這樣!這屋真是有鬼,住不下去的。
事情是突然間發生的。菜涼了,美枝把菜端到廚房裏翻熱,正忙著,忽然廳裏傳來一聲巨響,塌樓似的。她怔住了,跑出去一看,只見他躺在地上,鼻子裏冒血,滿臉爬著,又嘔吐,盯住她,微弱的叫:小糊塗仙……
她嚇儍了,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唯有打電話給蓮達。
“甚麼!”蓮達在尖叫:“你還不快點叫救護車!”
“哪裏去叫救護車?”她嗓子顫抖得講不出話來。
“真沒見過你這種蠢人!”
美枝哭起來。救護員很快就到了,大概是蓮達打的電話。他們忙了一陣,把他抬了出去。她一邊哭一邊跟著上了車。到了急癥室,護士跟她說話,她垂著頭,看到自己腳上踩著一雙拖鞋。
沒多久蓮達也趕來,臉黃黃的,口紅也沒擦,大概是來不及化妝,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她很幹練的找到當值醫生探問病人的情況,看見美枝,也沒打招呼,不相識似的。
“你是他的家人嗎?”
“不是。不過我們是二十多年的合夥人,沒有誰比我們更清楚他了。他最近情緒極差,因為公司的虧損越來越嚴重,我們想結束,他不同意。今天開會,他非常激動,大家都沒法再談下去,只好勸他回家休息。如今他怎麼了?”
“他腦血管破裂,仍在昏迷,情況相當危險,恐怕不醒。他心臟一直有問題,應該定期覆診,不過很久沒有來,他平時有服藥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問她吧。”
忽然間所有人的目光利箭般落到美枝身上,她震了一震,滾熱的眼淚一行一行的鬆開她乾得繃緊的臉。這是騙局,她不服氣,覺得不值得,她這一輩子就栽在蓮達的手裏,好日子都教她毀了。他有工廠,有房子,一向無事,活得好好的,全因為蓮達,事情才變成這樣。因為她想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才弄成這樣。她的目的說不定就是他前妻的目的,就是要他們不好過!她越想越激憤,忍不住大叫——
“你講大話……”
聲音太大,走廊裏幾個穿白袍的人回過頭來,他們的袍角同時翻動,像受了驚嚇的鳥,想飛,又沒有飛,靜靜的收起翅膀觀察。
“你一直在講大話!”
美枝再控制不了自己,累積多時的抑鬱,逐天增添著的抑鬱,像一個脹到不能再脹的氣球,爆破了。她瘋狂的大叫大嚷,脫下拖鞋向蓮達飛擲。那幾個穿白袍的人開始向她走來,他們的袍角一下一下的掀起。鳥終於飛了,張開翅膀,撲殺一條蛇似的,向她撲來了。
這時大門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非常幽暗的黑,看不透的黑,相比之下光燦燦的急癥室亮得閃電似的,美枝但覺自己被雷劈中,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