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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才雷普利(10)

一連三四天,除了在海灘上,他們很少碰到瑪吉。她明顯對他倆冷淡多了,雖然還和以前一樣有說有笑,甚至話更多,卻平添了一絲客氣的意味,正是這點凸顯了她的冷淡。湯姆發(fā)現(xiàn),迪基雖然在意瑪吉的表現(xiàn),但還不到要和她單獨談?wù)劦牡夭健W詮臏钒醽砗偷匣黄鹱。蜎]有和瑪吉獨處過。湯姆時刻寸步不離迪基左右。

最后,為了表明自己對瑪吉并非不聞不問,湯姆對迪基提了句,瑪吉最近的表現(xiàn)有點怪。“噢,她是性情中人,”迪基說,“或許她現(xiàn)在手上的活進展很順利。她一旦進入狀態(tài),就不喜歡見人。”

湯姆想,瑪吉和迪基的關(guān)系,和自己當(dāng)初設(shè)想的分毫不差。瑪吉喜歡迪基的程度遠(yuǎn)勝于迪基喜歡瑪吉。

無論如何,湯姆把迪基哄得很開心。他告訴迪基許多自己紐約朋友的趣聞,有些是真事,有些是編的。他們每天都坐迪基的船出海。至于湯姆的歸期,誰也沒有再提。顯然迪基很喜歡湯姆的陪伴,迪基想畫畫時,湯姆會識趣地走開,而只要迪基找湯姆,散步也好,出海也好,抑或僅僅是坐著聊天,湯姆都會放下手頭的事情陪迪基。湯姆還正兒八經(jīng)地學(xué)起意大利語,迪基對此也樂見其成。湯姆每天都花幾個小時看語法和口語書。

湯姆給格林里夫先生又寫了封信,說他和迪基已經(jīng)一起住了好幾天,并轉(zhuǎn)告他,迪基提到過冬天回家待一段,到那時他大概可以說服他待更長時間。在給格林里夫先生的第一封信里,他說自己住在蒙吉貝洛的旅館里,這封信則寫到他已經(jīng)住進迪基家,所以聽起來大有進展。在信中湯姆還說,如果錢花光了,他打算找一份工作,或許就去村里的旅館打工。這句話看似閑筆,實則一箭雙雕,既提醒格林里夫先生六百美元可能花光,也表明自己是個愿意自食其力的年輕人。湯姆也想給迪基留下同樣的好印象,所以在把信郵出前,先給迪基看了。

時間又過去一周,天氣宜人,日子令人感到慵懶。湯姆每天最大的體力勞動就是下午爬石階往返海灘,最大的腦力勞動則是和法斯多練意大利語。法斯多是個二十三歲的意大利小伙子,迪基在村中找他來教湯姆意大利語,一周三次。

一天,迪基和湯姆開船去了卡普里島。卡普里距離蒙吉貝洛不遠(yuǎn)不近,從蒙吉貝洛剛好看不到卡普里。湯姆對此行滿心期待,迪基卻心事重重,凡事都提不起勁頭。在碼頭停船時,迪基還和管理員爭辯起來。卡普里島上的小街別具風(fēng)情,它們以廣場為中心,呈輻射狀向四周延伸,但迪基卻連走一走的心情都沒有。他們坐在廣場一家咖啡館里喝了幾杯菲奈特·布蘭卡酒[10]。然后迪基就說要趁天還沒黑回家。湯姆游興未盡,假如迪基愿意留在這兒住一晚的話,他情愿付旅館住宿費。湯姆覺得他們今后還有機會重游卡普里,所以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盡量想把它忘了。

格林里夫先生給湯姆寄來一封信,和湯姆給他寫的信剛好錯開。他在信中再次重申要迪基回家,希望湯姆能辦成此事,并讓湯姆盡快把結(jié)果告知他。于是湯姆盡責(zé)地再次拿起筆,給他回了封信。格林里夫先生這封信寫得一派公事公辦口吻,讓湯姆十分詫異。湯姆覺得他像是在核實船只組件。這樣的信倒是很好回,湯姆用同樣的口吻寫了回信。湯姆寫信時有些興奮,因為剛吃完午飯,喝了點酒,他正處于微醺狀態(tài),這種飄飄然的感覺只消兩杯濃咖啡和簡單散散步就能消解。不過要是像他們平時下午那樣悠閑地小酌,再喝上一杯,這種感覺還會延長。為了逗樂,湯姆故意在信里注入一絲似有若無的希冀。他用格林里夫先生的文風(fēng)寫道:

……假如我沒分析錯,理查德還在權(quán)衡是否在此地再過一冬。我曾向您保證,我將竭盡所能說服他放棄這個念頭,屆時——或許要拖到圣誕節(jié)——等他回國,我或許能說服他留下不走。

湯姆一邊寫,一邊樂,因為迪基早就放棄了飛回家待幾天的念頭,除非他母親病情到時惡化。他和湯姆已經(jīng)說好冬天乘船環(huán)游希臘諸島。他們還商議好,明年一月和二月,也就是在蒙吉貝洛最難熬的日子,去西班牙馬洛卡島。湯姆篤定瑪吉到時不會同行。每次湯姆和迪基商量出行計劃時都把瑪吉摒除在外。不過迪基有說漏嘴的毛病,向瑪吉透露過他和湯姆冬天要乘船出游。迪基就是這么藏不住話!雖然現(xiàn)在湯姆認(rèn)為,迪基已打定主意就他們兩人去,但迪基也顯得較之往常更關(guān)心瑪吉,因為他明白,到時留下瑪吉一個人孤零零在蒙吉貝洛,確實不夠意思。為了彌補良心上的不安,迪基和湯姆都在瑪吉面前竭力渲染他們此次出游如何艱苦,選擇用最便宜、最惡劣的方式游希臘,他們會乘坐運牲口的船,和農(nóng)民一道睡在甲板上,等等這些,反正就是不適合女孩子同行。但瑪吉還是顯得郁郁寡歡。迪基經(jīng)常請瑪吉來家里吃午餐和晚餐,想以此來補償她。兩人從海灘往回走時,迪基偶爾會牽一牽瑪吉的手,但瑪吉并不總是讓他牽。偶爾她讓迪基牽了片刻后,還把手抽回來,湯姆覺得這反而說明她內(nèi)心渴望有人牽她。

有一次他們邀請她一起去赫庫蘭尼姆,她卻拒絕了。

“我還是待在家里吧。你們大男孩好好玩吧。”她說這話時擠出一絲笑意。

“瑪吉要是不去就算了。”湯姆對迪基道。說完他故意遁入屋內(nèi),頗有心機地留迪基和瑪吉單獨在露臺交談,如果他倆愿意交流的話。

湯姆坐在迪基工作間寬闊的窗臺上,抱著古銅色的臂膀眺望戶外的大海。他喜歡眺望蔚藍(lán)色的地中海,想象自己和迪基在海上遨游,丹吉爾[11],索非亞,開羅,塞瓦斯托波爾……等格林里夫先生給他的錢花完了,迪基估計對他也基本中意,并習(xí)慣他的陪伴,到時他倆可以繼續(xù)待在一起。迪基每個月有五百美元收入,供兩人花銷綽綽有余。他聽見露臺上傳來迪基哀求的聲音和瑪吉斬釘截鐵的回答。接著傳來哐當(dāng)一聲,瑪吉摔門而出。她原本打算留下來吃午飯的。湯姆從窗臺縱身躍下,去露臺找迪基。

“她怎么生氣了?”湯姆問。

“沒有,她只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我是這么看的。”

“其實我們已經(jīng)盡力把她考慮在內(nèi)了。”

“不止這件事。”迪基在露臺上來回踱步。“她現(xiàn)在甚至連科蒂納也不想跟我去了。”

“哦,不過十二月之前,她可能會對科蒂納之行回心轉(zhuǎn)意的。”

“我說不準(zhǔn)。”迪基說。

湯姆認(rèn)為,肯定是因為自己也要去科蒂納,所以瑪吉才不愿去。迪基上周問湯姆去不去。他們上次從羅馬回來后,弗雷迪·米爾斯就已經(jīng)走了。瑪吉告訴他們,他臨時有事必須要去倫敦一趟。但迪基說,他會寫信告訴弗雷迪,自己要帶一位朋友一起去。“你想不想我離開這兒?”湯姆嘴上雖然這么問,心里卻肯定迪基不希望他離開。“我覺得我介入了你和瑪吉之間。”

“當(dāng)然不想。介入什么?”

“不過在她看來,就是這樣。”

“不是你說的那樣。是我對她有所虧欠。我最近對她不夠關(guān)心。我們都沒太關(guān)心她。”

湯姆明白迪基的意思。他是指瑪吉陪他度過去年那個漫長、晦暗的冬天,那時村里只有他倆是美國人,現(xiàn)在他不應(yīng)該來了新人就冷落她。“要不我來勸她去科蒂納。”湯姆說。

“那樣她就更不會去了。”迪基簡短地說完就進屋了。

湯姆聽見他在屋內(nèi)告訴女仆艾美達(dá)不要準(zhǔn)備午餐,他不想吃。雖然兩人說的是意大利語,但湯姆也能聽出來迪基是用一家之主的口氣說他不想吃午餐。迪基又回到露臺上,用手遮著打火機點煙。迪基有個漂亮的銀質(zhì)打火機,但哪怕有一點點風(fēng)都點不著煙。最后還是湯姆掏出他俗氣的打火機為他點燃香煙。湯姆的打火機雖然丑,卻像軍需品一樣實用。湯姆本想提議喝一杯,但忍住了。這兒畢竟不是他的家,他不能反客為主,盡管廚房里有他剛買的三瓶鉆石金酒。

“兩點多了,”湯姆說,“要不要出去走走,去郵局那邊看看?”在郵局上班的圭奇有時兩點半開門,有時要拖到四點,沒人說得準(zhǔn)。

兩人走下山,誰也沒說話。湯姆懷疑瑪吉剛才是不是和迪基說了他些什么。湯姆心頭陡然生出罪惡感,令他前額滲出汗珠。這種罪惡感模糊而又強烈,仿佛瑪吉已經(jīng)明確告訴迪基,湯姆在偷東西或在做令人不齒的事。如果瑪吉只是單純表現(xiàn)出冷漠,迪基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湯姆想。迪基走下山時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兩個膝蓋戳在他身前,湯姆的走路姿勢不知不覺也被他帶了過去。迪基下巴貼在胸前,雙手插在短褲口袋里。他只是看見圭奇才開口說話,因為有他一封信。湯姆沒有信。迪基的信是那不勒斯一家銀行寄來的表格,湯姆瞧見信頭的空白處是打字機打出的“五百美元”字樣。迪基漫不經(jīng)心地把信紙塞進口袋里,隨手把信封扔進垃圾桶。湯姆猜想那是每個月都會寄來的通知單,告訴迪基錢已經(jīng)匯入那不勒斯的銀行。迪基說過,信托公司會將錢匯入那不勒斯的一家銀行。他倆繼續(xù)朝山下走去。湯姆原以為他倆會像往常一樣,拐上大路,再繞過一個山崖去村子的另一邊。但迪基卻在通往瑪吉家的石階前停下來。

“我想去看看瑪吉,”迪基說,“我很快就出來,不過你不用等我。”

“好的。”湯姆回答道,心里突然有些失落。他看著迪基沿陡峭石階走進一個圍墻的豁口,隨后決然轉(zhuǎn)身返回住處。

走到半山腰,他停了下來,心血來潮地想去喬爾喬開的酒店喝一杯(但喬爾喬家的馬提尼酒太難喝了),他又想去瑪吉家,假裝向她道歉,其實是來個突然襲擊,攪局泄憤。他想,迪基此刻正將瑪吉摟在懷里,至少也在撫摸她,他既想看到這種場景,又厭惡見到這種場景。他轉(zhuǎn)身走向瑪吉家大門。雖然她的房子距離大門隔著一段距離,瑪吉不可能聽見動靜,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大門,然后兩步并一步地沿臺階跑上去。他爬上最上層臺階時放慢了腳步,他想對瑪吉說,“嗨,瑪吉,看這里。如果最近的緊張氣氛是我制造的,我表示抱歉。但今天我們要正式請你走開,我們就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這個意思。”

看到瑪吉的窗戶時,湯姆停了下來,看到迪基摟著瑪吉的腰,在她臉頰輕吻著,對她微笑。兩人和湯姆的距離不過十五英尺,但由于湯姆站在日光下,而迪基和瑪吉待在室內(nèi)的陰影里,所以湯姆必須使勁看才能看清楚。瑪吉歪著臉,正直視迪基,一副意亂情迷的樣子,但湯姆卻感到惡心,因為他知道迪基不過是在用這種廉價露骨而又簡單的形式,來維持他和瑪吉之間的友誼。更讓湯姆惡心的是,瑪吉包在土氣的襯裙下面的大屁股,正抵著迪基摟她腰的手臂。而且迪基——湯姆真想不到迪基居然做出這種事!

湯姆轉(zhuǎn)身跑下臺階,差點尖叫起來。他砰地一聲關(guān)上瑪吉家的大門,一路跑回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進迪基家大門后,他一頭趴到矮墻上。他在迪基工作室的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由于受到刺激,腦子一片空白。他倆今天的親吻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他走到迪基的畫架前,下意識地不去看畫架上那幅蹩腳的畫作,而是拾起調(diào)色板上揉成一團的橡皮擦,奮力擲向窗外,看著它劃出一道弧線,落向大海。他又從迪基桌上拿起更多橡皮、筆頭、熏香束、炭筆、彩色粉筆,逐一扔到房間角落里或窗外。他萌生出一種奇異的想法,覺得自己頭腦冷靜,思維有條理,只是身體失去控制。他跑到露臺上,想跳上矮墻跳舞,或者來個倒立,但矮墻另一端的懸崖令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走進迪基的臥室,手插在口袋里,來回走了一會兒。不知道迪基什么時候回來?他會在那里待一個下午嗎,會和她上床嗎?他用力拽開迪基的衣柜,朝里面看看。衣柜里有一套剛剛熨燙過、看起來全新的灰色法蘭絨西服。他從未看見迪基穿過。湯姆把西服拿出來。他脫掉身上的大短褲,套上西服褲子,并穿上迪基的鞋子。接著他又拉開柜子最下層的抽屜,拿出一件干凈的藍(lán)白條紋襯衫。

他選了一條深藍(lán)色真絲領(lǐng)帶,仔細(xì)地系在脖子上。西裝正好合身。他又重新梳了發(fā)型,學(xué)著迪基的樣子,略微朝一邊偏分。

“瑪吉,你要明白,我并不愛你。”湯姆模仿迪基的語調(diào)對著鏡子說。他故意學(xué)迪基說話的風(fēng)格,在要強調(diào)的詞上提高聲調(diào),結(jié)尾時常常帶著點甕聲甕氣。這種語調(diào)有時愉悅,有時不悅,有時親密,有時冷漠,視迪基說話時的心情而定。“瑪吉,住手!”湯姆突然轉(zhuǎn)過身,在空中比劃一個掐人的動作,好像他真的扼住了瑪吉的脖子。他使勁搖晃她,擰她的脖子,而瑪吉漸漸倒了下去。終于他松開手,令她癱軟在地。他大口喘著粗氣。他學(xué)迪基的樣子,拭了拭前額的汗,想隨手取一條手帕卻沒找著,于是便從迪基衣柜最上層的抽屜里拿出一條,再回到鏡子前。他現(xiàn)在喘氣時嘴唇分開的樣子,和迪基游完泳后氣喘吁吁的樣子一模一樣,微微露出一點下牙。“你應(yīng)該明白我為什么會這么做,”他假裝對瑪吉說,其實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你不該介入到我和湯姆中間來——不要這樣,不要!我倆之間有特殊的羈絆!”

他轉(zhuǎn)過身,假裝從瑪吉的軀體上跨過去,悄悄地走到窗口。他放眼向路的盡頭望去,一道道石階沿著隱約的斜坡向上朝瑪吉家的方向延伸。迪基不在石階上,路上也不見他的人影。也許他倆正睡在一起,湯姆一想到這里,喉嚨因為惡心不由得一緊。他想象兩人在一起的場景,迪基縮手縮腳,很不自在,而瑪吉卻樂在其中。即使他折磨她,她也樂在其中!湯姆沖回衣柜前,從上層擱架拿出一頂帽子。這是一頂小巧的灰色蒂羅林帽,帽檐綴以一根綠白相間的羽毛。他隨手將帽子戴上。令他吃驚的是,一旦用帽子遮住腦袋上部,他簡直長得和迪基完全一樣,只是頭發(fā)顏色比迪基深。其他部分,他的鼻子——至少鼻子大致的輪廓——瘦削的下巴,眉毛再拉直一些的話——

“你在做什么?”

湯姆猛一回頭,發(fā)現(xiàn)迪基正站在門口。湯姆反應(yīng)過來,剛才他站在窗戶朝外看時,迪基已經(jīng)走到大門下方。“哦——就是自娛自樂罷了。”湯姆聲音低沉地說。每次他覺得尷尬時,都用這種腔調(diào)說話。“對不起,迪基。”

迪基的嘴張了張,又合上了,好像怒火令他一時語塞,不過此時他說不說話都一樣令湯姆難受。迪基走進房間。

“迪基,我很抱歉,如果——”

房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將湯姆的話打斷。迪基陰沉著臉脫衣服,視湯姆如無物,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家。湯姆在這里干了些什么?湯姆嚇得呆若木雞。

“請你把我的衣服脫下來。”迪基說。

湯姆開始脫衣服。迪基的話讓他窘得手指都變得不利索,還使他十分震驚,因為在此之前,迪基總是說他的衣服湯姆可以隨便穿。估計迪基以后再也不會說這種話了。

迪基低頭看見湯姆的腳。“連鞋子也穿?你瘋了嗎?”

“沒有,”湯姆一邊把西服掛起來,一邊故作鎮(zhèn)定地說,“你和瑪吉和好了嗎?”

“瑪吉和我本來也沒什么事。”迪基這話一下子把湯姆從兩人的關(guān)系中排除出去。“我還想和你說一件事,你聽清楚,”迪基看著湯姆,“我不是男同性戀,我不知道你對我有沒有那樣的看法,反正我不是。”

“男同性戀?”湯姆苦笑道,“我從沒想過你是男同性戀。”

迪基欲言又止。他挺直身子,黝黑的胸膛里肋骨清晰可辨。“呃,瑪吉認(rèn)為你是。”

“憑什么?”湯姆覺得自己的臉紅透了。他無力地踢掉迪基的另一只鞋子,再將整雙鞋放進衣柜里。“她憑什么那么想?我做什么了?”他覺得有些暈眩。以前從未有人如此露骨地說他是同性戀。

“就憑你的行為方式。”迪基低吼地說,接著走出屋子。

湯姆迅速套上自己的大短褲。雖然里面還穿著內(nèi)褲,但他剛才還是借著衣柜的門,不讓迪基看見自己。一定是因為迪基喜歡我,瑪吉才故意在迪基面前潑臟水,湯姆想。迪基又沒有膽量站出來反駁她。

他下了樓,發(fā)現(xiàn)迪基在露臺的吧臺旁調(diào)酒。“迪基,我想把話說清楚,”湯姆開口道,“我不是同性戀,我也不想別人當(dāng)我是同性戀。”

“夠啦。”迪基吼道。

迪基這口氣令他想起以前他和迪基聊天時,他問迪基認(rèn)不認(rèn)識紐約的某些人,迪基回答他的樣子。其中有些人肯定是同性戀,當(dāng)時他就懷疑迪基故意裝作不認(rèn)識他們。夠了!到底是誰在利用這事挑釁?是迪基自己。湯姆站在那兒游移不定,腦子卻不停地轉(zhuǎn),想著該說些什么好。難聽的,安慰的,感激的還是惡毒的。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紐約,想起當(dāng)年在紐約認(rèn)識的那些人。他和他們混得挺熟,可現(xiàn)在全都不來往了。他后悔認(rèn)識那些人。他們當(dāng)年留宿他,是因為他能給他們逗樂子。但是他和他們之間是清白的,從沒有過那種事。其中有幾個是想和他調(diào)情,但都被他拒絕了。不過事后他都做了些彌補的舉動,在他們酒里放冰塊,或者讓出租車?yán)@道送他們回家,因為他害怕他們會就此不再喜歡他。那時他真慫啊!他至今還記得令他無地自容的那一幕,當(dāng)時維克·西蒙斯對他說,“湯米,看著上帝的分上,快閉嘴吧!”。因為他當(dāng)著維克的面,第三次或第四次對著眾人說,“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所以還是兩個都不要為好。”湯姆還謊稱自己去看過心理醫(yī)生,因為別人也都去看。而且他習(xí)慣在聚會上胡編一些他和心理醫(yī)生之間的段子逗大家樂。每次他說準(zhǔn)備男人女人一起放棄時,總是引起哄堂大笑,直到維克讓他看在上帝的分上住嘴為止。從此湯姆再也不說這話,也不再提心理醫(yī)生的事了。其實現(xiàn)在回想起來,湯姆覺得當(dāng)初自己講得很有道理。在那伙人中,他是最單純、最天真的。諷刺的是,現(xiàn)在他和迪基交往,再次撞上這種事。

“我覺得我是不是做的有點——”湯姆又開口道,但迪基連聽都懶得聽,陰著臉轉(zhuǎn)過身,端著酒杯走到露臺的一角。湯姆有些膽戰(zhàn)心驚地走上前去,不知道迪基會不會將他扔到露臺下面,或者直接叫他滾出自己的家。湯姆小聲地問,“你愛瑪吉嗎,迪基?”

“不愛,但我覺得對不起她。我在乎她。她對我一直很好。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你好像對這種關(guān)系不是太能理解。”

“我能理解。我一開始就覺得你和她是這種關(guān)系——對你而言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而對她來說就是戀愛。”

“她是愛我。可是對愛你的人,你總不能刻意去傷害她,對吧。”

“那當(dāng)然。”湯姆又遲疑起來,考慮該怎么說才好。雖然迪基現(xiàn)在氣消了,但是湯姆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迪基看來不會將他掃地出門。他用稍顯鎮(zhèn)定的口吻說道,“我想你們要是在紐約,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頻繁見面——或者壓根就見不著面——可在這里,這村子太孤單了——”

“的確如此。我沒和她上過床,也不想和她上床,但我確實想保持和她的友誼。”

“那我有沒有妨礙你什么?我可以這么跟你說,迪基,我寧愿離開也不想破壞你和瑪吉之間的友誼。”

迪基瞥了湯姆一眼。“你的確沒做什么,但是很明顯,你也不喜歡瑪吉在身邊。每次你想對瑪吉表示善意,都顯得很刻意。”

“如果那樣的話,我感到抱歉。”湯姆懊惱地說。他懊惱的是自己本可以做得不那么刻意。他把一件本可以辦成的事搞砸了。

“好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瑪吉和我之間沒事。”迪基不耐煩地說道,轉(zhuǎn)過頭去望著大海。

湯姆走進廚房,給自己煮了點咖啡。他不想用滴濾式咖啡機,因為迪基很在意這臺咖啡機,不想其他人用它。煮完咖啡,他想先回自己的房間,準(zhǔn)備在法斯多來之前,學(xué)點意大利語。現(xiàn)在不是彌補和迪基裂縫的時候。迪基這人有傲氣。他會在下午的大部分時間保持緘默,五點鐘左右他會放下畫筆,過來轉(zhuǎn)轉(zhuǎn),到時穿衣事件就好像從沒發(fā)生過。有件事湯姆很篤定:迪基喜歡有他在這里,他一個人住膩了,和瑪吉也相處膩了。格林里夫先生給的錢還剩三百美元,湯姆想用這錢去巴黎好好玩?zhèn)€痛快。不帶瑪吉去。之前湯姆曾告訴迪基,自己只是在火車站隔著窗戶看了巴黎一眼,迪基十分驚訝。

趁著煮咖啡的空當(dāng),湯姆將原本要作為午餐的食物收拾了一下。他將幾盆食物放進盛水的大鍋里,以免螞蟻沾食。另外還有一小包新鮮黃油、兩個雞蛋,以及艾美達(dá)帶來給他們作為明天早餐的四個面包卷。由于沒有冰箱,所以每天樣樣?xùn)|西他們都只能買一些。迪基想用他父親給湯姆的錢買個冰箱。他在湯姆跟前提過好幾次了。湯姆卻希望他改變主意,因為買冰箱肯定會減少他們?nèi)グ屠璧穆觅M。迪基每個月五百美元的收入,開銷十分固定。他雖然花錢很謹(jǐn)慎,但是在碼頭或村里的酒吧給小費卻十分闊綽,碰上乞丐一出手就是五百里拉。

到了五點鐘,迪基果然恢復(fù)了平時的樣子。他畫了一下午的畫,十分盡興。這是湯姆猜測的,因為在剛過去的一個鐘頭,他在工作室里一直吹著口哨。迪基走到露臺上,看見湯姆在讀意大利文法書,順勢糾正了他的幾處發(fā)音。

“他們發(fā)‘想要’這個音時并不是那么清楚,”迪基說,“例如,他們會說‘我想’介紹我的朋友瑪吉。”迪基邊說邊比劃著,長長的手臂順勢向后揮舞。他說意大利語時總是夾雜著優(yōu)雅的動作,像是在指揮交響樂團進行聯(lián)奏。“你應(yīng)該多聽法斯多說話,少看語法。我的意大利語就是從街頭學(xué)來的。”迪基說完笑了,沿著通向花園的小徑離開。法斯多正好來到大門口。

湯姆仔細(xì)聽他們用意大利語寒暄,恨不得把每個字都聽清楚。

法斯多笑嘻嘻地來到露臺,坐到椅子上,將一雙光腳搭在欄桿上。他臉上時而帶著笑意,時而蹙眉,陰晴不定。迪基曾說,他是村子里極少數(shù)說話不帶南方口音的意大利人。法斯多是米蘭人,他來村子看望他姑媽,順便住上幾個月。他每周來三次,每次都是下午五點到五點半之間,非常守時。他和湯姆坐在露臺上,品著紅酒或咖啡,聊上一個小時。湯姆竭力去記住法斯多談?wù)摰哪切┦挛铮瑤r石、海水還有政治。法斯多是名副其實的共產(chǎn)黨員。據(jù)迪基說,他動不動就愛把黨員證展示給美國游客看,看見他們驚訝不已的表情,就樂不可支。他們有時也談?wù)摯迕裰g那些男女私情。有時法斯多實在找不出什么話題好聊,就瞪大眼睛看著湯姆,然后突然大笑。雖說這樣,湯姆的意大利語還是進步很快。對湯姆來說,意大利語是唯一學(xué)得津津有味又自覺能持之以恒的知識。湯姆希望自己的意大利語能達(dá)到迪基的水平。他覺得自己要是再用心學(xué)一個月,就能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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