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簡陋的公寓，原本在這城市算不上稀奇。但隨著城市的建設發展，許多老建筑被拆除建起新的高樓住宅，原本的舊公寓混在其中反而顯得突兀……
“這就是師傅的家嗎？”
唐豆推開屋門，沒等渾老道攔住就像倉鼠一樣迫不及待哧溜進屋，激動地四處張望起來。可當看清屋里的模樣時，充滿期待的小臉頓時有些僵住。
整間屋子狹小得可憐，白灰剝落的墻面，角落灶臺胡亂雜亂堆放著瓶瓶罐罐鍋碗瓢盆，還有一堆五顏六色一看就口味齊全的袋裝方便面……無不透露著拮據的氣息。
窄小的客廳里擠著一張高大的紅漆神臺，原本朱紅的顏色因歲月而變得灰蒙。從看到的第一眼，唐豆就確信這神臺的年齡比自己還要大。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道童了。”
渾老道把布包放上神臺，轉身癱倒在一旁的沙發上，滿臉憂愁地看著手中零散的幾枚硬幣——這就是今天全部的收入了。
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吃飯都要成問題。
“道童是徒弟的意思嗎？”唐豆好奇問道。
“嗯，差不多。”渾老道擺正坐姿，目光在唐豆身上再次打量一番……現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剛收下的道童了。
只要有道童在身邊，多少能撐起算命攤子的門面，來找自己算卦的人就會比以往更多一些。有機會再堪輿風水做場法事，就能熬過這樣的苦日子了。
“去把屋里打掃一下，要仔細掃干凈每個角落。”渾老道指了指墻角的掃把，既然已經收為道童，總該使喚他做些道童該做的事情了。
“等掃完地就教我捉鬼嗎？”
見唐豆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渾老道頓時有些犯難。這孩子是為了學捉鬼才跟著自己，要是什么也不教他，這個道童恐怕就留不住了。
“我現在就在教你啊。”渾老道捋著細須，擺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嚴肅模樣。“你可不要小看掃地，這是鍛煉心性的一種修行，等時候到了，為師自然會教你捉鬼。”
“真的嗎？”唐豆興奮地看著渾老道。
“那當然，為師都一把年紀了，還能騙人不成？”渾老道說道，看著唐豆拿起掃把一下一下地掃著，雖然動作笨拙，但他做得很認真，好像真的在對待修行……臉上隱隱露出得逞的奸笑。
這傻孩子還挺好糊弄，居然真以為我會教他。
唐豆默默掃著地時不時抬頭看向神臺上擺放的香燭銅鼎，還有墻上掛著的不知道是哪個神仙的泛黃畫像，眼中滿是好奇……
屋里任何一處地方都雜亂不堪，唯獨這個擺放各種奇怪東西的神臺意外的干凈整潔，雖說不上是一塵不染，但顯然經常打理。
“嗡……嗡……”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渾老道從褲袋里掏出小靈通，扣著鼻孔一臉慵懶地接起電話。“喂，誰啊……啊對沒錯，正是貧道。”
唐豆手中掃把不由停下，只見師傅躺在沙發上跟電話里聊了兩句，突然像是屁股被戳了一刀，直接從沙發上蹦彈起來。
“看風水啊！沒問題沒問題，貧道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渾老道神色激動，堪輿風水賺的錢可不是在街邊算命能比的，只需對著房屋的方位布局指點一番，就能得到相當可觀的一筆錢……
只要做成一次，接下來很長時間都不用擔心生活開支的問題了。
“等會兒你隨為師出門一趟。”渾老道轉身從神臺拿出朱砂符筆和一些黃表紙，現在是時候讓這個道童發揮作用了，只要有道童跟在身邊，自己說的話多少會顯得更可信……在此之前，自己也要準備點唬人的手段。
“師傅，這是在干什么？”唐豆站在一旁，看著渾老道拿著符筆在黃表紙上畫出一道道似字非字的奇怪圖案，不由有些好奇。
“今天是個機會，就讓你稍微見識一下為師的本事吧。”
渾老道放下符筆，兩指夾起剛畫好的符咒，神色嚴肅口中一陣念念有詞，隨后手腕猛地一震……
只聽呼哧一聲，看似平淡無奇的符紙上頓時竄起一團火焰！
“好厲害！”
感受火焰撲面而來的灼熱感，唐豆頓時兩眼放光，激動得指著渾老道手中的符紙。“師傅，我想學這個！”
“你想學還早著呢，老老實實掃地，時候到了為師自然會教你。”
渾老道淡然哼道，臉上卻不禁一陣得意，待符火熄滅后又拿起一張黃表紙，拿起小刷子唰唰上了兩面磷粉……這玩意一抖即燃百試不爽，拿來裝神弄鬼再適合不過了。
“準備差不多了，出發吧。”渾老道收起備好的黃表紙，整理好身上的道袍就朝屋外走去，直到走出屋門，感覺身上輕飄飄的，好像少了什么……
“乾坤袋！”
渾老道一拍腦門，自己居然把這么重要的東西忘了。道士出門不帶乾坤袋，就好比上戰場不帶槍，上廁所不帶紙，正要轉身回屋去取，看見身后緊緊跟來的唐豆……
既然身邊有道童了，不使喚一下怎么行呢？
“去，把為師神臺上的乾坤袋拿來。”渾老道抬手指著屋里的神臺，見唐豆聽話地轉身照做，心中頓時舒坦得不行……
原來有個道童使喚是這種感覺！
以后出門做法事，身后跟著一個言聽計從的小道童，做法事時在旁邊幫忙遞個木劍浮塵什么的……嘿嘿想想就覺得威風。
“原來這個叫乾坤袋啊。”
唐豆踮著腳尖，費勁地將乾坤袋從神臺上扒拉下來，抱在懷中一番打量，實在瞧不出有什么乾坤，怎么看都只是一個帶有收口束繩的寒酸粗布袋。袋子看起來不大，手中的感覺卻沉得出奇，里面應該放了不少東西。
“這個是什么？”唐豆抬起頭，看見神臺上放著一根前端扁平彎勾造型古怪的木棍。剛才被乾坤袋壓在下面，所以一直沒注意到……
這個……難道也是捉鬼的東西？
“快點，好了沒？”渾老道在門外催促。
“來了。”唐豆沒再多想，隨手拿起木棍塞進乾坤袋，背起乾坤袋便匆匆跑出門。
……
兩人搭上公交來到城郊，下車后走上一條還算寬敞的鄉間土路。
唐豆背著乾坤袋，拿著樹枝挑撥揮打著路旁的野草，時而抬頭看向遠處農田中淡黃的竹籬，掛在桿前的紅色塑料袋在吹過農田的風中微微飄動……沿路望去，盡是沒見過的景象。
渾老道哼著小曲走在前面，左手蠻有興致地掐算起小六壬，看著拇指落在中指根上，頓時皺起眉頭，掐算的手立馬像摸了臟東西般一陣猛甩。
“算卦這玩意果然是拿來騙傻子的！”
小路在前方是一處植被蔥郁的小丘，繁葉林間似乎有個建筑的輪廓，遠遠望去像是一座被遺忘的陰郁古廟……直至走到跟前，才發現是一座木質結構的洋式宅屋。
“嗯……比我預想的還要大。”
渾老道打量著眼前這座罕見的鄉間洋宅，沒有精致的雕花裝飾，樸素而自然，就如屋前久未打理卻長得異常茂盛的小花園。帶著長刺和花苞的青藤攀出石磚圍成的花壇，在屋前的支柱蜿蜒纏繞……
如果花開的話，應該會是另一番景象。
渾老道滿意地點了點頭，比起長期居住，這里更像是休閑度假的地方，能住這種房子的人，錢財方面肯定是不會少……臉上不禁露出奸詐的笑。
這次肯定要好好宰上一筆！
“師傅在看什么呢？”見師傅盯著宅子默不作聲，唐豆好奇地來到師傅身邊。
“……哦，為師在觀察這里的風水呢。”渾老道趕忙收斂表情，來這里可不能忘了正事，抬頭重新觀察面前的宅子，雙眼逐漸瞇起，轉而張望周圍的地勢。
唐豆也在一旁學著師傅觀察宅子，可除了看見宅子的窗簾全都緊閉著，什么東西也沒看出來。宅子后是極其茂盛的樹林，一陣微風帶著林間的涼意從脖頸后拂過，身子不禁一哆嗦……
“別杵在那里了，快過來！”渾老道已經走進庭院來到宅門前，見唐豆還站在原地呆看著宅子。
“來了。”唐豆匆匆望了一眼樓上的小窗戶，扯緊背上的乾坤袋小跑著來到渾老道身后，靦腆的臉蛋明顯有些慌張……
“這次堪輿可是相當重要，等會兒你就跟在我身后，別給我惹出麻煩。”渾老道挺起微駝的腰背，捋著細長胡須作出得道高人的模樣，既然帶著道童，自然要有道門真人的氣魄。
按響門鈴，等了許久才聽見屋里走來的腳步聲。
來開門的是一個面色疲憊的年輕男人，黑沉的眼底像是幾天沒睡過覺，身子搖搖欲墜地靠在門邊，仿佛這樣才能勉強站立……
“福生無量天尊，您就是陸遠山先生吧。”確定對方還有意識，渾老道笑著上前打了個稽首。
“你就是……茅山道士？”
陸遠山眉頭微皺，目光在渾老道身上一陣打量，尖嘴猴腮的奸詐面相，身上的道袍陳舊不堪，嘴角留著兩撇細長胡子，笑起來極其猥瑣……哪像是什么正經道士？
眼中本就不多的希望瞬間破滅，陸遠山厭惡地瞥了一眼渾老道，轉身便要關門……
“唉等一下！”眼看還沒開始就要結束，渾老道急忙上前，伸腳抵住門，
“你這老騙子趕緊滾啊！”門后傳來陸遠山的大罵。
“施主相信我，我真的是道士啊……”渾老道的臉不斷往門縫里擠，所謂清高道人的形象早已灰飛煙滅。“不是你找我來看風水的嗎？看我從大老遠跑來這里給個機會吧……哎呦疼疼疼！你先松一下，門夾到腳了啊！”
“我改變主意了！我就不該相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裝神弄鬼的神棍趕緊滾！”陸遠山依舊用力頂著門，絲毫沒打算讓渾老道進屋，腳下用力一頂，嘭地關上屋門。
“欸等等！我怎么就成神棍了？”
渾老道拍打著屋門，屋里卻不再有半點回應，只能無奈轉身坐到門前的臺階上，感覺庭前吹過的風很是冷清……
“師傅，我們是被趕走了嗎？”唐豆跟著在一旁坐下，疑惑地看著垂頭嘆息的渾老道。
“是啊……”渾老道嘴角露出無奈的苦笑，雖然被當成神棍算是常有的事情了，但滿懷期待從大老遠跑來這里，卻被連門都進不去，心里還是不免覺得憋屈。
“師傅，神棍是什么東西啊？”唐豆對這個第一次聽到的詞語有些興趣。
“神棍不是東西……就是騙子的意思。”渾老道托著腦袋說道，每次提到神棍二字，心里就不由覺得厭煩。
“他為什么說師傅是神棍啊？”唐豆眨巴著眼睛，天真的模樣讓渾老道不禁苦笑起來。
“還能是為什么，因為我看著像神棍唄……”
……
又來了。
昏暗的屋內，朦朧的光芒從窗外撒入，卻猶如照進無底的深淵，始終沒能將屋內照亮分毫。
一道窈窕的身影靜靜站在窗前，逆光中看不見她的臉龐，卻能感覺到那目光中充滿無盡的怨念……
“你到底是誰！”
陸遠山大喊，聲音卻驚恐地發顫，看著身影朝自己緩緩飄來，雙腳如同被釘在地上，無法后退分毫，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柱不斷涌上腦門……
“給我從這里……滾出去！”
……
“宅子周圍草木繁盛，清幽寧靜，常人看來確實像是閑暇居住的好地方……”
唐豆轉過頭，見渾老道自言自語地喃喃起來，回頭望向依舊緊閉的屋門，眼中隱約有些擔憂。
“但這宅后的樹林過于繁茂，而且大多都是槐樹。槐木屬陰，阻擋了陽光和空氣的流通，使陰穢之氣不斷積沉，加上宅子所在地勢偏低，像是聚集陰氣的大碗……風水上確實大有問題。”
“那師傅要幫他嗎？”唐豆問道。
“幫什么幫，沒看到他都已經趕我們走了嗎？”渾老道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反正錢是拿不到了，繼續在這呆著也沒什么用……
“等一下！”
聽到身后的喊聲，渾老道頓時停下腳步，只見陸遠山滿臉慌張從屋里跑出，一上來就緊緊拽住道袍袖子，像是抓著救命稻草……
“如果道長能幫我處理好屋里的風水，我……我愿意出五萬的報酬！”
“五……五萬！”一聽到報酬，渾老道兩頓時睜得圓溜。自己就算一整年起早貪黑在外面看相算命，也掙不到這個數啊！
哈哈好日子要來啦！
“你就放心吧！風水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渾老道信心滿滿地拍著胸脯，既然知道風水的問題所在，要禳補風水就不算什么難事。
見渾老道胸有成竹，陸遠山的神色才稍微安定下來，這時才注意到渾老道身后還跟著一個靦腆的小不點：“這是？”
“這是我的道童。”渾老道這才想起自己帶著道童，連忙挺起腰板輕捻細須，重新擺出清高道士的模樣。
看著滿臉緊張的唐豆，又看著裝模做樣的渾老道，陸遠山臉色不由有些微妙，但還是側過身恭敬地領渾老道進屋。
渾老道按捺心中的興奮，兩只眼睛卻瞇得像四方的銅錢窟窿，仿佛五萬的鈔票就在門后晃悠著，亮眼得很……
唐豆小心翼翼地跟在渾老道身后，微顫的目光穿過屋門，除了從未感受過的陰森和黑暗，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