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柏拉圖的倫理學
- (英國)特倫斯·埃爾文
- 1851字
- 2021-03-05 13:44:32
37.為什么是幸福論?
在《歐緒德謨》中,蘇格拉底認為幸福論是如此明顯的真理,因此他甚至沒有解釋自己為什么接受這個觀點。然而,《呂西斯》有助于解釋為什么幸福論可能看起來合理。在討論過描述友誼、愛(philia)及其對象的不同方式之后,蘇格拉底發現,有必要區分不同類型的愛的對象,以及我們愛某些事物的不同理由。尤其是,他區分了愛的首要(primary)對象和從屬(subordinate)對象。一個從屬對象之所以被愛,是因為某個首要對象,首要對象被愛則是因為其自身,而不是為了任何進一步的愛的對象。
蘇格拉底暗示,只有首要對象才是因其自身被愛;因為首要對象而被選擇的善都不是因其自身而被選擇的(219c1—d5,220a6—b5)。他的結論是,“真正被愛的事物(philon)不是因為其他事物而被愛的”(220b4—5);真正被愛的事物是因其自身而被愛,而且蘇格拉底暗示說,當且僅當一個愛的對象不是因為任何其他事物而被愛時,它才因其自身而被愛。
蘇格拉底相信,必定存在著一個首要的愛的對象,因為愛的對象序列必須是有限的。如果我們認為,一個東西被愛是因為第二個東西,第二個東西被愛是因為第三個東西等,那么“我們就必須拒絕[這種說法]并且到達某個起點,它不會將我們繼續引向另一個愛的對象,而是到達第一個愛的對象,正是因為它,我們才說其他那些東西也是愛的對象”(219c5—d2)。[141]如果我們說,A選擇x是因為y,但是不清楚A為什么選擇y,那么就可以說我們仍然不理解為什么A選擇x;因此我們必須引入z作為某個進一步愛的對象,A選擇它是出于其自身的緣故。
這些觀點似乎能應用于對行動的解釋,而不能(或者說不只能夠)應用于對行動的辯護。蘇格拉底并沒有說為了一個事物而無限制地追求另一個事物是愚蠢的;他暗示(在“我們必須拒絕……”這個表述中)這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維護一個關于行動和動機的心理層面的論點,而不是(或者不僅僅是)一個關于什么東西使得行動變得合乎理性的論點。
他所維護的論點不足以得出心理幸福論,因為他沒有說明存在多少愛的首要對象。或許父親會將兒子(在蘇格拉底舉的例子里)看作愛的首要對象,而把為了兒子的健康而開的藥看作從屬的善。蘇格拉底并沒有暗示說,幸福是唯一一個愛的首要對象。[142]
然而在《歐緒德謨》中,蘇格拉底暗示說,幸福是唯一能滿足《呂西斯》對愛的首要對象所提出的各個條件的目的。他并沒有提議說,我們追求幸福是為了別的東西。[143]相反,當他考慮我們為什么要追求幸福之外的其他那些公認的善的時候(279a4—b3),他所考慮的唯一理由就是它們對幸福的促進作用。于是,他假設幸福就是唯一的目的,我們追求它不是為了任何進一步的理由,因此它就是唯一一個我們不會為了進一步目的而加以追求的目的。
其他對話確認了《歐緒德謨》提出的觀點,即我們必須參照幸福來提出一個理由,以此說明為什么我們選擇幸福之外的其他東西。蘇格拉底相信,當我們需要在一個有美德的行動和一個惡的行動之間做出選擇時,我們不應該把有美德的行動所要付出的代價當作任何一種反對它的理由(Ap.,28b5—9)。[144]然而,他的意思并不是說,我們對美德的追求沒有也不應給出任何理由。相反,他在《克里同》中的論證一開始就假設,活得好就是最重要的事;只有當他確立了以下觀點,即活得好、活得高貴與活得正義這三者都是一樣的,他才捍衛了正義的行動過程(Cri.,48b4—10)。為了解釋他為什么沒有理由去害怕控告者所提出的刑罰威脅,蘇格拉底回答說,好人不可能被傷害(Ap.,41c8—d2);他假設,在他決定什么該做或者什么應該予以避免的時候,除了他的幸福之外就不需要或不應當考慮任何其他事情。與此相似,在《卡爾米德》中,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節制和任何其他技藝都不能產生某種不從屬于幸福的善。
這些不同的評論不僅指出蘇格拉底接受了幸福論,也提出了他接受幸福論的原因。《呂西斯》中的一段暗示說,行動要求涉及某種愛的首要對象;還有其他的章節認為,幸福是唯一的愛的首要對象。
這個論證并不令人信服,因為它沒能區分理性的幸福論和心理的幸福論。《呂西斯》肯定了一個不符合幸福論的心理層面的論點。另外一些章節明確地肯定了理性的幸福論,卻沒有明確地表明它們也肯定了心理的幸福論。如果蘇格拉底明確地將理性的幸福論與心理的幸福論區分開來,那他或許能夠一致地主張,就像《呂西斯》所界定的那樣,存在著多個愛的首要對象(因為很多目的都能提供充分的解釋性理由),但幸福是其中唯一能夠合理地作為愛的首要對象而加以追尋的(因為只有它能提供充分的辯護性理由)。如果這是對的,那么我們目前所考慮的這些段落就無法提供結論性的證據,來說明蘇格拉底接受了心理的幸福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