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柏拉圖的倫理學
- (英國)特倫斯·埃爾文
- 2254字
- 2021-03-05 13:44:30
31.正義與他人的善
《克里同》應當進一步闡明蘇格拉底關于正義和利益的觀點,因為這篇對話提出了蘇格拉底為某種基于其正義觀的特定道德立場所做的辯護。在假設正義令正義的人受益之后,蘇格拉底論證道,它也令其他人受益。克里同贊同這一點,因為:(1)我們必不能行不義,由此導出(2)我們必不能在報復不義的時候行不義(49b10—11);因為他也同意(3)糟糕地對待一個人(kakourgein,49c2;kakōs poiein,49c7)就算行不義,他同意(4)我們不應當通過糟糕地回敬別人(antikakourgein,49c4)來報復不義。
蘇格拉底所說的“糟糕地對待”是指什么?如果僅僅是指“傷害”(blaptein),他的第三步就會引起爭議且得不到辯護。[127]或者也可以認為,“糟糕地對待”指的是“以某種方式對待別人,如果不是因為違背正義,這種方式本來是道德上可接受的”。如果是這樣理解,那么為復仇辯護的人可能對蘇格拉底的論證提出至少兩個反駁:(a)一種辯護可能接受(3),但是否認(1),聲稱我們有權為了報復不義而行不義。(b)另一種辯護可能接受(1)和(2),但是否認(3),聲稱A出于報復B對自己的不義而對B做出某些在其他情況下不可接受的事,這是正義的。
蘇格拉底拒絕了上述兩種對報復的辯護,但是他并沒有令人信服地加以反駁。為了拒絕第一個辯護,他必須解釋為什么報復不義的行為會和無緣無故的不義行為一樣,損害一個人的靈魂;他并沒有解釋這一點,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說明,不義和不義的行動是如何損害一個人的靈魂。為了拒絕第二個辯護,他必須說明為什么B之前對A的不義行動不能使A的報復行為成為正義的。
如果蘇格拉底已經反駁了對報復的第二個辯護,那他就可以澄清自己關于報復的觀點。如果他聲稱A不公正地對待B這個事實絕不應該影響B對A的做法,那他就暗示正義給人們強加了絕對的義務,而不管對行動者或其他人有什么影響。如果是這樣,那蘇格拉底就很難表明,正義和美好的事物對于行動者和其他受到影響的人來說(經過全盤考慮)都是善的。
然而,蘇格拉底事實上僅限于提出更溫和的主張,即A對B的不義本身并不是B將A區別對待的一個充分理由。[128]當“法律”(The Laws)接管了論證,他們就把這種狀態與父母相比,而父母有權采取特殊的考慮作為對他們的付出的回報;他們論證說,蘇格拉底已經做出了一個約束性的協議來保持法律,并且在與某條法律發生沖突的時候僅限于進行勸說。他們聲稱,只要蘇格拉底決定如此,那么他不服從法律就是在毀壞法律與城邦(50a8—b5);但是他們并沒有立即假設他的行動必定是不被允許的。他們僅僅是拒絕了一種辯詞,即認為蘇格拉底的不服從可以由城邦對他先做出不義的行動這一事實而得到充分辯護(50c1—2)。
在拒絕這一辯詞時,法律僅僅依賴于有關非報復(non-retaliation)的溫和主張。如果他們在所有可能的情況下都拒絕報復,那就不需要考慮任何進一步的論證來支持回應不義的不服從;但事實上他們考慮了進一步的論證。他們論證說,蘇格拉底在當前情況下,不能在雅典之外有效地展開他的哲學活動,如果他接受了懲罰而不是試圖逃脫,那么這對他的孩子們會更好(53a8—54b1)。
如果蘇格拉底在這些方面需要被說服,那他就必須假設,如果他不被說服相信自己的逃跑在這些方面都沒什么影響,那他就能夠有正當理由不服從。如果他相信這種關于非報復的溫和主張,那么對他來說提出這些問題就是有關的;如果他的不服從可以為他贏得這些進一步的好處,那他就可以在非報復的基礎上聲稱這是有正當理由的。因此他似乎承認了一個論證,而產生這個論證的一致意見所確立的僅僅是一個反對不服從的前提;他也承認,為了表明不服從在整體上是不是公正的和善的,就需要對后果做出進一步考慮。
這些論證傾向于肯定一個觀點,即蘇格拉底將正義的行動看作既是整體上好的,也是對于正義的行動者而言好的。它們表明,當蘇格拉底捍衛特定的道德決定時,他并沒有破壞自己將正義、美好和行動者的善聯系起來的理論原則。但是,這些理論原則在被用來捍衛蘇格拉底的立場中最有爭議的部分時,仍然存在問題。他沒有解釋不義或不義地行動是如何傷害一個人的靈魂,也沒有解釋什么樣的傷害可以算作對他人的不義對待。
從《呂西斯》中也可以得出類似的結論,蘇格拉底在那里討論了關注他人的道德的另一方面。[129]在友愛(philia)當中,一個人關心另一個人的善;該對話探討了對他人的這份關注在哪些方面可能與一個人自己的善相聯系。這部對話也是豐富的資源,并提出了關于友愛的各種難題[130],而蘇格拉底解決它們的路徑也非常間接。有時候他的反對似乎既吹毛求疵又不可靠,但是隨著對話的進行,問題的模式開始顯現。關于友愛的不同難題,在蘇格拉底的一般假設下,最終表明是可以解決的,該假設即認為有美德的行動令有美德的人受益;如果我們假定,人們在互相供給需求的意義上(215b—c)都是因為他們所具備的有用性而被愛(212c5—d4,214e3—215c),那么友愛的那些最初令人驚訝的特征就會變得更容易理解。[131]愛的對象是某種美好的東西;蘇格拉底做了某些類似的更改,并由此假設它也是善的(216d2),這樣我們就會發現愛的對象真是善的(216c4—217e2)。蘇格拉底并沒有給出明確的信號,否認或挑戰這些假設。[132]考慮到他對正義和行動者利益的主張,我們對此不該感到驚訝。
這些對話討論了美德與其他人的利益之間的聯系,它們表明在蘇格拉底看來,每一種美德恰恰是因為它既是美好的又是有益的,因此必定既在整體上是善的又對行動者來說是善的。我們已經看到,蘇格拉底在《卡爾米德》的結尾依賴于這個強的主張;而我們剛剛考慮過的對話表明,這是蘇格拉底的觀點中一個固定不變的部分。它是引導蘇格拉底的辯駁論證最重要也最引發爭議的原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