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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柏拉圖對蘇格拉底的態度

如果柏拉圖的前期對話因其呈現了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而是“蘇格拉底式的”,那它們在什么意義上也呈現了柏拉圖的哲學觀點或哲學關切呢?有三種可能的觀點:(1)在中期對話里,柏拉圖通過對話人物蘇格拉底來提出自己的觀點,但是在蘇格拉底對話里,他是作為一個傳記作者,而不是一位哲學家而寫作,因為他的意圖僅僅是記錄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而未必支持這些觀點。[33](2)在早期對話里,柏拉圖僅僅是蘇格拉底的記述者,未添加任何自己的觀點,但他是作為哲學家而寫作,他贊同那種歸于蘇格拉底的理論立場。(3)在早期對話里,柏拉圖接受了他歸于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但是在不同的對話中,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對這些觀點加以不同程度的發展、延伸和捍衛。在中期對話里,他在這個方向上更進一步,超越了歷史上的蘇格拉底。

如果我們承認柏拉圖從蘇格拉底式的觀點轉向(非蘇格拉底式的)柏拉圖式觀點的過程是漸進的,那我們或許就可以找到某種理由來支持第三個觀點而反對其他兩個。在《美諾》、《克拉底魯》[34]以及《大希庇阿斯》中,對話人物蘇格拉底探討了新的問題并得到了新的結論,而沒有得出任何被亞里士多德看作典型柏拉圖式的觀點。在《斐多》和《會飲》這兩部明白無誤地確證了柏拉圖理念論的中期對話里,對話人物蘇格拉底強烈地、十分醒目地將歷史上的蘇格拉底與柏拉圖式的獨特學說聯系起來。《理想國》在對話人物蘇格拉底對柏拉圖式觀點進行詳盡辯護之前,先以一場對話(第一卷)開篇,這令人想起蘇格拉底對話在先前所采用的方式。就是在這一刻,柏拉圖明確地背離了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他是想要令讀者清楚地意識到歷史上的那個蘇格拉底。

因此,柏拉圖暗示,說出柏拉圖式觀點的那個對話人物與歷史上的蘇格拉底有關。如果(就像上述第一種觀點所說)他的蘇格拉底對話僅僅是為了描述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而不是在表達柏拉圖本人的觀點,那他這么做就很奇怪。如果上述第二種觀點是對的,如果他接受了蘇格拉底的觀點而不想對之加以發展或擴充的話,那么他對蘇格拉底的這種處理方式雖然不會那么奇怪,但也還是有些奇怪了。如果我們假定,在他的蘇格拉底對話中,他想要對話人物蘇格拉底既表達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同時也表達柏拉圖對于這些觀點要如何加以陳述和捍衛的觀念,那么他在中期對話里對蘇格拉底的處理就更容易理解。在中期對話里,他以一種傳記體的方式提及蘇格拉底,這可能是為了強調,在柏拉圖現在持有的觀點和那些此前既為他本人所接受又歸于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主張之間存在著連續性。

如果我們都認為,柏拉圖將自己看作一位蘇格拉底式的哲學家,而不是一個(可能不同意也可能同意)蘇格拉底哲學的報告者,那么我們就不應假設,對于蘇格拉底觀點的闡述或捍衛必然全部直接來自蘇格拉底本人。如果柏拉圖在呈現蘇格拉底的觀點時也在呈現他自己的觀點,那他就會嘗試以一種最合乎情理的形式來陳述它們,找到自己的論證來證明它們,或改進在其他對話中已經提出的論證。[35]

或許我們可以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找到證據來支持這個關于柏拉圖和蘇格拉底之間聯系的論述。亞里士多德在描述他所認為的柏拉圖和蘇格拉底在形而上學領域的主要分歧(即分離的理論)時,聲稱這一分歧產生于柏拉圖對蘇格拉底尋求定義之預設的反思。柏拉圖揭示了克拉底魯的、極端赫拉克利特式的學說,這促使他對蘇格拉底式探究所依賴的預設做出了清晰的闡述與審視,因為蘇格拉底自己并沒有試著去清楚地說明這些預設。對柏拉圖思想發展所做的這個描述,對于蘇格拉底式學說和柏拉圖式學說的其他很多方面來說都是真實的;我們經常會發現,在其他同時期觀點的啟發下,柏拉圖對蘇格拉底式探究的自我意識促使他發展并修正了蘇格拉底式的立場。如果他就是這樣看待自己和歷史上的蘇格拉底之間的聯系,那么他作為一個蘇格拉底式的哲學家而繼續寫作就是可理解的,因為他捍衛了(他認為是)蘇格拉底的立場中的核心要素,同時也發展了自己獨特的、部分地非蘇格拉底式的觀點。[36]

如果我們假定某些蘇格拉底對話包含了柏拉圖對蘇格拉底觀點的反思,而這些觀點是柏拉圖認為自己在其他地方論證過,現在卻覺得不夠充分的,那么這些對話,尤其是《普羅塔戈拉》和《高爾吉亞》,就會變得更好理解。如果我們按照這種方式來解釋《普羅塔戈拉》和《高爾吉亞》,我們也會更容易理解,為什么在柏拉圖著手發展非蘇格拉底式的論證時,他的中期對話卻如此強烈地令我們回想起歷史人物蘇格拉底。柏拉圖很可能認為,他在中期對話里所表達的觀點與他在《普羅塔戈拉》和《高爾吉亞》中的表述并不是截然分開的;反過來,這與短篇的蘇格拉底對話也不是截然分開的。自始至終,柏拉圖認為自己是在試著論述和捍衛某種在根本上是蘇格拉底式的立場。當他考慮如何做到這一點時,他逐漸認識到,在某些問題上自己必須拒斥或者補充蘇格拉底的觀點。如果這是柏拉圖本人的看法,那么他訴諸歷史上的蘇格拉底這一點就與亞里士多德的證詞相一致,后者表明正是在這些對話中,柏拉圖發展了與蘇格拉底截然不同的、他自己的理論立場。

如果我們想要探究這些可能性,那么在呈現蘇格拉底式立場時就必須小心謹慎。如果我們不加區分地在短篇對話和《普羅塔戈拉》及《高爾吉亞》中試圖找到證據說明蘇格拉底的觀點,那就掩蓋了這兩部對話與短篇對話之間的關鍵區別。[37]即使我們最終沒有發現這樣的區別,也必須保留發現它們的可能性。

我已經論證,柏拉圖的早期對話呈現了歷史人物蘇格拉底的觀點,柏拉圖將它們當作自己的觀點加以捍衛,而且它們與中期對話歸諸對話人物蘇格拉底的那些觀點是不同的。我們可能會發現,這些觀點要求一種對話作品無法合理承載的闡釋思路。如果早期對話最終表明我們無法合理地將一系列連續而融貫的觀點歸于蘇格拉底,如果中期對話并未以任何清晰的或可理解的方式偏離蘇格拉底的觀點,那么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判定,我們當前持有的結論是錯誤的。不過,從這些觀點出發并看看會被它們帶向哪里,這樣做至少還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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