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中說
  • 馬天祥譯注
  • 21087字
  • 2021-03-12 16:35:59

卷一 王道篇

【題解】

《王道篇》是《文中子》的開篇之作,無論在語言風格上還是在思想內容上,模仿《論語》的痕跡都比較明顯。該篇前半部分并沒有開門見山地將王通的政治構想和治國理念全盤托出,諸如封建、井田、世卿、肉刑、至公等重要思想皆未出現,而是從對各類史料著述的評價入手,進而展開對其所處時代的深入思考和批判,最終將主題引入到“王道”與“德政”上來。篇中依托王通自述及與門下弟子等人的問答對話,將王通的王道思想部分地呈現出來。該篇前半部分從討論王通歷代先人著述入手,引出對由晉至隋史籍編修亂象的批判。王通基于這種批判,更加深刻地指出造成“天人之意,其否而不交乎!制理者參而不一乎!陳事者亂而無緒乎”亂象背后的深層原因——實是社會長期動蕩造成人們思想的崩潰與混亂,因此王通欲借編纂史籍之法,祖述仲尼《春秋》之義,以此重振儒家思想,使德政得以推行,重建政治上的王道體系與倫理上的綱常體系,使社會重歸安寧太平。這些思想在當時社會都有著非常積極的意義,是值得充分肯定的。《王道篇》后半部分的思想脈絡不像前半部分那樣清晰,有對隋朝執政者“言政而不及化”“言聲而不及雅”“言文而不及理”的犀利品評;也有對重臣楊素將記載珍饈佳肴的《食經》作為禮物贈予自己時,只能以《洪范》“三德”作為回贈的無奈。更有借“七制之主,其人可以即戎矣”,暗諷隋煬帝濫用民力窮兵黷武;借“舜一歲而巡五岳,國不費而民不勞”,暗諷隋煬帝大肆巡幸勞民傷財;還就《無鬼論》《樂毅論》《辯命論》《絕交論》等古今著述做了簡明扼要的評價。雖然看起來內容駁雜不純,但質而論之仍是站在傳統儒家立場上,就其所處之時、所遇之事,給出自己的評價和判斷。在王通看來,國家在政治上當推行王道,君主當體恤百姓修德安民,臣子當恪盡職守一心為公,讀書人更應謹遵圣賢教誨,無論著書立說還是為人處世,都要以倫理綱常為準繩,為天下人做出表率。

1.1 文中子曰:“甚矣!王道難行也。吾家頃銅川六世矣,未嘗不篤于斯,然亦未嘗得宣其用,退而咸有述焉,則以志其道也。”蓋先生之述,曰《時變論》六篇,其言化俗推移之理竭矣。江州府君之述曰《五經決錄》五篇,其言圣賢制述之意備矣。晉陽穆公之述曰《政大論》八篇,其言帝王之道著矣。同州府君之述曰《政小論》八篇,其言王霸之業盡矣。安康獻公之述曰《皇極讜義》九篇,其言三才之去就深矣?。銅川府君之述曰《興衰要論》七篇?,其言六代之得失明矣。余小子獲睹成訓,勤九載矣?。服先人之義,稽仲尼之心?,天人之事?,帝王之道,昭昭乎!

【注釋】

①頃:時間長短,無實際意義,與句中“六世”呼應。銅川:阮逸注云:“上黨有銅堤縣。”考《隋書·地理志》可知“銅堤”之說,乃“銅鞮”之誤。銅川實屬樓煩郡秀容縣(今山西忻州),置于隋開皇初年,至大業初年廢。六世:六代,自王通六世祖王玄則至王通父王隆,共六代。

②斯:阮逸注云:“斯文。”此指推行王道。

③宣:施展。

④志:阮逸注云:“記。”記錄,記載。

⑤先生:王通六世祖王玄則。字彥法,仕宋,歷太仆、國子博士,為一代鴻儒,江左人稱“王先生”,著有《時變論》六篇。

⑥推移:變化,改變。此指社會的變革發展。

⑦江州府君:王通五世祖王煥。著有《五經決錄》五篇。

⑧晉陽穆公:王通四世祖王虬。蕭道成代宋自立,建立南齊之后,王虬因“恥食齊粟”,于齊建元元年(479),即北魏太和三年,北奔至魏,太和中任并州刺史,安家于河汾,遂有“晉陽穆公”之名。考《錄關子明事》可知晉陽穆公生于南朝宋大明二年(458),卒于北魏景明元年(500)。

⑨同州府君:王通三世祖王彥。因任同州刺史,遂有“同州府君”之名。唐王績《游北山賦序》云:“同州悲永安之事,退居河曲。”指王彥因北魏孝莊帝元子攸被爾朱兆絞死,于是退隱河曲。

⑩安康獻公:王通祖王一。官至濟州刺史,著有《皇極讜義》九篇。一說名杰,北宋司馬光《文中子補傳》云:“彥生杰,官至濟州刺史。”《錄關子明事》云:“開皇元年,安康獻公老于家。”可知安康獻公卒于開皇元年(581)。《皇極讜(dǎng)義》:亦稱《洪范讜義》。

?三才:亦作“三極”,指天、地、人。《周易·說卦》云:“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此處亦代指人類社會。去就:體統與禮數。此處引申為規則與關系。

?銅川府君:王通父王隆。字伯高,教授門生千余人。隋開皇初年,以國子博士待詔云龍門,承隋文帝之詔作《興衰要論》七篇。每奏事,隋文帝皆稱善。出為武陽郡昌樂令,后又遷河東郡猗氏、樓煩郡秀容之銅川,秩滿,退居家中,遂不仕。

?余小子獲睹成訓,勤九載矣:阮逸注云:“自長安歸,著《六經》,至九年功畢。”王通得見歷代族人所著之書,歷經九年辛勤著述方成《續六經》。余小子,言及先人時的自稱之辭。成訓,前人的教誨。此指王氏歷代族人所著之書。《六經》,即《續六經》,王通參照儒家《六經》續寫而成,又作《王氏六經》。

?稽:考核,考查。

?天人之事:又作“天人之際”,指天地自然與人類社會的規律。西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云:“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譯文】

文中子說:“王道已經到了極難推行的地步了!我家居于銅川已有六代之久,先祖們未嘗不致力于研究如何推行王道,然而卻不曾得以施展其功用,于是退隱田園皆有所著述,用來記載如何推行王道。”六世祖王先生的著作為《時變論》六篇,該書談論改變風俗與變革社會的道理甚為詳盡。五世祖江州府君的著作為《五經決錄》五篇,該書談論圣賢著述的核心思想頗為完備。四世祖晉陽穆公的著作為《政大論》八篇,該書談論帝王之道極為透徹。三世祖同州府君的著作為《政小論》八篇,該書談論王霸之業臻于窮盡。祖父安康獻公的著作為《皇極讜義》九篇,該書談論人類社會的規則與關系非常深刻。父銅川府君的著作為《興衰要論》七篇,該書談論晉、宋、北魏、北齊、北周、隋六朝為政得失清楚明白。我得見歷代先人所著之書,歷經九年辛勤著述。遵從先人著述大義,考查孔子思想的核心,于是天地自然與人類社會的規律,圣君明主統治天下的方法,都清清楚楚了!

1.2 子謂董常曰:“吾欲修《元經》,稽諸史論,不足征也,吾得《皇極讜義》焉。吾欲續《詩》,考諸集記,不足征也,吾得《時變論》焉。吾欲續《書》,按諸載錄,不足征也,吾得《政大論》焉。”董常曰:“夫子之得,蓋其志焉?”子曰:“然。”

【注釋】

①董常:又作“董恒”,字履常,早卒,王通門下杰出弟子。阮逸注云:“弟子亞圣者。”本書《關朗篇》載王凝語:“夫子得程、仇、董、薛而《六經》益明。對問之作,四生之力也。董、仇早歿,而程、薛繼殂。”

②《元經》:王通《續六經》之一,共十五卷,凡五十篇,仿《春秋》而成。所記上起晉惠帝永熙元年(290),下訖隋開皇九年(589),凡三百年間事。據《文中子世家》可知《元經》的中心思想在于針對“魏晉以下數百年,九州無定主”的混亂局面,意欲通過倡導儒家傳統思想以重振皇綱,為天下太平獻“長久之策”。《元經》早亡佚,今存宋本《元經》系偽書。

③史論:阮逸注云:“謂歷代史臣于紀傳后贊論之類是也。”即歷代史官的褒貶評論。

④得:選擇,采納。下同。

⑤續《詩》:王通《續六經》之一,共十卷,凡三百六十篇,仿《詩經》而成。收晉、宋、北魏、北齊、北周、隋六代之詩,通過化、政、頌、嘆四種體例,以期達到美、勉、傷、惡、誡五種情感的表達。

⑥集記:阮逸注云:“前賢文集所記。”即歷代名人文學作品的匯編。

⑦續《書》:王通《續六經》之一,共二十五卷,凡一百五十篇,仿《尚書》而成。選錄漢、晉二代政令公文、天子制誥、大臣諫議及問對、訓、命等內容。

⑧按:考查,研究。載錄:阮逸注云:“史官載言所錄。”即歷代史官記載的朝政公文。

⑨夫子之得,蓋其志焉:阮逸注云:“非以文體。”可知王通續修諸經,并不受制于文體類別的簡單劃分,而是深入把握各類文獻材料的真正志意與內涵,以自己獨到眼光予以裁量。志,志意與內涵,即精髓。

【譯文】

文中子對董常說:“我想要編修《元經》,考查歷代史官評論,發現不足征引,于是我選取了《皇極讜義》。我想要續編《詩經》,遍考歷代名人文集,發現不足征引,于是我選取了《時變論》。我想要續纂《尚書》,詳研歷代史官記載的朝政公文,發現不足征引,于是我選取了《政大論》。”董常說:“老師所選取的,應該就是這些文獻真正的志意與內涵吧?”文中子說:“正是。”

1.3 子謂薛收曰:“昔圣人述史三焉:其述《書》也,帝王之制備矣,故索焉而皆獲;其述《詩》也,興衰之由顯,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跡明,故考焉而皆當。此三者,同出于史而不可雜也,故圣人分焉。”

【注釋】

①薛收(591—624):字伯褒,蒲州汾陰(今山西萬榮西南)人。隋內史侍郎薛道衡之子。隋大業末年,郡舉秀才,固辭不應,后得房玄齡舉薦于秦王李世民,出為秦王府主簿,判陜東道大行臺金部郎中。薛收才思過人,秦王檄文戰書多出其手。更精通兵略,曾為李世民獻計生擒竇建德。隋亡,授天策府記室參軍,封汾陰縣男。武德六年(623),又兼任文學館學士。武德七年(624)卒,年三十三。《舊唐書》卷七十三、《新唐書》卷九十八有傳。

②圣人:阮逸注云:“謂孔子。”史:指下文中出現的《尚書》《詩經》《春秋》。

③邪正之跡明,故考焉而皆當:阮逸注云:“史有記事,稽邪正則法當矣。”跡,事跡,事情。當,允當。此指法令公正合理。

【譯文】

文中子對薛收說:“從前圣人孔子修纂史書三種:他所著的《尚書》,對帝王管理天下的制度已經記錄得堪稱完備了,所以探究這部書就能完全掌握這些制度;他所著的《詩經》,將王朝興衰的原因已經一一闡明了,所以探究這部書就可以完全掌握王朝興衰的原因;他所著的《春秋》,邪正之事都已經記錄得明明白白了,所以詳加考查這部書就會使國家法令公正合理。這三種重要功用,都源出于史書但卻不能雜糅在一起,所以孔子將它們劃分開來。”

1.4 文中子曰:“吾視遷、固而下,述作何其紛紛乎!帝王之道其暗而不明乎!天人之意,其否而不交乎!制理者參而不一乎!陳事者亂而無緒乎!”

【注釋】

①遷:司馬遷(前145—?),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陜西韓城)人。西漢著名史學家。青年時期游歷各地,繼承其父司馬談之職出任太史令,博覽群書,因替李陵戰敗投降匈奴申辯而觸怒漢武帝,下獄受腐刑。后出任中書令,忍辱負重發憤著書,終成《史記》。其生平事跡可見《史記·太史公自序》《報任安書》《漢書·司馬遷傳》。固:班固(32—92),字孟堅,扶風安陵(今陜西咸陽東北)人。東漢著名史學家。十六歲入太學,博覽群書,在其父班彪《續漢紀》基礎上編纂西漢史事,修成《漢書》。《后漢書》卷四十有傳。

②暗:幽暗。此指帝王之道湮沒于世間。明:彰顯。此指帝王之道得以施展。

③否:指《周易》中《否卦》所表達的阻塞不通之意。交:通達,暢通。此指公理得以伸張。

④制理:評判公理,裁量是非曲直。制,裁。此指評判。理,公理。此指是非曲直。參:即“三”,眾多。

⑤緒:條理,邏輯。

【譯文】

文中子說:“我看司馬遷、班固之后,史書編纂何其紛亂駁雜!帝王為政之道因此而湮沒不得彰顯!天地間的公理因此而阻塞不得伸張!評判是非曲直之人因此而意見眾多無法統一!討論世事是非對錯之人因此而論述混亂毫無條理。”

1.5 子不豫,聞江都有變,泫然而興曰:“生民厭亂久矣,天其或者將啟堯、舜之運,吾不與焉,命也!”

【注釋】

①江都有變:阮逸注云:“大業十三年,煬帝幸江都宮,宇文化及弒逆。”然《隋書·恭帝紀》載:“(義寧二年)三月丙辰,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殺太上皇于江都宮。”可知大業十三年(617)“江都有變”非宇文化及殺隋煬帝之事。考諸《隋書·裴矩傳》:“(大業十三年)尋從幸江都宮。時四方盜賊蜂起,郡縣上奏者不可勝計。矩言之,帝怒,遣矩詣京師接候蕃客。以疾不行。及義兵入關,帝令虞世基就宅問矩方略,矩曰:‘太原有變,京畿不靜,遙為處分,恐失事機,唯愿鑾輿早還,方可平定。’矩復起視事。”又《舊唐書·高祖本紀》載:“(大業)十三年,為太原留守。郡丞王威、武牙郎將高君雅為副將。群賊蜂起,江都阻絕。太宗與晉陽令劉文靜首謀,勸舉義兵。”故可推知,原文“江都有變”當作“江都阻絕”或“太原有變”,二者實皆一事,即隋煬帝久留江都,荒廢朝政,唐高祖李淵于太原舉兵之事。

②泫(xuàn)然:流著眼淚的樣子。泫,水珠滴下,引申為流眼淚。興:感嘆,慨嘆。

③天其或者將啟堯、舜之運,吾不與焉:上天或許將要開啟一個太平時代了,可我卻等不到那一天了!其,副詞,也許,大概。堯、舜之運,上古圣君堯、舜開創的太平盛世。運,運數。此指時代。與,參與。此指趕得上。

【譯文】

文中子患病在身,聽聞隋煬帝久居江都,荒廢朝政,而李淵于太原舉兵,流著眼淚感嘆道:“百姓厭惡戰亂已經很久了,上天或許將要開啟一個太平的時代,可我卻等不到那一天了,這就是命啊!”

1.6 文中子曰:“道之不勝時久矣,吾將若之何?”董常曰:“夫子自秦歸晉,宅居汾陽,然后三才、五常各得其所。”

【注釋】

①道:王道。此指儒家王道仁政的政治理想。不勝(shēng)時:不得推行于世。勝,任。此指得到推行。時,世。

②夫子自秦歸晉:據《文中子世家》可知,隋仁壽三年(603),王通西游都城長安,見隋文帝,縱文帝大悅,然王通深知朝局錯綜復雜,將有“蕭墻之禍”,故東歸還鄉。

③五常:仁、義、禮、智、信。又作“五典”,即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此指社會中的各種倫常規范。

【譯文】

文中子說:“王道仁政得不到推行已經很久了,我又能怎么辦呢?”董常說:“老師從秦地都城長安回到晉地老家,定居汾陽,潛心著書立說,然后天地倫常才各得其所。”

1.7 薛收曰:“敢問《續書》之始于漢,何也?”子曰:“六國之弊,亡秦之酷,吾不忍聞也,又焉取皇綱乎?漢之統天下也,其除殘穢,與民更始而興其視聽乎!”薛收曰:“敢問《續詩》之備六代,何也?”子曰:“其以仲尼《三百》始終于周乎?”收曰:“然。”子曰:“余安敢望仲尼!然至興衰之際,未嘗不再三焉。故具六代始終,所以告也?。”

【注釋】

①六國:阮逸注云:“燕王喜、魏王假、齊王建、楚王負芻、韓王安、趙王嘉也。”即戰國七雄中為秦國所滅的燕、魏、齊、楚、韓、趙六國。

②皇綱:圣明帝王治理天下的法度。皇,此指圣明的帝王。綱,綱紀,法度。

③殘穢(huì):邪惡污穢。此指上文中的六國弊政與亡秦暴虐。

④與民更始:與百姓一同革除弊政,除舊布新。興:振奮,振作。此指國家面貌煥然一新。視聽:此指百姓的所見、所聞。

⑤備:具。此指記錄。六代:指晉、宋、北魏、北齊、北周、隋六朝。

⑥其以仲尼《三百》始終于周乎:孔子的《詩三百》不是貫穿整個周代嗎?其,助詞,表反問,無實際意義。《三百》,又作《詩三百》,即《詩經》。始終,貫穿始終。

⑦望:指比較、相比。

⑧興衰:王朝的興盛與衰敗。此指朝代更替。

⑨再三:屢次,多次。此指從晉至隋朝代更替頻繁。

⑩具:記錄,編寫。

?告:阮逸注云:“猶貢也,貢其俗于時君。”此指將王朝興衰、世風時俗上呈天子。

【譯文】

薛收說:“請問為何《續書》起始于漢朝?”文中子說:“戰國末年六國的弊政,亡秦的殘暴,我都不忍心去聽,又哪里有圣明帝王的法度呢?漢朝統治天下,除去弊政與暴虐,和百姓一起除舊布新,所見所聞皆有振作之感!”薛收說:“請問為何《續詩》要記錄從晉到隋這六代呢?”文中子說:“孔子的《詩三百》不是貫穿整個周代嗎?”薛收說:“是的。”文中子說:“我怎敢與孔子相比!然而朝代興衰更替,確實過于頻繁。所以才將晉至隋六代全部記錄下來,用來上呈天子。”

1.8 文中子曰:“天下無賞罰三百載矣,《元經》可得不興乎?”薛收曰:“始于晉惠,何也?”子曰:“昔者明王在上,賞罰其有差乎?《元經》褒貶,所以代賞罰者也。其以天下無主而賞罰不明乎?”薛收曰:“然則《春秋》之始周平、魯隱,其志亦若斯乎?”子曰:“其然乎!而人莫之知也。”薛收曰:“今乃知天下之治,圣人斯在上矣;天下之亂,圣人斯在下矣。圣人達而賞罰行,圣人窮而褒貶作,皇極所以復建而斯文不喪也。不其深乎?”再拜而出,以告董生。董生曰:“仲尼沒而文在茲乎?”

【注釋】

①三百載:阮逸注云:“自晉惠帝永平元年至隋開皇十年,凡三百載。”

②興:興起,興盛。此指廣為流傳。

③晉惠:晉惠帝司馬衷(259—307),字正度,晉武帝司馬炎次子,西晉第二位皇帝,在位17年。其人愚鈍無才,不堪大任,以致皇后賈氏專權,朝政混亂不堪,終在“八王之亂”中丟掉皇位,顛沛流離,淪為各方勢力集團挾持的傀儡(kuí lěi)。《晉書》卷四有《惠帝紀》。

④差:偏差,不公平。

⑤周平:周平王(?—前720),姓姬,名宜臼,周幽王之子,母申后,因周幽王寵愛褒姒(bāo sì)而被廢,出奔申國。后來周幽王因烽火戲諸侯而為犬戎所殺,西周遂亡。宜臼因得申、魯等國擁立,于公元前770年東遷洛邑,是為周平王,史稱東周。《史記·周本紀》有載錄。魯隱:魯隱公,姓姬,名息姑,魯惠公之子,魯國第十四代國君。后為魯桓公所殺,與周平王同時。《史記·魯周公世家》有載錄。孔子所作《春秋》始于魯隱公元年(前722)。

⑥治:世道安定,天下太平。

⑦達:得志,抱負和才華得以施展。

⑧窮:與“達”相反,即不得志,抱負和才華得不到施展。褒貶:褒獎與批評。作:產生,興起。

⑨皇極:此指皇權得以建立的制度與規范,即“大中之道”。《尚書·洪范》:“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西漢孔安國注云:“皇,大。極,中也。凡立事,當用大中之道。”斯文:儒家所指的禮樂制度。《論語·子罕》篇載孔子之語:“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⑩沒(mò):通“歿”,離世,去世。文:此指儒家禮樂制度。茲:此,這里。

【譯文】

文中子說:“天下沒有法度已經三百年了,《元經》怎能不廣為流傳呢?”薛收說:“《元經》始于晉惠帝,這是為什么呢?”文中子說:“從前圣明帝王統治天下,賞罰哪會有什么偏差呢?《元經》以褒貶代替賞罰,難道不正是因為天下無圣主而賞罰不明嗎?”薛收說:“那么《春秋》起自周平王、魯隱公,其用意也是如此吧?”文中子說:“大概是吧!但普通人是不知道的。”薛收說:“今天才知道天下太平是因為圣人在朝為政,天下混亂是因為圣人退居鄉野。圣人抱負得以施展則法度和秩序方可推行,圣人抱負不得施展則褒獎與批評便開始興起,這就是大中之道得以重新建立而禮樂制度亦不會淪喪的原因。個中道理難道不深奧嗎?”薛收再拜告退,將這些告訴了董常。董常說:“孔子雖然離世,但他所傳承的禮樂制度不就在此嗎?”

1.9 文中子曰:“卓哉!周、孔之道。其神之所為乎?順之則吉,逆之則兇。”

【注釋】

①卓:高遠而偉大。

②所為:作為,完成的事業。

【譯文】

文中子說:“周公、孔子之道真是高遠而偉大啊!這應該就是神的作為吧?遵循周公、孔子之道天下就會太平安寧,違背周公、孔子之道天下就會戰亂不斷。”

1.10 子述《元經》皇始之事,嘆焉。門人未達,叔恬曰:“夫子之嘆,蓋嘆命矣。《書》云:天命不于常,惟歸乃有德。戎狄之德,黎民懷之,三才其舍諸?”子聞之曰:“凝,爾知命哉!”

【注釋】

①皇始之事:指北魏開國之初的皇始年間,道武帝拓跋珪勵精圖治,軍事上統一黃河流域的北方地區,政治上選賢任能積極學習中原政治制度,思想上以儒家思想為正宗,經濟上與民休息,使社會生產得到有效恢復。

②達:理解,明白。

③叔恬(tián):王凝,字叔恬,王通之弟,王績之兄。唐貞觀初年任監察御史,因彈劾侯君集被貶為胡蘇令,遂辭官歸田,后官至太原縣令,故有“太原府君”之名。從王通受《元經》,并整理王通《續六經》。

④天命不于常,惟歸乃有德:天命無常,只屬于有德之人。此二句非《尚書》原文,實出自漢獻帝禪位《冊命》:“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歸有德。”晉袁宏《后漢紀·獻帝紀》、陳壽《三國志·魏書·文帝紀》皆有載錄。歸,屬于。

⑤戎狄:居于中原西方和北方的少數民族。此指建立北魏政權的鮮卑族領袖拓跋珪。

⑥舍:背棄,背離。

【譯文】

文中子講到《元經》中皇始年間拓跋珪勵精圖治之事時發出感嘆。門生不明白其中原委,叔恬說:“老師所感嘆的,那是在感嘆天命。《尚書》說:天命無常,只屬于有德之人。北魏朝廷的恩德,百姓感念于心,世上還有誰會背棄這個朝廷呢?”文中子聽聞叔恬的這番話說道:“王凝,你已經懂得什么是天命了!”

1.11 子在長安,楊素、蘇夔、李德林皆請見。子與之言,歸而有憂色。門人問子,子曰:“素與吾言終日,言政而不及化。夔與吾言終日,言聲而不及雅。德林與吾言終日,言文而不及理。”門人曰:“然則何憂?”子曰:“非爾所知也。二三子皆朝之預議者也,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無禮也;言聲而不及雅,是天下無樂也;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無文也。王道從何而興乎?吾所以憂也。”門人退。子援琴鼓《蕩》之什,門人皆沾襟焉

【注釋】

①楊素(?—606):字處道,弘農華陰(今陜西華陰)人。隋朝權臣。出身北朝士族,祖父北魏諫議大夫楊暄,父北周汾州刺史楊敷。北周時任車騎將軍,隋時任御史大夫,開皇八年(588)出任行軍元帥,領兵滅陳,拜荊州總管,封越國公,后助楊廣繼位,官至司徒,封楚國公。為政尚權謀而棄仁義,對隋煬帝阿諛奉承,助長其貪圖享樂之風,導致朝政廢弛、國力衰敗。《隋書》卷四十八有傳。蘇夔(kuí,568—616):字伯尼,京兆武功(今陜西武功)人。隋朝重臣,邳國公蘇威之子。文思敏捷,口才過人,精通音律,深得楊素賞識。隋煬帝繼位,以太子洗馬職轉司朝謁者,后隨煬帝征遼東,因功至朝散大夫。著有《樂志》十五篇。《隋書》卷六十三有傳。李德林(532—591):字公輔,博陵安平(今河北安平)人。幼有神童之名,善屬文,精通音律,輔佐隋文帝即位,入隋任內史令,封安平公,朝廷公文多出其手,后參修律令,又奉詔編修《齊史》,開皇十一年(591)卒。《隋書》卷四十二有傳。按,李德林卒于開皇十一年(591),而《文中子世家》載:“開皇四年,文中子始生。”故可知李德林請見之事,實為后人附會。

②言政而不及化:阮逸注云:“上正下曰政,下從上曰化。”上正下,指在上位者統治管理臣民。下從上,指在上位者推行德政,以仁愛之心教化百姓,使百姓發自內心地追隨他、服從他。政,統治,管理。化,教化,感化。

③言聲而不及雅:阮逸注云:“知音為聲,知德為雅。”即知曉音樂可以稱為懂得音律,而能品味出音樂中所蘊含的盛德,才可以稱為懂得其中的平和雅正。聲,音樂。雅,平和雅正之樂。此處借《毛詩序》訓解“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指節奏平和雅正,彰顯王化盛德的樂章。

④文:屬文,作文。理:阮逸注云:“知道為理”,即洞明世間大道。此指探求真理。

⑤二三子:各位,列位,這些人。此指上文中提到的楊素、蘇夔、李德林。預:參與。議:商議。

⑥子援琴鼓《蕩》之什:文中子拿起琴彈奏《蕩》之諸篇。援,執,拿。鼓,彈奏。《蕩》之什,《詩經·大雅》中以《蕩》為起始的十一篇作品,《毛詩序》云:“《蕩》,召穆公傷周室大壞也。厲王無道,天下蕩蕩,無綱紀文章,故作是詩也。”皆為感傷周室衰敗、天下離亂之作。文中子彈奏《蕩》之什,實為借古喻今,感傷隋朝將亂之意。什,《詩經》中的《雅》《頌》諸篇皆以十篇為一什。

⑦沾襟:眼淚沾濕衣襟,指流淚、落淚。

【譯文】

文中子在隋都長安時,楊素、蘇夔、李德林皆來求見。文中子與他們交談回來之后,面帶愁容。門生便問文中子,文中子說:“楊素與我交談許久,然而談論治理天下卻達不到仁民愛物教化百姓的高度。蘇夔與我交談許久,談論音樂聲律卻達不到平和雅正彰顯盛德的境界。李德林與我交談許久,談論遣詞作文卻達不到洞明大道探求真理的深度。”門生問:“既然如此,那您擔憂的是什么呢?”文中子說:“這不是你們所能懂的。這些都是參與朝政的人,如今談論治理天下卻達不到仁民愛物教化百姓的高度,說明現在天下已經沒有禮制了;談論音樂聲律卻達不到平和雅正彰顯盛德的境界,說明現在天下已經沒有雅樂了;談論遣詞作文卻達不到洞明大道探求真理的深度,說明現在天下已經沒有能夠承載大道的文章了。那么王道又如何興起呢?這才是我擔憂的原因啊。”門生離去。文中子拿起琴彈奏《蕩》之諸篇,門生都紛紛落淚。

1.12 子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畏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稽德則遠。”

【注釋】

①“或安而行之”六句:實模仿《禮記·中庸》:“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禮記·中庸》原文意為,在思想層面上,有的人安于善道而有所作為,有的人為了利益而有所作為,有的人勉勉強強才去有所作為,這些思想上的差距是十分巨大的,然而在具體施行的行動層面,也就沒有什么分別了。此處“或安而行之”六句,意在模仿《禮記·中庸》做更為深入地闡釋:有的人安于善道而有所作為,有的人為了利益而有所作為,有的人因心懷畏懼而有所作為,但在具體施行的層面是看不出什么分別的,如若深入考察其中的動機和德行,那么差別可就大了。或,有的人。安,此指安于善道,恪守正途。利,為了利益,貪圖利益。畏,心懷畏懼。此指擔心因違背善道而遭到報應。成功,此指有所作為。稽,考察。遠,此指差別大。

【譯文】

文中子說:“有的人是因為安于善道而有所作為,有的人是因為貪圖利益而有所作為,有的人是因為心懷畏懼而有所作為,至于在具體的施行層面,都是一樣的,如若考察其中的德行,差別可就大了。”

1.13 賈瓊習《書》至《桓榮之命》,曰:“洋洋乎!光、明之業。天實監爾,能不以揖讓終乎?”

【注釋】

①賈瓊:王通門下弟子,中山(今河北定州)人。《書》:王通所作《續書》。《桓榮之命》:《續書》之篇目。桓榮,字春卿,沛郡龍亢(今安徽懷遠)人。少學長安,研習《歐陽尚書》,光武帝征為太子少傅,以《尚書》授太子。為人溫良謙恭,恪守禮數,明帝即位,尊以師禮。《后漢書》卷三十七有傳。

②洋洋:贊美之詞。此指功業偉大而光明。

③天實監爾,能不以揖讓終乎:建武十九年(43),光武帝劉秀的皇太子劉彊主動謙退,愿為藩王,將太子之位讓給德行修養更為優秀的東海王劉莊。劉莊(即漢明帝)即位后謹遵光武制度,崇尚儒學,綱紀整肅,天下大治。監,明察,督察。揖讓,讓賢,即將天子之位讓給有德之人。《韓非子·八說》:“古者人寡而相親,物多而輕利易讓,故有揖讓而傳天下者。”

【譯文】

賈瓊研習《續書》讀到《桓榮之命》篇,說:“光武帝、明帝的功業真是偉大而光明啊!上天明察一切,怎能不讓位于有德之人呢?”

1.14 繁師玄將著《北齊錄》,以告子。子曰:“無茍作也。”

【注釋】

①繁師玄:唐初人。曾為文林郎,因文辭華美聞名于世,位列“陳留八俊”。《北齊錄》:阮逸注云:“李德林父子俱有《北齊書》,王邵有《北齊志》,師玄撮其要為錄。”

②無茍作:阮逸注云:“勿茍且表文詞而已。”實承襲《論語·子路》中“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的思想。茍,敷衍了事,草草了事。

【譯文】

繁師玄將要編纂《北齊錄》,把這個打算告訴了文中子。文中子說:“不要只留意文章辭藻而敷衍了事。”

1.15 越公以《食經》遺子,子不受,曰:“羹藜含糗,無所用也。”答之以《酒誥》及《洪范》“三德”

【注釋】

①越公:即隋朝重臣楊素,因受封越國公,故有“越公”之名。見1.11條注。《食經》:阮逸注云:“淮南王撰,盧仁宗、崔浩亦有之。”當為記錄天下珍饈美味之書。

②羹藜(lí):以藜作羹,即野菜湯,代指粗劣的飯食。羹,湯。藜,野菜。含糗(qiǔ):以糗為飯,亦指飯食粗劣。含,吃。糗,干糧,多以炒米為主。

③《酒誥》:即《尚書·酒誥》篇,意在告誡臣子商亡周興的重要原因在于“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即能秉承文王教誨,不沉湎于美酒。《洪范》“三德”:即《尚書·洪范》篇中提出臣子的三種美德:正直、剛克、柔克,同時告誡臣子“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兇于而國”。據上下文意,“三德”當指“無有作福、作威、玉食”。

【譯文】

楊素把記錄天下美味佳肴的《食經》送給文中子,文中子沒有接受,說:“我吃的是粗茶淡飯,《食經》對我而言沒什么用。”回贈以戒酒之《酒誥》及戒作福、戒作威、戒玉食的《洪范》。

1.16 子曰:“小人不激不勵,不見利不勸。”

【注釋】

①勵、勸:二詞同義,努力,用功。

【譯文】

文中子說:“尋常之人不受到激勵,是不會用功的;不見到利益,是不會努力的。”

1.17 靖君亮問辱。子曰:“言不中,行不謹,辱也。”

【注釋】

①靖君亮:隋末唐初人。曾為羅川郡戶曹,位列“陳留八俊”。

②中(zhòng):此指合乎規范。

【譯文】

靖君亮問何為恥辱。文中子說:“言語不合乎規范,行為不謹慎周全,這就是恥辱。”

1.18 子曰:“化至九變,王道其明乎?故樂至九變,而淳氣洽矣。”裴晞曰:“何謂也?”子曰:“夫樂,象成者也。象成莫大于形而流于聲,王化始終所可見也。故《韶》之成也,虞氏之恩被動植矣。烏鵲之巢可俯而窺也,鳳皇何為而藏乎?”

【注釋】

①化至九變,王道其明乎:阮逸注云:“變,變于道也。孔子曰‘三年有成’,九成二十七年,僅必世之仁矣,故曰‘王道明’。”化,教化。變,愈樾《諸子平議補錄》作“成”,指儒家思想中通過德政教化人民所期望達到的美好境界,故“九變”指教化的最高境界。另,《論語·雍也》:“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變”亦為修德教化的改進與提升。

②樂:樂曲。此處特指兼具儒家教化功能的典雅之樂。變:又作“更”,指樂曲演奏結束后再重新開始演奏,故“九變”之樂當演奏九次。

③裴晞(xī):文中子之舅,疑即唐武德元年(618)以錄事參軍之職出任尚書右丞之裴晞。

④象:表現,體現。

⑤大:通“達”,表達,展現。形:具體的形象或形態。流:展現,呈現。

⑥《韶》:相傳為舜時彰顯盛德的樂曲。

⑦虞氏:即舜,舜號有虞氏,故稱。上古時期圣明的帝王,位列“五帝”。被(pī):澤及,施及。動:動物,飛禽走獸。植:植物,花草樹木。

⑧烏鵲之巢可俯而窺也,鳳皇何為而藏乎:此二句意在說明天下推行德化,人人有德,草木禽獸皆各得其所,不必擔心遭到威脅和捕殺,因此尋常烏雀都不會將巢筑得太高,人們甚至可以俯身一窺究竟,社會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像鳳凰這種象征著太平盛世的“祥瑞之物”也自然會出現了。

【譯文】

文中子說:“推行教化到了最高境界,那么王道應該得以昭明了吧?所以典雅的樂曲演奏九次,彰顯的是天地萬物的和諧與融洽。”裴晞說:“為何這樣說?”文中子說:“典雅的樂曲,體現的是天下德化的境界。德化的境界雖然不能通過具體的形象來展現,但卻可以借助樂曲得到抽象的表達,因此圣王推行德化自始至終都是可以看到的。所以《韶》樂的譜成,體現著虞舜的恩德澤及草木禽獸。烏鵲之巢皆可俯身而視,鳳凰為何要藏起來呢?”

1.19 子曰:“封禪之費,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漢之侈心乎?”

【注釋】

①封禪(shàn):古代有德君王舉行規模宏大祭祀天地的儀式。“封”指在泰山上修筑高臺祭祀上天,“禪”指在泰山下的梁父山平整土地祭祀大地。

②侈心:奢靡之念。此指貪慕美名,向天下世人炫耀功業。

【譯文】

文中子說:“封禪耗費巨大,并非古已有之,只不過是向天下夸耀自己罷了,這應該就是秦皇、漢武的奢靡之念吧?”

1.20 子曰:“易樂者必多哀,輕施者必好奪。”

【譯文】

文中子說:“容易快樂的人一定多有哀傷,輕易施予的人一定喜好爭奪。”

1.21 子曰:“無赦之國,其刑必平;多斂之國,其財必削。”

【注釋】

①赦:赦免,免除或減輕刑罰。

【譯文】

文中子說:“沒有赦免的國家,它的刑罰一定公平;賦稅繁多的國家,它的財富一定會減少。”

1.22 子曰:“廉者常樂無求,貪者常憂不足。”

【注釋】

①無求:無所求。此指沒有過多的欲望。

【譯文】

文中子說:“清廉的人常常快樂是因為無所求,貪婪的人常常憂慮是因為不知足。”

1.23 子曰:“杜如晦若逢其明王,于萬民其猶天乎!”董常、房玄齡、賈瓊問曰:“何謂也?”子曰:“春生之,夏長之,秋成之,冬斂之。父得其為父,子得其為子,君得其為君,臣得其為臣,萬類咸宜,百姓日用而不知者:杜氏之任,不謂其猶天乎?吾察之久矣,目光惚然,心神忽然。此其識時運者,憂不逢真主以然哉!”

【注釋】

①杜如晦(585—630):字克明,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人。隋末唐初時人,李世民帳下重要謀臣。唐太宗即位后,整飭綱紀,修明法令,朝政典章多出其手。因杜如晦處事果斷,房玄齡善于謀劃,故有“房謀杜斷”之稱。堪稱一代名相,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舊唐書》卷六十六、《新唐書》卷九十六有傳。

②房玄齡(579—648):名喬,字玄齡,齊州臨淄(今山東淄博臨淄區)人。隋末唐初時人,李世民帳下重要謀臣。唐太宗即位后,歷任中書令、尚書左仆射、司空等職,綜理朝政,選賢任能。因房玄齡善于出謀劃策,杜如晦處事果斷,故有“房謀杜斷”之稱。堪稱名相典范,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舊唐書》卷六十六、《新唐書》卷九十六有傳。

③宜:應該,適當。此指萬物各得其所的和諧狀態。

④日用:每天都在使用。

⑤任:功勞。

⑥惚然:恍惚不定的樣子。此指為國家社稷殫精竭慮而目光恍惚不定。

⑦忽然:憂心忡忡的樣子。此指因內心憂國憂民而神色焦慮不安。

⑧識:看透,了解。時運:命運,運數。

⑨真主:真命天子。此指圣明的君主。

【譯文】

文中子說:“杜如晦如果遭逢明王圣主,對于百姓萬民就好比蒼天啊!”董常、房玄齡、賈瓊問道:“為什么這么說呢?”文中子說:“萬物春天萌生,夏天生長,秋天成熟,冬天收獲儲藏。父得以為父,子得以為子,君得以為君,臣得以為臣,萬物皆各得其所,百姓萬民每天都在使用卻不知曉其中的道理:這就是杜如晦的功勞,這難道不能比作蒼天嗎?我觀察很久了,杜如晦目光恍惚不定,神情憂心忡忡。這就是看透運數的人,擔憂遇不到圣君明主所以才這樣啊!”

1.24 叔恬曰:“舜一歲而巡五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子曰:“無他道也,兵衛少而征求寡也。”

【注釋】

①舜一歲而巡五岳:《尚書·舜典》載:“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五載一巡守。”按此當作“舜一歲而巡四岳”。

【譯文】

叔恬說:“舜帝一年巡行五岳,國家沒有耗費百姓也不勞苦,這是為什么呢?”文中子說:“沒有別的方法,士兵和護衛少并且賦稅征收得也不多。”

1.25 子曰:“王國之有《風》,天子與諸侯夷乎?誰居乎?幽王之罪也。故始之以《黍離》,于是雅道息矣。”

【注釋】

①王國之有《風》,天子與諸侯夷乎:《詩經》中的王國之詩列于《國風》,天子與諸侯怎能等量齊觀?王國,指《詩經》十五國風中的“王風”,包括《黍離》《君子于役》《君子陽陽》《揚之水》《中谷有蓷》《兔爰》《葛藟》《采葛》《大車》《丘中有麻》。有,存于,列于。《風》,《詩經》中的《風》包含“十五國風”,多為周時各地諸侯國之詩歌。夷,平等,相同。

②居:承擔。此指造成,即對上文“王國之有《風》,天子與諸侯夷乎”進行深入追問。

③幽王:周幽王(?—前771),西周王朝末代君王。姬姓,名宮湦,周宣王之子。在位期間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因寵幸褒姒,廢黜申后及太子宜臼。立褒姒為后,立褒姒之子伯服為太子。為博褒姒一笑上演“烽火戲諸侯”的鬧劇,最終導致西周王朝滅亡。《史記·周本紀》有載錄。

④《黍離》:《王風》諸篇的第一篇,主要表達了作者的亡國之思和“閔宗周”之情。

⑤雅道:王道。此指維護周王朝統治權威的等級體系和禮樂制度。

【譯文】

文中子說:“王國之詩列于《國風》,天子與諸侯怎能等量齊觀?這是誰造成的?這是周幽王的罪過。所以《王風》以《黍離》開篇,于是王道也就衰微了。”

1.26 子曰:“五行不相沴,則王者可以制禮矣;四靈為畜,則王者可以作樂矣。”

【注釋】

①五行:古人認為金、木、水、火、土是構成世界的五種基本物質,五行之間的相生相克形成了宇宙萬物的變化發展。不相沴(lì):互不干擾。此指各得其宜。沴,水流不暢。此指擾亂。

②四靈為畜,則王者可以作樂矣:阮逸注云:“仁及飛走,則龜龍麟鳳在沼藪,故樂形仁聲也。”四靈,古人認為龜、龍、麒麟、鳳凰皆為神獸,只在君主有德、天下太平時才會出現。

【譯文】

文中子說:“五行各得其宜,那么君王就可以制定禮法了;四靈皆為尋常之物,那么君王就可以制作雅樂了。”

1.27 子游孔子之廟,出而歌曰:“大哉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夫子之力也。其與太極合德,神道并行乎?”王孝逸曰:“夫子之道,豈少是乎?”子曰:“子未三復‘白圭’乎?天地生我而不能鞠我,父母鞠我而不能成我,成我者夫子也。道不啻天地父母,通于夫子,受罔極之恩。吾子汩彝倫乎??”孝逸再拜謝之,終身不敢臧否?

【注釋】

①“君君臣臣”四句:實化用《論語·顏淵》和《周易·家人》彖傳兩篇內容。《論語·顏淵》載:“齊景公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周易·家人》彖傳載:“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意在強調傳統儒家的重要思想,即處在倫理體系不同位置的人要相應地遵守與之對應的倫理道德和行為規范。

②力:功勞,功績。

③太極:中國傳統哲學概念,指宇宙產生之初的混沌狀態。此指天地本原。合德:同德。此指相同。

④神道:天道,大道。并行:并列而行。此指同理。

⑤王孝逸:名貞,陳留(今河南開封)人。少聰穎過人,善屬文,位列“陳留八俊”,相傳為王通門生。

⑥子未三復“白圭”乎:你沒有反復研讀《詩經·大雅·抑》中言及的“白圭”之意嗎?三復,反復,多次。白圭,《詩經·大雅·抑》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原指白玉上的斑點尚可磨去,但言語的傷害卻無能為力,意在提醒人們應當“慎言”,即對王孝逸所說的“夫子之道,豈少是乎”提出批評。三復“白圭”,《論語·先進》:“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意謂,南容反復吟誦《詩經·大雅·抑》中“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借此提醒自己說話要小心謹慎。

⑦天地生我而不能鞠(jū)我,父母鞠我而不能成我:實化用《詩經·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鞠,養育,撫養。

⑧成:成就。此指教導。

⑨不啻(chì):如同,無異于。

⑩罔(wǎng)極之恩:實化用《詩經·小雅·蓼莪》:“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意即無窮的恩德,多用來形容父母的養育或師長的教誨。

?吾子:敬稱,您。此處實為反語。汩(gǔ):擾亂,攪亂。彝(yí)倫:常道,倫常。《尚書·洪范》:“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敘。”

?臧否(zāng pǐ):評論,褒貶。此指說話不假思索隨意評論。

【譯文】

文中子游歷孔子廟宇,出來詠嘆道:“偉大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這是孔子的功績。他大概與天地本原同德,與世間大道同理吧?”王孝逸說:“孔子的思想,難道就這些嗎?”文中子說:“你沒有反復研讀‘白圭’之意嗎?天地生我卻不能養我,父母養我卻不能教導我,教導我的是孔子。道就像是天地父母,我從孔子那里,得到無窮的恩惠。你難道要攪亂倫常大道嗎?”王孝逸再拜道歉,終身不敢隨意評論了。

1.28 韋鼎請見,子三見而三不語,恭恭若不足。鼎出,謂門人曰:“夫子得志于朝廷,有不言之化,不殺之嚴矣。”

【注釋】

①韋鼎(515—593):字超盛,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人。少通脫率性,博覽經史,通陰陽,善相術。任南朝梁中書侍郎,后任南朝陳黃門侍郎,累官至太府卿。陳亡入隋,授上儀同三司,除光州刺史。《隋書》卷七十八有傳。

②恭恭:恭敬之貌。若不足:此指態度謙遜。

③得志:此指得到朝廷重用。

④不言之化:不通過語言而實現教化。此指不依靠政令,通過自己躬行盛德教化天下。《論語·陽貨》:“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北宋邢昺疏云:“以喻人若無言,但有其行,不亦可乎?”

【譯文】

韋鼎求見,文中子見了三次而三次都沒有說話,態度恭敬謙遜。韋鼎離開后,對門生說:“如果文中子能夠得到朝廷重用,就可以不通過語言而實現教化,不依靠殺戮而樹立威嚴。”

1.29 楊素謂子曰:“天子求善御邊者,素聞惟賢知賢,敢問夫子。”子曰:“羊祜、陸遜仁人也,可使。”素曰:“已死矣,何可復使?”子曰:“今公能為羊、陸之事則可,如不能,廣求何益?通聞:邇者悅,遠者來,折沖樽俎可矣,何必臨邊也?”

【注釋】

①素:楊素自稱。

②羊祜(hù,221—278):字叔子,泰山南城(今山東平邑)人。魏晉名臣。博學能文,清廉正直,魏時與荀勖共掌機密。西晉時坐鎮襄陽、都督荊州諸軍事,整肅軍紀,屯田興學,惠愛百姓,深得軍民愛戴。《晉書》卷三十四有傳。陸遜(183—245):本名陸議,字伯言,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人。三國時期吳國名臣。謀略過人,中正耿直。章武二年(222),孫權以陸遜為大都督,在夷陵之戰中火燒連營擊敗劉備,一戰成名。黃龍元年(229),孫權稱帝后,以陸遜為上大將軍、右都護,輔佐太子。深得孫權器重,一生出將入相,被譽為“社稷之臣”。《三國志》卷五十八有傳。

③使:任用,重用。

④邇(ě)者悅,遠者來:實模仿《論語·子路》:“近者說,遠者來。”邇,近。

⑤折沖樽俎(zǔ):不借助軍事行動而依靠外交手段克敵制勝。此指修德安民以懷柔遠人。折沖,原指打退敵人進攻的戰車,后多指擊退敵人。樽俎,樽、俎原為宴飲酒器與食器,代指宴飲聚會,后多指外交活動。

【譯文】

楊素對文中子說:“天子尋求善于守御邊疆的人,我聽說只有賢才了解賢才,所以冒昧向先生請教。”文中子說:“羊祜、陸遜都是仁義之人,可以任用。”楊素說:“已經死了,怎能再用?”文中子說:“現在您如果能做到羊祜、陸遜那樣的事跡就可以,如果不能,遍求賢才又有何用?我聽說:近處的人對君主發自內心地喜愛,遠處的人就會前來歸附,修德安民便可懷柔遠人,何必前往邊境防御敵軍呢?”

1.30 子之家,《六經》畢備,朝服祭器不假。曰:“三綱五常,自可出也。”

【注釋】

①朝服:臣子上朝的禮服。祭器:祭祀所用的禮器。假:借。

②三綱五常:傳統社會倫理道德體系的基礎。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見1.6條注。

【譯文】

文中子家,《六經》皆備,朝服和祭器都不外借。說:“三綱五常,自可由此產生。”

1.31 子曰:“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王道從何而興乎?”

【注釋】

①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實模仿《論語·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悠悠,此指人庸庸碌碌。素餐,不勞而食,多指無功受祿。《詩經·魏風·伐檀》云:“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譯文】

文中子說:“庸庸碌碌不勞而食的人天下到處都是,王道如何能振興呢?”

1.32 子曰:“七制之主,其人可以即戎矣。”

【注釋】

①七制之主:漢代興立文、武功業的圣君,指西漢高祖、文帝、武帝、宣帝,東漢光武帝、明帝、章帝,這七位兩漢歷史上圣明有為的君主。此說又見于卷二《天地篇》、卷六《禮樂篇》、卷七《述史篇》。

②其人可以即戎矣:他們的子民才可以應征作戰。此句意在說明國君當推行仁政奮發有為,國泰民安之后方可興兵征戰,實則暗諷隋煬帝橫征暴斂、窮兵黷武。即戎,應征作戰。

【譯文】

文中子說:“兩漢七位有為之君,他們的子民才可以應征作戰。”

1.33 董常死,子哭于寢門之外,拜而受吊

【注釋】

①董常死,子哭于寢門之外:董常死,文中子在內室之門的外面痛哭。阮逸注云:“不可視猶子也,哭寢則太親;不可視猶朋友也,哭野則太疏,故折中于寢門之外。”此句意在說明文中子痛失杰出弟子,在哀傷痛哭之余亦不忘禮數。寢門,內室之門。

②拜:拜謝。吊:慰問。

【譯文】

董常死,文中子在內室門外痛哭,拜謝并接受慰問。

1.34 裴晞問曰:“衛玠稱:‘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何如?”子曰:“寬矣。”曰:“仁乎?”子曰:“不知也。”“阮嗣宗與人談,則及玄遠,未嘗臧否人物,何如?”子曰:“慎矣。”曰:“仁乎?”子曰:“不知也。”

【注釋】

①衛玠(jiè,286—312):字叔寶,河東安邑(今山西夏縣)人。容貌俊美,風采極佳,是魏晉之際著名的清談名士和玄學家,有“情恕”“理遣”之論。官至太子洗馬。永嘉六年(312)去世,時年二十七歲。《世說新語·容止》:“衛玠從豫章至下都,人久聞其名,觀者如堵墻。玠先有羸疾,體不堪勞,遂成病而死。時人謂‘看殺衛玠’。”

②不及:不周之處,不當之處。

③情恕:依據人之常情或世間常理給予理解。

④干:冒犯。

⑤理遣:依據世間常理自我開解。

⑥阮嗣宗:阮籍(210—263),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三國時期魏國名士,“竹林七賢”之一。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崇奉老莊之學,緘口少言,不問世事,明哲保身。有《詠懷詩》八十余首,工散文,后人輯有《阮嗣宗集》。

【譯文】

裴晞問:“衛玠說:‘人做事如有不周之處,可按常情理解原諒;不是故意冒犯,可據情理自我開解。’這話說得如何?”文中子說:“這是度量寬宏。”裴晞問:“這就是仁嗎?”文中子說:“不知道。”“那么阮嗣宗與人交談,談得玄妙幽深,不曾評論人物,這么做如何?”文中子說:“這是小心謹慎。”裴晞問:“這就是仁嗎?”文中子說:“不知道。”

1.35 子曰:“恕哉!凌敬。視人之孤猶己也。”

【注釋】

①凌敬:隋末唐初人。為人足智多謀,有大志,原為竇建德帳下主簿,由于屢獻奇策,竇建德任命其為國子祭酒,成為竇建德重要謀士之一。《舊唐書·竇建德傳》載,竇建德攻破趙州,欲殺刺史張昂、邢州刺史陳君賓等人,凌敬勸諫稱:“夫犬各吠非其主,今鄰人堅守,力屈就擒,此乃忠確士也。若加酷害,何以勸大王之臣乎?”終使張昂、陳君賓等得釋。

【譯文】

文中子說:“凌敬真是能夠理解他人啊!把別人的孤子當作自家孩子看待。”

1.36 子曰:“仁者,吾不得而見也,得見智者,斯可矣;智者,吾不得而見也,得見義者,斯可矣。如不得見,必也剛介乎?剛者好斷,介者殊俗。”

【注釋】

①“仁者”八句:實模仿《論語·述而》:“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義者,行為合宜之人。義,宜,指行為合乎標準。

②介:耿介,耿直。

③斷:遭受挫折打擊。

④殊俗:特立獨行,行為處事不合時俗。

【譯文】

文中子說:“仁愛之人,我沒有見到,能夠見到睿智的人就可以了;睿智的人,我沒有見到,能夠見到行為合宜之人就可以了。如果還是見不到,那接下來就必定是剛強耿直的人吧?但剛強的人容易遭受挫折,耿直的人往往又特立獨行。”

1.37 薛收問至德要道。子曰:“至德,其道之本乎?要道,其德之行乎?《禮》不云乎:至德,為道本。《易》不云乎:顯道,神德行。”

【注釋】

①至德要道:最崇高的德行與最深刻的道理。

②“《禮》不云乎”三句:《周禮·地官·師氏》云:“以三德教國子:一曰至德,以為道本;二曰敏德,以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惡。”

③“《易》不云乎”三句:《周易·系辭上》云:“顯道,神德行,是故可與酬酢,可與祐神矣。”“顯道,神德行”句與上文“要道,其德之行乎”相對。顯道,大道,要道。神德行,驗德行,即德行的體現。神,驗。

【譯文】

薛收問什么是至德要道。文中子說:“至德,應該就是道的根本吧?要道,應該就是德的體現吧?《周禮》不是說:至德,是道的根本。《周易》不是說:要道,是德的體現。”

1.38 子曰:“大哉神乎!所自出也。至哉《易》也!其知神之所為乎?”

【注釋】

①大哉神乎!所自出也:指先圣先賢從天地自然中體悟到的重要啟示。神,啟示。

②至哉《易》也!其知神之所為乎:此二句盛贊《周易》,意在說明《周易》不僅載錄了天地萬物的重要啟示,更能在此基礎上推演變化,洞悉世間萬物的運行與發展。至哉,盛贊之辭。

【譯文】

文中子說:“天地之啟示真是偉大啊!皆從自然萬物中來。《周易》真是玄妙精深啊!已然洞悉世間萬物的運行與發展了吧?”

1.39 子曰:“我未見嗜義如嗜利者也。”

【注釋】

①我未見嗜(shì)義如嗜利者也:實模仿《論語·衛靈公》:“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嗜,喜好。

【譯文】

文中子說:“我沒有見過喜好道義如同喜好利益的人。”

1.40 子登云中之城,望龍門之關。曰:“壯哉!山河之固。”賈瓊曰:“既壯矣,又何加焉?”子曰:“守之以道。”降而宿于禹廟,觀其碑首曰:“先君獻公之所作也,其文典以達。”

【注釋】

①云中:山名。位于今山西河津西北部,瀕臨黃河。一說為“云中郡”,阮逸注云:“漢云中郡,唐延州。”治約在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因下文有“望龍門之關”及“禹廟”,可知云中山一說似更為合理。

②龍門:山西河津城西北黃河峽谷中的龍門,今稱“禹門口”。阮逸注云:“河中有龍門縣。”

③道:王道。此指推行仁政。

④禹廟:大禹廟。

⑤碑首:碑額,石碑的最上部,多刻有裝飾花紋或螭龍等圖案。

⑥先君獻公:即安康獻公,王通祖父王一。先君,已故的祖或父。

【譯文】

文中子登上云中山城,眺望黃河龍門關。說:“壯美啊,山河如此險固!”賈瓊說:“既然已經如此壯美,還需要輔之以什么呢?”文中子說:“還需要以王道來守護。”下山后在大禹廟歇宿,文中子看著碑額說:“這是先祖安康獻公所作,這篇文章典雅暢達。”

1.41 子見劉孝標《絕交論》,曰:“惜乎,舉任公而毀也。任公于是乎不可謂知人矣。”見《辯命論》,曰:“人道廢矣。”

【注釋】

①劉孝標:劉峻(463—521),字孝標,本名法武,平原(今山東德州)人。南朝齊梁間學者。家境清苦,自幼勤奮好學,為人灑脫率直,言辭峻切,頗有文才,以注釋《世說新語》而聞名。《梁書》卷五十、《南史》卷四十九有傳。

②舉:推舉。此指稱頌。任公:任昉(fǎng, 460—508),字彥昇,樂安博昌(今山東博興)人。南朝文臣,“竟陵八友”之一。幼時勤勉好學,才華出眾。宋時任太常博士,齊時任尚書殿中郎,梁時任吏部郎中。一生勤政清廉,惠愛百姓,獎掖后進,喜好結交朋友。《梁書》卷十四、《南史》卷五十九有傳。阮逸注云:“劉峻,字孝標,性率多毀。時任昉死,有子東里冬衣葛裘,孝標作《絕交論》以譏任公之友,然又彰任公不知人耳。”

③《辯命論》:劉孝標所作。此文意在說明人之貴賤、貧富、禍福、壽夭及社會之治亂、個人仕途之窮達皆由命定。阮逸注云:“峻又有《辯命論》,言管輅才高不遇,乃謂窮達由天,殊不由人。是不知命,廢人道也。”

④人道:中國古代哲學中與“天道”相對的概念,泛指人事。此指人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和價值。

【譯文】

文中子看到劉孝標所作的《絕交論》,說:“可惜啊!稱頌任昉而又中傷了他。于是就不能說任公有識人之明了。”看到《辯命論》,說:“人的作用和價值被徹底否定了。”

1.42 子曰:“使諸葛亮而無死,禮樂其有興乎?”

【譯文】

文中子說:“假如諸葛亮沒有死,禮樂應該就會復興了吧?”

1.43 子讀《樂毅論》,曰:“仁哉!樂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發其蘊。”

【注釋】

①《樂毅論》:三國時期魏國文臣夏侯玄所作。文章盛贊戰國時期燕國上將樂毅,雖統兵征戰,但不濫用武力、不屠城,是心存仁愛之人。

②“仁哉”三句:意在贊美樂毅在統兵征戰時亦能不失仁愛之心。藏,隱藏。用,才干,才智。

③太初:夏侯玄(209—254),字太初,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人。三國時期魏國文臣、征南大將軍夏侯尚之子,右將軍夏侯霸之侄,大將軍曹爽表弟。博學多才,精通玄學,是魏晉玄學早期領袖之一。曹爽被誅后,夏侯玄與李豐、張緝謀殺司馬懿,事泄被斬于東市,夷三族。《三國志》卷九有傳。

④蘊:深層的含義。此指樂毅的仁德之心。

【譯文】

文中子讀《樂毅論》,說:“仁德啊,樂毅!善于隱藏自己的才智。睿智啊,太初!善于闡發樂毅的仁德之心。”

1.44 子讀《無鬼論》,曰:“未知人,焉知鬼?”

【注釋】

①《無鬼論》:疑即西晉永嘉中太子舍人阮瞻所作之《無鬼論》,文章窮究天地,縱論古今,欲證無鬼之論。阮逸注云:“阮瞻作《無鬼論》,謂可以辨幽明,蓋不知圣人不語之旨。”

②未知人,焉知鬼:實模仿《論語·先進》:“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是對“子不語怪、力、亂、神”思想的繼承和發揚。

【譯文】

文中子讀《無鬼論》,說:“人事尚且不了解,哪里了解鬼神呢?”

主站蜘蛛池模板: 庆云县| 逊克县| 浦北县| 水富县| 宁津县| 隆回县| 保山市| 陇西县| 定襄县| 伊川县| 临夏市| 平乡县| 泰兴市| 射阳县| 承德县| 普陀区| 太仓市| 宿迁市| 辽阳县| 滦平县| 牟定县| 大渡口区| 都江堰市| 柘荣县| 兴化市| 志丹县| 桓台县| 托克托县| 新巴尔虎左旗| 巴东县| 锡林浩特市| 兴安盟| 津市市| 贡嘎县| 金溪县| 碌曲县| 奉化市| 饶平县| 水富县| 安国市| 文登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