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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代賦學論稿
  • 潘務正
  • 8367字
  • 2021-04-02 14:58:57

緒論

清代是賦學發展的繁榮期,無論是辭賦創作還是賦學理論與批評,都顯示出蓬勃興盛的局面。然清賦雖數量眾多,卻尚未有太多可與前代相媲美之巨制,但賦學理論與批評超越前古的成就則是毋庸置疑的。清代賦學的一個重要特色是各種類型的賦選紛紛涌現,存世的賦選數量超過前代總和。很多選本是選文、評點及賦話三者的結合,不僅關注本朝辭賦創作,且總結前代創作經驗,對前人賦作進行經典化。同時,獨立的賦話類著作大量出現,此期雖亦依附于詩話,或與賦格界限并非那么清晰,但標準的賦話形式及其理論水準令人矚目。因此,清代賦選、賦話是歷代賦學創作及理論成就的總結,研究價值不言而喻。

一 清代賦選特征

清代賦選突出傾向是尚律,即以律賦選本為主流,古賦選本雖也占一定的比重,但難以與律賦選本相提并論。清代不同時期,賦選呈現出階段性的特征,概括來說,前期即康熙朝賦學選本古律兼收;中期即乾嘉時期(包括雍正朝)以律賦選本為主,古賦選本為輔;道咸以后賦學選本則又古律兼收,然與前期有本質的不同。

康熙朝賦選古律兼收,彌合古律之別以尊律賦之體。元明兩朝賦學“祖騷宗漢”,重古賦而鄙棄律賦,吳訥云:“律賦起于六朝,而盛于唐宋。凡取士以之命題,每篇限以八韻而成,要在音律諧協、對偶精切為工。迨元代場屋,更用古賦,由是學者棄而弗習。今錄一二以備其體云。”(1)徐師曾稱賦變為律乃“其變愈下”,并有“數代之習,乃令元人洗之,豈不痛哉”之憾(2)。清初這種局面有所改善,康熙十八年(1679)博學鴻詞科試詩賦,就流傳下來的賦作而言,所試《璇璣玉衡賦》乃律體,而非古體。科制的引導,時人意識到重古輕律的觀念亟需改變。于是出現幾部著名的古律兼收的賦選,如趙維烈《歷代賦鈔》、陸葇《歷朝賦格》、王修玉《歷朝賦楷》及陳元龍《歷代賦匯》等,這些賦選均以“歷朝”“歷代”為名,意圖將古賦與律賦并觀,不分軒輊,實質上有尊律賦之體、提高律賦地位的用意。畢竟,此舉與元明重古輕律的風尚已經大不相同,律賦在這些賦選中有著與古賦并重的分量。在理論上,也有將律賦與古賦等量齊觀的呼聲,陸葇將賦分為三格,即文賦格、騷賦格與駢賦格,又納律賦于駢賦之中,此種安排,力圖證明在古賦與騷賦之外尚有律賦,故其強調云:“彼謂六朝以后無賦者,信語云乎哉!”直接否定元明人的賦學觀,為律賦張本;又云:“若由今而論,則律賦亦古文矣,又何古賦之有?”(3)將律賦提到與古賦同等地位,實際也是尊律賦之體。因此,四部賦選編選意圖在于消弭古律之變,提高律賦地位。由此開啟了清代律賦興盛的格局。

乾嘉時期,賦學選本以律賦選本為主流。此期律賦選本,一是本朝館閣賦選,此由鐘衡《同館課藝》《同館賦選》肇端,其后法式善《同館賦鈔》、王家相《同館賦鈔二集》、孫欽昂《近九科同館賦鈔》、徐桐《同館賦續鈔》等次第出現,將自順治朝至清末的館閣試賦之作幾乎網羅殆盡。翰苑課賦自然使得館閣之作備受矚目,同館賦也作為備一代之掌故的文獻資料及具有“家編摹”“戶弦誦”的典范價值得到廣泛流傳。圍繞館閣賦,還出現諸如胡浚《國朝賦楷》、朱一飛《律賦揀金錄》等以翰苑試賦為核心,將其經典化的律賦選本。二是唐代律賦選或以唐代律賦為核心的選本。清代中期館閣賦是在效法唐代律賦基礎上形成自身特色的,因此,在本朝館閣賦選本之外,還有諸多律賦選本。較早且影響巨大者,當屬湯聘起主要作用編選的《律賦衡裁》,此選收賦122篇,其中唐賦102篇,雖亦收錄六朝及宋元之作,但就數量而言,凸顯出唐代律賦的正宗地位。其后,邱士超《唐人賦選》收156篇唐代律賦,“唐人名篇,略在于是”(4)。顧莼《律賦必以集》“特選《唐律賦》一卷,附宋賦數首于后,以觀其備”;后來考慮到“唐人之法,蓋有所受,復選漢以來古賦俳賦,以溯其源”(5)。此選共收賦73篇,其中唐賦57篇,漢魏六朝賦10篇,宋賦6篇,也是凸顯唐賦的核心地位。本朝律賦與唐代律賦為主的賦選,共同彰顯了清中期賦選重律的傾向。

當然,此期也有一些古賦選本,其中不乏如張惠言《七十家賦鈔》者,不過從這類賦選中也能看出重律風氣之下的一種更張。張氏之選斷自六朝,不收唐代以后之賦,這既與其“少好《文選》辭賦”(6)的志趣相關,也不排除其鑒于律賦選本的興盛轉而棄律從古,有著明顯的與主流風氣對立的用意。由此更可以看出乾嘉時期律賦選本的賦壇主流地位。

道咸以下,賦學選本又呈現出古律兼收的趨勢。不得不說此期仍有館閣賦選及律賦選本,且影響依然很大,如王家相《同館賦鈔》、朱其鎮《同館賦鈔》、蔣攸铦《同館律賦精萃》、潘世恩《律賦正宗》、錢文佐等《律賦經畬集》等,不過代表賦學發展趨勢的則是古律合收的賦選,諸如馬傳庚《選注六朝唐賦》、鮑桂星《賦則》、李元度《賦學正鵠》、程祥棟《東湖草堂賦鈔》等。以古賦為律賦,顧莼《律賦必以集》已開其端,至此成為共識。鮑桂星云:“夫賦有古有律,為古而不求之古,無以為法也;為律而不求之古,猶無以為法也。為古而過從高簡,或矜衒奇奧以自怡悅則可,以之應試,傎矣;為律而不求之古,徒事取青妃白,弊且至于龐雜窒塞,其于律何有焉。然則處今日而言賦,溯源于周漢,沿流于魏晉齊梁,律則以唐為準繩,而集其成于昭代,庶幾其可矣乎?”(7)此言古律融合,實為以古賦為律賦張本,即若言律賦,除學唐之外,更要集周漢魏晉齊梁賦之大成,方可臻于化境。其《賦則》收賦58篇,其中先秦至魏晉9篇,南北朝10篇,唐宋元明23篇,清代16篇,正體現出古律融合的賦學觀。李元度亦云:“蓋嘗論賦學,有源有流,漢魏六朝之古體,源也;唐宋及今之律賦,流也。將握源而治,則必先學漢魏六朝,而后及于律體;將循流以溯源,則由今賦之步武唐人者,神而明之,以漸躋于六朝、兩漢之韻味。二者其道一,而從入之途不同,然升高自下,陟遐自邇,固當以循流溯源為得其序也。”(8)李氏權衡學賦之法,其經驗當是尋流溯源,即由時賦進至唐賦,再躋于六朝至于兩漢,因此,學律賦不能僅限于時賦及唐賦,而要上溯至漢魏六朝。其論與鮑桂星一致。《賦學正鵠》分十類收賦,以示從入之徑:“曰層次,曰氣機,入門第一義也;曰風景,曰細切,曰莊雅,曰沈雄,曰博大,皆應區之品目也;曰遒煉,曰神韻,則骎骎乎近于古賦矣;曰高古,則精擇古賦,以為極則。用六朝以上希兩漢,其道一以貫之,此循流溯源之術也。”(9)由入門第一義進至于高古之極則,明示只有融合古賦,方能得律賦創作三昧。

此期以古賦為律賦之主張與清初古律融合的觀點有相似之處,但二者又有實質性的差別。清初古律融合是借古賦之地位尊律賦之體,雖云古律不分,實則依仗古賦的良好聲譽扶持元明以來飽受詬病的律賦,為律賦爭取存在的合法性。而道咸以降的古律融合,則是律賦之學經過長足的發展,形成固定模式,以古為律可以突破律賦創作的瓶頸,開拓新的空間;更為重要的是,律賦因其與科舉的關系,背負著俗學的惡名,而援古入律可以提高自身的文學品位。雖也是對古賦的借用,但其立足點已有了根本性的變化。

總體而言,清代賦學尚時、尊唐、重古的理路形成,賦選在其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清代賦選通過具體選目、凡例及評語,體現出立足于本朝館閣賦、汲取唐代律賦養分、融合古賦以臻極致的賦學思想,彰顯清人集歷代賦學之大成的理論抱負。

二 清代律賦學成就

元明賦學是古賦的一統,因此古賦理論得到全面的整理與闡發;清代賦學最大的貢獻是建立律賦學的體系,形成完善的律賦學理論。盡管清代仍有諸如劉熙載《賦概》專論古賦的理論著作,但就總體而言,律賦理論的成熟是清代賦學的最大貢獻。

清代之前關于律賦主要集中在技法的探討,其中有代表性的是唐代無名氏之《賦譜》與宋鄭起潛《聲律關鍵》。《賦譜》是流傳下來的最早的一部賦格類著作,其開篇總云:“凡賦句有壯、緊、長、隔、漫、發、送合織成,不可偏舍。”(10)不難發現關注的重點在賦句的形式,雖其后尚有虛、實的闡發,但仍落實在具體技巧方面。此書涉及的內容不多,對技藝的探討還比較簡略。鄭起潛《聲律關鍵》對律賦技藝的研究進一步細化。該書首列律賦“五訣”,即認題、命意、擇事、琢句、押韻(11),全書圍繞此五方面展開,重點更在分論律賦八韻的具體操作。其書對律賦技藝的探討較唐人更為詳細,涉及創作的方方面面,代表宋人律賦研究的水平。

清代律賦學理論一方面沿著唐宋人關注的律賦技巧繼續深化,另一方面則又有新的追求。汪廷珍認為,“律賦與律詩一般,有一定之規矩”(12),曹振鏞亦云:“規矩之懸,津筏之導也;繩墨之設,管鑰之授也。”(13)對規矩即格律的探討仍是清代賦學的重點。以清代集成性的賦話余丙照《賦學指南》為例,其總目包括押韻、詮題、裁對、琢句、賦品、首段、次段、諸段、結段及煉局十個方面,諸如押韻、詮題、裁對、琢句、段落數者不出《聲律關鍵》之外,只不過更為精細與新穎。律賦被用于科舉,與時文極為相似,若要在舉場中脫穎而出,技巧上的出新是最為直接的方式。因此,清人對律賦技巧的追求,用林聯桂的總結就是“避熟趨新”與“因難見巧”,前者熱衷揣摩新的技法,于是此前不經用的賦法得到清人的推崇;后者以難度見才思,由此取勝。林聯桂《見星廬賦話》從館閣中的賦法追求中總結經驗,將其作為典范推擴到館閣之外。余丙照《賦學指南》可謂律賦技法的集成式著作,其在十類之下,又細分小目,加以解析,并提供相應凡例便于學者揣摩。如“裁對”之下又分卦辭對、干支對、數目對、反正對、流水對五種,以反正對為例,“反正對有二,上兩句或翻或宕或開,作反筆,下兩句合到正面,此先反后正法也;上二句正詮題面,下兩句或翻或宕或開,作反筆,此先正后反法也。皆賦中擒縱之法,最為便學”。各列四賦為例,諸如徐學琴《蟹籪賦》“不屑寄人籬下,自負橫行;豈知入我彀中,終難壯往”,作為先反后正法的范例;又舉李振鐘《秋柳賦》“漫道今時憔悴,怯歷風霜;須知曩日容顏,華如桃李”,作為先正后反法的典范(14)。這類對仗句法的探討,其細膩程度遠出《聲律關鍵》之上。

不僅賦法的研磨遠超前代,清代賦學理論家還超越法度,上升到律賦風格的層面,這是前人所未涉及的。清代賦論家一方面提煉唐宋律賦的風格,一方面總結本朝律賦的特質。湯聘《律賦衡裁》論唐賦風格云:“李程、王起,最擅時名;蔣防、謝觀,如驂之靳:大都以清新典雅為宗。其旁騖別趨而不受羈束者,則元白也。”(15)其首以“清新典雅”綜括唐代律賦風格,由此后世將“清新”視為唐代律賦之正宗。李調元論宋代律賦時云:“宋人律賦,大率以清便為宗,流麗有余,而琢煉不足。故意致平淺,遠遜唐人。”(16)此又以“清便”括宋人律賦。總之,“清”是唐宋律賦共同的品格。唐宋經典律賦呈現的藝術風貌,使得“清”成為律賦之體的標準風格,清代時賦亦是如此。朱一飛論律賦之品有四,首即“清”(17)。余丙照律賦四品中,第一品也是清秀品,即“清音裊裊,秀骨珊珊”,并說:“此近時風尚也。”又云:“賦品首貴清秀。不以堆垛濃艷見長,蓋辭氣清新,最易豁人心目;風骨秀逸,自能爽我精神。如此雖欠典博,亦覺動人。近來花樣,斷推此種。”(18)“清”之趣味盛行一時,自可見出清代律賦的風氣。其時名家多以此為賦,如中期最具聲望的吳錫麒賦“清而不浮,麗而不縟,其幽雋之思,雄邁之概,實為律賦中獨辟之境”,與之齊名的顧元熙賦有“一種冷秀遒爽之致”(19),實也屬“清”。清代賦選中隨處可見以“清”評賦者,如陳元龍《豐澤園修竹賦》“清新俊逸”(葉方宣、程奐若《本朝館閣賦》卷三)、王如曾《瓶笙賦》“流麗清新”(吳錫麒《律賦清華》卷一)、顧夔《為善最樂賦》“清便宛轉”(孫清達《竹笑軒賦鈔》卷一)等等。清人從唐宋律賦中提煉出“清”的風格,將之上升到對律賦之體的要求,并在創作中自覺地追求此種風格,由是一種律賦風尚形成。

當然,除“清”之外,余丙照之四品尚有“靈活無比,圓轉自如”的灑脫品、“端莊流麗,蘊藉風流”的莊雅品、“古調獨彈,自饒豐致”的古致品(20);李元度《賦學正鵠》又列細切、莊雅、沉雄、博大、遒煉、神韻、高古諸類。在“清”為標準風格之外,亦允許多樣性風貌的存在。這種狀況的形成,與融古入律的賦學追求相關,這又體現在以下諸端。

一是駢體的鋪排與古文的散行可增加律賦的氣勢。清人追溯律賦直接的源頭,因而重視六朝駢文,而對駢文因素的吸納,意在增強律賦的氣勢。江含春云:“作賦之妙,不外氣機。氣須清,又須盛,敘事有條不紊,淺深虛實一線穿成,此氣清也;抑揚開合,提頓關鎖,一氣卷舒,篇如股,股如句,雖平仄有不調,對仗有不工,亦令閱者不覺,此氣盛也。氣勢非揣摩古人駢體文不可。”(21)駢體之鋪排最易醞釀出氣勢。同時,古文散體句法也能增加律賦的氣勢,鮑桂星論賦風倡導“遒厚”“典重”的“氣韻沉雄”之風,正是得益于古文法則的引入(22)。李元度論“氣機”云:“氣機類者,賦非第板分層次而已,必以行氣運機為要,能行氣則空靈,否則堆砌;能運機則活脫,否則平庸……蓋賦之用排偶,猶詩之有排律,杜工部長律,其對句必變化伸縮,出人意表,雖排比千百言,而與《北征》諸古詩一意單行者無異。所謂寓單行于排偶中也。本此意以為賦,則能以排山倒海之氣,運水流花放之機。或翻空出奇,或逆折而入,或自難自解,或獨往獨來,每于路盡思窮時,忽開異境,其筆力縱橫跌宕,頓挫淋漓,自有活虎生龍之妙。”(23)“寓單行于排偶”,也是融古文筆法于律賦對偶之中,從而創造出縱橫跌宕的氣勢。李氏所列沉雄、博大、遒煉諸目也得自于此種筆法。

二是以古賦為律賦,使“沉博絕麗”與“清”融合為一體。潘遵祁云:“作賦不由唐人律賦尋取門徑,雖有沉博絕麗之觀,猶木衣綈綿、土披朱紫耳……取徑自清,進以沉博絕麗,庶乎免涂附之誚矣。”(24)“沉博絕麗”是漢賦“鋪采摛文”而彰顯出的風貌,最典型的代表是司馬相如,揚雄即以此評長卿之賦。合律賦之“清”及漢賦之“沉博絕麗”,是清人體悟出的學賦正途。以漢賦之風施于律賦之中,求臻至賦學之極則即“高古”,李元度云:“蓋學者不究淵源,則根柢不厚,然非循序漸進,亦必不能驟追古人。今由層次、氣機以遞進于遒練、神韻,則已登古人之堂矣。由是擇古賦之最精者以為鵠,即不難與古為徒也。”(25)其雖未云合“清”與“沉博絕麗”,實亦主張由律賦進而入古,并將“高古”一風樹立為律賦極則。

三是化漢賦之神入律賦之中,形成“神韻”賦風。以神論賦,始于漢代,首倡者為揚雄,其“學相如為賦而弗逮,故雅服焉”,便云:“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致邪?”(26)此外,他尚以心釋神:“或問‘神’,曰:‘心。’”(27)可見揚雄所云神,類似于司馬相如所云“賦家之心”,有天賦之義,故雖才高如長卿,亦云“得之于內,不可得而傳”(28)。由漢賦之神進而之于清代賦學之“神韻”,其間自有一脈相承之處,李元度云:“神韻類者,其妙不可言傳。”(29)所重亦在不可言傳之妙。清人重律賦之法又不愿死于法下,強調既能“神明乎律之中”,又能“化裁乎律之外”,對法度的超越是清人求取律賦神韻的內在動機,唐代律賦“其立局整而不滯,其用筆輕而不佻,其運典新而不僻,令人諷詠鏗鏘,而常得其意外巧妙,事外遠致”,此即神韻,清人贊之為“真律賦之極軌”(30),視神韻為律賦最高的境界,可以看出清人對此的向往之情。盡管清代律賦神韻論吸收詩學、八股制藝及古文等多種文體理論影響,但其中因古律融合而借鑒漢賦學的成分顯而易見。

三 主要研究內容

本書以清代賦選、賦話為主要研究對象,尤重在前者,且以賦選證賦學,將賦作、賦選與賦學理論及批評結合,考察清代賦學的特征與成就,以具體個案為例,串聯出有清一代賦學發展歷程。具體來說從以下五個方面展開:

清代賦學的復興,導源于清初的文化政策,清王朝為穩定統治,以作為漢文化象征的詩賦作為博學鴻詞科試及翰詹大考的科目,以此彰顯其繼華夏正統的形象。文化政策刺激賦學的興盛,康熙二十五年(1686),趙維烈《歷代賦鈔》、陸葇《歷朝賦格》、王修玉《歷朝賦楷》應運而生。康熙尤其注重漢唐賦學,盛世心態的激發下,他還命大學士陳元龍編纂《歷代賦匯》,盡收歷代之賦,以稽古右文,追蹤“三代之治”。清初一系列的文化措施,奠定了賦學興盛的基礎。

清代賦學顯著之處在于館閣試賦。從選拔庶吉士的廷試,到館課、散館及大考,以及由此誘發的童生試、書院試及南巡召試等,均試以律賦。由此,元明兩朝飽受打擊的律賦之學在清代獲得肥沃的土壤,并迅速滋長繁茂起來。清代賦學的最重要成就乃是律賦之學的成熟完善,而這一切都得益于館閣試賦。由于館閣賦被清人視為典范,形成“人編摹而戶弦誦”的社會風尚,館閣賦風主導著清代的律賦之學。

清代中后期,賦的地域化意識逐漸增強,出現一些以地域命名的賦選,諸如《閩南唐賦》、姜學漸《資中賦鈔》、李恩綬《潤州賦鈔》、著人不詳的《淮南賦鈔》等,有些賦選雖不以地域命名,卻體現出地域文化特征與學術風氣,如張惠言《七十家賦鈔》、李元度《賦學正鵠》等,地域化傾向是賦由館閣向整個社會普及的必然結果。當然,清代賦學雖然有地域化傾向,但并未如詩歌、古文乃至戲曲、駢文等文體形成地域性的賦學流派,由此可證賦仍是廟堂之文體,而非地域之文體。

期待進入翰苑者,自少即接受律賦寫作的教育,清代家塾賦選極為突出。因為面向孩童,故技法的教學是主要內容。盡管前代如鄭起潛《聲律關鍵》對律賦之法有細致的分析,但與清人相比,仍有天壤之別。清代律賦之法的研究不僅全面,還很精深。且盡管是家塾賦選,卻能擺脫法的約束,追求神韻、高古之律賦極則。當然,清代律賦之法,是由館閣諸公引領時尚,即使家塾選本中的賦法分析,也不離詞垣風氣。

賦與書畫的關系在清代仍舊密切,書賦現象屢見不鮮。如馬傳庚選賦之后翰林院主動承擔書寫之責,乾隆御制《盛京賦》后大臣以三十二篆體書寫之,等等。書賦過程中所呈現的文化心態值得深入考察。同時,明清小說融入辭賦作品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這說明賦與小說本身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另外,以賦寫小說之現象雖不顯著,但沈謙以律賦書寫《紅樓夢》尤其是對青年女性的描寫,需要給予足夠的關注。如果說俗賦多諧趣的話,至于清代,雅賦也參與到文章的“游戲”之中。

清代賦學文獻浩瀚,內容廣博,研究角度多元。對于清代賦選、賦話的研究,這本小書僅是嘗鼎一臠。它的面世若能進一步推動清代賦學的研究,則筆者的寫作初衷就算實現了。


(1)[明]吳訥著,于北山校點:《文章辨體序說》,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55—56頁。

(2)[明]徐師曾著,羅根澤校點:《文體明辨序說》,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101頁。

(3)《歷朝賦格》凡例,[清]陸葇評選:《歷朝賦格》卷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399冊,第276、275頁。

(4)《唐人賦鈔序》,[清]邱先德選,邱士超箋評:《唐人賦鈔》卷首,清嘉慶十八年(1813)刊本。

(5)《律賦必以集序》,[清]顧莼編:《律賦必以集》卷首,清嘉慶二十五年(1820)菊坡精舍重刻本。

(6)[清]康紹鏞:《七十家賦鈔序》,見[清]張惠言輯:《七十家賦鈔》卷首,《續修四庫全書》第1611冊,第1頁。

(7)《賦則序》,[清]鮑桂星:《賦則》卷首,見王冠輯:《賦話廣聚》(6),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第135—136頁。

(8)《賦學正鵠序目》,[清]李元度編:《賦學正鵠》卷首,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9)《賦學正鵠序目》,《賦學正鵠》卷首。

(10)張伯偉:《全唐五代詩格匯考》附錄,鳳凰出版社,2002年,第555頁。

(11)[宋]鄭起潛:《聲律關鍵》,《賦話廣聚》(1),第31頁。

(12)[清]汪廷珍:《作賦例言》,《賦話廣聚》(3),第353頁。

(13)《同館律賦精萃自敘》引,[清]蔣攸铦輯:《同館律賦精萃》卷首,清道光七年(1827)刻本。

(14)[清]余丙照:《增注賦學指南》卷四,《賦話廣聚》(5),第161—162頁。

(15)《律賦衡裁》例言,[清]周嘉猷、周輯,湯聘評騭:《律賦衡裁》卷首,瀛經堂藏板。

(16)[清]李調元撰,詹杭倫、沈時蓉校證:《雨村賦話校證》卷五,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年,第74頁。

(17)[清]朱一飛:《賦譜》,[清]朱一飛編:《律賦揀金錄》卷首,清乾隆壬子(1792)秋重鐫。

(18)《增注賦學指南》卷六,《賦話廣聚》(5),第211、213頁。

(19)[清]景其濬輯:《四家賦鈔》之吳錫麒《有正味齋賦稿》及顧元熙《蘭修館賦稿》題序,清咸豐三年(1853)董氏誦芬堂刻本。

(20)《增注賦學指南》卷六,《賦話廣聚》(5),第211頁。

(21)[清]江含春:《律賦說》,見[清]姜學漸輯:《資中賦鈔》卷首,清同治丁卯(1867)新鐫。

(22)許結:《中國辭賦理論通史》,鳳凰出版社,2016年,第546頁。

(23)《賦學正鵠序目》,《賦學正鵠》卷首。

(24)[清]潘遵祁:《唐律賦鈔序》,[清]潘遵祁編:《唐律賦鈔》卷首,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三松堂刊本。

(25)《賦學正鵠序目》,《賦學正鵠》卷首。

(26)[晉]葛洪:《西京雜記》卷三“長卿賦有天才”條,中華書局,1985年,第21頁。

(27)揚雄著,汪榮寶撰,陳仲夫點校:《法言義疏》卷七,中華書局,1987年,第137頁。

(28)《西京雜記》卷二“百日成賦”條,第12頁。

(29)《賦學正鵠》序目,《賦學正鵠》卷首。

(30)[清]殷壽彭:《四家賦鈔序》,見[清]景其濬輯:《四家賦鈔》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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