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孟醒來躺在一輛馬車上。
馬車翻山越嶺,絕塵而去。
巍峨的宮殿到哪兒去了?
街頭暴動的饑民被姬無夜殺完了嗎?
奮不顧身救下來的小孩現在還好嗎?
一件狗皮大氅蓋在齊孟身上,其實那是狼皮。
車外,星垂原野,月籠西沙。
這是在哪里?
莫不是第二次穿越?
“公子終于醒了,”
抬頭看時,一位胡須花白的老爺子正朝齊孟呵呵的笑。
“啊呀,老爺爺你是誰?怎么盯著我看!”
齊孟裹緊大氅,警惕的望著老頭,現在變態
老頭和藹的眼神讓齊孟想起了自己死去多年的爺爺。
“韓公子終于醒了,人參續命湯果然名不虛傳,”
老爺爺捋著花白胡須,掩飾不住得意之色。
齊孟滿臉疑惑,愣愣的望著老頭,什么人參續命湯啊,什么韓公子啊,齊孟完全聽不懂老頭兒在說什么。
“你是誰?韓公子又是哪個?在下姓齊,不是什么韓公子!”
齊孟想要坐起,身體卻沒有一絲力氣。
白胡子臉上浮現出憂傷的表情,花白胡須抖動。
“韓公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醒來,又患上失魂之癥,哎!”
齊孟愣愣的望著老頭,失魂癥就是后世所謂的失憶癥。
“老先生是······”
“韓公子,老朽是大王派來的醫官,姓扁名斗,韓公子可以叫我扁······”
老頭話沒說完,忽然之間,馬車緩緩停住。
“扁豆老兒!王兄果然沒有看錯你,韓非子竟被你救活了!”
簾布被長戟撩開,一位滿臉兇光的武夫探進腦袋朝里面張望。
腦袋上的刀疤微微泛光。
齊孟瞪大眼睛望著眼前這顆腦袋,這下激怒了對方。
“韓非!能在老夫手中活命,算你命大!好生養著,明天就到咸陽了!”
白胡子老頭低頭垂目,輕聲對齊孟道。
“這是姬無夜,”
“姬無夜是哪個?”齊孟一字一句問道。
“韓非子!少給老子裝傻,不服氣,老子現在就宰了你!”
姬無夜瞪著齊孟,刀疤紅了一片。
“你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姬無夜說罷,刷拉拔出長劍,架在齊孟脖子上。
“大將軍息怒,韓公子剛剛痊愈,患上了失魂之癥,痊愈還需要時日,”
扁豆按住姬無夜長劍,急忙勸解。
“失魂之癥?”
姬無夜歪頭盯著老醫官,眉頭上揚,“還需要時日?明日見嬴政,他要是還這樣裝傻充愣,老子就宰了你!”
老扁豆連連點頭賠笑,態度謙卑。
齊孟攥緊拳頭,扁豆輕輕踢他一腳,齊孟望著架在脖子上的利刃,連連點頭。
姬無夜收回寶劍,跳下馬車,揚長而去。
夜幕降臨,郁郁蔥蔥的森林延伸向天邊。
齊孟握著兩塊窩窩頭坐在馬車里兀自發呆,這就是他的晚餐。
“韓公子,快吃罷。”
齊孟服下人參續命湯,幾日內不會有食欲。
抬頭望望一臉憨厚的扁豆,眼淚嘩啦啦就流出來了。
“老先生真是熱心腸,承蒙您照顧,在下姓齊,敢問神醫扁鵲是您·····?”
齊孟隨口一問,卻見扁豆神情激動,腮幫子都變紅了。
“韓公子好眼力!老朽是神醫的第七代傳人。”
隨便遇見一個郎中,就是神醫扁鵲的后人,齊孟真的也是醉了。
“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咸陽。”
車隊在山腳休憩,侍衛們手執長戟,來回巡邏,貓頭鷹在山腰咕咕亂叫,夜行的猛獸紛紛走出密林,在山間穿梭覓食。
齊孟蜷縮在狼皮大氅里,通過車窗,冷冷的張望。
“韓公子,此次入咸陽,你可要當心啊。”
齊孟心頭一暖,對于這個時代,齊孟幾乎沒有任何了解,也不知道下一步改朝哪里走?現在被別人當做了韓非,可是,齊孟連韓非是誰都不知道。
既然要活下去,必須先從先要了解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
“老先生可否為在下講講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扁豆抬起頭,眼神中流露出驚愕的表情,連連擺手道。
“老朽不過一介庸醫,哪里懂得天下大勢?韓公子博覽群書,精通法術之學,老朽怎敢班門弄斧,”
“老先生不必謙虛,在下患了那個什么······對,失魂之癥,腦海空空,還請老先生講解。”
扁豆仔細端詳著齊孟,從他眼神中沒有看出一絲做作,嘆息一聲,向齊孟講起了當今天下大勢。
齊孟穿越而來的這年,正是秦王政十年,嬴政繼位剛滿十年,先后鏟除嫪毐,呂不韋權臣勢力,大秦帝國勵精圖治,奮發向上,天下大勢已然十分明了,秦國統一六國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這晚齊孟睡得很早,一覺醒來,馬車外晨光微曦,環顧四周,不見扁豆身影,正要開口叫時,又聽見姬無夜在外面嚷嚷。
“下車!下車!”
窗外,漫天大霧。
侍衛們嘰嘰呱呱,紛紛詢問大將軍現在是到了哪里。
“咸陽!河對岸就是咸陽!”
兩名侍衛拖著齊孟走下馬車,來到姬無夜面前。
姬無夜俯視齊孟一眼,眉頭皺緊。
“醫官說你昨日就可以走路了,是嗎?”
齊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點頭。
“進了咸陽城,不要讓秦人看到你這副慫樣,嬴政可是要你好好活著!”
齊孟繼續點頭,正要問神醫扁豆在哪兒突然被侍衛推搡起來。
“快走!”
一條大河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河面上漂浮著黑乎乎的“木頭”,成百上千根木頭順流而下,那畫面很壯觀,齊孟朗誦起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大江東去浪淘沙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令人作嘔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誰家死了老鼠?”
齊孟轉身狂吐不已。
姬無夜手持長戟,警惕注視周圍。
“三年不到咸陽,渭河都變了!”大將軍自言自語,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心底隱約感覺一絲不安。
霧氣散去,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渭河。
齊孟看清楚河面,嘴巴長大,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河中漂浮的哪里是什么木頭,全都死尸。
成千上百具尸體填滿河道。
尸體被水浸泡成千奇百怪的形狀,胳膊比大腿還粗,面目猙獰,極為恐怖。
齊孟腳下一滑,落入渭河,河水很淺,冰涼刺骨,齊孟掙扎著,手碰到一只油膩濕滑的臂膀。
一具腐爛的尸體浮出水面。
“啊!”
這個時代普遍相信鬼神存在,眾人還沒從驚詫中反應過來,突然,一具無頭尸從水底冒出,膨脹變形的手臂忽然抬高,朝岸上的韓國人揮手示意。
“鬼啊!”
距離無頭尸最近的侍衛慘叫一聲,精神崩潰,丟下武器,落荒而逃。
齊孟終于爬出骯臟恐怖的渭河。
抬頭望著那位落荒而逃的韓國士兵,齊孟忽然放肆的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姬無夜狠狠瞪齊孟一眼,齊孟連忙收斂笑容。
人間地獄,地獄人間。
這就是咸陽給齊孟的第一印象。
姬無夜命人將嚇跑的士兵抓回來,拳打腳踢。
“大將軍,莫非秦人有詐?”姬無夜心腹憂心忡忡問道。
“有詐?老子只想知道,為何有這么多尸體!”
“大將軍,咸陽北門是刑場,”
部下的解釋沒能平息大將軍怒火。
秦人竟在刑場迎接韓國使團!
“李斯鳥人,竟敢在刑場見老夫!”
姬無夜揮舞長戟,狠狠刺向河中浮尸。
咸陽城頭,一片沉寂。
渭河滿載尸體,靜靜流淌,天空有烏鴉飛過,放肆的叫。
“呱!呱!呱!呱!呱!”
時間凝固,將遠道而來的韓國特使遺忘。
韓國使團又饑又渴,在咸陽城外已經等待多時。
“韓使安在?!”
就在姬無夜快要爆發時,城門吱吱呀呀,一位秦吏闊步走出。
秦吏身材肥胖,酷似酒桶,百十名秦軍執戟護衛。
“李斯小兒!”
姬無夜手執長戟,指向胖酒桶,發出輕蔑的冷笑。
胖酒桶大吼一聲。
“脫!”
韓軍站在原地茫然無助,他們聽不懂拗口的秦音。
胖酒桶一揮手,早有秦兵上前撕扯韓人長衣。
“脫!”
背后傳來一陣排山倒海的低吼。
城頭弓手張弓搭箭,朝人群瞄準。
姬無夜雖然魯莽,卻不愚昧,稍有猶豫,便會被射成刺猬。
“脫!”
姬無夜帶頭開始脫鎧甲。
韓人排成一隊,仿效大將軍,嘩嘩啦啦脫去鎧甲。
韓國人將衣服脫得一條不剩,依次走到胖酒桶面前,接受他的檢查。
姬無夜壓住怒火,出乎韓人預料,秦國丞相竟然有龍陽之好!對男人有著濃郁的興趣。
姬無夜盤算著以后必須將李斯剁成肉醬制成干肉餅。
齊孟脫掉那件狼皮大氅,一絲不掛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苦不堪言。
這坑爹的穿越何時才是個頭!
胖酒桶在齊孟身上摸了好久,每一處都摸的很仔細,不放過任何死角。
最后一無所獲。
齊孟身體瘦削,沒什么肉,這幾天饑寒交迫,又瘦了很多,談不上骨感更談不上性感。
胖酒桶老羞成怒,狠狠將長袍丟下,扯著嗓門喊:
“下一個!”
姬無夜睥睨城頭秦軍,漫長的安檢終于結束,使團緩緩進城,大將軍進入城門甬道時,忽然轉身對準胖酒桶一頓暴擊。
城頭守軍拽滿弓弦,瞄準姬無夜。
城頭上一位黑袍男子微微擺手,弓手立即合上弓弦。
“此人不可留!待會兒看我手勢。”
“諾!”
直到很多年后,齊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入咸陽城的情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從城外走到城內,足足用了十分鐘,十分鐘成為黑暗回憶,銘刻在齊孟心中,揮之不去,帝國史學家稱之為黑暗十分鐘,最長十分鐘,載入帝國史冊。
姬無夜走在人群最前面,穿過漫長的甬道。
一條清癯的身影擋在使團面前。
秦軍甲士按劍侍立,殺氣騰騰。
“韓兄,瘦了!”
黑袍男子個子不高,身體微駝,小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最后落在使團中的齊孟身上。
“你又是哪個鳥人?”姬無夜冷眼望著黑衣人,越發覺得看他不順眼。
李斯,楚人,幼時頑劣不堪,后拜入荀子門下,研究法學,學成后背叛師訓,殺師求榮,入咸陽,助暴君,成為大秦最鋒利的爪牙,殘害天下蒼生。
當年在荀子門下,李斯與韓非食則同桌寢則同床,關系親密。
后來,兩人分道揚鑣,李斯去秦國,韓非子回韓國。
“韓兄不認識李斯了?”李斯目光定在齊孟身上,嘴角微笑。
齊孟渾渾噩噩走在人群,打著噴嚏,剛才脫掉衣服站在寒風中,著涼了。
齊孟料定黑袍男子必是李斯,李斯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望見了自己,齊孟愣在原地,頭難發昏,不知如何回答。
李斯背后走出兩位彪悍秦軍,推開左右韓軍,徑直走到齊孟面前。
“韓公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