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匯殷徹又開始一趟趟往索格爾星系那邊跑了。

“你怎么出去得這么勤快？”海梭剛拿到匯殷徹的研究作業，看著他急匆匆走出去的身影大聲問。

“監工。”匯殷徹簡短地解釋道，動作迅速套好短款夾克，“有事叫我，我在破淵空間站。”

海梭納悶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手里拋著一個U盤。里面是匯殷徹上交的研究報告。

“反正也交了成果，就讓他出去吧。”海優諾走過來搭上他的肩，海梭看見他另一只手里夾著的四五個試管，有幾個還在冒著煙，頓時嚇得往旁邊靠了靠。“你拿穩了。”海梭警告。

“我哪次沒拿穩。”海優諾對他的警告嗤之以鼻。他是海燕族的頂級制藥師，自小就被譽為藥劑天才，這是上天賦予他的天賦，換來世人給予他的驕縱。

匯殷徹有一個重要的日子。

而現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阿德爾也被他煩得快受不了了。

“那小姑娘都不記得你了！”阿德爾指著手底下還在制作的戰甲，暴躁地對著匯殷徹咆哮，“她甚至都不知道這是誰給的——”

“她會知道的。”匯殷徹安詳地端坐在一旁，自己支起一個簡易工作臺，幫阿德爾改造即將安裝到戰甲上的局部零件。

阿德爾冷哼一聲，但還是低頭去做自己的工作。那是一副跟幾年前匯殷徹委托他做的那套戰甲一模一樣的戰甲，用同樣的材料，給同樣的人。他趕在一個月前就找阿德爾下了訂單，雖然收獲了一籮筐的冷嘲熱諷，匯殷徹還是堅持要打造一副完全相同的戰甲。

“現在的小姑娘都有潮流意識，你這樣行不通的，連我都知道——”

“好了阿德爾，你就當我是個沒有潮流意識的老頭子吧。”匯殷徹當時就用這種令人氣憤的安詳神態駁回了阿德爾。

現在，他就帶著這種安詳神態坐在阿德爾不遠處，幫他進行一些較為簡單的工作。

“再說，作為鬼斧匠，你也得有自己的人身安全意識是不是？”匯殷徹嘴角揚起，他的眼睛還盯著眼前的小零件。“外骨骼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阿德爾身上那副精巧的全身外骨骼是這次匯殷徹給他的報酬。照例是從別人手里買下，再經由匯殷徹的改裝。就連見過無數金屬制品的阿德爾也不得不承認，這東西是個好貨。

等待這個重要日子的時光，讓匯殷徹第一次如此強烈地體會到情緒的存在。他感到焦慮，緊張和激動，還有思念。

從小沒有太多復雜情緒波動的匯殷徹顯然是第一次應對這種挑戰。但他做得很好，除了頻頻去破淵空間站以外，不管是高層們還是十九征盼都沒看出什么倪端。

時間快到了。

匯殷徹越過桌子上堆砌的圖紙和報告還有電子屏，看向協會圖書館內的電子鐘。

以星際暗部的旋轉速率，天空模擬屏的設置參數馬上就要調到白天了。對致溟來說，新的一天馬上就要到了。

坐在匯殷徹對面的十九征盼穿著一身黑，幾乎和后面的背景融為一體。他同樣在研究武器圖紙，被匯殷徹的突然起身打斷了。

“我去看看致溟。”

十九征盼被匯殷徹來了個措手不及。匯殷徹二話不說開始整理圖紙，把散亂的書籍和電子屏收攏起來。“你要不要也去？”

十九征盼欣然應允。族內派出的催眠師一直在對致溟做持續治療，他也想看看有沒有成效。

兩個人在協會的深夜里登上銀刃號，匯殷徹手里還拿著個銀灰色的盒子。

這是十九征盼第一次見匯殷徹給致溟帶東西。

他有些驚愕。致溟不是已經不記得匯殷徹了嗎？就算送了也……

“這樣不會讓她想起你嗎？”

“我相信大腦控制艙的功效。”匯殷徹拉著他走到中樞控制室，調出自己早已設置好的航跡。“今天是我們倆第一次碰見的日子。”

匯殷徹記得，曾經他在飛船上和致溟提起出生日期這件事，結果致溟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的生日。

也是，匯殷徹暗自想，都是從克隆艙出來的，不知道生日很正常——匯殷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于是兩個人把相遇的日期定為共同的生日。

對致溟來說，這一天是重生。對匯殷徹來說，這一天被救贖的大門向他敞開。

“里面是什么？”十九征盼問。

“一套衣服。”匯殷徹打開盒子讓他看。里面是那套日常服，和致溟身上穿的一樣。

“這不和她身上穿的一樣嗎？”十九征盼疑惑道，“你該不會打算把你一直穿一套衣服的癖好傳染給致溟——”

“她一直穿著一樣的衣服。”匯殷徹回憶起自己上一次偷偷看見她時，致溟身上穿著和自己給她那套戰甲相同的衣服，但是面料和從前那套差了十萬八千里，看起來應該是找人另做了一套完全相同的衣服穿上。

當然，那可比從鬼斧匠手下出來的戰甲常服要差得多了。先不說阿德爾使用的料子都是頂級的金屬軟料——一般的冷兵器根本劃不破——他在戰甲里安裝各種金屬零件和鍍膜等等的技術，都是一般工匠根本模仿不來的。

致溟現在穿著的那套衣服，雖然外表一樣，其實用性其實已經遠遠降低了。如果敵人毀壞她的外戰甲，她的單體作戰能力將遠遠下降。

于是匯殷徹干脆又給她訂了一套合尺寸的戰甲。他確實有些私心，想讓致溟知道自己一直在看著她，從未拋棄過她。

確實，她的個子也躥得實在是有點快。這一年的時光里，匯殷徹眼看著她從和訓練機器人身高相平長到比機器人高了一個頭，反正轉基因人的身材都會比普通人更高大修長一點，這也無妨。

但無論是普通戰甲，還是鬼斧匠打造的常服戰甲，都沒有自動調節尺寸的功能。匯殷徹的武裝裝甲倒是可以自調節尺寸，但那畢竟是裝甲，不是貼身戰甲。

裝甲相較于戰甲更具有戰爭性，如果說穿戰甲是為了增益自身防御力，那武裝裝甲就相當于變身坦克。裝甲是既具有防御力又可以攻擊的武裝，比起功能單一的戰甲要更實用，但同樣的，打造條件也更為苛刻。

“還有，盼。”匯殷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手上沒停下操控艦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找到位置坐好的十九征盼。“我消除致溟記憶時，用的是大腦操控艙。”

“你們研制出來了？現在還沒投入廣泛使用吧？我沒聽到風聲。”十九征盼對這件事比較敏感，“我聽說可以起到絕對清除作用。”

匯殷徹搖搖頭。有次他透過窗戶看見致溟呆坐在床上，瞪著前方的墻壁，而那上面貼滿了紙條。

他把放大屏舉到眼前，透過屏幕看過去。匯殷徹看見那是滿墻的記憶碎片。

在戰場上遇見……很信任……一起看過紅色的星云……

他知道致溟是在努力回想起自己。這讓匯殷徹既擔憂又欣喜，一來他相信大腦操控艙的功效，那是海燕族高層研發的最新型號，按理來說應該一點記憶都回憶不起來，但顯然致溟根本不打算按理走。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匯殷徹寧愿在致溟身上隱瞞這個漏洞。

而這也讓匯殷徹意識到，他們從未放棄彼此。

“致溟現在正在慢慢回想起我的事。”他道。十九征盼根本聽不清匯殷徹的聲音里到底是擔心還是欣喜。“但以前我們做過很多實驗，控制艙絕對可以消除一切指定記憶。這和她的轉基因天賦有關系嗎？”

“哦，當然有關系。”十九征盼波瀾不驚地端起不知從哪來的茶啜了一口，“鴉神代言人的大腦除非是遭遇毀滅性物理打擊，否則絕不會損壞。”

“什么？”匯殷徹猛地轉過身。

“不管你在哪動手腳，額葉，頂葉，海馬體……它們都會慢慢恢復成承受傷害前一刻的樣子。”十九征盼向后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系好安全帶。“這是神給索克薩族的饋贈，我們不過是沾了點光。他們的腦子——不管叫什么，或者是中樞處理系統——可以瞬間修復，速度比轉基因人要快得多。”

“但就算修復了，也只是器官重生，應該不會有原來的記憶。”匯殷徹注視著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也就是說，致溟想起他是必然的——

“不。這在本質上是時間的逆流，時間在受到損傷的地方逆流了，記憶也一起重建。”十九征盼道，“所以我說這是神的饋贈。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攻克的研究課題之一，目前還沒什么進展。”

“所以致溟總有一天會想起我。”

十九征盼橫了他一眼。雖然他明白匯殷徹的苦衷，但還是一直對他消除了致溟五年的記憶這回事耿耿于懷。“這得看她的恢復能力。當然，天賦越強的鴉神代言人就會恢復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