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山月一向是有耐心的，正哼著小曲等著徒兒的熱茶。哪知徒兒手里不僅沒有熱茶，還跌跌撞撞的跑回來。不僅如此，那小臉上盡是淚珠，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自從收了這徒兒之后，他是罵都未曾罵過一句，也不坐著了，連忙起身心疼道：“小阿瑾是誰欺負你了，說出來，為師的把他剁碎了喂喂狗！”說著已邁步朝著茶攤走去，看得出他是真動怒了。

“不是我，是云哥哥出事了。他們說……他們說云哥哥死了！”阿瑾哭著說道。

龔山月臉色一下子沉下去，江湖中人雖然愛信口開河不假，但無風不起浪，那年輕人多半是兇多吉少！但眼下真相未明，老頭畢竟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風雨無數，很快便穩住心神。安慰著自己的徒兒，說道：“你那兄長本事大著呢，一般人輕易要不了他的性命。”

阿瑾道：“倘若那人是雷滕呢？”

“雷滕？”

阿瑾道：“師父你說過雷滕雖武功平平，但心思深沉，云哥定是著了他的道。”

龔山月嘆息一聲道：“原來他們已經到楓林山莊了。”

見徒兒失魂落魄的，孤單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又連著出言安慰幾句，只盼徒兒能稍稍寬心。可是阿瑾仍緊鎖著眉頭，陰云密布，他知道這是個重感情的丫頭。

猶自嘆息道：“不管消息的真假，為師陪你去楓林山莊走一遭如何？”

阿瑾心里原本就打算去楓林山莊尋哥哥姐姐，正愁著要怎樣安置師父為妥。沒想到師父已然先開了口，看著頭發白了很多的老人，阿瑾心生不忍，輕聲道：“師父可在山下尋一住處等著徒兒，不必跟著徒兒受累！”

龔山月一聽便怒了，喝道：“說的什么混賬話，此去楓林山莊路途遙遠，你認為為師的能放任自己的徒兒在外吃苦受累！”

阿瑾心中一陣感動，只覺得天下間最好的師父也不過如此了，哭泣著道：“那就有勞師父陪徒兒走上這一遭了！”

龔山月臉色有所緩和道：“以后少說這些混賬話，記住你是我龔山月的弟子，是要繼承我衣缽的人，別總刻意的疏遠為師！”

阿瑾悄悄擦去臉上的淚水，心里暖洋洋的，道：“是，弟子記住了。”

龔山月目光看向遠處，青山如故，斯人已逝，感慨道：“你那哥哥姐姐背負太多，執念太深，說起來也是苦命的孩子。”

阿瑾的心又沉下去，答道：“我只盼這些人是胡說八道，他們仍好好活著。”

龔山月知她心切，也不拖沓，瞥一眼遠處的茶攤，那里一群人圍在一起正說的起勁。沉聲道：“天色還早咋們抓緊趕路。”一老一少在顧不得休息，朝最近的渡口趕去。

雪山之上還鋪著厚厚一層雪，這里的雪終年不化。即便是雪山之下，冬雪也還未完全融化，在這里絲毫感覺不到暑意，空氣中透露著的是一股清心的涼意。

一茅舍坐落在這里，終年人跡罕至，倒也是避世的好地方。巫臨城單手負在身后，長發隨風搖動，他手里捏著一張信紙，看完后向后方遞去，并說道：“給他看，有些事情終究是要他自己做決定的！”他古井無波的臉上看不出是喜還是悲。

一雙蒼老的手憑空出現，抓住信紙后迅速的收進懷里，頗為擔心的說道：“少爺，真要給小主人看么，你就不怕他……”

這巫臨城未入江湖之前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不過他醉心武學，離家之前也就帶了這一位老仆，跟隨他至今。所以哪怕他早已不是什么少爺，老仆仍保留著舊時的稱呼。

巫臨城微微一嘆，道：“真叔，怕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如果當初我也怕的話，就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我。”

他的話激起真叔的回憶，那些隨著少爺一次又一次的鬼門關之前走過，方才有了今日的名聲。嘆道：“可是少爺是少爺，小主人是小主人。”

巫臨城道：“你是信不過他嗎？”

真叔不說話了，他的行為已經說明了一切。在他眼里，少爺便是這世間最頂天立地的男兒，任何人都要遜色幾分。

巫臨城道：“他這些年一直隨我在這山上，未曾經歷過什么風雨，說起來倒是慚愧，辜負了燕大哥的囑托！”

真叔道：“少爺你已將畢生武藝傾囊相授，何來慚愧一說。”

巫臨城道：“只怪我將他保護的太好了，給他吧，他有選擇的權利。”

“是”真叔不在爭辯，拿著信紙默默退了出去。他忽又回頭看著站在原地的少爺，心里忍不住就一陣酸。只有他明白少爺為何對燕過這般好，也明白當一個男人做出承諾之時，這一生都必將為承諾而活。

茅舍的后面，搭上一座木橋，一直伸到湖的中央。燕過坐在橋頭，手里捧著刀，眼里看著湖水中打鬧的幾只魚兒，愣自出神。

他的心很亂，很亂。從師父手里接過這把刀之后，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無法平靜。以至于苦練十幾年的刀法，旦夕之間毀于一旦。

師父說他需要靜心，如果做不到那就永遠不要用刀。他已在這里枯坐數日，心卻一天也無法平靜，他現在也失去拔刀的勇氣。

為什么會這樣，是因為敗給云蘇嗎？或許這便是唯一的解釋。他自嘲一笑，原來自己是個不爭氣的弟子，丟了師父的臉面。

腳步聲響起，踩在木板之上，嘎吱嘎吱響著，不用想他便知道是真叔。“真爺爺，是師父有話對我說嗎？”他開口問道，心里也期待著什么。

真叔很干脆道：“沒有！”

還不待燕過做出反應，他又接著說道：“他有東西給你。”

燕過回頭，便看到了真叔干瘦手里的信。那是燕家堡傳信用的信紙，上面有特殊標記，他一眼便可以認出。他心里想著是父親也知道自己的狀況了嗎？

自己不僅是個沒用的人，還是個令父親擔憂的人。

他緩慢的起身，然后轉身。真叔看他一身白衣如雪，面如冠玉，只是清瘦很多，想來任何人面對這樣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隱約間這位老人仿佛又看到了故人的風采，無奈嘆息道：“看過信后，是走是留，你自己做決定，這是少爺的原話。”

真叔已走遠，消失在橋上。

燕過手里的信紙，在寒冷的風里嘩啦嘩啦響著。他慢慢的將信紙扯平，沒有人知道他打開信紙用了多大的勇氣。

筆跡是父親的筆跡，話卻只有一句：楓林山莊，云蘇墜崖，生死不明。

僅是這一句話，便如同在他身上割了千百刀一般。原來父親是知道的，原來自己一直隱藏的秘密，父親是早就知道了。他沒有責怪自己，沒有責怪任何人，既然如此為何自己不能光明正大的活著，只為自己活一次。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他眼里重新燃起了光彩，燦爛如天上星辰。

巫臨城的門外，燕過跪在這里恭敬的磕上三個頭，他的眼里充滿哀傷，道：“師父，原諒徒兒不肖，此次我若能平安歸來，必定不負師父所望！”

屋內，巫臨城就站在門邊看著自己的徒兒行禮離去，他沒有悲傷，有的只是微笑甚至還有點欣慰。

真叔嘆道：“少爺，他果然還是走了。”

巫臨城破天荒的笑了，道：“這不是挺好的，世間萬事萬物追尋的不過就是一個結果，等他追到那個果，他便是最好的他！”

真叔苦笑道：“沒想到少爺不知何時竟也參悟佛法！”

巫臨城道：“這不是佛法，這是人世間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