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又被芙蓉白凈的手抹得亮堂堂的，已放上熱茶，騰騰的白霧繚繞，像極了每個清晨的絲竹巷。

“至于第二件事……”李西釗突然解下腰上的劍放到桌上，一把通體漆黑的寶劍，尚未出鞘便能感受到它的鋒利。

冷孤小口品著茶，等待著他的述說，他向來沒有打斷別人說話的習慣。

李西釗一字一句說道：“我準備挑戰你！”他的神情嚴肅，怎么都不像說笑的意思，況且如此大事是不適合拿來說笑的。因為他們這樣的人一但比試，可不是點到為止，而是你死我活。

他的話音剛落，剛剛準備換茶的芙蓉將整整一壺熱茶灑在了桌子上，茶壺應聲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的心是不是也正如這個茶壺一樣。

她強自鎮定道：“對不住，我馬上換一壺。”然后逃一般的離開。

小酒館隨著這一聲響，那些隱藏在黑夜里的人不由的心神一緊，紛紛從各個陰暗的角落涌出。不過他們的動作又是極輕的，絕對沒有發出一絲不該有的聲響。軍中磨礪出來的漢子，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聽不得。

他們的眼睛不約而同的看向街道的這一邊，等待指示，段三走出那片黑暗，做了一個只有他們自己能看懂的手勢，人影又蜷縮回去，完全不留痕跡。

段三輕卒一口，小聲嘀咕道：“這群王八蛋不是太閑，就是想立功想瘋了，也不看看里面坐得人是誰，需要你們插手嗎？”說這話時他臉上露出的驕傲之色，濃到這黑夜都掩蓋不住。

酒館里，風鑒如刀鋒般的眉毛輕輕一挑，問道：“怎么，這是風鑒的意思，難不成他是越老膽子越小了，竟需要自己的徒兒來為他打前陣？”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進李西釗的身體里，他一把撕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里面堅實的胸膛。仔細看去，左邊肩頭處有一個圓圓的傷疤，雖已愈合，但仍不難發現如果在往下一點就會刺過心臟。或許說這個傷疤本來就是屬于心臟的，只是躲過了而已。

他的臉色已經通紅，吼道：“冷孤你可還記得這個傷疤。”

冷孤隨意的掃了一眼，果斷的搖搖頭。

李西釗又道：“這可是拜你所賜，當年你一槍顯些令我喪命。或許是你早已不記得，因為那時的我毫不起眼，但這份恥辱我會記一輩子。”

“所以，他日之恩怨，今日償還。”

冷孤放下茶杯，看著對面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人，他真的忘記了什么時候出手殺過他。不過他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已經有太多的人倒在了他這雙染滿鮮血的手里。

他道：“看來我已經沒有拒絕的理由。”

李西釗笑道：“好極了，拿出你的破軍與我一戰。”

冷孤啞然道：“破軍？已經很久沒有帶在身邊了。”

李西釗怒道：“你想徒手與我一戰，冷孤你不要欺人太勝。”

冷孤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環顧了一下這個布置的很精妙的小酒館，道：“你要這里與我交手？看得出這里可是她一輩子的心血。”

前一刻還雄心萬丈的漢子，一聽到這句話瞬間就失去了精氣神，啞然道：“我……”

冷孤道：“去見見她，說不定你會有另外一種選擇也說不定。”

李西釗已站起，悠然道：“見是一定要見的，只不過我做的決定沒人能改變。”

小酒館里終于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那個靜靜躺著的盒子，一切都是那么安靜。無數次他想伸手打開，又無數次將手縮回，每做一次眼里的痛苦就又多一分。最后，他還是沒能打開盒子，長嘆一聲推開門走了出去，仿佛走向另一個世界。

長街寂靜無聲，清冷的月光灑在路面上，白茫茫一片。

他站在月光下，心里也是茫然一片。

廚房里，芙蓉坐在凳子上包扎著手，原來她已被劃傷。只是她的動作緩慢而又笨拙，怎么都包不好，絲巾已被染紅。

李西釗直接搶過她手里的絲巾，顯得有些霸道，有些不夠溫柔。卻小心翼翼的為她上藥包扎，不知不覺間芙蓉已別過頭去，眼淚無聲滑落。

縱是鐵打得漢子，也見不得女人落淚，更何況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他黯然道：“對不起，我……”

芙蓉臉上清淚仍在，卻笑得很開心很滿足，道：“你我之間本就有緣無分，又何必學那梁祝凄凄然然。”

這是一個美麗、勤勞、堅強的女人，李西釗簡直一刻已呆不下去。他怕，怕自己的信心被她消磨。

他猛的站起來，道：“你好好活下去，欠你的下輩子再還。”說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奔了出去。

冷孤看他出來，道：“看來還是沒有令你改變想法。”

李西釗道：“我說過，我做的決定沒人能改變。”

冷孤收回目光不在多做糾纏，他發現自己好像心慈手軟了許多，以前他是從來不會說這樣說話的。

不過很快這念頭就被他壓下，一軍主將不能有這樣的想法。他突然對著黑暗里招招手，動作顯得有些奇怪。不可思議的是，巷子另一邊的陰影里果然走出來一下人。

壯如牛一樣的身體，紅黑兩色的鎧甲噌噌響著，李西釗的眼睛瞇了起來。

段三走了過來，畢恭畢敬的行禮喊道：“侯爺！”對于冷孤能發現自己他一點也不奇怪，要是不能發現那才是奇怪了。

冷孤點點頭，算是應了他，沉聲道：“準備兩匹馬，我要出城！”

段三瞟一眼默不作聲的李西釗，應了一聲是。就在這時，芙蓉跑了出來，她已換上一身利落的短衣，更添幾分英氣。

她眼睛里滿是期盼，請求道：“不知侯爺可否準我同行？”

李西釗驚道：“芙蓉……”

芙蓉道：“好壞我總要知道個結果，倘若你輸了，我便為你收尸，倘若你贏了那我便送你離開！”

面對這樣一個女人，李西釗還能說什么呢？他已一句話都說不出。

冷孤道：“好，那就三匹。”

芙蓉感激道：“多謝侯爺！”

段三領命而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黑夜里，難已想向這人壯碩的身體施展起輕功來毫不含糊，已不亞于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冷孤的手下，果然是藏龍臥虎。

城門已開，三騎急掠而出，只余下一道煙塵。

一望無際的棲鬼原永遠有著不絕于耳的哀嚎，初夏的風打在臉上暖暖的。跨下的駿馬似也有爭強的意思，馬鞭未揚，卻跑的越來越快。

李西釗很好奇冷孤會帶他去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出于內心的驕傲，他絕不會主動開口去問。

一路向東，與潔白的月兒背道而馳。很快，他們來到了一座山腳，幾顆枯木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旁邊有無數石碑，高的、矮的、好的壞的，總之很多。

李西釗翻身下馬，驚道：“想不到你竟帶我來墳場！”

芙蓉這時才反應過來，臉色登時嚇得慘白一片。

冷孤撫摸著一塊石碑，上面連名字都沒有，道：“這里埋的都是英雄，能死在這里與他們同眠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李西釗聽出了他話外的意思，冷道：“你認為我沒有贏你的機會？”

冷孤道：“至少我知道我不會輸！”

“好好好……”李西釗一連說三個好字，手中寶劍“鏗鏘”一聲，早已出鞘。玄黑的劍泛著幽冷的光，直指面前冷漠的男人，他已經迫不及待。

冷孤很自然的轉身從馬上抽出一桿短槍，一桿鐵質的普通短槍，只看上去不過三尺左右。只因他明白，由于他的緣故軍中幾乎都會在戰馬上私藏這種鐵槍。他治軍雖嚴卻也默許了這種行為，他也希望有人可以摸槍、用槍、識槍，江湖再出一個或者很多個高手。

只可惜事與愿違，至今為止能入他眼的只有一人。

這把普通的短槍在他手里輕輕一抖，瞬時伸長，變為一把長槍。他本可以不如此做，等到比試之時這便是一個出其不意的殺招。可惜若他這樣做了，也就不是那個冠絕天下武林的冷孤。

風輕輕的吹，李西釗迎著風出劍，他的劍花當真如風一樣無處不在。

冷孤輕咦一聲“皇庭劍典！”

“看來風鑒還是很重視你的。不知道擋不住的我這一槍？”話未落，鐵槍已平平刺出，這樣平平無奇的一槍卻令李西釗怎樣躲都躲不開。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鋒利的槍尖穿透自己的心臟，與衣服下那個傷口在次重合，這一次他終究沒有能在躲過。

槍尖穿過骨頭血肉的聲音極其的難聽，一槍刺出又很快收回，冷孤拿起那個盒子翻身上馬，走的干凈利落，對于他來說只是做了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

李西釗感覺身體越來冷，他清楚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么，不過并不后悔，這便是身為江湖中人的宿命，名聲地位與權利果然不是好賺的。

芙蓉已用她溫暖的身體將李西釗包裹，她的身體是那樣的柔軟，為何自己從前一點也沒有注意。

“不要怕，我會陪著你……”芙蓉的聲音飄蕩在風里也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