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笑一聲驚呼。他激動地奔過去,一把抓住紅袖的胳膊。就像小時候他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一樣。驀然的,他松了手,紅了臉。他意識到,自己如今不是那個小孩子了。而且,他現在是和尚了!和尚和女色,中間是隔著一條很深很寬的鴻溝的!
“姐姐,你坐!我給你倒茶!”不笑借倒茶掩飾了尷尬。
紅袖心中很欣慰。他并沒有變成一個古板的少年,一個了無生趣的小和尚!
紅袖依言坐下,揭開送過來的茶碗蓋,嗅了嗅碗里的茶香。“嗯——,這茶的香味甚是清雅!”
“這茶葉可是我和師兄弟們親手種的。還是以前了心方丈教我們種的呢!”
“怪不得如此香,原來是咱們天賜親手種的!”紅袖笑道。
不笑的臉,不覺又紅了起來。他囁嚅道:“姐姐,我現在,都將俗名忘了!”
“哦!是我搞忘記了。”紅袖一拍額頭。“嗯,不笑!這個名字倒也挺好的,我也挺喜歡的!”
“姐姐——!”
“天賜,哦,不笑,以后別叫我姐姐了。你看你都長大了,個子比我還高了呢!再說,”紅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還是少女啊,你都把我叫老了!”
不笑這才覺出異樣。“姐姐——,你怎么一點兒也沒變?”
“都說了不許叫我姐姐了,叫我紅袖好了。”
“好,紅袖!那你告訴我,你怎么一點也沒變?”
“想知道啊?”
“嗯!”
“那我要說了,就是怕你害怕!”
不笑心中微微驚疑。“你說,我不怕!”
紅袖猶豫了一下,盡量說得平淡一點。“我,是一只狐貍。”
不笑微微一驚。但紅袖看得出來,他清澈的眸子里并沒有半分恐懼之色。就像當初她說與侯錦錦聽一樣,那時的侯錦錦也是這么一副表情。沒有害怕,只是有些好奇。也許,這就是她與他的緣份罷!
“真的?”不笑微笑著問。
紅袖點點頭。
“難怪你不會變老!”不笑笑道。
紅袖突然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哎,他們都說你不會笑。可是,你明明笑了!”
不笑的笑容頓時收斂,“我——,誰說我不會笑?我只是不笑而已!”
“那你為什么不笑?”
不笑沉默了一下。他的臉上泛起一絲憂傷來。“我是覺得,沒有什么可笑的。”
紅袖看透了他的心思。這孩子,聰慧異常。在那樣幼小的年紀,親眼目睹了父母是怎么死去的。知道了這人世間的冷漠與殘忍。他幼小的心靈一定是遭受了重大的創傷的。他曾有過的,短暫的童年的快樂,早已經離他遠去。留在他記憶里的,更多的是傷悲。又叫他怎么高興得起來呢?
“天賜,我還是想叫你天賜,你就讓我這樣叫吧。就讓我一個人這樣叫你好不好?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不要老想著往事,要往前看。你的人生還長得很呢!而且,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真的嗎?你會一直陪著我?”不笑的心里突然覺得有了依靠。
自從父母死后,他就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成了一個孤兒。了心方丈待他很好。可是了心方丈也圓寂了。他的心中更加悲苦。現在好了,他有了紅袖!
“當然。我當然會一直陪著你。”紅袖笑盈盈地看著他。
不笑又笑了起來。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那我就只笑給你看!”
從那以后,紅袖幾乎夜夜來伴不笑。他讀經時,她便在窗外靜靜地聽。有時是人身。有時也隱去人身化為真身。等到他讀完了經,她便輕輕地進來。兩個人對坐飲茶,談些佛經,也談些俗事。當然,俗事都是紅袖在山外的一些所見所聞。
每每談至深夜。紅袖起身告辭時,不笑都會覺得時光過得太快了!
直到有一回,無相寺的一名僧人夜半歸寺,經過不笑的屋子時,聽得里邊歡聲笑語,還似有女子聲音。但待他推門進去時,卻又只見不笑一人,正在專心讀經。這名僧人只好疑心著離去。
為不給不笑惹麻煩,紅袖連著好幾天都沒來。
不笑心中悶悶,那臉色便冰冷得更加怕人!
三日后,不笑到無相河邊修習打坐。他的目光越過無相河,直望到那遠遠的村莊處。那里隱約可見一些房舍。不笑知道,他的家也是在那個方向。雖然看不見,但心可以向往之。
正在發呆,只聽背后一人說道:“想什么呢?”
不笑猛然回頭,卻不見人。一會兒,從樹叢里慢慢走出一只紅色的狐貍來。徑自跳到了不笑的身邊,乖乖地伏身下來。
“是你在說話嗎?”不笑摸了摸紅狐的頭。
“不是我是誰?”
“紅袖!”不笑驚喜地道。“你這三天怎么都沒來?”
“我不是怕別人懷疑你嘛!”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你善于變化,到時候藏起來不就行了嗎?”
紅袖想起了侯錦錦之死。“天賜,我們還是小心些!盡量不要被人發現。”
“嗯。”不笑點點頭,“只是,你不要一連幾天不見我!”
“怎么?你想我了嗎?”紅袖笑道。
不笑的臉騰地飛起了一片紅云。“你老不來,我會擔心的。”
“那好。以后你到這無相河邊打坐修習,我就來找你,可好?”
“嗯,一言為定。”
自此,不笑便常常獨自下山,到無相河邊打坐了。
紅通通的太陽像個巨大的球一樣已沉甸甸地墜入了黛山。林間昏暗起來。
紅袖道:“天賜,你該回去了!”
不笑撫摸著紅袖光滑的腦袋,戀戀不舍。自從紅袖來找他,她便成了他生活里唯一的快樂。他想就這樣與她廝守著,一輩子,一千年,一萬年。
“這時光果真如白駒過隙!”不笑感嘆了一句。
“莫要發愁,明日我再來!”紅袖笑道。
兩人正難分難舍,忽聽身后一聲獅子吼。“妖孽,敢害我佛門弟子!”
不笑驚回頭,卻見一位身材魁梧、面有虬髯的大和尚正拄著一把大刀對自己怒目而視。正是無相寺現任方丈德印大師。
見被識破身份,紅袖干脆現出人身來。
不笑忙解釋,“方丈大師,紅袖是我的恩人,她對我并無惡意。方丈不要錯怪她了!”
這德印大師的性子與上任方丈了心截然不同。了心冷靜恬淡,德印急躁火爆。聽不笑為紅袖辯解,德印強壓住怒火道:“不笑,你可知人妖殊途的道理?莫說你是出家人,便是俗世中人,你也不能和一只狐妖呆在一起,知不知道?”
紅袖默然不語。經歷了侯錦錦的事,她已經變得成熟了許多,不再那么沖動了。
不笑道:“大師,紅袖雖為狐類,可她從來都是幫人,從不曾害過人。方丈您不也教導過我們嗎,這世間眾生平等!”
“沒錯,我是說過眾生平等。可你與她道不同不相為謀。人便是人,妖便是妖。妖永遠也改變不了妖性。懸崖勒馬還來得及,莫要等到日后后悔!”德印的語氣漸漸嚴厲生硬。
“天賜,跟大師回去吧!”紅袖道。
“這里沒有天賜,只有不笑和尚!”德印怒沖沖道。
不笑也知道,沒有必要與方丈硬擰著來,便說道:“方丈大師,我跟您回去便是!”說罷看了紅袖一眼,走到德印大師身邊去。
德印對紅袖道:“以后不許你纏著不笑!”語氣甚是倨傲。不笑心中很不舒服。卻見紅袖秋波一轉。他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強自忍住了。
回到無相寺,不笑便被禁了足。德印不許他再踏出山門一步。而流言也在僧人們之間悄悄地流傳著。誰說出了家的僧人真的就四大皆空了呢?他們的修為沒有達到那一步,便仍如塵世中的俗人一樣,對于流言如螞蟥見了鮮血,是非要叮一口的。
紅袖果然數日未來。不笑出不得寺門,只能在屋里轉著圈圈干著急。又擔心釣妖者是不是已經來了,紅袖會不會有危險?真個是困在籠中,心急如焚!
且說這一回,釣妖者重返壬鎮,是受了新任壬鎮守備翟徠及一幫百姓的聯名邀請。翟徠上任后,知道前任張厄是被狐仙給活活嚇死的。事情的起因是張厄得罪了狐仙,還想挖掉人家的老巢,因此狐仙才報復了他。翟徠認為自己不去招惹狐仙便是了。若是狐仙主動挑事時,那就再說。誰知近段時間以來,隔三岔五就有百姓來告狀。有的說狐貍精將他辛苦喂養的雞鴨一窩端了;有的說家里的孩子無端的便失蹤了,怎么也尋不到,怕是被狐貍精給害了;還有的說自家的女人被狐貍精給纏住,歡娛之后丟了性命。不一而足。又有原西街大戶王員外的遺孀來遞了狀紙,說是十年前王員外便是死于狐貍精之手。
如此樁樁件件,翟徠便發了狠心。好啊,你不犯我,我也就不惹你。既然你主動挑事,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于是修書一封,著人帶往雪州,并隨帶上一萬兩銀子,再次請釣妖者出山滅狐。